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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猫王道】再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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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背景,军官五爷乾旦猫
突发性脑洞,应该比较短小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9-07-15 19:43回复
    第一章第一节
    五百年津门繁华阜盛,至今可谓已极。白花花的盐和米粮承载着千帆漕船从南来往北去,红酥酥的唇和灯火伴随着百态众生从生来往死去,至于那些红红白白不堪入眼的血肉和骸骨则是不必入眼的,自有红红白白蓝蓝绿绿的九色国旗将其阻挡在温柔富贵乡外。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流离年间粉墨登场的众英雄众小丑,出将时无不是好一番唱作念打俱全,可挣了命博得一个满堂彩也好,被几个零碎赏钱砸疼了脑袋犹自暗生欢喜也好,谁也免不了要入相下台。
    没戏唱了的时候,该躲到哪去歇口气儿数数钱呢?出将入相的票友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津门。
    此门乃是北拱神京、东临沧海、西引太行、南达江淮的要冲之地,偏偏门内金光耀目不下沪上十里洋场,各路失意豪杰若想要舒舒坦坦地躺在贵妃榻上排布耳目、伺机再起,实在没有比这儿更妙的地方。
    更要紧的是,一入此门便是九国租界的地盘儿。诸位票友甭管在江湖上结下了多少梁子,到了这地界儿一律得老老实实按人家洋人的规矩过活,毕竟人家列强玩的票儿比咱更大。憋屈是憋屈点儿,反正也习惯了,好在能从乱世里偷得一隅高枕无忧。
    依着这个思路,对于庞家父子下野之后会来到津门当个逍遥寓公,展昭丝毫不感到意外。
    其实庞佶这个老寓公当得并不十分逍遥,他老当益壮热衷于运动,每日都要捧着肚子在津门大街小巷健走十小时之余。盖因他当权期间用民脂民膏在津置办了高达千余套房产,如今单凭挨门挨户收租子的曝光率,就被津门上下一致封举了个“天津马路巡阅使”的雅号。
    而庞煜拿着他爹收来的租子,终于在灯红酒绿的歌舞场里,找回了在战场官场上所失去的信心。
    这本不引人注目,反正天津卫的花花公子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但是这家伙不知在哪处酒桌上听到了“津门第一乾旦”御猫的名头儿,最近没事儿就领着一帮马仔在劝业场招摇过市,还三五不常地在顶楼天华景戏院一买就是三五十张的团体票。
    怪不得庞煜对这个名头儿好奇。听见御猫的徽号,任谁都会诧异,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古怪的诨名,被用以尊称一位名贯平津的乾旦呢?在领略过青年置身台上时的一腔一啭、一回眸一腾挪,领略过青年回归台下时的一言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后,才能明白用“御猫”这样一种矜傲而柔软的、狡黠而纯真的、灵性而充满矛盾的小动物去形容这个青年,是一种多么令人叫绝的隐喻。
    也怪不得庞煜一见便丢不开手去。展昭眉目的姣好本是不失英气的,而这英气被粉彩融了、黛墨勾了,便化作了刀马旦浓艳之下的飒爽之气、闺门旦幽妩之下的矜重之气、青衣贞静之下的清烈之气。这透骨而出的飒爽、矜重、清烈之气,便是他作为乾旦极尽唱作念打之能事刻画女性柔美时,骨子里那一抹最令人不敢亵玩、最也令人痴绝难以自拔的底色。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9-07-15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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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第二节
      任谁都看得出来,庞煜是打定主意要捧御猫了,这点儿动静好歹供津沽各家各坊的麻将桌上多了一嘴半句的谈资。孙家太太道是愈像御猫这样被捧得惯了、一股子清贵劲儿的,愈是禁不得那种掏心窝子胡搅蛮缠的人;张家少爷道是御猫虽是个名伶,骨子里有股尚侠重义的做派,再怎么也瞧不上庞家这样的“倒戈将军”;王老太爷嘘了一声,道是有传言说御猫早被疑似军统的人盯上了,沽上龙蛇混杂谁清楚他是什么来路,还是远着点儿的好;于是话题就此告终,李家姨太一边翘着小指胡牌,一边意犹未尽地感叹一句:如今这情势,竟是教人连戏也不敢放心听了。
      这话也不尽然。如今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但是津沽之小,却仍能安放得下许许多多个门庭若市的戏院。
      敢放心听戏的,还是大有人在的。庞煜这样醉生梦死的算一个,白玉堂这样有恃无恐的也算一个。
      展昭从没细想过,自己希不希望再见到白玉堂。既是冷不丁再见着面儿了,又想不透自己究竟是忧是喜。
      那晚的演出照例座无虚席,庞煜照例带了好几十号跟班儿给御猫捧场叫好。一帮五迷三道的门外汉乱哄哄嗓门儿挺大,叫好却都叫不在褃节儿上,搅和得满堂座客不堪其扰。
      展昭倒是恍若未闻,照例起了个斗芳拱手式,不徐不疾唱到: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
      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
      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唱到“且散愁情”处高音陡然穿云破月,台上虞美人轻移莲步一个小圆场,反手一敛披风回眸远望,亮相时眼中一缕悲愁令人如痴似醉,自然博得全场掌声雷动。
      庞煜也忙领着那帮粗汉子喝彩不迭,待到下句“月色清明”收了势时却不知过门后还有一句念白,只管愣呼呼又扯起嗓门叫好。周遭人都嫌恶侧目,可碍于庞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究是敢怒不敢言。
      却忽闻一声中气十足的“吁~”从戏院最后排遥遥传来,不知是怎么使的气劲儿,在这般喧嚣声中也压倒性的清晰可闻。
      竟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愣头青,在这当口儿敢给御猫喝了声倒彩。
      满座老少不觉心里绷起根儿弦来,纷纷回头去瞧。台上的展昭也少不得偷眼打量过去,不瞧则已,一瞧倒搞得心跳漏了一拍。
      不速而来的年轻人堂堂皇皇抱着胳膊戳在入场门口儿,白色双排扣呢子大衣散漫不羁地半敞着,露出里头的白杭绸衬衫和格子西裤来。这家伙随意往墙边儿一杵便潇洒夺目、明俊逼人,虽则浑身一股子风流公子派头,眉目间无从掩藏的锐利之势却隐约流露出狠辣杀伐气。
      众人乍一见不觉瑟缩发憷,下一瞬又疑心这狠辣杀伐气不过是错觉——此刻这双锐利的桃花眼中只满盈着玩味笑意,炯炯目光穿过人影幢幢,径直投向舞台上那一双粉黛描抹下的明眸。
      双目遥遥相对,展昭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施施然启唇长嗟道:
      “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9-07-15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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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第一节
        展昭恍惚想起,两年前在北平的正乙祠戏楼唱《春闺梦》时,白玉堂也曾在台底下给他喝过倒彩。
        那会儿白玉堂刚从长城抗战的焦土坑儿死人堆儿里被扒拉出来,让他哥打包塞回了北平养伤。等他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儿又苏醒过来的时候,白锦堂也已经被迫撤下火线了,带回了中日签订《塘沽停战条约》的消息,还有给他们白家兄弟的一纸升迁令。
        古北口尸骸堆地、山海关残垣叠嶂,长城内外官兵百姓的呐喊嘶吼音犹在耳,然而四万军人的鲜血终究只是在丧权辱国的条约册上又添了一页。
        彼时躺在病榻上的白玉堂冷笑两声,愣是将军功章攥成了一小坨废铁。
        白玉堂负伤的事,展昭是从几个名流票友口中得到风声儿的,不意间听他们半含钦佩半含酸的议论道:白家老幺儿是个愣的,凭着他哥何愁官运不亨,干嘛为了升个军衔这样不要命。
        可惜一言半语之后,那几位就转了话头儿,热火朝天地讨论起《半月戏剧》新刊登的《观艳杂谈》来,果然皇城根儿底下的人见惯了大场面稳得住心气儿,不久前日本人兵临平津城下时的那点儿恐慌此时早已荡然无存了。
        展昭替这耗子悬了点儿心,正琢磨着该找谁打听他伤势如何,不料转天儿一登台,便赫然瞧见一个全须全尾儿的白玉堂好整以暇坐在最前排茶座的八仙椅上。
        那人修长手指一顿一挫轻叩桌面儿,合着西皮摇板慢悠悠地打着拍子,一双锐利如旧的桃花眼轻盈盈浮着欢喜、也沉甸甸积着苦闷,轻的与重的、飘飞着的与沉淀着的混沌作一团,在他的瞳水中滋生出一种极不相衬的沉郁。
        但那是一种少年人所独有的沉郁,是少年人带着一身棱角、满腔意气与这世道硬生生相撞,撞得头破血流、身心俱疲仍然不愿服输时,那一种蕴藉着愤怒与热力的沉郁。


        7楼2019-07-17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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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第二节
          这一折正演的是张氏苦守春闺时与远征的丈夫王恢梦中相会,展昭便顺着西皮二六板娓娓唱道:
          “可怜负弩充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饥寒饱暖无人问,独自眠餐你独自行。”
          那会儿的展昭究竟比现在年轻两岁,沉得再稳也多少有些年轻人心性。一个活生生的白玉堂带着摸爬滚打的累累伤痕撞入他眼中,他心中一时快慰难禁又一时辛酸难当,待唱到“可曾身体蒙伤损?”时,眸中盛不下了的一点儿情谊便在水袖婉转翻飞时的一转身间,顺着斜飞的丹凤眼角温软软流溢出来。
          这一点儿情谊是一点火星子,落在白玉堂的眼睛里,恰熔化了那一层不相衬的沉郁,点着了那一层沉郁之下热腾腾滚烫烫的东西。许是满腔热力无处喷薄,这混账耗子竟真像被烫着了似的,没来由地放声喝了一嗓子倒彩。
          他苍白着脸颊、消瘦了身形,可挑着入鬓长眉高声喝起“吁~”来,那嗓门却委实不小。
          在北平展昭大小也是个角儿,周遭铁粉儿听到这一嗓子倒彩,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揍丫的。可皇城根儿底下人耳通眼灵,一看这面带病容的年轻人俊眼修眉、一身白衫胜雪,尤其是裤兜儿里那个凸起很像是把勃朗宁的形状,就知道这位爷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有交游广的爷们,一细看便认出这不正是新任平津卫戍司令白锦堂的那个混世魔王弟弟,当初二次北伐后辞官叛家、在上海滩跟陷空帮结拜闯出了个“修罗白五”名声的白玉堂。听闻这位爷在“一·二八”之后浪子回头重新参军,这不没几年便混上了副师长,果真是时势造英雄,尤其是这种心狠手黑还背靠大树的人,在这等乱世里最容易拔尖儿出头。
          于是众座客皆装聋作哑不做声,谁知白玉堂喝了一嗓子倒彩之后算是来劲了。展昭回忆起来,觉得那一晚的《春闺梦》唱得着实辛苦。
          唱到“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时,白玉堂便在底下摇头晃脑、挤眉弄眼的一脸促狭相儿,倒好像这情话是说给他听的,搅得自己莫名生出一丝羞窘。
          唱到“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算当初曾经得几晌温存。我不免去安排罗衾绣枕,莫负他好春宵一刻千金”时,白玉堂又横眉冷目地抛起眼刀子来,唬得那唱王恢的小生险些忘词儿。
          一来二去展昭恼了,待唱到张氏噩梦中惊见沙场惨状时,一连串跑圆场、舞水袖、跌扑腾转因着堵气发狠而更透出刚劲利落的硬功夫来,瞧得满座老少一愣一愣的,鼓掌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恨不得把正乙祠楼顶掀翻。
          接着二黄导板缓缓响起,台上跌坐在地的张氏垂着头幽幽咽咽唱道:“一霎时顿觉得身躯寒冷,没来由一阵阵扑鼻风腥。”
          回龙之后转入二黄快三眼,京胡司鼓一声快似一声,戏台上奔走腾挪的身影分明是粉衣明艳、珠翠生辉,却步步惊惶、声声泣血:
          “那不是草间人饥乌坐等,还留着一条儿那青布衣巾。
          见残骸竟裹着模糊血影,最可叹箭穿胸刀断臂粉身糜体,临到死还不知为着何因。
          那不是破头颅目还未瞑,又见那死人须还结坚冰。
          寡人妻孤人子谁来存问?这骷髅几万千全不知名。
          隔河流有无数鬼声凄警,听啾啾、和切切,似诉说、冤魂惨苦,
          愿将军罢内战及早休兵。”


          8楼2019-07-17 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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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第三节
            这一段唱腔高潮迭起,引得众座客叫好不迭,戏中人惊惶悲切,戏楼里却充盈着热闹快活的气息。
            毕竟这里又不是血流漂杵的战场,只是北平城里一座迎来送往的戏楼,这里看不到残肢零落的无定河边骨,只看得到粉雕玉琢的春闺梦里人。
            山海关的战场,北平城的戏楼,相距分明不远,正是无定河边千千万万的无名尸骨堆砌起一道血肉防线,才令这两处地方一如炼狱与天堂之别。展昭忽想起正乙祠戏楼门前悬了百年的那一副对联:“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
            平复了微微气喘,展昭偷眼看向台下的白玉堂,见他垂着眼眉心微蹙,想起他正是刚从饥乌坐等的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不由得又心软了下去。
            那晚散了场,白玉堂凭着一张生人勿扰的冷脸闯进后台包厢时,展昭刚脱了帔和褶子,只穿着水衣子和素色彩裤正卸头面。
            听着动静展昭便回头瞧他,迎上他亮灼灼的目光时,倒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问他伤势怎样、问他战场上情形如何、问他自上海一别后都打过些什么仗,似乎都不如不问。
            好在白玉堂不等他思量便劈头盖脸问道:“展昭,这一年多你躲哪去了?淞沪停战之后,我把整个上海滩翻了个遍,连你的猫影子也不见。”
            展昭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答的了,大约是含糊笑说是兵荒马乱间受了点磕碰,索性躲到乡下偷了一年懒儿,想复出时发现上海滩新秀迭出没了自己的位置,索性跑来北平唱了。
            白玉堂心知展昭口中的“磕碰”怕得是伤筋动骨,急吼吼上手就要扒他的水衣看伤,展昭便劈手叨住他的腕子,口中笑道:“一年多功夫早没痕迹了。这么着吧,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
            自己倒在上海滩的弄堂暗巷里濒临绝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必也不能告诉白玉堂知道。白玉堂倒在焦土瓦砾中死亡压顶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自己知晓再多细节也毫无裨益。
            那时候他想着,最艰难的时候他们都不在彼此身边,过去不在,大约未来也不会在,索性不问也罢。


            9楼2019-07-17 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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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第一节
              流光暗渡,容易把人抛。
              两年前藏不住的那点儿少年心性,此时在展昭身上已寻不到踪迹了。平金绣成的鱼鳞甲雍容不失英武,垂珠缀锦的如意冠娴雅更觉高贵,台上虞姬一颦一蹙间唯有恰如其分的悲惋愁情,辨别不出一丝属于粉黛遮掩下那个青年所独有的情绪。
              “田园将芜胡不归,千里从军为了谁!
              沙场壮士轻生死,十年征战几人回!”
              四面楚歌声悠悠响起,虞姬惊诧转身退步,修长指尖轻盈盈一个翻莲“大莺式”,分明不过是须臾间的一抬手,却美得足以令人炫目惊心。江湖浸淫多年,展昭已褪尽青涩,他用炉火纯青的四功五法来演绎舞台上这个末路美人的满腔忧愤血泪。美人愈是惊惧、绝望、愁思暗恨交错丛生,他愈需要从容、沉稳、手眼身法步一丝不乱。
              展昭沉得极稳,哪怕白玉堂那一声倒彩,已将台下搅得乱作一团。
              盖因美人指尖漫逐流莺飞舞,晃花了庞煜的眼睛,也将他迷昏了头。他可不比北平皇城根儿底下的爷们有眼力见儿,只道白玉堂是谁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儿,遂当下拍案而起,对左右跟班儿怒道:“哪来的小白脸儿,还不揍一顿扔出去!”
              一群马仔叫嚣呼喝着涌向入场门口儿,白玉堂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整了整呢大衣领子,便直冲着这伙汉子大步流星而去。待砂锅大的拳头接近面门时,他方噙着笑轻轻巧巧抬手一握,接着反手一别拧身错步,那领头的壮汉便惨叫着飞摔出去惊起一滩鸥鹭。
              两旁群众本来惊慌欲躲,可见这白衣青年出拳翻掌罡气逼人,料理庞家一众打手有如砍瓜切菜一般,而又极有分寸并不殃及任何一个池鱼,遂战兢兢地抱着脑袋没挪屁股。
              津门老少向来胆大敢闯,眼见得这场好戏刚开锣,估摸着今日这瓜一定分外香甜,一时竟舍不得逃了。
              何况台上御猫也正唱到出彩处,虞美人手持鸳鸯双剑,两指相并捏了个怒发剑诀式,亦舞亦歌道: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台上剑舞轻缓缓优柔华贵,是虞姬强颜欢笑劝慰着虎落平阳的霸王,因而着意在舞姿中妆饰出宁静平和。美人沉静如斯,却背向霸王暗弹珠泪,寒光犹自婉若游龙,而这轻歌曼舞中已暗存死志。
              台下拳脚则是凌厉厉狠辣刚猛,青年面带冷笑出手干脆漂亮毫不留情,偏又气度翩翩好似闲庭信步。只见他每撂倒一个便施施然迈步而过,一路手里不歇脚下未停,待随手掀翻最后一个打手时,已长身玉立站在了最前排的茶座处。
              众座客忙乱得不知该看哪个好,正恨不得生出两双眼睛来时,却见这白衣青年拂了拂漆皮鞋尖上蹭的灰尘,信手一按庞煜的肩膀将他按坐在了八仙椅上。
              庞煜哆哆嗦嗦抖成了一团口中唧歪求饶,周遭观众也不觉提起了心,生怕要出人命大事,谁知白衣人一抖大衣转身从容落座,正色端重道:“闭嘴,我猫要舞剑了。”


              14楼2019-07-25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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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第二节
                果然虞姬末一句“宽心饮酒宝帐坐”余音已收,西皮二六板过后便是一大段京胡与大鼓竞奏的【夜深沉】,激昂刚劲之声直冲云霄。
                台上御猫仗剑起舞,辗转腾挪时如雷霆震怒,回眸亮相时如江海凝光。霜刃凛凛生寒,珠翠熠熠生辉,剑光与珠华交相辉映,而虞美人的愁思暗恨已在剑花翻飞间挥洒殆尽,唯余死志已决、别离在即时,那股透骨而出的深情与刚烈。
                正所谓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众座客如痴似醉,直到巡警队姗姗来迟才想起来还有个大瓜没吃完。
                庞煜前两天才跟这巡警队长一桌喝过酒,见了他有如见了亲爹一般,谁知这队长打眼一扫躺倒在过道哼唧呼痛的打手们,连忙对白玉堂行了个礼赔笑道:“白五爷,没伤着您吧?”
                一听这称呼,底下男女老少立时兴奋了起来,看来这青年果真是那个以桀骜狠厉出了名的修罗白五。如今白玉堂虽在军中节节高升,却不喜旁人以官职相称,又惯爱跟他亲哥白锦堂闹不对付,人们便循着他在上海闯荡时的旧例,叫他一声“白五爷”。
                津门三教九流汇集,戏台子底下自然少不了消息灵通的人。有人不久前刚听说过白玉堂旧伤复发来津调养的消息,只是如今一见,这身手这形容哪有一点儿伤病缠身的样子?
                白玉堂自然不理会周遭窃窃私语,只抬手一挥道:“该干嘛干嘛去,别扰了展老板的戏。”
                这出戏总算是有惊无险散了场,男女老少步出天华景戏院时无不是一本满足,看来还得在劝业场逛几圈街好好消化一下今天的大热闹。
                而白玉堂则照旧例板起一张生人勿扰的俊脸混进后台,这次却在展昭的包厢门口被拦了下来。
                拦他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戏台上的霸王。
                “想来你就是白五弟罢。”楚霸王一开口嗓音雄浑如钟,语气端严中流露出几分亲近之意,却又含着一分戒备,“五弟稍待,展兄弟换衣裳时一向不喜欢旁人进去。”
                白玉堂锐目一凛,接着便恍然道:“阁下可是北侠欧阳春?”
                欧阳春兼工花脸、老生、武生,在北方成名已久。其人性情阔朗、仗义疏财,好结交天下豪杰,因此虽身在梨园却博得一个侠名。早年间白玉堂还是个半大孩子、尚未与陷空帮结义时,他便与卢方等四鼠素有交情,彼此以兄弟相称。
                如今白玉堂听欧阳春开口称呼自己“五弟”,便知他果真是个重情义、轻权贵的汉子,不由得暗生亲敬。可他被欧阳春生生拦在展昭门外,只觉得心中好不自在,这声“欧阳大哥”便死活叫不出口,反而赌了气梗着脖子冷笑道:“阁下真当自己是霸王了不成?”
                闻言欧阳春面上一分戒备化作了实打实的怒意,正欲说话时包厢门却开了,展昭温煦煦含着笑打里头走了出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白玉堂身前。
                他已洗尽铅华,一袭青布长衫素素净净、清清爽爽,愈发显得他瘦削如竹,眉目清隽分明。
                别后多少波澜,此时哪能一一道来。白玉堂开口叫了声“猫儿”,打量他果真更消瘦了些,心潮翻涌之下不禁一时语塞。
                却是展昭温声道:“玉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陪你到海河边走走。”
                白玉堂眼中这才浮现出饱含温度的灼灼笑意——看来展昭并不打算刻意躲着自己。算这猫聪明,知道想躲他白玉堂是没可能的,这辈子没可能的。


                15楼2019-07-25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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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第一节
                  “玉堂,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辞而别来了天津?”
                  展昭清冽和煦的嗓音,因交融在海河的桨声汩汩、水波潺潺中而显得格外温柔。可当白玉堂看向那双星眸,却发现海河柔波中荡漾着的流彩霓虹明灿灿映在他眼中,倒如飘荇浮萍遮掩了一池澄澈。
                  “你们梨园这一行的老论儿,不是最兴行走外阜嘛?在北平唱红了不算红,在人文荟萃的天津卫唱红,那才算是角儿。”白玉堂遂云淡风轻笑道,“我纵问了,你大约也就拿这话糊弄我,五爷我何必自讨没趣儿?”
                  本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展昭听了这话不觉一怔,倒不知白玉堂是心里有了定数,还是已然漠不关心。
                  未等他回过神来,白玉堂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指尖拈了一支递到展昭面前,唇角挑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哈德门,来一支?”
                  展昭摇摇头说倒嗓子,又微皱了眉道:“你不是让流弹伤过肺脏,怎么不知调养倒学会抽烟了?”
                  闻言白玉堂便拈着烟哈哈大笑起来,郎朗笑声惊得河对岸草稞里一对情侣慌张抬头张望。
                  “抽烟伤身,爷才不跟这风儿呢。”在展昭含愠的瞪视下,这耗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道,“不过爷身上常备着包烟,有那起子捧高踩低的人缠着我扯犊子时就递一支,看那些家伙诚惶诚恐接过去点上,打算伺候爷点烟时却发现爷根本不抽,一个个顿时尴尬得手脚没处放。”
                  这捉弄人的法子委实幼稚又毫无意义,白玉堂却好像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没来由笑得乐不可支。


                  16楼2019-07-25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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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第二节
                    展昭看着这肆意嬉笑的年轻人,心中百味杂陈,忽然想起四年前那个纵横上海滩的玉面修罗“锦毛鼠白玉堂”。
                    那时的他少年意气,英姿雄发,仿佛全天下的狂、傲、疯都被他一人占尽了。
                    上海滩各方势力何其交错复杂,形形色色的大人物们盼着搅浑池水才好趁乱摸鱼,在暗中作乱的同时,却又为乱中求存而尽可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唯有这样一个白衣夜行的年轻人,跻身江湖草莽却混不管漫天神佛如何打机锋,只管坦荡荡地嫉恶如仇。
                    在外滩堂会上共救月华的那日,自己尚且投鼠忌器打算另想办法,白玉堂却冲那个精虫上脑欲将她掳走的军官直截了当拍了枪。
                    那军官知道白玉堂向来说干就干、不怕把事闹大,只得心惊肉跳地放了人,又自觉颜面大失,遂找补地叫嚣道:“白老二,你轻狂什么?兄弟们知道军座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弟弟,不跟你一般见识罢了。你敢冲老子拍枪叫板,不过是仗着有个好哥哥!”
                    彼时展昭生怕这话捅了他的肺眼子,却不料白玉堂并未炸毛,只轻蔑蔑傲然一笑道:“想冲你这种混球拍枪的人多了,只可惜像五爷这样既有枪法又有哥哥的人不多。爷既然好命有这个资本,为什么不轻狂?天下人不敢拍的枪、不敢叫的板,就由我白玉堂替他们来拍、替他们来叫!”
                    正是这样一个敢替天下人拍枪叫板的白玉堂,在分别前的那一晚,在黄浦江畔的夜色中,对自己认认真真说道:“展昭,我想回军中了。当初我打腻了内战,跟白锦堂大吵一架只身跑到上海滩,可现在想想白锦堂那厮说得对,这天底下的恶人,哪怕一枪崩一个,也是杀一辈子都杀不完的。”
                    “所以我想回军中,”那一晚云遮月隐,黯黯星空下白玉堂的神情格外沉稳庄重,“拿大炮轰他丫的。”
                    经历了这几年从淞沪到华北的打打和和,泱泱中华大地上战火纷飞与歌舞升平并存、国耻家恨与文明繁荣交织,看来即便轻狂如白玉堂也明白了,他的大炮不是想轰谁就能轰谁的。
                    如今他身居高位,也不再动不动就冲别人拍枪了,而是故作漫不经心递上一支烟,看着别人的诚惶诚恐而恶作剧地发笑。


                    17楼2019-07-25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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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第三节
                      展昭心中没来由地沉寂下去,半晌方缓缓轻笑道:“这么多年,个头儿也快赶上我了,还是改不了孩子脾气。”
                      听了这话,白玉堂面上浮显出不忿的神气。他随手拣起块石子朝河面恶狠狠一丢,石子一下、两下、三下连打了七个水漂才咕咚沉下去,海河上高楼华厦的倒影被纷纷打破,在乱波涟漪中摇晃不定。
                      波光摇摇间,展昭忽然意识到,自己心头的沉寂感不是因为失望,而是一种含着愧意的疼惜。
                      自己内心深处本就明白的,白玉堂作弄旁人时并不是出于上位者的傲慢,而是一个跌撞得头破血流的骄傲少年,用孩子气的恶作剧回敬这失格人间。
                      高楼华厦的倒影摇摇欲坠了半晌,终究随着涟漪平复而恢复了宁静。白玉堂拍拍手,如含怒低吼的小兽般盯着河面发狠道:“这世道有太多我瞧不过眼的人,杀不得,甩不脱,实在窝火。”
                      他的语调也是恶狠狠的,却带着一种略显天真的迷惘无措。
                      这份迷惘令展昭心头一窒,几乎忍不住想要抱一抱他。可是展昭没有动,只是低低笑道:“你给我递烟,也是因为瞧不过眼我吗?”
                      “猫儿,我是故意考验你的嘛。”白玉堂却转过脸来,看看他的眼睛郑重其事道,“这么久不见,我得看看你有没有跟那起子乱七八糟的人学坏。要是你接了烟,我就......我就强迫你戒掉。”
                      展昭闻言浅浅一笑,骤然出手夺过白玉堂的烟,从自己裤兜里掏出火来,动作娴熟地点燃了一支。
                      在白玉堂的惊讶瞪视中,展昭徐徐吞云吐雾,一双清润明眸偏偏挑衅似地乜斜着,勾动出一个若即若离的微笑:“有本事你来吧,强迫我。”
                      白玉堂顿时恼了,含怒道:“臭猫,你可真长本事了啊。”说着果真劈手便来抢。
                      两人便在海河边动起全武行来。周遭来往路人和散步的红男绿女哪知道这是何路神仙打架,纷纷避让不迭。
                      不觉交手几十个回合,一支烟已快燃尽。展昭试出这耗子筋骨完好、内劲浑厚,健壮得能吃下一只猫,的确并没有旧伤复发的症候,遂暗自放下心来,停了手含笑道:“够了,不然烟要烫着我了。”
                      白玉堂顺势把快烧到猫爪的烟滤嘴儿夺下来踩灭,冲展昭瞪起一双险危危的桃花俊眼,蛮不讲理地下了断语:“我不喜欢你抽烟。”
                      展昭不由失笑,抚慰似地拍拍他的胳膊道:“你放心,我也不喜欢抽烟。”想了想又敛了笑,缓缓温声道:“无所谓喜不喜欢......总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旁的暂且不提,你先告诉我,”白玉堂却反手抓住他的小臂,含了愠怒道,“你容忍庞煜那小子蹦跶,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你且告诉我,”展昭不答,反而迫近他低声问道,“你哥被调往陕甘边区‘剿匪’,你却借着调养旧伤的名头儿跑到津门,究竟是来做什么?”
                      双目交对,两人之间的气氛立时又剑拔弩张起来。
                      在这当口儿,白玉堂冷不丁地意识到,展昭的脸离自己不过两寸。
                      他忽然福至心灵,于是身子稍稍往前一凑,轻而易举便吻到了展昭的双唇。
                      这可是自己这些年来百般辗转纠结都没敢做的事情,在心上如临大敌地演习排练了无数遍,如今船到桥头,才发现这一吻简直不要太容易。甚至因为自己今天穿的牛津皮鞋恰好有个两厘米的暗跟儿,贴上他双唇的时候连下颌也不须抬、脚尖也不须踮。
                      而展昭似乎是愣住了,一时间竟没有回绝。
                      心跳停滞的刹那之后,是一阵阵透骨而出的狂喜。白玉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又生怕自己吻的不过是柔波荡漾里的一个梦,不由得抬手想去触摸展昭的脸颊。
                      指尖刚触及到一丝温度,转瞬间被一把握住。抬眼处,展昭大梦惊醒似地看着自己,双目圆睁,微喘方定。
                      “玉堂,你还记得月华吗?”可他开口时,气息已平稳得好像无事发生,“四年前你在上海滩救下的,那个跟着草台班子做学徒跑龙套的姑娘。”
                      自然是记得的。那个在险恶江湖中摸爬滚打熬出来的姑娘,如今已是亭亭。她虽不比展昭童子功练出来的唱做功夫扎实,但靠着武旦、刺杀旦的俏丽身手,在津门也算小有名气。
                      只是白玉堂不明白,为什么展昭要在这个时候提起她来。
                      他懵懂地看着展昭的双唇一张一合,恍然间听到那个温润的声音平平静静说道:
                      “白玉堂,过些日子,我就要同月华订婚了。


                      18楼2019-07-25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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