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寂秋轻轻合了合眼,静待眸中的那股湿润消散。他记得小的时候,师父拿个戒尺藤条,就能把雪千澜给唬哭。江寂秋不似小师弟那般没出息,平时里总给人一种要强之感,极少折腰求饶,也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师父才会待他那般严苛吧。
花梨木杖被放回原处,江旭崇转过身来,发现儿子仍跪在原处,一动未动。向来高高在上的相爷颇有些无奈,屈尊蹲下来,轻声抚慰道:“别跟爹置气了。起来。跪坏了我可要心疼。”
江寂秋怔了一瞬,愣愣点点头:“是。”语毕,将自己打理好,轻撑着地,将身子支起来。纵是身后、膝下疼痛未消,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是受过罚的。
江旭崇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先回房吧。我一会儿让府医过去看看。”
江寂秋道:“谢父亲关心。儿子略懂医术,无需麻烦他人。”
这孩子各方面都太过优秀,以至向来只注重官场之能的相爷总会忽略他是个大夫这一事实。江旭崇点点头:“行,回去吧。有什么需要遣人告诉我。”
江寂秋踌躇片刻,终是鼓起勇气问道:“父亲,我让您失望了吗?”
相爷轻笑:“为何这么想?”
江寂秋有些语塞:“我……随口一问罢了……父亲,儿子知道,儿子犯下了滔天大错,乱伦理之常,让祖先蒙羞。但是……父亲你信我,为了江家,儿子可以倾尽所有,包括性命……包括千澜。”
不喜言辞的儿子讲出的这番理论倒是让相爷觉着耳目一新。他不知道如何让儿子明白,江家还算强盛,暂且应该不需要什么人为其付出性命。
“夫人,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晚间用饭,儿子未参席,相爷同正妻顾氏转述道,“你近日多去疏导疏导你儿子。这话传出去,我这爹当得实在太不像话。”
江夫人善解人意道:“你们父子俩这事,妾身可插不上嘴。听管家说,今日都开祠堂动家法了。儿子都多大了,你还能下得去手?”
江旭崇气不打一处来:“夫人,你可知道你那好儿子在外干了什么混事?”
江夫人摇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
江旭崇噎了一下。这混事现在还真不能同夫人说。出身皇家之人,极重礼仪伦理,夫人定不会容忍儿子这般作为的。与其让两方都不快,倒不如相爷自己将其烂在肚子里:“也没什么,不提也罢。”
江夫人见饭菜几乎没动,自发给相公夹菜,道:“下手重吗?”
江旭崇点点头:“有些重。”
江夫人又问:“可曾派人去探过了?”
江旭崇摇摇头:“未曾。”
江夫人劝道:“今夜公事办完之后,相爷亲自去看看吧。”
夫人的话一向受用,相爷笑容真诚:“也可。”
在云契宗独身惯了,江寂秋的院子里没什么下人,因而夜间总要自己填灯。现今他行动不便,灯油将尽,房子里颇有些暗。
江旭崇在外观望一番,探道:“睡下了吗?”
趴在床上翻着话本的江寂秋闻声受宠若惊,忙直起身子答道:“儿子躺下了,未能远迎,父亲恕罪。”
江旭崇从善如流推开门进房来:“躺着吧,不必起来。”
父亲今夜似乎颇有些闲暇,这番深夜探望还是头一次,江寂秋依言趴回去,不自觉扯了扯身上的薄被。
江旭崇坐在床边,绵软的褥子陷下去一些,他抬手便掀了那层被子:“伤处理了吗?”
见身上的中衣中裤都换过了,也不等人应答,相爷直接开扒人家裤子。江寂秋反应颇为激烈,拼死护着裤头,连连道:“上药了上药了,爹放心……”
见状,江旭崇也不再坚持,打探些旁的:“膝盖没伤着吧?”
江寂秋未能从惊诧中缓过神,时刻提防着亲爹再有其他动作:“儿子无碍,父亲不必忧心。”
江旭崇不置可否,瞧见他床头话本,便拿过来在手里,翻看几页,轻笑道:“你也喜这市井之物?”
江寂秋终于放下心,将捏着裤腰的手松开:“此前在云契宗,千澜看得勤,给儿子荐过几本。今夜闲来无事,便用以打发时间了。”
江旭崇将话本放回原处:“我听闻,那小子在平阳人间蒸发一般失踪了。你该是很担心吧?”也不等人回答,又转了个话题,“温栖迟温侍郎后日办宴之邀,你决定如何回应?”
江寂秋不明所以:“若是赴宴,怕是有结党之嫌。儿子……”
江旭崇打断他:“你得去。雪千澜那小子在他手里。”
江寂秋惊道:“父亲如何得知?”
江旭崇冷哼道:“你管你老子怎么知道的?!”
江寂秋敛眸:“儿子逾矩了。”
江旭崇起身:“好好养伤,早些休息。别胡想些有的没的。”见灯油不多,光亮过暗,干脆就吹熄了灯,“寂秋,爹从没对你失望。”
合上门之后的脚步声渐远了。
一切终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