出生证

01.
“还是不肯说？”
“小同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你听过吧。”
“以入室盗窃罪入狱起码三年起，我看你如花似玉一个小姑娘，总不想自己的青春耗费在大牢里？”
一室沉默。
说话的人猛地站起来，指关节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金属凳腿在水泥地上划拉出一道瘆人的声响。刺耳的声音钻入耳中，对面坐着的女孩忍不住蹙起眉头，厌烦地别过脸去。
“罢了，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年轻的警员沉不住气放弃了审讯，端起茶杯就往外走，跟自己过不去似的不住地叹着气。
不锈钢铁门在他的身后缓缓阖上，叹息声淡去，审讯室立即恢复了往常的死寂。
终于清静了。
Lisa舒展了一下支在坚硬靠背上的腰，满不在乎地掏掏耳朵，抬头打量着审讯室。
狭隘的空间里只悬了一枚简陋灯泡，钨丝已经快燃尽了，吃力地绽出最后几丝昏黄色光。灯照不到的地方，灰色水泥墙从背后延伸过来，罩住正中一套潦草的用来审讯的桌椅。
Lisa觉得这种逼仄而压抑的氛围竟意外带来一种极简的美感。
她眯眼观察着灯泡里的电路结构，对于她这类习惯了黑暗的人来说，这样微弱的光都显得多余了。
门再一次被推开。
Lisa望向来人，这次进来的警员似乎更年轻、更挺拔、也更英俊一些。他约莫过了一米八五，颀长的双腿塞不满宽大的警服，两条裤管空落落的。戴得老老实实的警帽下面顽皮地钻出几缕碎头发，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挂着一对足以摄人心魄的眼睛，像极了程潇彼时看过的韩国偶像剧里的学长。
这人夹着档案袋倚在门边开口。
“Lisa小姐。”
“喝咖啡还是茶？”
他的声音很好听，好听得并不能简单地某个词来概括，程潇歪着头想，大抵可以用一壶温酒来形容吧，带有一点点酒精的攻击性，但又因着一点热度而显出些柔情来。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句尾上扬的语调甚至透露出浅浅的笑意。
Lisa注意到他左肩的徽章上比刚才那位民警多出一颗星，猜测大概是之前那人的上司。这么好看的皮囊，真是浪费了，Lisa摇摇头，正对上那人的眸子，戏谑着开口，“来瓶冰啤酒吧。”
哦？还真是有趣的选择。”明知她是在调笑，对方也不恼，好脾气地回应了一句，转身轻轻带上门。
没一会儿，他又端着个陶瓷杯子进来了。
杯身是明亮的鲜黄色，盛着的液体正往外冒着白气，和递上它的人一样，莫名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田柾国把杯子轻轻推向对侧，笑着开口。
“女孩子还是喝点红茶吧，对身体好。”
“茶是速溶的，有点苦，我自作主张给你加了一块冰糖，你不介意吧。”他笑起来的时候会把眼眯成一条线。
“介意。Lisa挑衅似的挑起眉毛。
“我讨厌甜的东西。”

田柾国无所谓地耸耸肩，似是不想再与她纠缠在这些孩子气的拉锯里。他拉开一直夹在肩下的档案袋，从里面捻出一个东西搁在桌面上。
在清楚地看到他拿出的是什么之后，Lisa的瞳孔不自觉轻轻颤动了一下。稍稍敛去了刚才一脸的桀骜和不屑，一丝趣味爬上她的唇角。
“田柾国警官。”她紧盯着他挂在胸口的名牌，“你是怎么知道的。”
与刚才极度不配合的态度南辕北辙，她下意识地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支棱着脑袋，好奇地瞪大双眼望着他，变脸几乎是一瞬间完成的。
田柾国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朝墙上的单面玻璃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你撬锁的时候完全没有躲开走廊里的摄像头，说明你并未特意防备，那么你需要拿的，或者说偷的这个东西，即使你不幸被抓到，也一定不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你也没想到自己运气会这么差吧，刚找到你要的东西就迎面遇上了回来的主人，于是慌乱之中只好把这个东西塞在了沙发的靠枕后面。”
“Lisa小姐，你的目的明确，不为财不图利，而且现场丝毫没有翻动的痕迹。”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去偷这张照片？”问到重点，田柾国的语气稍微急促了一些，审视的目光从Lisa的脸上转到桌上这张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一个脸颊肉嘟嘟的男孩，布景和衣着都颇有些年代感。男人亲热地将妇人搂在怀中，孩子则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三人的样貌并不出众，大约是这大千世界里一户无比平凡又温馨的三口之家。
照片放得久了，表面泛起一层浅黄，纸张也从边缘微微卷起一点。
Lisa迎上田柾国探究的目光，收起眼睛里方才闪烁出的一点人情味，又换回了她那副不可一世的冷漠表情，一字一句道，“没什么原因，我就是乐意。”
田柾国抿着嘴，不复温柔，随之到来的警告干脆而利落，“Lisa小姐，我看你今天是真准备在这里过夜了？”
“咖啡和茶，无限续杯，直到你交代为止。”
Lisa不置可否地撅撅嘴，干脆转了个身，将后脑勺留给他。
气氛再一次陷入僵局，与十几分钟前同事失败的场景如出一辙。
时间在彼此的沉默中慢慢流逝。
单面玻璃那边传来轻微的敲击声。似是耐心快要被耗尽，田柾国怒不可竭地握起拳头，发泄一般朝桌子砸下去，然而就在触及的一瞬间又被自己遏制住，生生化作一掌击在铁皮桌面。
金属有弹性，发出一声虚张声势的巨响。
玻璃那侧不知在与谁通话的小警员终于收了声，敲开审讯室的门叫田柾国出去，不知在后者耳边说了些什么。
约莫一刻钟过后，田柾国再一次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Lisa，门口的文件签个字，你可以走了。”
“哦？”女孩提溜着眼珠子，似是不太意外这个结果，兀自站起来整理衣服。
Lisa经过田柾国的时候，后者若有似无地撇了一眼单向玻璃，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在她耳边道，“你就真不想知道为什么放了你？”
而被提问的人泰然直视着他的眼睛，报以一个狡黠的笑，便哼着小曲往外走去，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未在她脑中留下任何痕迹。
而田柾国只能任由她老神在在地消失在自己视野。
桌上那杯红茶已经冷了下来，雾气全然消散，只剩一枚孤零零的杯子杵在那里。
田柾国无奈地摇摇头。

02.
在第四根香烟燃尽之后，Lisa终于在警局门口等来了出来买宵夜的田柾国。
一身从头到脚的黑衣将她隐没在夜色里，但眼尖的田警官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小小的身躯。
他装作没看见似的径直往前走，女孩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步伐。
“田警官。”
“不介意的话，我就叫你田柾国咯？还是柾国？果果？”女孩矫捷地从花坛步道上跳下，凑到他身后，小狗一样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田柾国从小在男人扎堆的地方长大，哪受得住女孩子这样靠近，立即红了脸退开一步，手忙脚乱地假意整理帽子衣服。
“Lisa小姐有事吗？”
“不是你先问我的吗？为什么放了我？”
“是被害人自己打电话过来要求让人的，说他跟你认识，之前是误会一场。”田柾国狐疑地盯住Lisa，“不过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说呢，Lisa小姐？”
“总之，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做出这种事，我告诫你以后不要再做出类似行为，否则下次你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完，见对方目光涣散一副完全没听进去的样子，遂又换了缓和些的表情。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你了，所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取那张照片了么？”
Lisa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个注意，咧开嘴俏皮地笑着，“你把照片给我我就告诉你。”
“不行，这是证物。”
女孩脸上出现短暂的惋惜，忽然揪住他的手臂，探到他身边，垫着脚攀上他的耳际吹气低语，“那你就永远都别想知道啦。”
女孩呵呵地笑。
温热的气流从耳骨蔓延到脸颊，性感的尾音回旋在田柾国耳内。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他不知所措，身体像提了千斤般动弹不得。
手臂上还留着女孩掌心的温存，田柾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没来由地狂吠起来，在感情上维持了二十多年的理智险些叛逃，他明确，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和这个女孩一样。一袭黑色皮衣衬得她神秘莫测，却在笑起来的时候流露出灿若朗星的明艳气质，冷漠与俏皮的变换只在一瞬。
太危险了。
视线定格在花坛里成丛的野玫瑰，田柾国采撷一朵捏在手里把玩着，不小心被枝上锋利的刺划破了指尖。
他含笑，觉得这花莫名像她

我们帅气的田警官啊！

03.
Lisa大抵也是没预料到自己会在同个月内连续两次进了审讯室的，反正也是走个过场，她摆出比上次更不在乎的姿态，敲了个二郎腿窝在不舒服的铁皮板凳上，玩弄着自己的指甲不搭理人，任由坐在对面的小警员好声好气一遍遍问话。
“小同志，你就真的不愿意交代一下吗？”
“是不是又什么难处？”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你再不配合的话可就要留下案底了。”
嗡嗡嗡地，吵得Lisa心烦。
她耐不住凑身向前，一条腿跨到凳子上，霸气地拍着桌子，仿佛她才是主导谈判的那个人 “喂，你们上次那个田警官呢？让他来问话。”
得到田柾国今日不当值的消息之后，便又意兴阑珊地靠回去，从此缄默不言，只留给对面一片眼白。
小警员无功而返，请示上级后按程序关了她一晚，只好在第二天清早将这位小祖宗请出了警局。
Lisa在对面刚支起来的早餐摊位点了一屉小笼和一碗豆浆，就着晨雾和晨晖将热腾腾的餐食灌进肚里，刚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对面的木板凳就挤进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这次穿的是便服。
简单的水洗蓝衬衫，底下配条黑色的破洞牛仔裤，依旧是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发梢和领口，打扮得就像个老实的大学生。只是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似乎微微敛着些怒意，眉毛拧巴在一起，在眉心拗出一个棱角。
Lisa素来随意惯了，拍拍桌子叫来老板，替田柾国点了一屉小笼，又把自己用过的小碟醋推到对面给他。
“喏，不嫌弃吧。”目光流转到他露出来的两块白乎乎的膝盖，“呵，人民警察也穿破洞裤啊？”
而对面的田柾国也在打量着她。
她在警局待了一晚上，看着比上次狼狈许多。头顶的发根冒出些油光来，妆花了大半，于是粉底遮不住熬了一夜的眼圈，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精神。
田柾国注视着Lisa从隔壁桌上捞来醋瓶替他张罗的样子，发觉自己倒反而更青睐这样的她，撕开了用来刻意掩饰的神秘感，朴素而真实。
心里多了几分欢喜，脸上却还板着。
“听说你不爱说话是吧。”
“那我也让你尝尝别人不搭理你的滋味吧。”
说着，颇有仪式感地把嘴抿起来，咬紧了牙关抵死不开口。
一顿早餐吃得风卷残云。
也是，细嚼慢咽这种事对他们这类人来说是不存在的，狼吞虎咽掉六颗包子之后，田柾国把口袋里的散钱全部给了摊主老伯，连带着Lisa那份也一起结了。
任凭她坐在对面怎样三百六十度花式搭讪，田柾国硬是不肯开口。
站起来简单替老板收拾了桌子，田柾国便扔下Lisa头也不回往警局里走。眼瞅着就快要踏进那扇大铁门，忍无可忍的Lisa终于一路小跑绕到田柾国跟前，狠狠一脚踩在了田柾国的小白鞋上，后者弯下腰吸着凉气，忍不住发出一声吃疼的低吼。
得逞的女孩叉着腰笑得得意忘形。
田柾国抬头瞥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是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生生咽了下去，轻轻侧身打算避开她走。
还没来得及闪开，双臂就被Lisa敏捷地擒住。
“你就是不肯张嘴是吧。”
“行。”
下一个瞬间，女孩软软的嘴唇就贴上了田柾国的唇。
这是一个带有目的性的吻，女孩的舌头像是会侵略的武器，趁着贝齿咬住田柾国的嘴唇的间隙灵活地钻了进去，就这么轻易地撬开了他的嘴。
她勾起嘴角拈出一个坏笑，微妙的痛觉过后，田柾国便尝到了一丝腥甜，来自被她咬破的自己的嘴唇边缘。
嘴里混杂着些许遗留下的醋味、女孩唇膏上的果香和血的味道，他忽然有些后悔早餐该学那些洋鬼子点杯咖啡的。
“你张嘴了哦，我赢了。”Lisa在田柾国将将闭上眼睛之后恶作剧般迅速地离开了他。欲擒故纵，她太知道怎样的分寸才合适。
她再次凑近他耳畔，声音里掐得出柔情蜜意，“田警官，你刚才陶醉了。”
敲开对方心门的肇事者不等着回答便逃之夭夭。
“田队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一上午了，对着电脑屏幕傻笑，刚才开会周局问他话也答非所问。”
“这是审讯任务太重，魔怔了？”
……

04.
这天，又是帮行动不便的老太太捉猫找狗的差事。田柾国从隔壁邻居家的枣树上逮回了贪吃的小家伙，撸着它毛茸茸的狗头，塞回到老太太怀里。接着便是例行公事，安静地听完老太太歌颂人民公仆，再谦虚地表达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收获一天的第一个好评。
在这座安逸的小城市里，好像连做个警察幸福指数都挺高的。
收队与副手走回警局途中路过菜市，目睹着熙来攘往赶着回家做饭的人群，田柾国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被打破。
自菜市角落里的一个摊位为中心忽然形成起一个小圈子，而越来越多的人受了吸引向那边靠近，混乱的走向交错在一起，场面很快变得不受控制。
“走，去看看。”田柾国几乎是下意识做了决定，带着副手艰难地扒开人群往里头钻。
在漩涡中心站着的，是那个他牵挂了好几天的女孩。
田柾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沉。
卖水果的老奶奶执拗地揪住Lisa的衣袖，言辞恳切，好像在质问着什么，而田柾国竟第一次在后者脸上看到了那种无辜、彷徨、又手足无措的表情。
第一反应是，像忘带了作业被班主任揪出来的调皮小学生。
下一秒钟，看到她手里攥着的一张百元大钞时，理智才占据了上风。
她终于还是步入歧途了。
发现田柾国靠近的瞬间，Lisa便挣脱了老奶奶的桎梏，拔腿往菜市后的小巷跑。穿过小巷后第三个转角处有一道矮墙，翻过去之后有三条岔路，如果可以在那里甩掉他的话……Lisa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选择了逃跑，明明可以解释清楚的，身体却比大脑更早地做了决定。
她不想他撞破她的秘密，她觉得羞愧。
她屏紧呼吸狂奔，体力却在张弛间飞快流逝，很快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烧灼感从肺部蔓延到喉咙口。
果然，吃了体格的亏。
像她这样的小毛贼注定是跑不过日常五千米的人民警察的。
Lisa一条腿刚跨上矮墙，身侧立马多出一双来自田柾国的手。他没有着急扯她下来，反而是有打算和她一起翻上矮墙的势头。
Lisa心底一晃，着力腿的力道没踩实，慌乱间重心不稳，整个人干脆翻过矮墙直朝着地面栽去。
睁开眼睛的刹那，两个人的距离不足十公分，她直直对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其实与偶像剧里最俗套的初遇场景差不多，紧急关头考虑不了那么多，他便先她一步垫在底下，然后她跌进他温热的怀抱里，安然无恙。
他那双眼睛太过好看，好看得像一对磁铁，深深吸走了她的魂。
Lisa在那一刻忽然体会到了言情剧编剧的用心，即使是铁石心肠的女人跌进了这样的怀里，也很难不动心吧。
“你没事吧？”
田柾国好像是摔懵了，摇摇头，眼里有须臾迷惘的光芒。
这光芒令她心神不宁，Lisa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的快不属于她了。
“咔嚓。”手腕上冰冷的触感将她抽离出来。
跟我回警局。”
田柾国虎着脸，生硬地扶她起来，将手铐的另一端拷在自己手腕上。
身上有几处还在隐隐作痛，但跟心里那块巨大的失落比起来，不值一提。

05.
三个档案袋里的内容一起，被合成一份薄薄的卷宗。
田柾国抬手把卷宗重重丢在审讯桌上，警局里都知道，从档案袋上升到卷宗的程度，说明案子没那么容易就能解决了。
他的眉头紧蹙，眼里是疼惜，是怒其不争的感喟，是极度的失望，抑或是都有，他沉声开口，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有商有量，语气里更多的是质问。
“上上次是老照片，上次是一双芭蕾舞鞋，我还以为你只是喜欢恶作剧。这次终于忍不住要偷钱了是吧，那下次呢，下次偷什么？手机？信用卡？车？”
“你以为很好玩是么？当不可一世的叛逆少女，冷漠，神秘，很酷很有魅力？连警察都可以不理会，反正回回都运气好，能有被害人来保释你出去。”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了？”
“你有没有羞耻心啊？”
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驱使下，田柾国的话未免太过锋利，像刀子一样划得Lisa的心生疼。
她的眼眶里已有盈盈泪水在打转，却还是倔强地梗着脖子，一双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田柾国。Lisa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虚张声势多久，她只能用力咬着下唇，制止住自己因为委屈而不住颤抖的牙关。
对面的田柾国亦是不好受。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藏了私心，如若有的拣，他多希望自己可以带她一同叛逃，而不是让她落难，身陷囹圄。
但他没得选。
“还肯不交代吗？”
Lisa固执地摇摇头。
“那随你便吧。”
“Lisa。”
“嗯？”女孩竭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你知道吗。”
“我差点就爱上你了。”
“你让我很失望。”
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咸咸的，顺着脸颊向下。

话说真的没人嘛

06.
“行吧，我说。”Lisa用手背缓缓拭去脸颊上的泪滴，自嘲地笑笑，“能给我一杯红茶么，加一块冰糖。”
“好。”
田柾国很快带着一杯热茶回来，还是当初那个亮黄色的杯子，本是公用的，却自上次之后就被他占为己有了，一直搁在办公桌的角落。
Lisa大口灌进去，热水烫得喉咙生疼。
她哑着嗓子开口，显得格外凄凉。
“我从上学那会儿就开始，大大小小的也好几十件了。”
“第一张老照片，是替我邻居小陈去偷的。他爸妈离婚很多年了，妈妈带他改嫁到别户，离他生父家不过三十多分钟车程，却下了死命令，从不许小陈去探望父亲。小陈经常跟我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这个别扭的小孩啊，口口声声说着跟妈妈一样恨自己的父亲，十八岁的生日愿望却是可以拿回那张全家福。”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替他去取了？”田柾国悄悄用“取”替换了“偷”。
Lisa摇头，“没有，是他拜托我的，应该是知道事情闹大了吧，才会让父亲打电话叫放我出来。”
“那双芭蕾舞鞋，是一个叫丹丹的小女孩求我去偷回来的。”
“她家里穷，父亲过世得早，母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小女孩很漂亮，除了帮妈妈做工之外剩下的时间唯一爱做的事就是跳芭蕾舞。那双舞鞋是她妈妈做了好几个月针线攒下的钱给她买的，她一直宝贝着藏在家里，唯一一次穿去幼儿园表演，就被班里那个跋扈的女孩抢走了。”
“至于这张一百，你可以让鉴证一下，是假钞。”
“我早就发现了，隔壁街上的王二麻子是个无赖，去菜市场使的大钞都是假的。老奶奶起早贪黑做生意不容易，我不忍心她吃亏，就放了张真的进去。本想偷偷把这张假的换走，也不知道是水逆还是什么，最近老是失手，被老奶奶发现了。”
“那你为什么要跑？”田柾国问得急促。
“你不信我？”女孩敏感地抬起头，一双眼亮起来，又很快黯淡下去，清冷的眸子不知望向何处，“爱信不信吧。”
“我信你。”田柾国冲单面玻璃点点头，守在那边的副手立即差了同事去核实。室内仅短暂的沉默后，副手敲响审讯室的门，给了田柾国一个肯定的答复。
“门口签个字，你可以走了。”
“好。”
以后不要再犯了。”
“好。”Lisa的回答一次比一次有气无力。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没有回应。
走出警局的时候，夕阳已经快消失了。
Lisa从裤兜里掏出刚拿回来的烟，摸出火机刚想点着，倏尔又放弃了。她对着火机里明灭的火光发了会呆，转身连同那半盒烟一道，将火机丢入了垃圾桶里。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和他解释。
例如她的父亲是个惯犯，幼小的自己时常被打得伤痕累累，终于在某天拼命从那个家里逃了出来；
例如偷过的大大小小几十件东西没有一件是为了她自己；
例如高傲和叛逆都是伪装出来的，她其实是只纸老虎；
例如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也许因为他长得好看，也许因为那杯没喝的热红茶，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原因，她好像就这么喜欢上他了；
例如她其实是初吻。
不过都不重要了，有些人注定该戒掉的，像戒掉烟一样。她想。

07.
老式小区狭窄的楼道里，老旧的廊灯忽明忽暗，说不上阴森可怖，却也晃得人甚是心烦。Lisa循着客户给的信息悉心检查着门牌号，最终停驻在一户旧式防盗门口。她紧了紧口罩和帽子，敲响房门。
与客户提供的信息一致，屋内没有应答。
再次确认门牌号后，Lisa从包里掏出一盒工具，咬着手电蹲下来检查门锁结构。
四围寂静无声，偶尔有风从气窗灌进来，发出些类似口哨般的声响。
专注的少女浑然不觉，天花板斑驳的角落里，藏着一枚小小的，正在工作的监控。不起眼的红色电源灯闪烁着，正若无其事地向有心人宣告，我在注视着你。
男人轻微的脚步掩藏在凛冽的风声里，只手将一段不透明黑色胶布贴上了摄像头。监控的死角里，男人扬起一个帅气又张扬的笑。
监控似乎是探测到了自己画面里的无效信息，挣扎着发出三声报警。
Lisa被噪声惊动，立即将手头的铁丝线藏进袖子里，装作系鞋带继续蹲在原地。她稍稍转动视角，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自己的余光里。
该死，又被抓包。Lisa暗叫不好，边若无其事地调整着并未散开的鞋带，并屏息寻找契机冲出。
然而狭小的楼道并未给她太多机会，起身的瞬间，Lisa直直冲进了田柾国的怀里。而后者顺势捉住了她的手臂，翻身将她禁锢在自己和墙壁中间。轻微的撞击震起一些墙灰，落在她黑色的衣服上格外显眼。
田柾国不顾Lisa瞪得惊恐的眼睛，正低头温柔地欲替她拍打掉灰尘。
“喏，算我倒霉，你抓我回去吧。”Lisa拍开他的手，将手腕递到他跟前，无奈摇头。
对上的是田柾国戏谑的笑眼。
“谁说我是来抓你的？”
“嗯？”
“你这个小毛贼，以后做事能不能稳妥点？”他抬手指向那个被盖住的可怜巴巴的监控，“而且你也太慢了。”
“你去楼梯口把风吧，我来。”
“其他工具呢，也都给我。”说着，霸道地从Lisa袖子口里抢过那段被她小心藏起来的铁丝。
田柾国看着她因为困惑而下垂的嘴角，直觉得可爱至极，忍不住伸手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
“你怎么知错犯错？”Lisa低头小声嘟囔着，“不做警察了？”
“不做了。”
“为什么？”Lisa震惊地瞪大眼睛。
“因为我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小偷，太厉害了，我缴械投降。”
“我都被你抓着三回了，哪儿厉害了。”
他于是笑着凑到她耳边，轻言低语，如同她往日撩拨他那般缓缓开口——
“因为啊……”
“你把我的心都偷走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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