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着，我大步向前走。
后面有她小碎步跟上来的声音。
……我原以为会这样。
“你……？”她没有回应，这使得我不由自主地就放下了刚才的对话，想要回过头去看一看她怎么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手上传来了温暖。
是她的小手在我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缠了过来，一根一根手指，与我十指相扣。
“李泽言……我们已经交往了三个月了，你对我也要有信心一点嘛。如果哪一天我真的离开了你的话，那么，分手的原因一定是各种可能性，但只有一个原因是绝对不会的。”她抬起头来，狡黠一笑，“就是我一定不可能移情别恋。”
“……”
“因为，我最喜欢你了嘛。比李泽言还要好的人……怎么可能有啊。”她想也不想地就说出了这种直球式发言。
一瞬间，我像是噎住了。
哪怕是林间轻抚来的风也无法降下周围那逐渐攀升的温度。虽然明知不可能，可我就是觉得，从刚才开始，恋语大学后山上的气温凭空上升了10度。
【第3站 教学楼】
一直到步上教学楼的楼梯，他都还是拼命努力想要掩饰自己脸红的样子。也许，他真的认为自己表现得很淡定吧……李泽言还真是完全不擅长应对我打直球呢。
我在心底偷偷笑着。
——“你似乎跟许墨的交情不错。”
一想到他的这句话，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那么一点点吃味，我就越发感觉到他那不为人知的可爱之处。
什么嘛……李泽言还真是对他自己的魅力完全没有自觉呢。明明在我心里，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取代他的。
——无论是谁，都……
想到这里，我突然便感觉到了悲伤。现在的我……哪里有说这句话的资格。因为，我明明想要这么想的，可是毫无疑问，我……是个背叛者。
——“只有一个原因是绝对不会的。就是我一定不可能移情别恋。”
这句话仿佛在我心底响起，震动着我的鼓膜。泪水几乎就要潸然而下了。
“还磨蹭什么呢，不走了吗？”前方他那高大的背影似乎已经注意到了我突然慢下来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我。
“来了来了。”他那总是不动声色的体贴与温柔自始至终都在支撑着我。所以，我才更加不能被他看出任何端倪。
用力点了点头，我追了上去。
【第4站 金融街】
“这地方天天都来，你确定这里也是今天的行程之一？”我皱了皱眉，看着她。
……这里是金融街，是华锐的所在地，同时也是她的公司所在的地方。我倒并不是厌烦来这里，倒不如说，如果不是因为她，我现在更想要回华锐处理文件。只不过，对于这个笨蛋休息日还特意来这种地方这件事，我感到心存疑惑罢了。
“这里……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她回答了我的问题，面上带着宁静的微笑，似乎透露出了某种怀念的神色，“啊……不过，我是指不包括小时候的话。”
“……”
不包括小时候……就是这个笨蛋为了华锐撤资的事情来到这里找我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我们，或许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到，有一天会牵起彼此的手，以坚定温柔的心态选择对方，同时也被对方所选择。
“那个初遇……对你来说，是那么值得回忆的东西吗？”我这样问着，心中却在想，我们的两次初遇，她更偏爱长大之后的这一次，而非小时候吗？
“嗯。”可不知为什么，她回答得虽然坚定，那亮若星辰般的眼睛里却不知何时沉淀了些许阴影，“你……更喜欢小时候的我吗？”
“……”我突然知道了她话底的意思，轻轻勾了勾唇，丢下她，直到确保她看不到此刻我的表情，方才淡淡地给出了回答，“有必要比较吗？现在这个笨蛋……也还不错。”
因为……都是她。只有这一点，绝对不会错。
【第5站 地铁站】
地铁站旁的大屏幕上，映现着图像，是最近刚火起来的一位艺人。我凝神观望着。
以前……这里总是放映着周棋洛的身影。不过，三年前，在那些浩劫全部结束之后，他就选择息影了。二度息影，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打算复出的样子。
想到此，我心中又有些许愧疚。周棋洛的息影……与我有没有关系呢？
我和李泽言交往之后，他的确是那样说过。
——“这样啊……薯片小姐，已经找到了愿意托付一生的人。已经不需要超级英雄了。”
然后，三年已过，群众的视野里……的确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
“你在想什么？”身边他的声音将我拉回到了现实。
我仰头看他，微微笑了笑：“我想吃关东煮，你能给我买吗？”
“垃圾食品吃多了不健康。”他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想要否决我的提议。
“不会吃多的，偶尔一次啦。绿盈广场的关东煮真的超级好吃嘛。”
“……”
“……真的不买给我？”交往以后，我就越来越习惯向他撒娇。这种行为……也加剧了此刻我心中的痛苦。
可即使如此……该掩藏起来的情绪，我还是得做到滴水不漏。
一切都是为了……在今天的行程结束之后，能够将一切，画上完美的句点。
“……”他看了我半晌，转身就走，“下不为例。”
他高大的身影与关东煮摊子极不相称。可我看着看着，视野就变得模糊了……等到今天，日落西山的时候……以那个时候作为界限，把一切……都结束。
【第6站 新光百货】
“刚吃完关东煮，现在又要吃炸鱼薯条，你的‘偶尔一次’就是这种程度吗？”我紧紧盯着身边那个把蛋黄酱都吃到了嘴角处的笨蛋，无奈地从口袋中拿出纸巾，仔细给她擦拭着。
“嘿嘿……你不要怪我啦，要怪，就去怪那个纵容我吃还亲自为我去买来炸鱼薯条的人吧。”她盛满笑意的眼睛里带着狡黠，像是个得了逞的猫咪。

“……”
我被她噎住，重重叹了口气。
……我果然还是对她太过纵容娇惯了。
……可无奈的是，即便我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却无论如何都改不了。或许，以后，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第7站 朝闻路】
“啊！那里的咖啡馆啊……”我望向坐落在警察局不远处的建筑，转过头以一脸兴奋的表情刚想要开口。
“……”
他那凌厉的眼神，像是在说“如果你再敢说出咖啡馆里的某某食物非常好吃，去帮我买嘛之类的话，以后就再也别想吃到焦糖布丁了”……
于是，我默默地收住了声音。
……其实，我倒并没有想要说那种话。我明明是想说……
“呐，我每到这附近，都会想起他呢。”我微微眯起眼睛，我想，这样毫不掩饰的话，他应该也会注意到我眼中的怀念之色吧。
……因为，那个人，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
“……你说白起？”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警局大门上，询问出了理所当然般的猜测。
“……”
“他在你心里……也是很重要的人吧。”
“你这样子……真的很像是在吃醋……”我再次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真是想像力丰富。”
“不过……我说的不是白起啦……”我看着他一瞬间无处安放的目光，轻弯起唇角，“白起当然也是很重要，他在我心里，就像是哥哥一样的存在。可是呢……在这里的回忆……我刚才想起的人，却不是他……”
“……那是谁？”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像是做了最困难的决定一样，问了出来。
于是，寂寥之色又一次缓缓浸透我的面容，就连口腔里，都弥漫上了些许苦涩。没有回答，我转过了身：“我们去下一站吧。”
【第8站 遇见餐厅】
……她的欲言又止以及那忽然放空的目光都让我毫无来由地感到心痛。
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什么……还要隐瞒着我很多事情……？
在她心里，那个没有对我说出来的存在是比白起更重要的人……那么……如果比较的对象不是白起，而是……的话呢？
“到遇见餐厅了。”悠然站在餐厅门前，丝毫不顾及周围的目光，向我大大地挥动着手臂，“李泽言！我们在这里吃午饭好吗？”
她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中不染阴霾，让我怀疑上一站所见到的她的神情，都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说起来啊，遇见餐厅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我感觉，每一次我来这里，都会遇到一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呢。”她一边吃着水果拼盘，一边回忆着过往那些安稳的日子，“比如说吧，这里的水果拼盘配上柠檬饼干味道很棒，可不知为什么，老板在向我们介绍的时候，却透露出了拾光巷也有同样的饼干，我当时为了省钱，特意跑到拾光巷把柠檬饼干买了回来。李泽言李泽言，你不觉得这个老板真的是个非常神奇的人吗？他说不定是拾光巷便利店的卧底呢。”
“只是不懂营销策略罢了。”
“是吧是吧？我当时又是庆幸又是好笑，直接说只有他们这里有卖不就好了嘛。”
“不过……为了省点钱特地大老远地跑过去再回来的某个笨蛋也与这老板一样，脑回路总是令人难以理解。”就像她以前为了优惠，买了十个多肉，一路拎到地铁站附近的时候一样。
“李泽言……我发现你现在嘲讽我的时候话也变多了。你竟然舍得说这么多字来嘲讽我。”
“也许是你在笨蛋的道路上升级了吧……”
“……”
【第9站 拾光巷】
从遇见餐厅出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步行之后，我们来到了拾光巷。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一天已经过了一半了。
“好了，在这里还要吃什么？”他带着明知道我已经吃不下了却还故意这么问的表情看着我。
“不想吃了啦……不过，有一个地方，一定要去的吧。”我蓦然转回身来，正对着他，笑得开心，“Souvenir啊。我还想要……去那里看看。毕竟已经，三年，没有去过了……”
“……”于是，他的表情也瞬间变得，有些许不自然。
明明刚才在遇见餐厅的时候，我们能够很自然地推门进去，像每一个普通的客人一样，可哪怕是已经看到了Souvenir那熟悉的大门，我们却也还是非常默契地离那个如禁忌之地一样的地方保持了几十米的距离，一直远远地注视着。
……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仿佛都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
虽然现在……他就在我的身边，可还是无法消去我心中的寂寞感。
“……不进去？”他也以同样满是怀念的目光注视着那里。
我摇了摇头：“远远地看一眼，就已经足够了。走吧……去下一站。”
【第10站 艺术馆】
远离了那个回忆之地后，远远地，能看到艺术馆的大门了。
“艺术馆也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我以前在这里，参加过很多活动呢。比如音乐鉴赏活动啦、插花教学啦、画展啦……艺术的形式真是多种多样呢。”
“以前的你似乎很喜欢在城市里到处跑，看到活动还都会去参加。”我看着她，微勾起唇角说道。
其实……这或许也是她的优点之一吧。一直都在过着十分健康积极的生活。
“因为我自己并不优秀嘛，所以就想多学一些东西，什么都想参加试试。”她的眼睛里又出现了晶晶亮亮的星辰，“呐，李泽言，你说如果技能也可以进行贩卖，那该多好啊。那我一定要买很多很多技能，让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贩卖……技能……？”不知为什么，这个词汇突然触动了我心里的某个角落。
虽然技能无法贩卖，不过，我倒是知道另一个类似的东西，可以进行贩售的……
“对啊！贩卖技能！就用自己觉得没有用的技能去换另一样自己想要掌握的技能啊！”明亮的星辰在她眼里闪着光，那样璀璨耀目。我紧紧凝视着那里，却突然发现，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就会忽略掉……

星辰背后，所掩藏着的另外的“某物”。
那个“某物”是什么……？
正当我想要努力看清的时候，她已经眨眨眼睛，笑着拉着我的手再次迈开了脚步。
【第11站 摄影坊】
“这个……是你的朋友？”
站在摄影坊的门前，听完我介绍的他蹙了蹙眉，带着些好奇地打量着摄影坊门前当作展示品一样展示在外的少女的照片。
摄影坊前的墙壁上，粉发少女的照片占据了近半壁江山。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那女孩实在太过漂亮可爱，令哪怕只是偶尔路过的客人也会不自禁将目光全部投注在其上。
“她叫暖暖，是我以前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不过，她身上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简要地介绍着。
“你的故人似乎很多。”
“……”我稍稍愣了一下。
故人……没错，在我并不长的生命里，有很多重要的人曾出现过。只是，一个又一个地走散了……
“明明想要留下他们……可你却提出了拿回Evol的请求。真的不会后悔？”他望向我的目光显出了几分担忧。
……我向Evol贩售师提出的要求，此刻，变成了经由他之口向我确认。
我懂他的意思……
我明明留恋着那些故人，我明明不舍他们退出我的生命。可我还是坚持要将Evol拿回来，这根本……就是自相矛盾的做法。
因为……拥有Evol的人……！
“走吧，该前往下一站了……”可最终，我还是回避了这个问题，故作逞强般地笑了笑。
他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勉强，也和我一同迈开了脚步。
【第12站 观锦园】
“瞬间与永远？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走在观锦园那复古式的建筑中，我皱了皱眉，将她刚才问我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也没有啦……呐你看，一个星期前，棋洛的新剧不是刚召开了发布会吗？发布会上提及了这个问题啊。所以我就想要知道李泽言你的回答。”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我看着那飘扬在风中的发丝，忽然觉得，如果她也尝试穿上与这里相配的复古式服装，一定会比这里所有的人都更美丽吧……
“你想知道什么？”
“就是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李泽言你会选择瞬间的璀璨还是永恒的平淡呢？”她的表情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我隐约能够感觉到，她问这个问题的背后，似乎还有着我所不知道的更深层次的用意。而那，或许就是她眼眸中璀璨星辰的另一面……
我淡淡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荷池，望着其中绽放的花朵，顿了顿：“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对我来说，只要我有意愿，瞬间可以无限延长。”
“……啊。”听了我的回答，她轻轻“啊”了一声，接着恍然大悟般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都忘了，只要利用你的Evol，瞬间就不是瞬间了。”
“嗯。”
“真好呢……不过我呢，是会选择后者的。”
——后者。永恒的平淡。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里，我的心似乎微不可觉地颤了一下，紧接着有些什么冰凉的东西，带着隐隐的痛楚，从心底最深处缓缓涌出。
“……为什么？”也许是想要缓和阵痛，我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于是她仰起脸来，毫不遮掩地给出了解释：“因为如果没有了永恒，瞬间就失去了存在的空间。”
“……”
那句话中的用意，或许直到几个小时之后，我才真真正正地懂得……
【第13站 九溪古街】
“呐，呐，我给你介绍这里的凉糕。真的非~常非常好吃哦！！”我有些强硬地拉着他去往以前和悦悦来过的凉糕摊。那冰冰凉凉的温度，我想他一定会喜欢的。
他犹豫了一下，便从我手中接了过去，接着又以更加犹豫的动作，轻轻咬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好吃吗？”
“……不难吃。”他将手中凉糕最后一口送入口中，这才以不情愿的口吻回答了我的追问。
“偶尔坦率一点地夸奖夸奖我不好吗？”我撇了撇嘴，故作委屈道。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啦。”
没听到的话就算了。我这样想着，定定凝视着他那吃完凉糕后有些无处安放的目光。
……这一幕，和我记忆之中的某一幕，交错，重叠，我脑海中影像与影像之间的契合度几乎就要到达百分之百了。
于是，汹涌而来的悲伤又快将我吞没了。
……哪怕是这么快乐的时光。
……不，正因是这么快乐的时光。
所以……我才更要将那最后的话语传达给他。
“我们，去下一……”我刚想要开口，话音却被他突然打断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从品尝凉糕这件事中返回了现实，用着与他那张脸完全不符的温柔视线凝视向我，思索、斟酌，之后方才一字一句道：“关于刚才的问题……如果是我的话，如果不考虑静止时间的Evol的话，如果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的话……我一定，会选择……”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李泽言你会选择瞬间的璀璨还是永恒的平淡呢？
他看着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一定，会选择永恒的平淡。”
“所以……我是对的……是吗？”
“你是对的。不需要抱怀任何不安。更没有必要改变自己的想法。”他看着我，更加加重了语气。
【第14站 十梓巷】
或许是因为受到我话语的触动，也或许，是因为今日的旅程接近终点。她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开朗，变成现在这样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了。
那泫然欲泣的脸让我更加心疼。
此时此刻，我终于看清楚了……躲藏在她眼眸晶亮星辰背后的正体……其实根本就不用仔细去想，因为，光的背面，向来只有一样东西。
——名为绝望的阴霾。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
从我们开始交往的那一天开始就看出来了。

她笑着，她一直都在笑着，并且也试图让我误以为她是发自内心地笑着。可是……大多数时候，她都像今天一样，背负着没有对任何人倾吐的“某事”，独自一人痛苦着。
或许是做了某种决定，今天，她给我的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像是背负着一个打算到了最后才说出来的秘密……那沉重的负荷，在行程即将结束的现在，变得越发难以掩饰了。
“如果身体不舒服，今天就先回去……之后再……”明知她不会答应，我却还是开口了。
她先是如我所料般轻轻摇了摇头，接续却问出了一个令我困惑的问题：“李泽言……如果，我不是我，你还会喜欢我吗？”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我叹了口气，无法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的小脑袋里，总是装着各种各样古怪的事情，而这个问题，也是其中之一吗？
“走吧……到下一站，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泛起的笑容里带着逞强。
我尚来不及阻止，她已经迈步继续向前走去……
【第15站 春溪茶社】
行程已将至结束，我们在春溪茶社外停了下来。
我仰头看着茶社上古意十足的牌匾，想起了更多更多的事情。初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还在心里腹诽过这家茶社的名字和某部知名日漫的男主角相同，但后来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在这里喝茶、吃包子的日常，不仅如此，我和李泽言也拥有着好多好多有关于这里的回忆。
“要在这里……解释给我听吗？”看到我已经在位置上坐了下来，他便也走到我对面坐下，询问着。
——解释。
我轻轻点了点头。
茶香四溢的氛围里，他的表情带着一丝凝重，我虽然还未开口，但是，他似乎已经完全了解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多么重要。
……那个压抑了整整一天的秘密，我要在这里，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地向他倾诉。
“悠然，你到底……”
“如果我不是我的话，你还会喜欢我吗？”听到“悠然”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我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刺痛了一下，所以，才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个问题呢……你可以不回答。可是，如果你不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
我清晰地看到错愕与痛苦之色弥漫上了他那张让我心生眷恋的脸庞。
……我心疼他。可是，这却是毫无作用的感情……
“……所以，对不起。我果然……不爱你。”眼泪顺着我的眼角一滴一滴滑下，终于，我将最重要最重要、一直隐藏到现在的秘密，向他说出了口，“因为，你和他太过相似，所以，每每看到你关心我的样子，我就会更加悲伤、更加难过。我也曾经以为，可以忘记……但到了最后，我才一遍又一遍地确定了一件事情——在我心里，他，没有人可以替代。”
……那就是我，今天一直想要对他说的，最重要的事情。
【第16站 西月里街】
自从悠然在春溪茶社流下了眼泪之后，悲伤的情绪就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从她脸上消褪下去了……我知道，这个笨蛋已经伪装不下去了。
可是，我却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在刚才，她才亲口说出了伤我至深的话。
“你安排今天的行程，就是为了跟我告别吗？”我强自伪装淡然的样子，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
……可是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却隐隐明白，我们那短暂的交往，或许，到今日就该截止了。
——如果哪一天我真的离开了你的话，那么，分手的原因一定是各种可能性，但只有一个原因是绝对不会的。
——就是我一定不可能移情别恋。
——因为，我最喜欢你了嘛。比李泽言还要好的人……怎么可能有啊。
你明明，这样说过……
“李泽言……你听说过Evol贩售师吗？”她没有否认我的话，只是任眼泪静静流淌。
我很想伸手为她擦拭掉，可是，一想到她那已然坚决的心意，我的动作便僵住了，一时之间，我甚至分不清在她眼里，我是否还有这么做的资格……
“……我知道。”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强打精神去回答她的问话，“他掌管着所有的Evol，可以回收能力，并将其赋予其他人。”
“没错……”她垂下了眼眸，“而这……就是我想要跟你说的第二件重要的事情。”
“……你想说什么？”
“李泽言，我的预知能力和你暂停时流的能力都是属于时间领域的能力，我们……把这样的能力交还给Evol贩售师吧……”
【第17站 珍膳酒楼】
眼泪从我眼里涌出，我却拼命仰着头，看着逆光中那高大的背影，再一次，重复了我的要求。
“我们的能力都是属于时间领域的能力。所以……把Evol还给我们……”然后，呼唤出他的名字，“Evol贩售师。”
他的身子轻轻震了一下，随后终是面色复杂地转过了头来，那张和李泽言一模一样的容颜上显露出了明显的无可奈何：“……最后，你的决定还是不变，对吗？”
“……是。”已经，没有了任何遮掩的必要。
今天的行程，从最开始，看到他的脸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刻意化成李泽言的样貌，以李泽言平日的言谈举止与我交流，就是想要告诉我——他可以替代李泽言，给我想要的一切。所以，希望我能够考虑到这一点，而撤回自己之前关于“想要回Evol”的决定……
“Evol贩售师，对不起。我果然……还是喜欢他，喜欢那个总是叫我****，喜欢那个嘴上不说一句中听的话、却比谁都还要关心我的人……即使你可以以他的样貌出现，即使你可以伪装出他的性格，可那终究是虚假的。李泽言……他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
我转过身来，在行程的倒数第二站，终是不再有任何保留。

“今天的行程……是从研究所到玲珑阁，我也答应了让你以李泽言的样貌来见我。这一切是因为，我也想要让你知道，我和他之间的相处……三年前，我决定为了‘永恒的平淡’而与他分手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进行了一次与今天一模一样的行程……”
三年前，我在九溪古街问了李泽言“瞬间的璀璨与永恒的平淡，你会选择哪一个”，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与Evol贩售师截然相反的“瞬间的璀璨”。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可我，为了延续我和他的生命，选择背叛了与他之间的感情，选择答应你交出Evol，还用一些诸如‘时间领域的Evol如果随意控制，一定会违背宇宙法理’这样大义凛然的话语欺骗了他，强硬地与他分手了……”
Evol贩售师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所以我才接续，将三年前的我不曾想明白、唯有现如今才敢坦然面对的心情说出了口。
“我和他之间的相爱，会以我和他的生命作为代价。因为……我不是悠然，我只是借了她的身体，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莫名其妙住进了她的身体中。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不能和这个世界的人相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可以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可是我不能让他也为了爱我而舍弃生命……”
“过去的我以为……活着才是最好的。于是，我甚至剥夺了他的知情权，肆意妄为地为他做了决定。宁愿选择‘瞬间的璀璨’的他，如果知道了一切，那么，一定不会选择活下去的那条道路……所以，我……”
【第18站 玲珑阁】
“李泽言，我们分手吧。”她站在我的面前，长睫如蝶翼般微微震颤着，她用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逞强的语调，将这句她从一大早就打算说的话传达给了我。
——我们分手吧。
不知为什么，原本这是一句令人感到痛彻心扉的话语，可看到她那拙劣的伪装、明明是自己提出却仿佛已经后悔了千万遍的表情、心死成灰的绝望，我突然就变得……只能为了她而心疼。
“……理由呢？”她又会用怎样蹩脚的借口来说服我呢……
是想说累了，想说受不了我这样的性格，想说我不会哄她开心，还是其它的方方面面……？
……什么时候起，就连口不对心这种事，她也从我这里偷学去了呢。
正当我在脑海中勾勒着她可能会编织的一万种理由之时，那接续响起来的话却令我有些错愕地看向了她。
“……因为我不是悠然。我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多年前，我不明原因地住进了悠然的身体中，从此以后，我就拥有了她的身份、她的相貌、她所拥有的一切，我扮演着她，而在这个城市生活下来……可是，我终究不是她。李泽言，你爱的……是悠然对吧。不是我啊……所以，我有什么资格被你所爱呢……”
……我以为她说的一定是借口。却没有想到，她会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我替代了你所爱的少女，你应该恨我……”
……不，所以说，如果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她没告诉我。
那是……
“……时间。”我听见自己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依然习惯性维持着的冷静与沉稳的声音，正在自顾自地质问她，“时间是什么时候？”
我确信她没有说谎。因为，我实在太了解她。她说的是否是假话，从她一切的细微之处，我就能够做出判断。可现在，她没有蹙眉，目光没有躲闪，脸颊没有泛红，身体没有颤抖。她没骗我……
可即使如此，我仍抓住了最关键处的遗漏。
——一半的事实，会将人导向谎言。
如果说，在她替代悠然的那个时间点之后，我都是与非悠然的另一个女孩相处的话……那么至少，她该告诉我，在我动心的那一刻，我所爱上的，究竟是谁……
可是，我却没能够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分手呢，是一个人的事情。今天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对不起呢……”她躲开我想要为她拭泪的手，绽开苍白的微笑，“明明刚才，仗着自己还是你的女朋友的身份，建议你把Evol还给了Evol贩售师。然后，你没有了能力的现在，我马上就提出了分手，还告诉了你这么残忍的事实……我真的，非常任性，非常过分。即使，你要恨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但是，只有分手，永不相见这一点，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决定……”
“……”
那一天，我没有挽留她。看着她消瘦的身影如同囊括了全世界的绝望与悲伤，缓缓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时，我只感到周围的空气无声窒住了我的呼吸，就连每一次氧气的微量摄入，都只带来了穿刺心扉的痛楚。
……她一定以为我信了她的话吧……
“所以，一定要分手的理由，与Evol以及你真实的身世有关系吗……”哪怕我的声音散落在方圆几米的范围内，也再无人倾听了。
【尾声】
我站在Evol贩售师的面前，回忆起三年前与他在玲珑阁分手的那一幕，仍旧感受得到那个时候浸透心灵的伤痛。
……把Evol交还出去，是为了这个世界着想，为了不让能力有限的人类肉身去掌控拥有无限力量的时流。
……跟李泽言分手，是因为我不是他所爱的人，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以上，是多么愚蠢可笑的借口。
“如果只是这些理由的话，你不会与他分手……”Evol贩售师仍旧维持着李泽言的样貌，略带心痛地看着我。
“当然了……”
既然拥有力量，我怎么可能会因为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将其交还。的确，也许渺小的人类不应该操控过于强大的力量，可我既然身为“渺小的人类”，身为个体，我本就没有为全世界这个整体着想的义务。“应该”与“不应该”的判断，本就该交由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的人来决定。

没有人拜托我们要为了这个世界放弃自己的能力。我一直都认为，只有拥有能力，才能够保护深爱的人。
而至于我并非悠然这件事……那也只不过是我想要分手的借口罢了。
因为……我的灵魂，在悠然这个身体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住了进来啊……我有着另一个世界的回忆，可在这个世界里，名为悠然的身体所进行的一切行为，都是我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做出的……是我赋予了这具身体灵魂。
所以……我从来都不是我。但是，在与李泽言相遇之前，我就已经成为了我。
“你与他分手的真正理由，是因为我告诉了你，不同世界的灵魂想要相恋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那会导致两个毫无交集的世界产生碰撞与摩擦，最终危及到相恋的二人的生命。而你为了他能够活下去，所以才会狠下心来分手。”Evol贩售师缓缓提醒着我当初选择放弃的全部理由，“而你们彼此关于操控时流的能力是你们二人能够继续相见、相伴的凭依，只有将其完全交给我，来自不同世界的你们才能够完全断掉交集，哪怕对方就在身边，也看不见……”
“是的……”我微低下头，眼睫垂下，承认了他所说的一切。
……简单而言，似乎我能够住进悠然的身体，就是因为我与李泽言的灵魂彼此吸引，然后，我们在同一领域的能力产生共鸣，才让我得以来到这个和李泽言的所在同样的世界。但是，不同世界的人无法相恋，如果相恋，将会导致两个世界产生摩擦与碰撞，最终我们两人都会死亡。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维系我们相遇的凭依——我们两人的Evol交还给Evol贩售师，才能够彻底斩断我们之间的联系，从而保存住我们两人的生命。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你现在又想要重新拿回能力？你……已经不在乎他的生命了吗？”
理所当然的问题终于向我直面而来。我舒了口气，轻声笑了出来。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Evol贩售师沉默了片刻，“我不明白。三年前我就对你说了，我很喜欢你，不想看到你痛苦，所以我可以以他的样貌出现在你身边，我也可以扮演他陪伴你走过你接下来几十年的生命。今天你也看到了，我可以扮演得很像。可明明如此，你却还是要选择两败俱伤的道路……这到底是为什么？”
“Evol贩售师，我真的很感激你为我着想的心情……可是，我选择拿回能力，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复杂的原因。就只是因为……我后悔了而已。”我转头，看向身边某个空无一物的地方，目光变得温柔，“他其实早就在瞬间和永远之间给出了选择，他宁愿失去生命，也不想背叛和我之间的感情。是我一直在自私任性地替他做决定。可到后来，我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生命固然重要，但同时还有着……哪怕舍弃生命，也绝对不能背叛的东西。”
……对我而言，那个“绝对不能背叛的东西”就是对他的爱情。
……是我晚了三年才明白的道理。
……是我在三年间无数次辗转难眠，饱受着思念成疾的痛苦，每一夜每一夜都在脑海中闪回着关于那个人的片段，后悔了无数、无数次之后……才终于懂得的事情。
“可你就不担心，三年过去了，他已经另有所爱？或者，他已经结婚了？”
“不会的……”我很快便坦然摇了摇头，继续将目光落在了那个空无一物的地方，轻声微笑，“因为……三年里，我时时都能感觉到他就在我身边。哪怕，我看不到他……”
因为那时常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因为那无所不在的温暖与安心。
因为时刻都能感受到的……与曾经被他所保护、珍惜时同样的感觉。
三年的时间，正是因为知道他一直都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我才能够坚强地走到现在，并且……坚强地承认三年前，我所犯下的错误。
……看不到的他，却又确实在我身边的他。
……哪里都不在，却又无处不在的他。
……正是这样我所最喜欢的他，给了我修正错误的勇气。
“真是败给你们了啊……”听着我没有分毫动摇的话语，Evol贩售师万分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此时此刻，无论如何劝说，都已经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换言之，或许我想要说的话，已经完全传达给了他。
“尽情相爱着，度过你们最后的时间吧……”他又最后怀抱着些许眷恋与不舍地看了我一眼，轻轻挥手。
我感觉到有温暖的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身上，明明是无形的，却又如同水流一般，由上自下将我整个人笼罩其中。
在不远处，我仿佛看到了光束做成的缎带，明媚、耀眼地闪烁着光华。
光粒所描绘的轮廓之下……
终于出现了……我所魂牵梦萦的容颜。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望着他，我像是望穿了更久、更久的时光，在他与我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那干涸已久的思念像是终于找到了救赎的水源。
呼唤自心底最深处蜿蜒而上，冲破喉口，带着颤抖。
“李泽言……”
是的，我的感觉果然没有错。他一直一直……都在我身边。只是因为，我们没有了维系彼此感知的Evol，所以我才无法看到他，而他也……
……咦？
他也应该是无法看到我的，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却能时时在我身边呢……
这个问题我尚未思考出答案，身体却已经无视脑中兀自的思索，擅自奔向了他。我不管不顾地投入他的怀中，双臂环在他的腰后，紧紧抱住了他。眼泪潸然落下，理所当然一般将他纯黑色的西装完全打湿。
……不过，李泽言，弄脏了你的衣服这一点，就原谅我吧。因为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啊。

“李泽言、李泽言、李泽言……”我连续叫着他的名字，恍如每多呼唤一声，就能将这三年的时光弥补回来一分一般。
“总是抱这么紧啊，笨蛋……”他一边无奈地埋怨着，双手却已经拢住了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即便他看上去那么平静，也还是泄露了此刻他真正的心情。
“以前我就说过，我才不管那种事！我就要抱你！”我继续在他的衣服上擦眼泪，现在的我，只能用这种耍赖的话来遮掩自己的害羞了啊……
“……”他在我的头顶发出了无奈却又纵容的叹息声，那之后，他是不是唇角轻轻勾起了笑容呢，总之，我听到了他那越发显得柔和的声音，“算了……看在你知道自己错了的份上，就让你多抱一会。”
我一听这句话，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双手抱得更紧了。
“李泽言……对不起。三年前，都是我擅自为你做决定，擅自提出分手。可就算是这样……你都没有讨厌我，还一直都在我身边……我真的，又难过又高兴又心疼……我其实，一点都不想跟你分手。我只是不想你死去而已……其实，我特别特别想你，三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想你……你知道吗……”
他的手落在了我的头上，轻抚着我的发丝，带来只有他才可以给予我的温暖与安心：“我知道。所以今天，我才会在这里。”
“……”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沉默地包容着我所有的任性。不管是要多吃一个布丁的小任性，还是要分手的大任性，他什么都包容着，然后，把所有的辛苦、寂寞、孤单都自己一个人承担下来，再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注视着我、守候着我。
……他一直……都这么这么好……
“对了，明明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可为什么……你能看到我呢？”
在最初重逢的激动过后，我们并肩坐在了不远处的台阶上，我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微微眯起眼睛，像是享受着午后日光的猫。
“……你没听说过，笨蛋会发光吗？”他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看到你也就不奇怪了。”
“我明明是在认真问你！”我微鼓起脸颊，不乐意地看着他。
“对笨蛋会发光这句话倒是不否认啊……”
“李泽言，你还有完没完！”为什么三年没见了，他还是那个样子，不损我就不开心吗……
然后，我便听到了他从嗓中发出的闷闷笑声。于是很神奇地，我也跟着他突然就笑了出来。
算了，损就损吧……
也许，他说得没错，我就是个笨蛋，宁愿被他损一辈子的笨蛋。
“好了好了，你快说吧，到底为什么你能看到我呢……”我能感觉到他的手绕过我的肩，环住了我，于是，变也将十指与他的十指相扣，掌心相连。直到感觉到那熟悉的微热温度，方才能够体会到安心。
“你确定在我们剩余不多的时间里，要去问这些怎么都好的事情吗？”李泽言回握紧我的手，微笑问道。
“……”
可我却忽然就因他的这句话而笑不出来了，心头不禁泛酸。
真是的……
我在心里默默抱怨。李泽言明明不是这么不看气氛的人啊……我还想要刻意忘掉“我和他生命已经所剩不多”这件事情，专心体会失而复得的喜悦呢……可他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垂下眼眸，低低道。
生命已经所剩无几……那么，真相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能在我身边，就好。
“对了，你的生日快要到了呢。那我们接下来就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给你过生日上吧。”我又摇摇他的手，这件事情给我带来的喜悦稍稍冲散了方才的悲伤感。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你在说什么啊，‘以后的生日，无论是礼物还是你，都不能缺席’这句话，明明是你说的呢，我忘掉什么都不会忘掉这件事的。”
“是啊……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那么，我们现在去采购食材好不好，我想要亲手为你做一次好吃的！”
“生日不是还有几天吗……你现在做，是打算生日当天吃残羹冷炙吗？”他轻抿起唇角，有些好笑地看着我。
“才不是呢！现在做是为了练习啊！要让你吃到最好的嘛！虽然我知道我的厨艺比起你来差太远了，可这次生日你就委屈一下自己，吃我做的嘛！”这句话说完，我自己也觉得太卑微了……
不过，这都要怪李泽言，谁让他各方面都总能做得那么好啊，跟他在一起久了，我会变得自卑也是没办法的啊……
“那，就如你所愿，我委屈一下自己，只吃你做的好了。”他微眯双眼，一副非常勉为其难的样子。
“……你就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顺着我说话嘛……”
我叹了口气，决定不跟他计较。反正我已经心甘情愿被他损一辈子了，也不差这一次。
于是，我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就想要兴高采烈地往西月里街的便利店而去。可是……相握的手却在我迈开步子的一瞬间紧了紧，显示了手的主人并没有跟我一同前进的意愿。
我有些困惑、犹疑地停下了步子，回头望着他。
他的面容仍旧平静，不像我眼底沉淀着隐隐的恐惧，他轻声开口，却是又无所顾忌地触及了我不愿意触碰的那个话题：“这是最后的生日了的话……不会不舍吗？”
——最后的生日。
我听着他那刺耳的话语。刚才心头的轻盈喜悦像是瞬间被一盆凉水直灌而下，凉到心底。我放开了他的手，看着他那波澜不惊的面容，心里的火瞬间便从那冰冻中无料自燃：“李泽言……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提这件事情！我们最后的时间，难道非得要流着泪去过吗……你不想开开心心地去过吗……”
我们为了爱情，放弃了生命，所求的绝不是最后几天不停地悲伤与后悔。那就像是在提醒着我们……我们做了错误的决定一样。
可并不是这样的。
无论我还是他，都不愿再以牺牲我们的爱情为代价换取数十年的生命，并且，我们也接受了对方为了自己做出的牺牲。明明都已经这样……才更应该微笑、快乐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向这个世界宣告，我们没有后悔过。
可是，为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悠然。”他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却转而提出了让我意料不到的话题。
于是，我到喉口的话语又梗住了。
“三年前，我问过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进她的身体……那时你没有回答。但后来很快，我就知道了。”他的笑意轻淡，眉间有着凝视我时才会有的浅浅温柔，“从我爱上你的时候起，你就已经是你了，所以，你是不是借了别人的身体，对我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我喜欢的，就只是你而已。”
“……”
我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
……如我所料，他果然……已经发觉了。只是，他为何能够如此肯定？
“别担心。”他向着我的方向前进了两步，便到了彼此呼吸相触的距离，那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粗糙却又温暖，而他说出的话，更是让我错愕地抬起头来，“我和你，不会死的。”
“你说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都已经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不同世界的灵魂无法相恋，我们是执意逆天而为，根本逃脱不了这个世界的制裁……”
“没错。”可他还是很平静。
于是，我便越发无法理解：“那为什么……难道说，是Evol贩售师欺骗了我吗？其实，哪怕来自不同世界……也可以相恋？”
“不，他没有骗你。不同世界的灵魂，的确无法相恋。”
“那……”
那为什么……我们却可以不死呢？
这个问题，很快便得到了他的解答。
“你的脑子还是一如既往转不过弯啊……如果AB在一起，注定是死亡，那么不死的可能性，不就只剩下AA和BB了吗？”
“可我都说了我不是这个世界……！”
AA和BB……
我的话语突然戛然而止。
我呆呆地看着他。
如果……李泽言和Evol贩售师所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在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排除了BB的情况下，所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
“李泽言，你……你是说……”
“我和你一样，来自其它世界。这样一想，不就顺理成章了？”他眼眸深邃地看着我，可那样的眼神，却越发让我望之不透了。
李泽言也不属于这个世界……这怎么可能……
“刚才你不是问了我很多事情吗？为什么我却能够看到你……其实不仅仅我能看到你，你也能看到我。只是Evol贩售师的话在你脑中先入为主，形成暗示，才会导致你以为我一直都以你看不到的形式出现。可事实上，你所感受到的我在身边的感觉，只是因为我就在你的附近罢了。并不是因为你看不到我。”
“……”
“你以灵魂的形式居住在这个世界，居住于悠然的身体。而我……虽并不是以灵魂的形式居住在你所在的那个世界，但是，我的确在那里……”他的指腹摩挲过脸颊，带来珍惜与温热，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将我所从来不知道的真相诉诸于口，“我以概念化的方式存在在那里。”
“概念化……？”
“我不仅仅是我，所以，在这里的你与我相恋，而在那个世界的你，也会与概念化的我相逢。明白了吗？”
那话语轻轻缓缓地拂过我的心尖。
我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无需他过多解释，我忽然，就明白了……
我，一直都与李泽言在一起。无论是在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抑或是未来。没有相逢的时候，我期待着李泽言的出现……而以后，我也会一直与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在那个世界的你，是否已经遇到了概念化的我。如果还没有遇到，那么你可以期待，我保证，那个‘我’一定会出现在你的身边，像现在的‘我’一样，给你呵护，保护你一生一世。如果你已经遇到了‘我’，也要记得好好和‘我’在一起。无论是在哪个世界，都要珍惜身边那个给你呵护的人，明白吗？”
我没再说话。
突然而来的喜悦与感动已经将我完全淹没。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而无力。所以，我唯一能做的……
就只有再次撞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我颤抖着，拼命点头。
“我明白……你一直都在。你一直都是……”
——你一直都是，我关乎爱情，全部的信仰。
“好了，抱够了就放手，该去准备食材了……”他轻抚着我的头，连声音都带着笑意。
“嗯……！”
“对了，你该告诉我了。”
“……咦？”
“你真正的名字……”
天边已经染上了茜色，照耀着我和他。那光华，明明象征着结束，我却从中，看到了更甚午后日光的灿烂希望。
我轻轻一笑，仰起头来。
“我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