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暂停，京城渐晴。放牙之后，携近献上鹫峰山庄去小住，好赏西山晴雪。府中人丁简单也就这些好处：说去暂住，即可轻装而行，不必思量如何拖家带口地安顿。今年官府封印得早些，大可在山庄里从腊月十九住到廿三，且不担搁回府祀灶。】
【可惜至山顶还是要徒步而行，好在山道背风，便晒着巳时的暖阳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中午赶到了山腰庄园。早前也向山庄主人打过招呼，奚人已提前录名、安置行李，且取来客院的钥匙。见其下拴了块小小木牌，刻有“岭云”二字，做工意料之外的精致。遂将钥匙递给近献保管，笑道】：看来咱的房间能直接瞧到山景了。
【屋内地龙早已烧暖，丝毫不觉北风料峭。未曾解下裘衣，先斟杯茶给她暖手，仔细问句】：是想先在山庄里四下看看，还是先用午膳？我听闻近来有坝上鲜羊，此刻去应当刚好可以看到烤全羊的过程。

【寒意消散得极快，抬眼见她先摆脱了裘衣的束缚，大有缓一口气的架势，便不曾贸然推牖去瞧外头到底是如何的光景。便是满山积雪明秀，也怕一阵恻恻翦风过了风寒给她。】
【感觉袖口微重，惯是熟练地将腕低沉，翻手握住攀来的素指。尚有一丝凉意沁到掌心，便顺势坐于桌边，阖掌拢住那冰雕玉琢的手，囫囵兜住捂在心口前。听她语含迟疑，颇耐心道】
：羊肉虽有些膻，却绝不至腥。要不叫他们先片些去煮一道羊羹来，喝了再去凑个热闹。不然吃烤肉腻了，胃里要不舒坦。【又觉得她方才神情实在可爱得好笑，不免逗她几句】：或者让仆从缀些绿萼瓣、化些凝雪露来泡茶，这样仙女就不必食人间烟火了。
【倒也未曾继续呆呆捂着，一并轻微地摩挲着血液难达的手背，缓缓渡去暖意。】：山头风大，得吃饱穿暖才能去。那今天的小近会好好吃饭吗？

【本来还好好的，这会儿迅即改了面色，是要闹起脾气来了。成婚五载早已习惯，颇是见怪不怪。她手还未捂暖，这会儿又抽身要走，一会儿冻着了手背，是要生疮的。她本是温都府娇养起的格格，断无嫁人受苦的理。水晶糕虽是夏令时品，真要寻总有人愿做的，遣人去买就是了。】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马上叫人下山去买南来顺的水晶糕好不好？晚上就能吃着。
【忽而小臂微舒，牵住了她的指尖，将快要溜走的一尾鱼笼回怀里。下颌轻埋在雪颈边，再未将神情流露于她视野中。眼下投着淡淡翳影，一如当年凉薄神情，又杂糅了一丝微不可辨的惧与恸。舒了口气，方定了心绪道】
：千万别走，外头天寒地冻的，这又是要到哪里去？平白叫我心疼。
【有多恨北风呼啸，便有多惧朔雪厚重。她总是不明白，或许这辈子也永远不会明白，风雪当真也是杀人凶手——无论是维扬的凝雨，还是北京的寒英。】

【许多年前我已立誓，斩断过往后不管不顾地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际遇。从鬼门关口中坚定回步，于纷扬银沙间涅槃轮回，当然要对得起这一辈子——要重新开始，更要“活”。而后我明白了沉湎痛苦的落拓，品尝过翻覆人心的刺激，故而对先辈的错误，再无追溯。但也总是难忘，好警醒自己莫要重蹈覆辙。时至今日，我想已然做得足够。】
【我也看得明白，不愿近献是锦上添花中的琼芳，不愿她作杯中覆渌的甘醴。故而尊重二字，更似是我与她点滴相处中的主律。撒娇卖痴之事不多，我亦不是搏取同情的性格，能总有一方先顺着，也是难得缘分。眼下教她胡乱一撞，心头黯淡愁云也消散稍许。】：夫人需要，为夫做个瞎子也无妨。
【瞧见泪如星星尚挂在她眼底，她还浑然不觉。有些爱怜地伸手揉了揉她雪颐，亦松开了方才暗中锢住柳腰的手臂，道】：山间风大，物候干燥，先叫奚女给你补些雪花霜，我们再出去用午膳。

【极轻巧的一吻落下，眉宇渐舒。不再是往年徒斥心血的争辩质疑，也不再是苦海惊涛中不知能攀援至几时的浮木。我总是记得冬至那日放衙时，正是天寒地冻。提着一包信远斋的糕点在花林寺胡同门口缓行时，忽而发觉夜幕初临时的灯火一点也是如此醒目。那时我抬起手，将那团光亮笼在手心里——确然是遥远，而温暖的。】
【待清秋打行李里寻出雪花霜，拨开上头岫玉的盖，团了一凝雪色在掌心揉开。待略感温度，方往近献颊上搽去。她皮肤细嫩，经不得风刀霜剑，是以下手轻之又轻。对着她水润双目，由她在脸上胡作非为。】
：也就比那些风餐露宿的笔帖式好些，肤白貌美还是我们家夫人天下第一。
【这话诚然不假，若我不是坐公堂办差的，而是永定河边督工的，如今哪里还能看出个南人皮囊来。又将她的手一并细细涂过，确认是真正暖起来了，方揽了裘氅示意她穿上。】
：好了，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