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宣州,再面对那山水、那月夜,竟有一丝陌生--熟悉的陌生,似乎像有什么突然从心底抽掉了,空荡荡的,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就如同那天回家路上莫名的心悸,难道,这也算是一种预示吗?
满以为下了山,狄公会直奔刺史府,没曾想,他却只是就近找了一户农家过夜,我不由得轻笑,如今还有这等好官,真是难得,但转念间,又为他惋惜,他也许,不该搅入宣州这淌浑水中,可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只能继续,我不动生色的观察着,不光是他,还有他身边的人,我知道宫主不会只派出我一人,而对于他来说,步入了宣州,便是危险重重。几天后,狄公再次入山,又碰到了那个初到宣州时给我们指路的村姑--房小诺,随之见证了房家惨案,那片触目惊心的红,竟如同十四年前,仿佛又看到那不忍再回忆的场景,仿佛有看到那个呆立其前的女孩,一晃,十几年已过去,有人说时间会让一切淡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十四年前的事,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刻骨铭心?于是,狄公将房小诺带在身边,一起住进了刺史府。
入住刺史府的那几天,我一面做着宫主交给的任务,一面着手调查十四年前的案子,那晚,我借着便利的条件,悄悄潜入了档案库,在昏黄的油灯下,一页页的翻着发黄的案卷,过去的一幕幕也随之不断的在眼前闪过,终于,还是找到了对父亲的记载,关于他的死,只有一句简短的不能再简短的话:沈琏,死于周武三年,我突然笑了,是啊,除了我,有谁会关心一个小小的刺史的死?我仰头看向那月,手指竟触翻了案上的油灯,跳越的灯火,舔糊了卷宗的边角,纸章慢慢的卷作两页--里面,有夹层!我扶起灯,轻轻撕开,从里面落出一张纸,那是,一份协议,却只有廖廖三条:1、现任刺史文一洛不再追究前任刺史的死。2、现任刺史文一洛允许奇草坊的存在及一切活动。3、奇草坊保证除非迫不得以绝不侵犯宣州。落款是:周武三年,我的手开始颤抖,十四年前,正是父母遇害的那年,可是,这协议有该怎么解释?奇草坊为什么不允许追究父母的死?难道,不,不会是这样的,她是我的恩人啊!
我不知道那天自己究竟是怎么出了档案库的,只是在溪边坐了一夜后,我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我决定去找宫主问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于以后,我考虑不了那么多了。我想宫主一定不会想到我会在那时回去,是啊,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会听到那段对话,我就站在门边,清楚的可以听到每一个字,“甘草,你顺便将留在刺史府的那份协议毁了吧。”“是,不过宫主,那份协议就算留着又有什么,这是不是多此一举了?”“不,不是对狄仁杰他们,是对香草。”“香草?”“那份协议不能然她看见,她那么决绝,会毁了她自己的,是我对不起她,哎,也怪当年,她父亲太固执了……”那几句话,打破了我唯一的幻想,连她自己都承认了,我还有什么要问的,我甚至没有听清她后面的话,便落魄的跑出了奇草坊,就那么一路跑着,也不分脚下是水还是路,溪水溅起,雨一般纷纷的落于身上,一丝丝的清凉反道是我微微冷静下来,溪水悠然,溪心那一轮被振碎的月,又趋于圆满,连月都可以复原,可人事为何就没有回旋的余地?我看着脚下的溪,忽的笑了,仰头向天:老天,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我?难道十四年前突然夺走了我的幸福还不够吗?偏偏让我恨了十四年的人,同时也是我感恩了十四年的人,我要报复的人竟是我要回报的人!幽黑的天幕深隧的望不到尽头,没有人回答我,月光清冷的如同一柄利剑,直透心扉,我的目光也随之寒了下来:仇要报,恩也要报,而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