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墨渊
墨渊灵台清明之际,见自己正躺在一孔山洞的石板上。山洞寂寂、灵气缭绕,略略潮湿的空气里和着幽幽的栀子香。他并不急着起身,元神破灭之际天边那一抹红色衣裙此刻正在脑中回旋。“等我!”那是他那时最后留下的话。
她定然已经回来了吧!思及此处,墨渊耳畔仿佛果真传来了她清凌凌、野剌剌、张扬、恣意的笑,连带着他自己的嘴角也不由的扬了扬。
“师父。”一个焦急的声音打断了墨渊的思绪。墨渊缓缓的坐起,见一袭白衣窜到自己面前,而后盈盈跪倒连拜了三拜,起身时满脸的泪痕,哭诉道“师父,徒儿等您等了七万年,终于等到您今日醒来。那日若水河畔师父要弟子们等着,我就晓得师父您老人家是一定会回来的,师父从未让着紧的人失望过。”来的人正是白浅。
着紧的人?墨渊的心颤了颤,心想,我的确是为了我着紧的人。待稳了心神,墨渊仔细打量了白浅一番。她今日着了一身女装,模样、行事倒比从前沉稳了许多。他一边示意白浅起来一边含笑缓缓道:“不错,许多年不见,我的小十七竟长得这般大了。”
墨渊与白浅叙话之际,折颜摇着把折扇四平八稳的踱了进来。见墨渊果然醒了,脸上绽出个极轻松的笑,调侃道:“你倒是一通好眠,可苦了你这小徒弟,月月一碗心头血足足养了你七万年。”
“老凤凰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师父当年教养救护之恩便是我舍却性命也难报万一,区区一点心头血又何足挂齿。”
墨渊看着白浅比之方才又有不同,他点了点头,笑道:“小十七果然是长大了。”眼里尽是赞许之意。
折颜看着他二人这般神情,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旋即恢复以往淡然神情,道:“先出去吧,这洞里清寒,将养你仙体正合适,如今你醒了,再这么呆着就不大妥当了。”
一行人出了炎华洞径到狐帝的狐狸洞。白浅吩咐迷谷备了浴汤供墨渊洗漱。墨渊换了一身宝蓝色窄袖道袍,腰上一条掐金丝深蓝腰带,外罩浅蓝纱衫,头上梳着简单的道髻,只插一根赭红色木簪,颚下留一点淡淡的胡茬。他这一身打扮,既不失他这个年纪男子的阳刚英挺,又不失他昆仑虚之主的谦和雅纳,虽不同于其他神族的仙气飘飘,却自有一番风骨。
待用完白浅同迷谷做的一顿堪堪能够入口的饭菜,折颜、白浅便同墨渊讲起这七万年来四海八荒发生的轰动之事,自然讲到了他那托生到天族做了太子的胞弟。折颜将夜华白浅那段轰轰烈烈的情事按下了,白浅为保身为女儿家的那点子矜持也并不主动提起,因而墨渊还未曾知晓他的胞弟即将同他的弟子大婚的消息。
夜华醒来这是迟早的事,墨渊并不惊讶。但这么坐了一个多时辰始终不曾听到她的消息。果然,还是自己痴心妄想了。他初初醒来强打起的精神终于坍塌下来,落寞之情油然而生,显在面上便是遮掩不住的疲态。
折颜知道墨渊此番修魂补魄羽化归来费了不少精神,便劝他多在青丘将养几日,白浅也说要尽一尽做弟子的孝道,墨渊却摇头推却。他们哪里晓得他此刻要迫切回去的缘由。
一路上白浅站在前头驾云,折颜斜卧在云上解下腰间的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墨渊则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待到了昆仑虚山脚,白浅按下云头,却见山下人头攒动,纷纷匍匐行跪拜之礼。折颜白浅十分好奇,先一步跳下云来与众人询问。原来是近几日昆仑虚龙气大振、鹤鸣啾啾、钟声再起,众人晓得天族的尊神、昔日的战神——墨渊,就要回来了。如今四海八荒的子孙大多是听着墨渊的威名长大的,又感佩于他七万年前以身正道,便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拜谒,又想着自己身份低微恐不能一睹神光,便盼着远远的看着他路过的背影也算是上天的恩泽,这才有了折颜白浅眼前一幕。
白浅听罢,眼里隐着一层雾气,感慨道:“师父当年身祭东皇钟以解天地之厄,四海八荒总算没忘了他。”折颜拍拍她肩膀以示宽慰。
却说墨渊见他二人与众人闲话,独自一人缓步行至崖边,临风远眺。河对岸的山依旧同七万年前一样,笼着一层瘴气隐隐绰绰让人看不清楚。倘若她还在,天地必不像如今这般无趣,这山必定同她的衣裙一般红艳艳的开满曼珠沙华。情之所至,墨渊仿佛真就看见个活泼跳脱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赤着脚在山野间奔跑玩耍,山风夹着她的欢笑声和脚上银铃的叮当声一声声撞击他的心坎。“阿绾。”压在心底几十万年的思念终于随着这声叹息似的轻唤从嘴角缓缓溢出。只一瞬,多年来的清冷、淡然统统崩塌。“十九万年了,我等你等得好苦。”谁能料想,这个四海八荒人人敬畏的英武男子从来与心上人清清白白,甚至她到死恐怕都不知他一直倾心于她,他却以一个鳏夫的姿态守了她这么些年。
道家善保养,墨渊又本就一副好身板好姿容,是以时时都透着股宽容通达之气。然则折颜转过来时正看到墨渊萧索单薄的背影。不该啊?折颜心想,便是当年神魔大战时他不忍生灵涂炭时时钻牛角虽颓靡了些,也不似此番,竟有,竟有……折颜好好措了一番词,竟有种形单影只之感。形单影只?这个词把折颜吓了一跳。世人都道墨渊于风月之事最超脱,他却晓得墨渊对他那个小徒弟向来是不同的。折颜偷瞧了白浅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又暗自忖道,今日并未提起夜华白浅的婚事,莫非,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