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项华

【先前刑部有个书吏回了家，至于缘故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底下司官让他走人便不见了人，但这一走却是乱了套，他手上的工作交给旁人竟是做不清了，这才让那司官慌了神，几次让人去请他回来皆是被他回了，后来才有人求到自己跟前，只说这人有个兄弟原是在福建司做事，后来病死在任上，因家里头无钱治丧，那时自己是员外郎就给出了钱，那书吏常念自己这个恩情，便想让自己去请他回来】
【这种事其实是颇有些损面子的，但无奈自己也不能瞧着那司的事乱下去，只能来他这里好说歹说，也少不得送了钱礼，又许了他那傻儿子一处差事才算让他回来了，但从他家出来心里头多少有些不痛快，本想寻一处酒楼借酒消愁，却在一处饭堂门口遇上翧哥儿，愣了愣道】
懿文？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于京畿已待近半载，还有半月就要辄返直隶，事关直隶之事虽然我人在京城却也放心的很，毕竟直隶离京畿不算远，上次听闻哲铭说起此番京察罢了不少地方官，自然也有直隶，只是我也不曾问及那位我管辖内的地方官究竟犯了何罪，问如何不问又如何，犯罪就当受国法制裁）：闲来无事随意走走，倒是长兄——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
（我同长兄不同，我是外官他是京官，而这个时辰虽然已经下职但是也不该出现在这里，故而我们看见对方都愣了下神）

【翧哥儿每次回京述职算是他难得能在京里待得时候长一些的日子，若是撞上了什么大典还能更拖几日，但不论怎么拖他也都是要回去的，故而他这时候不在家里头反而出现在这里，确是让自己有些意外，本想着许是他旧日都察院的同僚约他吃酒，但听他意思只是出来逛逛，就不免有几分无奈，嘀咕了一句】
你也是难得悠闲……
【但再想起方才自己面对的那老书吏，便是一脸的郁郁之色道】
别提了，既然遇上，便陪为兄喝两杯罢。

（我每次回京述职在京皆能待上个半载，若遇见大朝会或者国之庆典也可多待几日，对于京畿或者最熟悉的莫过于都察院的同僚，只不过我离京多年，他们有的已经同我一样外放为官有的辞官，昔日同僚而今在六部的倒是比比皆是）：等我回了直隶怕是就没今日这般闲情了倒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话到也不错，等返回直隶军务于一身哪还有闲情逸致走街串巷，同长兄随意找一酒馆坐着）：我不擅长饮酒长兄是知道的，不过我印象里长兄也是如此，观你面色莫不是刑部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翧哥儿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好酒的，只是因为身子缘故而不得不少饮酒罢了，翧哥儿不好酒自己是知道的，所以与他喝酒自己并不十分的担心，便是因为他足够自制，自己很久没有喝酒了，成亲之后自己多少也是有过想法，希望能够留下一丝血脉，但自己的身子多糟糕自己也很清楚，故而不喝酒只是一个努力罢了，但今日自己却觉得或许真的要喝两杯了，这处酒馆不是什么贵地方，他们家的酒自然也不过尔尔，选了一种近乎酒酿一般的甜酒，大概到了临头自己还是犹豫了】
【一杯酒捏在指尖，良久方一气狠狠的饮下，却并非放下酒杯，捏着酒杯看着桌上的小菜，沉默许久方道】
懿文，你可记得温公？

（我自来不喜欢酒的味道，虽然他香醇但是我觉得还是不如品茶的清香，长兄同我虽非同脉却是同宗，只是近几年我们走的路越来越不同）：温公？长兄怎么说起这个
（嘉献公温大人我是记得的，他曾任直隶总督，是我的前辈但是我对他终究没有任何交集，我所知的只是他对朝廷的功绩）：嘉献公三朝元老，历经直隶，湖广，闽浙自是我们晚辈的楷模

【当初入仕是否是自己的意愿，想来是的，但入仕至今自己是否坚持着本心，却是连自己都说不清了，但不得不承认的一点便是自己的性子或许并不是十分适合官场，可就这么挂印而去，却又多少有些不甘，这份不甘是因为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既然有不甘，那么自己应该怎么做似乎不言而喻，所以捏着手中的酒杯，低声道】
昔年温公曾肃查直隶州县小吏，彼时尚不知其用意良苦，而今却是明了。
【酒杯落桌，提壶斟酒，甜酒难醉，但也同样算不得澄澈，看着杯中浊酒许久，一饮而尽】
你顶珊瑚，我服孔雀，却只能在此饮这等浊酒，而适才我自刑部一老吏家中来，他家席间甜酒却是雪梨烧酒玫瑰露，区区书吏，竟致司事不靖，懿文，你可敢信？

：区区书吏——不过长兄你可知这样的人何止一个？
（或者不止一个甚至十个二十个乃至于更多，以前我简放西北曾经见到民之疾苦，可地方官员却高官厚禄不思图报，看长兄郁郁的神情我终于知道所谓何了）：初入仕途简放西北又遇见大旱年，民之疾苦而道台县台却不思报效，鱼肉百姓，长兄司职刑部想来刑部按理说对这情况应该见怪不怪，区区书吏——却也不尽然，长兄想来听说过下者州县之积也，治乱兴衰悉系乎此

【刑部能见到什么，无非是人心叵测，人欲无穷，人性难当，先生与自己说若能入刑部能让自己明了前路，自己那时不知，如今却是多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能从刑部那些卷宗中寻到自己的一条路的，莫不是心性坚毅之辈，他们见过人最恶的一面，而后或是坚持善，或是屈从恶，不论哪一种，都非心性坚毅之辈无以为之，自己能不能找到，或许就是自己能不能配得上这个位置的关键，区区书吏，区区书吏，不论是一人还是十人百人，都无法改变他们只是书吏，只是一群无品无禄的书吏，但偏偏就是他们】
【偏偏就是他们，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足矣让自己这些正儿八经的堂官司官对他们低头，这只是刑部，这只是京城，地方上又会是怎样境况，翧哥儿见过，温公提过，自己也亦曾听过，复斟一杯道】
是啊，是啊，我自入仕便在刑部，从笔贴士一步步走到如今，尚且不敢说一句老刑名，地方上……呵……
【一气饮下杯中酒，有些话明白却不能说，只能和酒吞下】

（为官一任，造福八方）
（我曾于西北任职曾见民之疾苦，1在兰台任职看见多少地方官员被弹劾，无为不谨贪污，而今在直隶，我不敢保证直隶之处万象澄澈，长兄任职二十余年怕是比我看的更清看的更远才是）：京城地方何尝不一样？有朝廷的地方自然有贪污，譬如书吏——
（我已经凡事看的开了自然不在纠结一切，一杯酒下肚就放下酒杯）：书吏地位不高可却也都是有学识之人，科举落地或未取得官职者充当文墨，底下官员呈复案件，报销钱粮哪个不经过书吏，不过是视之无赌，充耳不闻罢了，除非督率司员，躬身部务

【翧哥儿见过地方，也曾入过兰台，他虽不在刑部，但他见过的却未必比自己少，而相比起自己常年在京中，所见所闻都只是笔头文字，若非是今日亲身经历，自己却不知道书吏已然嚣张至此，又或者说今日自己所见尚且只是寻常，那些真正嚣张的还未让自己见过，由是自己的确是生出了几分或许应该想想办法，下去走一走的念头】
【但外任真的适合自己么，翧哥儿默默的喝了一杯，自己又为他斟满，但听他言却是不由嗤笑，轻哼一声，却看一番周遭无人方轻道】
躬身部务？不说我这处，只问你那儿，顶金紫鸳，五蟒四爪，若无师爷，几人可书？彼处尚如此，此处又何易？

（初入仕途就在西安任职，而后几年方调转兰台，在四年我请旨外放，天高皇帝远，我只觉得京城的尔虞我诈，朝堂的风云变幻莫测不如在外为官不必理会，这般想着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督抚之间何尝又不是明争暗斗呢？）：书吏承主官之命，承办公事，书吏之弊害有增无减，贯彻始终，不如此如何治理积弊？
（书吏索贿历朝历代皆有之自然在本朝也是一大弊端，不仅仅危害黎民甚至可以一手遮天）：自是不易却也未必不可行，吏治不清，民何由安，吏治澄清，先裁书吏

【书吏为何会存在，不过就是因为为官者无法或者说无力去独自处置完全自己所应处置的公务，所以不得不聘请这些在某些方面独有特长或者有足够经验之人为书吏，本是为了协助官的存在，可官会随着任期调动位置，但书吏却不会，久而久之这原本应该是作为从属的书吏却反而反客为主，真正掌握了这个位置上所有的权柄，而真正应该做主的官，却反而成为了一个只是敲章的摆设，甚至于就如这次刑部的事一般，自己不信那个老吏手上的事旁的书吏就真的做不来，不过是早就分好了饼，此刻同仇敌忾罢了】
【早先温公便曾提过这个问题，那时提出以太学生为吏的说法，并适当的提升吏的地位，将吏亦纳入吏部统管范畴，可结果呢，今日之事便是结果，故而翧哥儿居然提出这个想法时，自己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方才我问你，可记得温公否……懿文，你当真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