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30万字/长篇完结】且把美人做星辰

【第二七章·馀响入霜钟】三
另一让他感觉悲哀之处，是作为跟他相同的少数群体里的人，有很多正是谩骂的其中一方。他们毫无底线的丑态，何尝不会让路人对整个群体产生负面印象？
郝眉于是发现，在这样不同意我、就去死的网络时代，无论是反对的人，还是同意的人，双方都有过于激烈的先锋。虽然从古至今，许多事倘若没有强硬的进取，没有即便矫枉过正也要奋不顾身的厮杀，就得不到改变。
但如今——他也不知道——双方都以恶劣的态度去激化矛盾，则问题最终是会被解决，还是走向无尽对抗的深渊？
再者，以上两点也只占据郝眉内心悲哀的一半。
令他真正不解的，是那个问题的阐述本身：“你是支持，还是反对同性恋？”
绝大多数人不会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差错。就像高一那会儿，生理教育课的老师在同学们的哄笑中，说出她的观点：“我虽然对同性恋表示理解，但我并不赞同。”
当年，郝眉为老师的理解而感动，尽管她并不赞同。但如今他已明白，同性恋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存在。
人们可以不同意同性群体之间的许多行为，比如滥交、比如骗婚，却无法反对同性恋这一存在本身。就像人们不能同意或者反对太阳的存在，因为不管同意或反对，它都存在，不会因为人的评判有任何改变。
这正是同志群体，以及其他许多少数群体的悲哀所在，不管以何种姿态，只要每个人还有好恶，歧视就是永恒的、无法被消除的。
床上，郝眉笑了笑，屏幕的荧光照着他有些失落的脸色：“结婚啊……真好。可惜咱们国家还没承认我能跟你结婚来着。”
“我承认，你承认，就够了。”KO说。
“谢谢你。”郝眉说。
“不用。”
“谢谢你这么勇敢地喜欢我，勇敢地成为我的男朋友，勇敢地告诉别人我是你的男朋友，还勇敢地和我在街上牵手，勇敢地面对我的父母……”
KO沉声道：“不止我，你也很勇敢。”
9月30日，北京已是深秋，窗外一片白霜凝结。
依相关规定，明天开始国庆将有七天假期，因此今日虽是周日，致一仍在上班。但K莫得到肖奈特许的额外假期，因为今天是郝眉的生日。
趁着国庆人潮还未到来，两人计划去东四环的欢乐谷玩一天。
肖奈与员工自驾游后，公司马不停蹄开始制作下一个项目。成员们虽累，但当年考进清华谁不是将努力做到极致？像郝眉与肖奈这样的全省状元，付出的艰辛更不用多说。新生的公司，新生的挑战，接踵而至的拼搏，不过是他们早就在走的那条路，并会咬牙继续走下去。
毕竟薪资丰厚，肖老板为了让马儿跑，给足了粮草。
如此高负荷的运转，使郝眉与KO的甜蜜互动只存于上班前，或者下班后。周末两人宁愿躺在家里，看看剧，看看新闻，哪里都不去。
综上所述，今日的欢乐谷之行，是许久未有的浪漫约会。
然而，郝眉却生病了。
因为太过兴奋，他与男友在床上讨论要玩的项目直至半夜，后来口渴，他去冰箱拿了瓶冰冻的饮料。肠胃大概因此着凉，美人早晨醒后浑身出汗，脑袋眩晕沉重，踉踉跄跄跑去卫生间吐了一阵。
KO在厨房里熬煮白粥，听到动静后关掉文火，用热毛巾替郝眉擦遍全身的汗水。“你发烧了，我扶你去床上休息。”
“我……我们不是还要去欢乐谷吗……”郝眉挣扎起身，漱口后又道，“等我洗把脸……咱们就出发……”
说完后他手脚无力，就要瘫倒，KO将男友抱上床，在后者额头盖上冷水打湿的毛巾：“家里没看到感冒药，我下楼买，你再睡会儿。”
美人嘴唇发白，道：“吃完药我们就出发。”
KO疾步下楼跑进药店，拿过药品结账时，却被告知卡里余额不足。他这才想起来，银行卡内的存款之前全都借给林遥，至于平日的工资，都在郝眉的账户里。
他立即给男友打电话，对方却未接听，应该是睡过去了。微信联系肖奈后，KO支付过药品，匆匆回到家中。
热水烧开，兑上小半杯纯净水，他用温水喂美人服药。
郝眉迷糊之中睁开眼，吞下药，又道：“好不容易有个假，门票我们都在网上买了，不去也太亏了……”
“身体要紧。”KO将郝眉放平，用毛巾擦去他脸上的汗，“我答应你下回一定去。”
“那我再睡一会儿，头挺晕的……”郝眉道。
“好。”
“KO你去干别的吧，坐我旁边挺无聊的。”
“没事，陪你。”

【第二七章·馀响入霜钟】四
一小时后，郝眉从旋转难耐的梦境中挣扎醒来，睁眼看向仍在身旁的男友，虚弱道：“要不你给我念念故事吧？我一闭眼就天旋地转的，难受，还不如不睡。小时候生病我姥爷就给我念故事，虽然故事都挺无聊的，但我听了一会儿头就不晕了……”
“要不我读古诗？”KO说，他已很久没读诗词，忽然回味，心中不再只是为了当年卧病的陈星，也是为自己。
若说不喜欢，一句“手可摘星辰”的游戏名何故用到今天？若说喜欢，又很难料想距离上回读诗，居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好啊。”郝眉同意。
“你想听什么诗？”
美人咳嗽一声：“我记得你的游戏ID是手可摘星辰吧？没记错的话……是李白的诗？你就念他的呗，要是你念前一句，说不定我还能接上后一句，哥一直都是学霸来着，中学的时候语文考得特别好。”
KO翻开手机，搜索李白诗词大全，随意点开一首，正巧是最熟悉的那首。他轻声念：“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郝眉接下去，“话说那啥，咳咳，你当初在游戏里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啊？”
KO放下手机，道：“因为一个人。”
“谁呀？”看着男友忽然安静的脸，郝眉微微一笑，“难不成是你的初恋啊？”
KO看向郝眉的眼睛，点头：“是。”他也没打算隐瞒，关于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郝眉有权知道。
美人突然清醒，睡意也褪去几分：“那你跟我讲讲你和他的故事呗……他也是男生吗？长得帅不帅啊？”
郝眉眼中没有任何芥蒂，只有纯粹的好奇，因为他真心想知道，KO是经历了怎样的往事，才成为如今这般无可挑剔的模范男友。
“他叫陈星，我的初中同学……”KO开口，这段旧事除了他与陈星的姐姐陈果，也就只有陈星的父母略微知晓。
此刻，KO用平淡的语气讲述他与陈星的所有过往，从初识到情窦初开，再到彼此安慰，直至对方死亡。
郝眉的身体很热，眼角也很热，因为他几欲落泪。
“没事吧？”KO关切地问。
“我没事，就是很遗憾，还很生气，都快给哥气哭了。”
“嗯。”KO点头，每个善良的人都会为年轻生命的逝去感到遗憾，譬如陈星，譬如林昊。
郝眉皱起眉头：“不止是遗憾那位陈星同学，我还气我自己。”
“为什么？”
“因为在你那么伤心的时候，我为居然不在你身边！”郝眉道，“不然我就可以安慰你了，你那会儿爸妈才刚去世啊，然后就跟陈星分开，这也太残忍了吧？”
看着男友真挚的神色，KO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再次被触动。第一次在网上看到郝眉的照片，第一次在清华食堂见到他，他的心都曾被触动。
孤身一人的那年元宵节，莫扎他在游戏里祝他节日快乐，从新年第一天一直到大年十五，那会儿手可摘星辰才发现，世上竟有郝眉这样温暖的少年。
KO道：“不用生气，我很开心，因为还是遇到你了。”
“还算老天开眼。”郝眉笑。
两人都在情绪里缓了一会儿，KO替他换了一张新打湿的毛巾。
“接着念吧，让咱们听听诗仙的其他诗。”郝眉说。
KO点头，重新点开手机，随机选了第二首：“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咳咳，这首我以前好像只听过第一句，感觉很美，想不到后面这么幽怨啊……”郝眉想了想，“说起美人儿和卷珠帘，忽然想到我和高手你下的第一个副本。”他许久没叫KO高手，如此称呼，两人相视一笑。
“上回在起点网吧玩幻想星球，我就想起来了，副本里我扮演的是女生——好吧都怪莫扎他是女性角色——我以前还想，等我结婚的时候，会不会有这么好看的花轿呢？但又转念一想，我是男生，不是女生，所以也坐不成花轿啊哈哈哈。”
“你真想坐花轿？”KO问。
郝眉摇头：“已经不想啦，等我和你结婚的那天，只希望一切都简单就好。毕竟咱俩不需要什么仪式感啦，因为我知道你特别喜欢我，这就够了，其他都不重要。”
KO点头，继续念第三首：“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词句之间，他忽然看到父母与陈星残影，那段死别的噩梦之后，KO便丢失春日之温暖，直到郝眉出现，冰冻的心才随之融化。某日回家路上，他第一次注意到凌寒初春中，柳树生长的第一朵绿芽——这是他以往未曾看过的，最初的春天。
“没听过……”美人嚷道，“下一首，下一首。”

【第二七章·馀响入霜钟】五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郝眉眼睛一亮：“李太白这首我特别喜欢，尤其这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多高超，多气派呀！”
星莫侠侣在游戏里神海公会追杀时，就曾奋起反杀，两人以绝佳的操作，精妙的配合，最终斩杀上百位角色，完全担得起十步杀一人的美誉。
“可惜现在幻想星球里的小年轻，不知道咱们当年的风采啦。”郝眉道，脑袋虽沉重，但思维相当活跃，他借由诗词，一个劲儿回忆往昔峥嵘岁月。
KO随后念到“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接着“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及此见君归，君归妾已老”与“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而后是“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鸣凤托高梧，凌风何翩翩”与“桃李如旧识，倾花向我开”，直至“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其中一半郝眉听过，另一边未曾听过。但这并不妨碍他断章取义，将诗句和两人的过往强行联系在一处。因为去欢乐谷的约会已经泡汤，他只能捉住床畔的文字游戏，玩得乐此不疲。
“巧了，管它是花间水间还是别的空间，那壶酒不就是你在游戏的皇宫里帮我偷来的交杯酒吗？接着咱们就因为种种原因——好吧都是我的错——分开了，但是咱们又重逢了！及此见君归，看到高手时隔多年回到我眼里，多美好啊……然后，然后这迢迢见明星怎么解释呀？”
“你就是我的明星。”KO说。
郝眉笑：“可不是，我是你的北极星嘛！然后是……相看两不厌，KO，你快看我。”
“一直在看。”
“哥这么帅，你也帅得一塌糊涂，那咱俩肯定是相看两不厌了吧？再说这鸣凤托高梧……都说凤栖梧桐，如果我是凤凰，那你就是梧桐啦，正好你给人的感觉也和大树一样可靠。接下来是桃李如旧识……桃李是啥，桃李满天下的那个吗？”
郝眉虽因生病而虚弱，却越说越兴奋，他琢磨此句半晌没有成功，便装傻忽略过去：“下一句那啥，床前明月光，小学那会儿学的，说的就是咱们第一次睡一起的时候吧？记得是在小炒店二楼，成亲那夜，月色可真美啊。要没那月光，我还没注意到KO你的睫毛居然这么长，我实名表示羡慕！咳咳，就是环境有点儿破，哦，但我特别喜欢，因为是你的房间。”
借着生病，美人说出浪漫的话也就无所顾忌。
“果然难不倒我嘛，KO你接着来，今儿哥就是故事大王安徒生了。”他喝下大杯热水，继续躺回床上，跃跃欲试看着男友。
“嗯。这首很长，割珠两分赠，寸心贵不忘……下一首也很长，虽有数斗玉，不如一盘粟……”
郝眉叼着KO塞入他嘴里的温度计，挑选出两首长诗里他自认猜得出意思的两截，道：“这寸心贵不忘嘛……就是说我和你都想起小时候相遇的事情，没有忘记，所以很珍贵。然后不如一盘粟更好解释了，就是KO你炒的菜天下第一，无人能比。”
他将“强行解释”演绎得淋漓尽致：谁让每首诗写出后，便不再属于作者，而属于读者了？这是他心中的辩解。KO只含笑点头，他自认生活里十分无趣，有幸遇到郝眉，可谓完美互补。
“很棒。下一首……无令长相忆，折断绿杨枝。第二首，回舟不待月，归去越王家……第三首，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
吐出温度计，三十八点八摄氏度，郝眉明白今天都得躺在床上。
“好不容易生日，我也太惨了吧……这三首诗嘛，无令长相忆上接前文，还是想起来以前的事儿。回舟不待月就是时光匆匆，跑得飞快……日夕连秋声就是夏天过去，秋天来啦，爱情的丰收季节到了！”
说完，郝眉笑着捂住滚烫额头，他对自己的胡言乱语也听不下去了。
“咱们休息会儿……”
中午，KO一勺一勺喂男友吃完白粥，郝眉感觉胃部回暖，身体轻松几分。但在KO的坚持下，他还是躺回床继续休息。
“好无聊啊……对了，我爸妈五点十分到北京，大概六点半到家里，本来说是一起出去吃饭，但他们听到我生病就决定来家里做饭。我说不用操心，你做得特别好吃，等他们到家直接开吃就行。”
KO道：“我好好表现。”
“然后咱们接着来？”
“读诗？”
“没错！”美人整装待发，“吃饱饭也有力气了，下半场我会认真对待的，来吧，KO，挑战我吧！”
KO嘴角擒笑，往后翻了数页，注意到到一首标题很长的诗，《宣州九日闻崔四侍御与宇文太守游敬亭余时登响山不同此赏醉后寄崔侍御》：“……良辰与美景，两地方虚掷……”
光是听到这串诗名，郝眉就差点儿晕过去，好在他准确捕捉到词中相对直白的那句“良辰与美景”，顿时如获至宝。

【第二七章·馀响入霜钟】六
“良辰与美景嘛，说的就是我和KO你交往之后，咱们一起遇到那些难忘的时刻，都是人生路上不可或缺的美丽风景。怎么样，我说得还挺美的吧？”
“嗯。”
“我还是太优秀了，哎。”
“嗯。”
随后三首，却不同上一首甜蜜的画风，词句间尽皆流露悲伤与遗憾。让郝眉记住的分别是这三句：“吾欲从此去，去之无时还”、“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以及“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
美人不可避免想到最近的伤心事，林昊的死亡。
“这些诗可能说的就是现在成哥的心情吧，希望他早些看开。”郝眉道，“换成我的话，可能看不开。”
KO握住他的双手：“你帮过忙了。”
上上周，赵林希从四川回京后，特地请他与郝眉吃饭，夏成也在场。从神色来看，小希学妹与成哥都从巨大的悲伤中缓过来了，想到此处，郝眉好受许多。
“说起来咱们现代人的心情，古人都曾经写过，这天底下的伤心事啊，从古至今居然都没变过。”他感慨道。
KO听后，翻到一首《九日登山》，其中有一句：“连山似惊波，合沓出溟海。”
郝眉想了想，道：“不知道李白当初登山见海是什么心情，但这句合沓出溟海，总让我有股从苦难里解脱的畅快，跟爸妈出柜后，我的心情也从悲伤里解脱了许多。嗯，溟海，溟海啊……”
KO翻页，一首《送鲁郡刘长史迁弘农长史》当先便是此句：“鲁国一杯水，难容横海鳞。”
“鲁国？”郝眉莞尔，“不就是咱山东嘛……难容横海鳞……嗨，哥这么个天纵奇才的人物，考上山东省状元，岂是区区一个青岛能容下我的？这不就到帝都来混得风生水起了？”
又或者，是他远在青岛的父母面对出柜时的儿子，心中难容的枷锁。
下一首也巧，诗名为《寄东鲁二稚子》，李白于词句中描述了一位跟儿女分隔两地的父亲，对家人的思念之情。那句“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让郝眉明白父母对儿女思念是很深，但子女何尝不深深思念父母。
尤其他独自一人在北京求学，而后买房落户。好不容易等来与双亲重聚，却是郝眉出柜，一家人而后都在伤心处。诗中的女儿折下桃花，因为思念落下眼泪——郝眉不禁想，家中姥爷送去的那一株桃树与一株梨树，是否能寄托同样的哀思？
他一人在老家，一定很孤独吧？母亲在青岛，又是否会折下庭院里的桃花？
那桃花在梦里逃到无尽的远方，最终还是飘回来了。因而郝眉心中，忽然生出对父母与姥爷的愧疚。
见他面色，KO低头读一首《送别得书字》：“日落看归鸟，潭澄羡跃鱼……”
两人这会儿才知晓，原来诗仙曾留下如此多的诗句，且尽皆历经千年流传至今。小时课本里学过的不少，但只算九牛一毛。纵观历史长河，流传下来的诗词曲赋多如繁星，在文字的海洋里想要寻觅一首贴合一人的心境，实在不算难事。
“如果夕阳比喻老人，那我姥爷就处在日落的时刻，上回我跟爸妈去看他，就如同归鸟，当时正巧也是傍晚吧？记得吃了晚饭……更重要的是，我在那里找回了和你小时候的记忆，飞远的童年的鸟就都飞回来了，我特别开心。说起来我很佩服我姥爷，他把姥姥用过的旧东西全都保存着……”
说到此处，郝眉突然起身：“上回在颐和园你给我转的糖龙，我现在想吃了！KO，你能帮拿过来吗？嘴里的药特苦，我想吃甜的。”
KO走到餐厅，撕掉外层的保鲜膜，糖龙还剩一半。
美人拿过，含到嘴里，虽然曾不舍吃完，但此刻他忽然想明白，两人以后还能去转无数次——因为他们拥有可以延续美好的未来，不必过于囿于昨日的回忆。
这是王德仁的心境不同，因为郝眉仍年轻，还不到回忆整段人生的时候。
如此思索，也在下首诗的那句“桃李待日开，荣华照当年”中得到照应。姥爷的当年是他与姥姥在一起的每一天，郝眉的当年，是星莫侠侣在幻想星球里的欢乐时光。
那年的网络游戏，与此刻的文字游戏到了这一秒，大约该走到尽头。
郝眉道：“我也累了，咱们最后再来一首吧，KO。”
“《听蜀僧濬弹琴》……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大意是我的心灵像被流水洗涤，余音缭绕和着秋天的霜钟。
两人看向窗外，白茫茫的秋霜正给深秋的北京城披上溯回的时光。
巧合的诗词游戏让郝眉从两人故事的开头如梦般走到结尾，他得以用诗词之和鸣，重览与KO之始终，心中对彼此珍重更甚。
自古深情绝非孤音独响，千百年来，喜悦与悲伤、爱与恨，纷纷余音缭绕，流传于世——它们啊，本都是相通的。
另一边，时代总要一往无前，男生与男生的相爱，该不只闪烁于魏晋时代，还应寻得一处光明的未来，描摹不被冷眼的华彩。

【第二八章·得心自虚妙】一
（共七贴）
郝彬在机场到达大厅等待，王慧对身边的妇人道：“邓楠妈妈，邓楠停好车了吗？”
曹露阅读手机屏幕：“他说已经停好了，马上就来接我们。”
王慧笑：“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郝眉今天不巧生病了，还得麻烦小邓了。”
曹露回：“是你请我一起来北京，还要请我吃晚饭，又让带上儿子，我才是真不好意思呢。”
遥想夏天，KO与郝眉去长城那日，王慧曾请曹露喝咖啡。
因为郝眉说与邓楠去爬山，王慧心存怀疑，通过儿子的班主任联系上邓母以求验证。两人聊天时，她曾道：“说不定今年国庆节的时候，我还要找你和我一起去北京看儿子们呢。”
曹露以为那不过是句客套话，却没想王慧居然真的邀她同行，她犹豫之后选择同意，毕竟许久没见儿子了。
邓楠的父亲正好去日本参加会议，没法一同前往。
三人等了大约两分钟，邓楠出现在门口，喊道：“妈！”
母子拥抱，说了几句思念的话，邓楠看向郝彬夫妇：“妈，叔叔阿姨是？”
曹露笑着介绍：“我还没告诉你呢，他们是你的老同学郝眉的爸爸妈妈，这回我来北京跟他们一起的！这不马上我们要去吃晚饭，听说今天是郝眉的生日，待会儿路上你注意些，先找家礼物店。”
邓楠听到“郝眉”两字时先行愣住。
他本已做好在人生里与对方告别的打算，奈何老天爷从来不遂人愿，又通过这种方式重新揭开他的伤疤。
“儿子，你怎么了？”曹露问，“是不是最近学习太累了？”
邓楠回过神来，笑：“啊，我没事儿。郝叔叔好，阿姨您好！”
王慧点头：“小邓现在是一表人才啊，还记不记得中学那会儿你来阿姨家里玩过，转眼就长这么大啦。”郝母之所以邀请曹露，其实有难以言说的理由。
三人上车，邓楠帮郝彬放好行李，得到王慧的赞赏：“真是懂事。”
“妈，我们是直接去郝眉家？”
“对，我手机上有导航，你看看吧。”王慧说着把手机递给副驾驶的曹露。
邓楠摇头：“阿姨，不用导航，我知道郝眉住哪儿。”
“啊呀你去过呀？那咱们出发吧。”
邓楠只去过一回，那夜他站在楼下，鼓起勇气对郝眉告白，而后从心底斩断跟初恋的关联，从此没有再见过。
“妈，你之前只说来接你，没说要去郝同学家里吃饭啊？”
“惊喜吗？”
邓楠勉强笑道：“很惊喜……最近忙，也很久没见他了。”其实他心里未尝不想再见郝眉，只是若今日见了，往日的决心便毫无意义可言。
“小邓，你和小眉一直是好朋友，又都在北京，一定要常联系啊！”王慧道。
邓母赞同：“是啊，你自己在北京多孤单，偶尔和小眉出去玩也好有个伴。”
“诶邓楠妈妈，我突然想起来，上回你说小邓在北京交了女朋友，要不叫上一起去呗？人多了更热闹嘛！”
曹露面露尴尬：“啊呀，你说那个女生啊，分了。”
向郝眉告白后，邓楠不想继续用赵林希来搪塞母亲，于是告诉她两人分了。在他心中，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找另一半了，无论是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没关系，年轻人多看看挺好……以后再找一个，肯定更漂亮。”王慧改口。
曹露转身，问：“那你家小眉呢，找女朋友了吗？”
车内的气氛于是更为尴尬，郝彬咳嗽两声，看着窗外。
王慧道：“他呀，不着急呢……”
邓母又问：“你家小眉喜欢什么东西呀？我和儿子好去买。”
“都说了不用买，邓楠妈妈您也太客气了！”
“你问问你儿子，他买生日蛋糕没有？”
王慧想了想：“也好，这孩子一直爱吃甜的，我问问他。”她说完给儿子发去微信。
郝眉吐出温度计，体温已基本正常，他起床准备去洗澡。父母大约还有四十分钟到家，他和KO没法去接机，但二老说已有安排，他便不再操心。
此时KO在厨房忙前忙后，郝眉收到母亲的微信，看后相当吃惊。
“邓楠……和他妈妈也要一起来？”难怪母亲早上嘱咐他多备些菜，越丰盛越好。他走到男友身边，告诉后者这则消息。
KO一边切菜，一边道：“挺好，又能见你老同学了。”

【第二八章·得心自虚妙】二
邓楠告白那日，郝眉曾向KO吐露心声：中学最好的朋友居然喜欢他，并且因为这个，两人不再相见。
美人为失去的友情感到遗憾，KO因此能体会男友的心情。在长城上察觉邓楠喜欢郝眉时，他曾也很担心，但今日不会，因为他对自己与郝眉都有十足的信心。
“你去泡个澡吧，我做了几道清淡的菜。”
“啊，我只能吃清淡的吗？虽然你做的不管啥味儿我都喜欢，但我还是想吃味道重的，中午的白粥啥味道都没有。”
泡过澡，换上衣服，郝眉跟在KO身后偷吃了两片黄瓜，等到敲门声。
王慧当先走进来，扶住儿子：“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没？”说着她摸向郝眉的额头：“好像退烧了，你呀，真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
郝眉笑：“快进屋，阿姨您好啊！邓楠，你好……”
邓楠望着他，道：“你好。”
曹露疑惑：“你们俩这么生分呀？小眉，这是阿姨给你买的生日蛋糕，巧克力水果味儿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太棒了阿姨，我最喜欢这味道了！”
“那阿姨真是买对了。”曹露走进屋里，“这家新装修的吧，宽敞亮堂，精致典雅，你们一家人都真有眼光。”
王慧领邓母坐上沙发，笑道：“这屋子之前就是精装修的，我们看了觉得不错便买了。”
KO解开围裙：“叔叔阿姨好，邓楠，你好。”
“诶，这位是？”曹露看向儿子。
邓楠盯着KO的脸，道：“这位是郝眉在公司的同事。”
美人开口：“阿姨，这是我男朋友，他叫张辰，你也可以叫他KO。”
空气霎时安静下来，邓楠心情复杂，闭上双眼。
王慧与郝彬坐在沙发上，观察曹露的神色。
郝母请邓母来到家中，便是想看看外人对儿子与张辰的接受程度。王慧与曹露几乎没有来往，因此即使后者难以接受，以后不再联系，也不会影响她的交际圈。
曹露出生书香门第，自小接受严苛且传统的教育，因而从未想过，会有男生在自己面前介绍他的男朋友。她的第一念头是起身离开，邓楠却按住她的手臂，微微摇头。
郝彬打破尴尬的气氛：“小张，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啊？叔叔光是闻着满屋子的香味儿，就馋得不行。”
“是啊！”郝眉招呼众人，“咱也别在沙发上坐着了，赶紧上桌吧！我跟你们说，KO的手艺堪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厨，保准不让你们失望。”
待众人上桌，郝眉一手果汁，一手葡萄酒，问：“你们喝酒吗？”
王慧问曹露：“邓妈妈要喝点儿酒吗？这葡萄酒是我和郝眉他爸爸从加拿大买回来的冰酒，听说只出产在气候寒冷的地方，葡萄因为冰冻凝练糖分，酒精度数不高，喝起来很甜，还非常养颜。”
曹露整理表情，微笑：“好呀，那我一定尝尝。”
众人酒杯斟满，王慧提议举杯：“祝我的宝贝儿子，二十二岁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大家齐声道。
邓楠看着同桌的脸，饮下一口冰酒，未曾料这酒居然这么甜，甜到他能尝出一丝物极必反的酸楚。
“别光喝酒啊，你们快吃菜，快吃菜！”郝眉喊道。
邓楠起筷，夹走一片口水鸡，入口辛辣，味道丰富，回味无穷——原来真的这么好吃。
“真好吃啊！”郝彬开口赞叹，他吃的是京酱肉丝，“小张，你做的怎么比我在餐馆吃的还入味，这肉特别嫩，怎么处理的？”
KO道：“叔叔过奖，就是寻常方法，用豆粉做芡。”
其实郝彬第一次来北京找时，曾与夏敬文品尝过KO的手艺，他此刻这么说，只为炒热气氛。
“儿子夸赞你的手艺无数回了，我一直不信，今日试试，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啊。”郝彬转头又问妻子，“如何，很不错吧？”
王慧点头。
“妈，你尝尝鸡肉，好吃。”邓楠给母亲夹去一片。
郝眉笑得很开心，虽然他碗里是寡淡无味的白粥，面前是几乎没油的水绰青菜。他道：“那个水煮鱼味道特别好，这个素三鲜的汤超好喝，还有那个粉蒸肉，你们一定得尝尝！”
在他的倾力推荐后，众人酒足饭饱，饭桌上王慧除了看儿子，便是看曹露。
这会儿邓母擦拭嘴角，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和小楠就先走了。”
郝眉出言挽留：“阿姨，不一起吃蛋糕吗？”
曹露笑着拒绝：“不了，我吃不了奶油太重的东西，菜这么好吃阿姨已经很满足了，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人之后的活动了。”说着她与邓楠起身。

【第二八章·得心自虚妙】三
“邓楠妈妈，路上小心。”王慧将两人送到门口，“小邓你加油造火箭，指不定哪天我们还能坐上你的火箭呢！”
邓楠的专业是天体物理，与实质造火箭有很大区别，但这不重要，他深深看着郝眉，笑：“嗯，谢谢阿姨。”
郝眉走到门口：“邓楠，我忘了件事儿，之前手机更新不小心把你微信删掉了，咱们再加回来呗？”
“你扫我，还是我扫你？”邓楠举起手机，神色如常。
“你扫我吧！”美人亮出账号二维码，“改天一起吃饭哈。”
“嗯。”邓楠道，与母亲转身离开。
送走客人，王慧也在门口穿鞋。
“妈，你这就要走了？再多坐会儿呗。”
“我和你爸就不打扰你了，记得按时吃药，后天不是还要出远门吗？赶紧好起来。”王慧道。
“那行，你们回酒店早些休息。”
“张辰，照顾好他。”郝彬道，说完与妻子离开。
到小区楼下时，王慧忽然问丈夫：“你看到邓楠妈妈的表情了吗？”
郝父回：“你早就料到的。”
“可是当我真正看到别人的那种脸色，心里还是不好受。”王慧叹气。
“她的表情那么明显，你以为咱儿子看不出来？”
“所以我才更觉得揪心……”郝母缓缓道，“儿子脸上的表情越是装得自然，我就越难受。邓楠妈妈是文化人，心里头的嫌弃不会说出来，但我不敢想象，以后小眉面对其他人的目光，甚至是骂声，要怎么承受？”
郝彬安慰：“你还没看出来吗？儿子比我们想得坚强很多。他给邓楠妈妈倒酒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哪有一点儿难堪？他做的心理建设远超我们的想象。”
“我就是心疼他……”
“你再心疼呀，也只是自己心里疼罢了。”郝彬摇头，“这事儿子会习惯的，以后你也会习惯的，所以先别折腾自己，省得担心出毛病，让我和他更担心。”
王慧沉默。
地下车库，邓楠帮母亲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点燃发动机。
曹露系紧安全带，道：“你以后别再和郝眉联系了。”
“妈？”
“你没看到他们一家吗？居然对儿子和男生谈恋爱的事，毫无羞耻之心……我吃饭的时候，都觉得恶心！”
邓楠皱眉：“妈，没那么夸张吧？”
“怎么夸张了？”邓母平日说话偏文静，此刻却不同，“郝眉的妈妈也真是，明知道他儿子的事情，还非得今天拉我到这儿吃饭……他们一家人到底在想什么啊，还有没有廉耻？”
“妈，不管男生还是女生，同性之间相互喜欢的事早就不是事儿了。”邓楠耷拉眼角，道，“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的观念太老旧。”
曹露拔高音量：“你还替他们说话吶？我要你以后别和郝眉联系，就是怕他哪天看上你了，追求你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邓楠将行车档扳回停车档，轻声道：“妈，人喜欢男生，并不等于是个男生就看得上。你看也没有女生走在大街上，见到男的就上去勾搭吧？您这是歧视。”
嘴里这么说道，心里却相对苦涩——如果郝眉真看上邓楠，那今日两人相见，他便不会如此无声。
“你说什么胡话呢？不聊恶心的，快回你的学校吧！”
恶心——令人刺痛的词汇，邓楠却无法苛责母亲。
因为他何尝不觉得异性恶心，尤其是想到他们在床上时——这是他的性向产生的本能。邓楠有时换位思考，更加敬佩那些尊重同性恋的异性恋，特别是腐女之外的群体，他们的理解不仅发自选择，同时还压制了本能厌恶的感受。
沉闷的轿车空间内，邓楠握住方向盘，因过于用力，手臂显现青筋，他深吸一口气，道：“妈，我喜欢郝眉。”
他上回这么冲动是对郝眉的告白，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燃烧完全部的不顾后果，但方才看到K莫同居的温馨景象，他由衷感羡慕，也对未来生出一丝奢望。
他的奢望很快破灭。
“啪！”曹露给了他重重一耳光。
郝眉很幸运，脸上没有挨过此类巴掌，只有心里挨过；夏成更寻常，脸上与心里都挨过，来自父母双方；这世上还有更多出柜的人，都挨了这一巴掌，来自他们最亲爱的人。
有的人依旧选择负隅顽抗，有的人选择悬崖勒马，虽然悲哀，至少他们都很勇敢。

【第二八章·得心自虚妙】四
屋里，只剩生日的主角与他的男友。
“我去洗碗。”KO道。
“咱们还没吃蛋糕呢，碗明天再洗吧！”郝眉将KO推到沙发，“你今天辛苦了，先休息会儿，我去切蛋糕，等晚上……咱们可以做些一直想做，还没做的事儿……咳咳。”
KO微笑：“你头不晕了？”
“管他晕不晕，我吃完蛋糕就能完全恢复！”说完他切好蛋糕，点上蜡烛并关灯，闭眼准备许愿。
而后蜡烛熄灭，灯光重新亮起。“愿许完了，可以开吃了！”
郝眉为KO挑出一份，其上水果种类最为丰富，除了芒果、猕猴桃，还有KO很喜欢的紫葡萄。
当然他的这份也毫不示弱，铺满最爱的草莓。咬下裹满奶油的水果，美人赞叹：“好吃……那啥，吃饭时我妈一句话都没跟你说，抱歉啊。”
“阿姨能来吃饭，我已经很满足，你不用抱歉。”
“你这也太善解人意了吧……”郝眉又道，“其实如果你不高兴，或者有啥不满意的，都不用遮掩。有事儿就和我聊，咱们可以一起发泄，一起解决嘛。”
“嗯。”
郝眉摇头，随后拍打胸脯：“你就是啥事儿都瞒在心里，好歹也依靠下我嘛……悄悄告诉你，这就是我的生日愿望。”
“嗯，我加油。”
“那我的生日礼物是啥？”
“这个。”
10月2日，十二点十四分，杭州，云淡风轻。
郝眉拉着KO，在人山人海的西湖一侧拍了数张照片，随后搭上前往舟山的巴士。
他手里拿着崭新的单反相机，便是生日时KO送的生日礼物。当初在长城男友租了相机拍照，郝眉觉得那些照片都很精致，因而对相机起了兴趣。
收到礼物后，他与单反形影不离，只差没一起带到梦中。两日以来，美人在朋友圈发布了许多KO的相片，愚公在连续点赞十条后果断将他拉黑。
倒是微微师妹十分捧场，每条朋友圈都留下“好幸福”、“好般配”等评论，看得郝眉喜笑颜开。
大巴车中，他举着单反查看刚拍的照片：“诶这张我的脸也太歪了吧，都怪断桥上人挤人，给哥挤得难受……还有这张，我的头咋飞出边框了？”
KO笑，静静听着。
“果然我们选择去偏远的地方是对的。”想到刚刚在断桥上，花了十分钟才走过几十米的桥面，郝眉一阵后怕。但到底经过杭州，不看看西湖会后悔，虽然去了之后也很后悔。
这段车程大约花去四小时，一路途径绍兴与宁波，而后来到舟山市北边的港口。
他们此行的目的并非舟山市区，或者注定与西湖一样人流如织的普陀山，而是舟山群岛之一，岱山岛。
巴士排队开上航运船只，郝眉跑到船沿，对广阔的海洋张开怀抱。
海风吹过来，吹起他额前的刘海，两只海鸥从背景的蓝天飞过，阳光将人、飞鸟与波涛尽皆染上金色。KO举起单反，记录这一瞬间。
船只到达岱山岛南边的港口，二人接着乘坐二十分钟的公车，再步行大约两公里，穿过画满风筝图案的小渔村，终于来到鹿栏晴沙景区。
网上攻略说，这面朝东迎海的沙滩之上，有颇具特色的集装箱主题的民宿，两人就是为此而来。
打过电话，民宿老板开着沙滩越野一路轰鸣而来，热情迎接两人。
“你们哪里人呀？”老板问。
“北京来的！”在海风与发动机的噪音里，郝眉扯着嗓子回答。
“首都呀，怎么会想来这么远的岱山玩？”
“人少！”
“哈哈哈哈！”老板大笑。
越野车在沙滩开了半公里，来到几排集装箱色调的住房前，老板问：“你们要双人间？我这里所有房间的窗户都能看到海，区别不大。”
KO说：“要大床房。”
老板咧嘴：“你们两个人，一间大床房？”
“是。”
“好的，这就安排。”他恍然大悟，又道，“两位还没吃晚饭了吧？我们这里海鲜又便宜又新鲜，你们先到房间休息一下，待会儿来餐厅找我。”
呼啸的海风里，郝眉与KO进入房间，沙滩的沙子随之飞进屋，他抹开嘴角的沙粒：“以前和爸妈也住过不少海景酒店，但这回是肯定是离海更近的，就在沙滩上，还挺惊喜。呸呸呸，我嘴里好像有啥东西。”
巨大的玻璃窗果然面朝大海，海天广阔一览无余。

【第二八章·得心自虚妙】七
“嗯。”KO道，指着路旁的劳斯莱斯。
一位身着黑色风衣、戴白色手套的男子打着黑色大伞，在车旁笔直站立很久。郝眉摔倒时曾注意到他，却不知对方正是在等自己。
KO牵美人走到车旁，男子上前开门：“张先生，郝先生，我们可以出发了？”
“嗯。”
郝眉张大嘴巴，坐进车里。
他曾坐过父亲好友的豪车，与劳斯莱斯相比并不逊色，所以他吃惊的并不是这辆车，而是KO的安排。
车厢里的布置更为夸张，数不清的玫瑰塞满空间，花丛深处藏着两瓶冰镇香槟。KO脱掉外衣，拿上香槟，他今天穿的是郝眉送他的那套正装：“想喝吗？”
“我们现在是去吃饭？我那啥……等吃饭的时候再喝酒吧。”美人花了一会儿适应眼前的华丽场景，“咱们是要去哪儿吃啊？”
“上回我问你，觉得什么餐厅最浪漫。”
“哦，原来你当时的问题就是为了今天啊！我当时回答的是啥来着？好像是网上看过的，一家超贵的法国餐厅吧，咱们现在就是去那儿？”
“嗯。”
“KO，你今天也太大手笔了吧！当时就是随口一说，其实我觉得随便吃点儿啥都行，和你吃啥都好吃。”
KO道：“偶尔也要有仪式感。”
郝眉打量周身的花海，又看向开车的黑衣男子，对方坐姿笔挺，神色肃穆，目不转睛，整张脸散发冷漠杀气。
他毫不怀疑，若下一秒街道窜出头戴丝袜的匪徒来劫车，这位司机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黝黑的手枪，将来者迅速击毙。然后他会收枪，面无表情抖掉肩上的落雪，对郝眉道：“不好意思郝先生，刚才出了点儿小差错，我们现在重新出发。”
“这也太有仪式感了吧！”郝眉止住脑洞，发觉车子已到餐厅前。
“结果路程这么近，根本没必要租劳斯莱斯吧！”他继续惊叹。
KO道：“待会儿回家也送我们。”
两人走进餐厅，华丽的装潢并未褪去它该有的一份幽静，服务生笔直走来，漆黑的角落里有位金发碧眼的女士，正在弹奏一首甜蜜的钢琴曲。
服务生将两人领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外是川里不息的车辆，与雪花里趋于朦胧的夜色，车灯与霓虹交相辉映，喧嚣与静谧只一尺之隔。
白色的桌布上，晶莹剔透的花瓶里插着玫瑰，与岱山那会儿相似，却更为昂贵。司机捧着车厢里的其余玫瑰走来，铺在窗沿，花香扑鼻。
服务生点燃蜡烛，关掉顶灯，两人顿时身处浪漫的氛围。
“老厉害啊！”郝眉赞叹，如此隆重的安排，心里或许会觉没必要，但当真来到眼前，是男友的心意，他又怎会不喜悦？
所有菜品都已提前订好，按照西餐规矩一份一份上桌，令美人印象深刻的，是每张餐盘都点缀有花朵的图案，并用不同酱汁写下“Z&H”，代表“张辰与郝眉”。
又因KO的特意嘱咐，每份菜品的量是通常的两倍，男友吃得心满意足。
最后一份甜点上桌，服务生却未揭开银色的穹顶。
“还有啥？”郝眉看着鼓起的胃部并不认输，“我，嗝，还能吃。”
KO起身打开餐盘，拿起红色丝绒的方形盒子，来到男友跟前单膝跪下。盒盖开启，戒指钻石折射周围的光辉，映入郝眉的瞳孔。
原本甜蜜的钢琴逐渐转弱，一把小提琴悠扬走进玫瑰围拢的烛光深处，曲调刹那荡漾。
“郝眉，你愿意嫁给我吗？”KO问。

【第二九章·余亦爱此人】二
“你中文真的说的超棒啊！”郝眉赞叹。
“谢谢！Obrigado！就是谢谢的意思。”Helena又道。
美人问：“为什么奥比都斯被称为爱情的圣地啊？”
“因为这座城市，最初是葡萄牙国王送给王后的生日礼物，许多我们葡萄牙人都会来这里结婚。”
“咱们当初在幻想星球里，来这儿的任务是帮一对儿情侣解开心结吧？”美人问男友。
“嗯。”KO点头。
“Helena，你能帮我们拍一张照片吗？”郝眉将单反递给Helena。
“没问题！原来在中国，也有男生和男生谈恋爱，真好啊。”Helena灿烂笑着，“你们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两人在画面中接吻，身后古老的城墙映照着夕阳的光辉。
Helena发出欢呼：“我拍得怎么样？”
“很棒，Obrigado——这个词是谢谢，我没说错吧？”
“没错，你说得非常棒，很有天赋。”
“Obrigado！”美人对Helena笑道。
“Félicitations！”Barret Moreau对K莫祝贺道。
他的家族已在普罗旺斯种植薰衣草百年以上，法语里的薰衣草是“lavande”。郝眉将紫色的花装进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还有一张用以许愿的信笺，香味仍在鼻尖弥漫。
“这是第六站咯，花田真的特美！”他对KO道，“上上周我们忽然计划把当初游戏里，姻缘任务的九处爱情圣地全都走一遍，我提议的时候只是瞎想，没想到还真的实现了……虽然累，但我特别开心！毕竟行程都是KO你安排的，然后赞助是我爸，有钱就是好啊……”
他笑了一阵，又道：“小时候来法国只去了巴黎，看了埃菲尔铁塔，还夜游了塞纳河，虽然很美，但当时就想为啥地面、街道之类的都不干净啊？现在我明白了，因为那些地方游客太多了！”
KO点头，在薰衣草的花海里摆好单反的支架，两人在画面中接吻。
“悄悄告诉你，KO，瓶子里愿望我许的是咱俩一直快乐幸福。”
Barret用花枝编了一顶花冠，戴在郝眉头上。
“Merci！”美人对Barret笑道。
“Συγχαρητήρια！”Aetos Antoniou对K莫祝贺道。
他在圣托里尼岛卖了近二十年的葡萄酒，希腊语里的酒是“Κρασί”。郝眉接过一杯，与生日那天喝的冰酒截然不同，也与男友求婚那天喝的香槟差异巨大。虽不太习惯，但红酒就着爱琴海的风与波光，别有一番味道。
回想平安夜当晚，在西餐厅的美人接过KO送他的订婚戒指，只回答了一个字：“嗯。”足以表述他心中坚定的爱意。
而后即将迎来新年假日，两人便计划了为期一月的环球旅行。
“如果是夏天，咱们说不定能下去潜水。”郝眉略有遗憾，曾经在幻想星球中，两位角色在碧蓝的海底翻找了一百枚贝壳，只为一枚“珍惜你”的徽章。
KO在酒庄庭院摆好单反的支架，两人在画面中接吻。
Aetos为此送了他们一瓶绑着蝴蝶结的红酒，表达对两位新婚的祝福。
“Σας ευχαριστώ！”美人对Aetos笑道。
“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神原纯子对K莫祝贺道。
她今年在富士山下的居酒屋里新出品了樱花味的巧克力，日语里的樱花读作“さくら”，日本的女性习惯主动送出巧克力，表达对男生的爱意。
郝眉买下一盒，送给KO，KO买了另一盒回赠。
“可惜现在樱花还没开。”他笑着说，“不过山顶的雪景很美，咱们是不是待会儿就能去泡温泉了？”
KO早在网上订好温泉酒店，点头：“准备拍第八张照片吧。”
美人整理身上的白色西装，与男友一样，他的领口别着雕刻有北极星与北斗七星的胸针，是两人特意找珠宝大师定制的。他领上的这枚底边是黑色，KO的则是白色，其上的八颗星辰都由璀璨的钻石制成。
身后如洗的晴空凸显着富士山顶的雪盖愈发洁白，两人在画面中接吻。
“咱们终于可以回国啦！”郝眉满意看着相片，道，“也就咱俩会用这么曲折的路线，一次性走完八个国家吧？KO，谢谢你同意我的想法，陪我疯狂完这么长的旅程，愚公猴子他们在朋友圈里可羡慕得不行，哈哈哈。”
他说完又回到居酒屋，点了两杯清酒，一份烤虾，老板娘额外送出一份糖渍板栗。
“ありがとう！”美人对神原纯子笑道。

【第二九章·余亦爱此人】四
她想，婚礼那天愿意去现场的人，都是温柔的人吧。
曾经看赵林希在掌声的余韵里坐下，忍不住问她：“请问，这张图是幻想星球游戏里的角色吗？我看着很眼熟啊？”
他来到K莫的婚礼现场，完全是一出巧合。
一周前，他在办公室替王慧整理文件时，偶然发现郝眉的结婚请柬，感到十分奇怪。因为他从未见过儿子给亲生母亲发送婚礼请柬，难道没有请柬，她还能不去？想到婚礼这日正好在北京出差，他决定悄悄来此，寻找扩宽人际关系的机会。
若能送上红包，或许还能收获郝总与慧姐的好感。
但赶到婚礼现场后，曾经惊讶不已，因为他发现婚礼的主角是两位男生。现场的音乐虽唯美，他却浑身不自在。
曾经从来没想过，一对同性情侣会公开举办一场婚礼，而他居然在现场。
最开始他在座位上尴尬抖腿，甚至忘记跟郝彬打招呼，而后等他想要起身离开时，贝微微已开始主持，曾经便失去脱身的机会。
但这一秒，他望着赵林希，急需知道问题的答案。
“对啊，就是星莫侠侣啊。”小希笑道，“怎么，你也认识他们吗？”
曾经目瞪口呆：“你是说，他们就是星莫侠侣？”
他当然认识，他与郭往、刘年两位老哥在游戏里结下的第一个梁子，便是与莫扎他二人。六年前的那场婚礼，他的赤炎角色去了；去年夏天的那场再续前缘的婚礼，他也去了。
今天，而今天，他又来了。
用他的眼睛，看到两位风云主角的真身。
曾经忽然发觉胸口生出澎湃的潮水，对同性结婚的尴尬逐渐消散，他悄悄、默默说出一句祝福：“祝白头到老啊。”
贝微微示意K莫走上舞台中央，问：“美人师兄，我能不能代表大家问一问，你们为什么选择今天，元宵节这天结婚呢？”
郝眉答：“啊，这是KO决定的，他说我俩在游戏里第一回认识的时候，我给他说了很多句祝福，从大年初一说到元宵节这天，他特别感动。”
“是这样的吗，KO师兄？”
“嗯。”
张凤听着，对身边的夏成道：“这俩人原来还是网恋奔现呐？和小李一样，不过他们肯定比小李更幸福，我能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来。”
两周前，她收到张辰亲自送来的请柬，表示一定会来。
张凤今天本准备了一封很厚的红包，然而K莫的婚礼却不收红包，她只得将钱塞给夏成，让对方有机会替她送出祝福。
“小张他啊……”张凤望着舞台中央店的KO，喃喃道，“当初就像我的儿子一样，我可疼他了……谁能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今天也结婚了，真好。”说完，她抹去眼角感动的泪水。
夏成落泪的速度更快，却也更无声。
他拼命擦去泪水，埋头，毕竟不该让众人在甜蜜氛围里看到伤悲。他想，如果林昊还活着，两人也会有如此浪漫的婚礼吧。
“如果，弟弟还在的话……”这是坐在他身后，赵林希未能说完的一句话。
方兰轻拍儿子的肩膀，另一手举着相机进行实时录像。她得到郝眉与KO同意，为同性恋亲友会记录下两人的婚礼现场，用作日后活动的资料。
她现在已积极活跃在亲友会中，不断为同性群体发声。
舞台上，贝微微请两位新人的伴郎送上戒指，典礼迎来宾客最瞩目的一刻。
林遥作为KO的伴郎，揣着戒指盒从座位起身，面色有些紧张。
三周前，他与父亲林伟在正装店选购伴郎的礼服。那会儿林伟问他：“你辰辰哥这边，真就你一个伴郎啊？”
“是啊，表哥说他认识的朋友不多，亲戚也就我们了。”林遥换好西装，对着镜子观察，“所以我不用和谁统一着装。爸，您真不去啊？”
想到侄儿的新娘居然是男人，即便KO对他再是恩人，林伟也舍不下面子去参加。
“这套不错，你穿着快比老爸还帅了！”他转移话题。
林遥转了一圈：“那可不，我必须把郝眉哥那边的一群伴郎都给比下去！”
“可惜，你妈看不到了。”林伟忽然说。
林遥沉默一阵，他不确定父亲所说的，逝去的母亲看不到的，是哪一件事。
是自己穿西装的样子？
还是表哥张辰的婚礼？
最后的时光，住在医院的刘丽芬因为癌症的折磨承受着许多痛苦，但却比不上她内心的煎熬——得知侄儿借出十万后，她对张辰生出无限的愧疚。

【第二九章·余亦爱此人】五
病床侧，林遥对母亲说过许多次：“表哥从来都不怪我们一家，也没怪过你。”
“他真的不怪我？”刘丽芬流着泪问。只这一句话，她于弥留之际便问了数十遍，是为解开她无法自我原谅的心结。
“替我向他道歉。”在最后，母亲除了跟他与父亲告别，还留下这么一句话。
“一定。”林遥握住刘丽芬的手，含泪承诺。
此刻他走到KO身后，看着表哥的背影，握紧戒指盒。
贝微微问：“在交换戒指之前，两位新人对彼此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KO示意郝眉先说。
美人接过话筒，道：“我想跟KO说九句话，是我这一个月以来，十分认真学习的九句话。”
贝微微好奇：“哦，那到底是什么话，还需要郝师兄你认真去学习呢？”
“我想说：Ti amo！Miluji tě！Ich liebe dich！I love you！Eu te amo！Je t'aime！Σ 'αγαπώ！愛してる！以及最后一句，KO，我爱你！”
郝眉望着未婚夫，用九个国家学到的九种语言说了九遍“我爱你”，他相信自己对他的爱能够天长地久。
身后的愚公与猴子开始欢呼，郝彬激动地从座椅上站起，为儿子鼓掌。
KO道：“我也爱你。”
林遥随之欢呼。
话罢，两人接过戒指，在对方的无名指互相套上对彼此一生的誓约。
小时候，郝眉曾对爱上男生感到羞愧，他害怕手可摘星辰得知他的真实性别，因此不告而别；他也害怕父母与他人的目光，所以隐藏了内心的感受。
今天，美人在所有朋友、父亲眼前，接受KO的戒指，满脸洋溢着勇敢的幸福。
贝微微笑道：“这位新郎，现在你可以吻你的新郎了。”
两人相拥，深情一吻。
玫瑰花瓣从两侧飘洒，七色的泡泡从上方落下，音乐吟唱着绝美的爱情，宾客眼里是一瞬的永恒浪漫。
小时候，张何对张辰说，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娶个好老婆，一生都圆圆满满——他未上到大学，但找到了好工作，还拥有了好老婆，人生已十足圆满。
如果父母在天有灵，一定十分欣慰。
舞台上的两人吻了很久。
邓楠看了很久。
掌声持续很久，夏成拍得极为用力，赵林希也是，林遥也是，于半珊与丘永侯也是，贝微微与肖奈也是，张凤与方兰也是，曾经站在老总身边，也是。
郝彬右手举着手机，这会儿他虽激动，却无法再鼓掌。
镜头另一端，与丈夫视频通话的王慧匆匆走出会议室，靠在卫生间的洗手台旁。她看到花瓣在空中落完，泡泡纷纷碎掉，儿子与张辰仍在在舞台中央亲吻，似乎要吻到世界的尽头。
她想起曹露厌恶的表情，与许多亲戚嫌弃的神色合在一处，刺在她的心口，何等不堪，何等难受。
只是这一刻，王慧的难堪尽数化为后悔。她后悔没能参与郝眉的婚礼，这将成为一辈子的心结，是她没能和儿子一样勇敢的痛苦代价。
不过至少，郝眉一定会幸福的。
那就好——那就好。
舞台上，郝眉与KO缓缓分开，两人为彼此拂去头上的花瓣，眼中的深情在交融。
口袋里，他的手机忽然响起。“儿子，新婚快乐。”王慧在电话里哽咽道，她参与会议、绝不能花掉的精致妆容，到底还是被泪水冲散。
“妈妈对不起你。”
“谢谢妈！”
虽没能在现场看到母亲，但她的祝福让最后的遗憾不再那么遗憾。
这就够了，郝眉一边笑，一边哭。
陈果没有吃午餐，提前与KO告别：“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两周前，她收到多年未曾见过的，张辰的婚礼请柬。兴欣已由多年前的网吧升级为网咖，更组成了一只实力斐然的电竞战队。
陈果将手里那束火红鲜花递到KO手中，笑得明亮：“拿着，替我弟弟送你的。”
“谢谢。”
“如果他能看到现在这么幸福的你，一定非常开心。”陈果又道。
KO点头，陈星给他的诀别信中，便有对他美好未来的祝福。人总是需要往前走，去收获更多属于未来的幸福。
说完，陈果转身离开。

【第二九章·余亦爱此人】六
奢华且浪漫的宴席过后，郝眉与KO送走所有宾客。
夏成喝了很多酒，赵林希与邓楠把他扶上出租车。方兰走之前，邀请两位新人下月去参加同性亲友会主办的分享会，KO点头同意。
郝彬同样喝了很多酒，司机与曾经将他扶上轿车。
不胜酒力的还有主角郝眉，KO将醉意熏熏的前者抱上华丽的婚车，两人回到家中。等美人醒来时，天色已暗。
KO坐在床边，正在吃王德仁寄来的新婚礼物——依然是老家的桃与梨。
“KO，几点了啊？”郝眉问，身上的白色西装已由男友帮忙脱下。
“八点十分。”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啊？”他起身，“忘了跟你说，今年也坚持了十四天，今天可不能忘了……新婚快乐，还有元宵节快乐！”
“你也快乐。”KO笑，晚饭他为郝眉做了糖醋排骨与炒三丝，是食堂初遇那天，后者吃过的，他做的菜。
美人问道味道，立时明白KO的心意，笑道：“好香啊，待会儿又能大饱口福了！就是我现在还想喝水。”
“给。”KO递给他一杯温水。
郝眉一口喝尽，低头发现床被上多出两张红色的纸，问：“KO，这是啥？”
“结婚证。”
美人一惊：“真的啊？”
“假的。”KO道，这是他用电脑细致PS过后，打印出来的。
郝眉其实一眼便能看出真假，但他多希望它是真的。“我觉得是真的。”
“嗯，那就是真的。”
郝眉仔细端详纸面的细节，念道：“持证人，郝眉。登记日期，2019年2月19日。持证人，张辰。登记日期，2019年2月19日。”
纸张的右侧是红底的结婚照片，他与KO都穿着纯白的衬衫，笑得温暖。
两人的性别栏都写着：男。
美人相信，自己会与KO等到领取真正结婚证的那天——等到那一天，每一对男性新人、或者女性新人的亲朋好友，能与所有普通的男女新人的亲朋好友一样，喜悦而自豪地参加他们的、她们的婚礼。
何等温馨而美好的向往——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
郝眉将两张结婚证揣到怀里，似乎纸面会传递给心脏源源不绝的温热。“谢谢，我特别喜欢。”
“嗯。”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老公了。”郝眉又道，随即再次轻轻喊了一句，笑着喊，“老公。”
“嗯。”KO看着他，笑着说，“老婆。”
“原来等真结婚了，你喊我老婆我也不觉得奇怪啦，虽然哥是男的，怎么反而越听越喜欢。咳咳，KO，咱们再多练习几句。老公。”
“嗯，老婆。”
“嘿嘿，老公！”
“老婆。”
“嗯，在这儿呢，永远在这儿呢！”
——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顺境或者逆境、富裕或者贫穷、健康或者疾病、快乐或者忧愁，他将永远爱着他，珍惜他，对他忠诚，直到永永远远。
——他也是。

【番外三·存者且偷生】一
（共三贴）
邓楠裹上老旧的毛毯，闭上浑浊的眼睛。
闪烁的星空与张郝仁离去的背影归于永恒的黑暗。
他能感受到，自己漫长的人生终于走到了，总会走到的尽头。无论九十载岁月经历了哪些风雨，此刻尽皆在静默的等候里化为横亘的虚无。
许多人与事从混沌的眼睑里一一走过，大都却已模糊。唯一还能想起来的，只有两个小时前，透过全息设备观看那场晚会时的心情，竟是完全的平静。
原来在生命的终点，不过两小时前的回忆就足以称之为往事，毕竟过了这寂灭的一刻，他便永久失去能够回忆的能量。
视觉神经里，张郝仁在演讲里正式宣布了两颗由“张辰”与“郝眉”命名的小行星，它们依偎在遥远的北天极，毗邻璀璨的北极星。
邓楠聆听演讲时，计算出K莫已走到木星旁，当初火箭的发射指令就是他下的，这两颗小行星的命名权也是他争取来的。于是他满脸的皱纹舒展，可能没有笑，可能也笑了。
投影前的他忽然想起五年前的往事。
他在凄清的墓园一角献上两束洁白的秋菊，身后是黑色的人海。
虚拟纸币无烟燃烧完成过后，邓楠绕过长廊，来到妻子苏颜的墓碑，献上第三束洁白的秋菊。学生打着伞在身边搀扶着他，他说：“没问题，我还走得动。”
学生笑：“您老一定要保重好身体，我的学生，我学生的学生都还想继续听您讲课。”
邓楠摇头，秋风拂过眉上的白须：“老了，讲不动咯……”
他说完看着墓碑上妻子的照片，满脸的皱纹舒展，可能没有哭，可能也哭了。
雨水里的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
六十五岁生日那天，苏颜已去世月余，他收到上级的任命，正式成为国家航空航天院的院长。
他在北大一路读至天体物理学博士学位，而后加入航空航天院，余生都在这里工作。
走进宽敞的院长办公室，邓楠抬头，全息屏幕构成的天花板投射出整片银河的星辰。
星光下的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往事。
他望着病榻上虚弱的母亲，再次确认：“您让我把您的骨灰送到火星？”
曹露点头，笑：“我姐妹都去了火星，说是活着的时候身体素质过不了检测，那死后去看看也好啊……现在的富贵人家不是都流行这样的吗？又环保，又新奇。虽然听说很贵，但你有关系吧？”
“嗯，我找院长帮忙，能打个三折。”
“那我的存款肯定够了。”曹露说完，又看向邓楠身边的苏颜，“等我走了，就只有你陪我儿子了，小苏……”
苏颜握住婆婆的手：“妈。”
“这辈子我活得很够了，有这么优秀的儿子和体贴的儿媳妇儿，够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你们没有生个娃儿，让我抱个乖孙子。”
邓楠握住母亲的另一只手：“妈。”
曹露叹了口气：“我也没多少日子了，最后这话也能跟你们俩说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苏颜，你和小楠从来没有互相喜欢过……但是我还是谢谢你，谢谢你陪他这么多年，始终不离不弃。”
苏颜擦拭眼泪：“您别这么说，妈，我也谢谢邓楠这么多年都陪着我。真的……”
邓楠轻声道：“妈，先把粥喝了吧。”
苏颜道：“我来喂吧。”
“嗯。”邓楠看妻子接过保温瓶，他可能笑了，也可能哭了。
病床前的他忽然想起十五年前的往事。
四十岁的郝眉躺在病床上看着四十岁的他，安慰道：“嗨，不就是被人划了一刀嘛，多大的事儿啊？你不用紧张成这个样子。”
邓楠关切问：“真的没有大碍？”
KO点头：“缝了七针，明天就可以出院。”
“那就好，没伤到骨头就好。现在的人都太极端了，你们俩以后出门都注意人身安全，最好不要抛头露面才好！”他劝说同桌。
郝眉摇头，笑：“有些事是必须有人去做的，做这种事的我如果还遮遮掩掩，那给别人传递的信息是不积极的。”
“哎，我说张辰，你当时怎么没有护着郝眉？”
郝眉得意道：“你没看到，我当时反应特快，一瞬间闪到老张身边，帮他挡住那柄刀，帅得不行！”
邓楠叹气：“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轻重……对了，张郝仁呢？没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