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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诞生之卷

第一章 神谕
　　凛冬的寒风携着风滚草卷走了星球最后一丝生机。
　　枯萎的藤蔓将人烟隐匿其中，在此韬光养晦的古老族群信奉着神明的旨意安居于此，神祇遗失的文明挽救不了星球的萧条，却成了他们唯一的精神寄托。神冢前燃起的熊熊篝火将骇人的寒气拒之门外，石壁中的火把燃起攒动的火苗照亮了昏暗的甬道。
　　青苔爬满的祭坛之上，身披素色大袍的伊索里持着由红色宝石点缀的手杖，引领台下的族人祭拜着魁梧的神像——一场匆忙地祭祀让这些族人来不及做过多的准备，匆匆参拜结束后众人的注意力便全部集中在那位世代效忠族群的家臣身上。
　　族长的突然离世让盖亚一族群龙无首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月。对历代以信仰支撑种族核心盖亚一族而言，族长的陨落无疑是最致命的噩耗。即便没有对外公开，那些觊觎族群力量的家伙早晚会听见风声，发起奇袭必会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正因如此，下一任首领的任命仪式刻不容缓。
　　低吟浅唱之声回旋在祭坛上空，古老的咒印散发如浅滩般柔和的蓝色微光，又似清泉汩汩涌下祭坛没过众人脚踝。倏然，吟诵乍止，一抹红光刺入手杖的宝石之上，凝聚于其中的猩红之色炸裂开来飞溅四周融入了地面涌动的蓝光——仅是片刻，众人便宛如浸泡在血池之中，瞠目结舌之际那红光像是有生命的树根迅速缩回祭坛中央，又在汇集瞬间劈开一条鲜红的道路直指那角落里被丈夫搀扶的雌性。
　　神灵从不会犯这种错误——自打族群降世以来从未有过由雌性精灵来领导族群的例子。
　　他们不曾见过那艳丽的红色，未知带来的不安难免引人窃窃私语，唯有台上伊索里面露喜色，他摆手命人敛声，众人目光投向了被指名的雌性。在被选中的那刻身着黑色布袍的精灵不可思议地望向祭坛，湛蓝的眸子里是难掩的惊喜，只是那喜色瞬间又被冻结在了瞳孔的深渊中。
　　寒风呼啸着灌入神冢，风哨好似野兽的怒嚎震得灯火摇曳不休，被火焰焐热的空气钻入肺中竟是凉得肺叶生疼。生性腼腆的雌性被四周刺来的目光盯得有些不适，她下意识向后挪了挪脚步，躲在丈夫身后。捕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雄性屹然挡在了她的身前吓退了并不友善的眼神。伊索里神色淡然走下祭坛来到她面前，簇拥雌性身前的族人纷纷避开一条小路，眼睁睁看着年轻的家臣对其躬身行礼：“神灵做出了他的选择，请您务必接下领导族群的重任。”
　　“不，伊索里，”兜帽下她的眼神四下躲闪，“族群从未选举过雌性首领，我怕是难以胜任。”那些目光让她胸口发闷，她低垂着眼眸深吸一口气。
　　“神灵是不会犯错的。”伊索里依旧是温驯的模样诉说着事实，“他选择了您，定是因为您身上有特别之处……”
　　似是受到了提点，她稍稍一愣而后从丈夫身后走出揭开了帽檐——这是一位面容温和的雌性，举手投足间透的温柔，更让她与首领一职无缘。伊索里的话似是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抬起双眸注视着面前的精灵：“我想，我明白神灵为何会做出这等选择了。”她小心翼翼解开了外袍，手掌轻柔地覆上微微隆起的小腹，“他选择的是我未出生的孩子——是我的骄傲。”

　　话已至此，心怀不满的家伙也只得将骇人的戾气化作不屑的低嘲，那双本是低垂柔和的眸子霎时晃过怒意，她眉心紧蹙狠狠瞪向伊索里身后的众人——明明是微不足道的雌性，此刻散发的气场居然让那些骄傲的战士望而生畏。
　　“瑞亚……”察觉氛围不对，一直随其身后的丈夫将手覆在她的肩膀上，正欲劝阻她的失礼不料被妻子打断：“如我所说，伊索里，”瑞亚敛了面上的不悦之色，好似方才无事发生，淡然自若道，“现在他只是个还未问世的孩子——身为母亲，我只希望他能平安出生，待他足够强大才能领导族群。”说罢她回眸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我希望……在此之前，由我的丈夫——玛尔斯担任族长一职，他有能力胜任。”
　　“瑞亚！”
　　“玛尔斯……”瑞亚呼唤着丈夫的名字，听起来却像是低声喟叹，她裹紧布袍攥紧了玛尔斯的手，理应温热的手掌此时冰冷得不像话，凉得玛尔斯心头一紧，到嗓子眼的话也只能咽下肚，张开双臂把爱人揽入怀中。
　　即便有再大的意见，身为使者的伊索里开了口那些族人也不得不信服神的旨意，仪式可以说是不欢而散，祭坛下只剩三三两两的族人，新任族长玛尔斯得到伊索里的允许后踏上祭坛接受上任后第一条神谕。巍峨的神祇石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玛尔斯凝视着那双并非仁慈的双目尽显恍惚——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不知为何压抑的情绪阴霾一般缠绕着他久久不散。
　　“伊索里在叫你，玛尔斯。”见不远处的伊索里冲她点点头，瑞亚小心翼翼扯了扯玛尔斯的布袍，“该去聆听神谕了。”
　　玛尔斯依旧沉默着，半晌才悠悠开口：“为什么，瑞亚，”他的语气极轻，可不难听出他的无奈和担忧，“你要知道，塔洛斯他……”
　　“原谅我，玛尔斯，”瑞亚环抱着爱人的手臂哽咽着，“我不可能不知道他的野心……”
　　“如此，为何不趁机引荐他呢？”玛尔斯阖上双眸试图驱逐杂乱的思绪，“现在这样可免不了那些人在背后嚼舌根了。”
　　瑞亚悄悄用衣袂拭去眼角的晶莹：“若是让塔洛斯登上族长之位，你觉得他还会愿意让位给我们的孩子吗？”她不顾正要开口的丈夫继续道，“我也不希望让我们的孩子背负这些，可是那些族人呢？他们相信着神灵的选择，定会让他走上这条路……退一万步，就算我们再不愿意，塔洛斯也不会相信，为了护住族长之位，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
　　“玛尔斯，现在只有让你成为首领才能护孩子的周全，”瑞亚坚定地直视着玛尔斯，“算我求你。”
　　伊索里揭开被咒印封锁的卷轴，平和而清晰地宣读着其中的内容，玛尔斯单膝着地眉目低垂仔细倾听他的吟诵，得到特许的瑞亚伴着丈夫虔诚地跪在神像前，沐浴着神祇的赐福。
　　灯火昏暗处，遮掩面容的雄性紧盯祭坛上的三个人双拳紧攥，转而拂袖大步向石门外走去，擦肩而过的路人不经意间听闻了一声冷哼。

　　在瑞亚的支持下，新官上任的玛尔斯在第一场暴雪前力挽狂澜填满了族群的粮仓，并且安顿好了无家可归的族人，硬是撑过了巴斯星的冬季。
　　即使是再恶劣的环境，只要感受到一点点春日的气息，顽强的植被就会立刻展现出令人敬佩的生命力——前些日子寒潮留下的春雪把门口那株小树苗压得严严实实，时常驻足窗边的瑞亚不禁有点担心小家伙能不能熬过冬天：
　　显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树梢间的幼芽迫不及待想见到阳光，小树充满韧性的枝丫将压在它身上的积雪请到了地面上。瑞亚推开窗扉伏在窗台上，初春的微风失了凛冬的寒意，但融雪时的低温还是凉飕飕的，她揽了揽披在身上的布袍，轻柔地抚摸着探向窗边的树梢自言自语：“到时候就请你陪着他一起长大了。”
　　枝干发出的闷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不用多想便知是从哪儿传来的。她抬眸瞥向不远处参天的常青树，唇角微微上扬。
　　木窗轻阖，瑞亚撑着腰有些艰难地挪动身子——距上次的任命仪式后已过了三个月，之前微微隆起的孕肚又挺了几分，就连日常的行动都有所不便。不过瑞亚毫不在意，她缓缓晃到了木架旁取下上头的毛巾沾沾温在火炉上的热水，换了身厚实的棉袍推门而出。
　　当上族长之后的玛尔斯几乎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时间，不仅仅是族群里的琐事，怀有身孕的妻子更是离不开他的照顾，以至成天盯着伊索里送来的卷轴、在屋子里闷了整个隆冬的他终于有了透口气的机会。
　　日积月累的训练下树干上布满了稀碎的裂痕，随着常青树的成长破损的树皮也慢慢攀上高处，而新生的枝干很快会迎来新一批伤痕——瑞亚多次表达出她对这棵树的同情，不过全被他几声傻笑搪塞了回去，最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身体闲置的时间并不久，可对曾经一日不闲的玛尔斯而言，他能清楚地感到四肢的迟钝。在最后一记重拳挥上枝干，树皮应声碎裂飞溅开来，枝丫上头的积雪震落满地，浅蓝的斗气缭绕着玛尔斯竟是半点白雪都未沾身上。他长舒一口气活络有些僵硬的胳膊，正欲转身离去，下一刻却傻傻愣在原地。连随手丢在雪地上的布袍都没来得及捡，玛尔斯快步奔向在雪地里静候自己的爱人，见她手中为自己准备的热毛巾欲语还休，继而无奈笑道：“憋不住了？”
　　“你不也一样闷了一个冬天，这新枝还没抽出来呢就等不及来残害人家了？”瑞亚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打趣，“话先说在前头，家门口的那株小苗你可别想对它动手哦？”
　　“我是不会出手，”玛尔斯拭干了额上的汗水，宽厚的手掌盖上她的手背，“就不知这小子会不会手下留情了。”
　　“我倒是觉得他比你听话多了，”瑞亚莞尔，垂眸注视小腹喃喃自语，“一定会乖乖听妈妈的话，对吗？”

　　与时常迁徙的族人不同，接受瑞亚提议的玛尔斯将他们的家安在了离族群不远处的山脚下，山壑构成自然的屏障不仅抵御了巴斯星冬季凛冽的寒风，就连夏季的狂风暴雨也不可撼动其半毫——正因如此，从安家落户到如今已是过了几十载。
　　可惜它并不能阻挡所有威胁——狩猎本能让玛尔斯很快发现了滞留在屋旁的黑影，似是察觉到二人归来的不速之客在原地站了会儿，未等他们出声便扯着兜帽遁入雪地深处。
　　目睹黑影的瞬间瑞亚皱眉护住了自己的小腹，回应她目光的是丈夫坚定的眼神：“你先回屋，千万别出来。”
　　就算没有看清来者的面容，瑞亚也能猜到那个黑衣精灵的身份，她紧握玛尔斯的手指，似有几分犹豫，但片刻的沉默后她终是轻声道了句小心，回屋阖上了木门。
　　参差不齐的石林构成的天然迷宫对族群而言是极佳的保护，玛尔斯止步巨岩之上俯视四周恰见倚身石壁的家伙：“你来干什么？”
　　“哼。”那黑影冷哼一声从袍子里顺出一只卷轴掷向空中，玛尔斯随即跃下一把接过他丢来的卷轴，瞄了一眼封口的家纹迟疑了一下：“为什么是你送来？”
　　“怎么，你现在尊贵到只有家臣才有资格捎信了？”那人语气明显不善，他嗤笑一声抄起双手，“玛尔斯，你现在倒是威风啊。”
　　玛尔斯攥紧了掌中的卷轴：“我从没说过这种话，塔洛斯——在我家门前鬼鬼祟祟，想必你今天不光是为了送这个来吧？”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塔洛斯连正脸都未留给他，拂袖背过身去，“我只是受托来送信的。”
　　“你少来！”玛尔斯立马道，“我先警告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要是敢动瑞亚……”
　　话音未落玛尔斯便觉面前刮起一阵劲风，相距数个身位的塔洛斯仅在片刻出现在他的面前，玛尔斯下意识后退一步怎料对方拳速更胜一筹，握紧的右手已是砸向他的眉心却在一寸处稳稳停住，那一击惊起的拳风掀得衣袍猎猎作响，藏在暗处的蓝色眼眸透着威慑力十足的杀气，随着兜帽飘落入眼的是一道额角直劈下颌的伤疤，也因这道疤痕左侧的眸子显无神的灰白。
　　玛尔斯的眉头紧拧着，细密的汗珠已是布满额头，“我说过，”塔洛斯冷声，“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他敛了拳头旋即掐住他的脖颈，尖锐的利爪刺得玛尔斯生疼，“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还不是因为瑞亚她——玛尔斯，希望你没有忘记之前说过的话。”纵然是欲言又止，玛尔斯也不难听出他的意思，塔洛斯松开钳制对方的手，完全不顾低喘着咳嗽的人，裹了衣袍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
　　“啐！”
　　提心吊胆的瑞亚在门旁踟蹰了一会儿，目不转睛盯着紧闭的木门，半晌门后传来动静，爱人手握卷轴，若有所失，眼尖的她瞄见了玛尔斯脖颈处的红痕，连忙为他做了简单的处理：“怎么和他动手了？”
　　“放心，没动手。”指尖抓挠着伤处，玛尔斯愠怒着低喃，他合上眼试图缓和自己的气息，“若非迫不得已，我不会和他打的。”瑞亚静看爱人不甘的模样，抿紧了唇角，轻柔地止住他的自虐行为，给予对方一个温暖的拥抱：“我很抱歉，玛尔斯。”
　　“我说过，这不是你的错。”除了爱人平缓的心跳，孕育在她体内的小生命亦能让他浮躁的心变得柔软，“有我在，没事的。”
—TBC—

☆绝密档案☆

第二章 降世
　　得知瑞亚怀有身孕的消息时，玛尔斯惊喜之余又有些担忧——在族群面临被瓦解的特殊时期，他不知自己是否有能力保护母子安全。可就在他看见妻子独自一人守在窗前饱含期待地等候小生命的诞生，眉目间尽是冰泉融解后的温柔，情不自禁坚定了他的想法——
　　我定要护他们周全。
　　上一次感受到她如此冰冷的体温还是在神冢的仪式上。玛尔斯心疼地握紧了瑞亚的手，明明还没到炎热的夏季，身下的被褥已是被汗水浸湿一片，瑞亚昂着头惊呼，握着她的手应声收紧，褶皱的床单被蹂躏得一片狼藉，疼痛逼出的呻吟时刻刺着玛尔斯的心，恍惚间她瞟见了爱人不安的神色，强忍着剧痛扭头狠咬被角。
　　生命的诞生伟大而庄重。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精元脱离母体的瞬间透明的薄膜迅速将其覆盖，鳞甲般的质感更是让它看起来坚不可摧——即便如此，玛尔斯依旧视如珍宝，小心翼翼地用被褥包裹好，安置在铺满绒毛的摇篮中。暖灯照在精元之上，映得暖洋洋的，光线透过看似单薄的保护膜竟闪过一抹与精元之上的浅蓝大相径庭的艳红。
　　玛尔斯有些愣神，他揉了揉疲惫不堪的眸子又一次望向降世不久的精元，毫无异常。
　　是我太累了吗？玛尔斯心想，妻子临产的这几日他近乎没有合过眼，好不容易悬着的心掉下来，这些天积累的倦意就如潮水般险些把他淹没。
　　“玛尔斯……你还好吗？”缓过神的瑞亚隐约察觉丈夫的异样，开口才发现她的声音竟如此沙哑，“要不要……休息一下？”
　　玛尔斯掖好了摇篮里的被子，侧身伏在瑞亚床边抚摸着她微凉的手背：“我没事，你快睡吧。”
　　“你都好几天没合眼了。”瑞亚低喘着，眸子里写满了担忧，见玛尔斯一副诧异的模样唇角倒是有了几分笑意，“别以为你能瞒得住我。”
　　“我是瞒不住你，”玛尔斯牵着妻子的手，脸颊轻轻靠在她的掌心任其抚摸，“我等你睡了就会去休息。”
　　“不许骗我。”
　　“我从不骗你。”

　　闷了一个晚上的伊索里持着扫帚推开了厚重的木门，连续数日的大晴天让积雪近乎消融，排在屋子旁的几棵树也终于卸下了重担能好好享受逐渐漫长的日照了，好不容易在枝头上找到落脚处的留鸟一大早就吵个不停，伊索里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任它们折腾去，自顾自清扫着门前的白雪。
　　“呵呵，起这么早来见我是有急事吗？”伊索里懒洋洋地开口，话音刚落那人仿佛计算好了时间从其身后的丛草中现了身影。
　　武者刻意消散的气息还是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无奈着摇了摇头扯下了帽子：“你倒是算得准。”
　　“你这么一说，我更想亲自算算你来的目的了，”感知对方现身伊索里方才转脸，“是为了洗礼的事吧。”
　　天生微垂的眼角让这年轻的精灵看上去时刻都带着笑意，他摊开双手一副认命的模样：“我该说‘不愧是你’吗？”
　　“呵呵，可别揶揄我了。”伊索里撑在扫帚的上瞅了眼息在树梢间的鸟儿，“今儿一早上就给我报喜，这不是催我去看看吗？”说罢他慢慢晃悠进屋子，“叫他们准备好迎接新血液吧。”
　　“知道了。”他低声回道。

　　晨曦透过浅色的窗帘唤醒了沉浸梦乡的瑞亚，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正要翻身，左臂的酥麻感让她有点愣神——想必是斗不过熬人的睡意，见她已经睡去方才歇下吧，瑞亚盯着天花板轻轻笑了笑，半麻的胳膊倒是动也不动。
　　玛尔斯睁眼时太阳都快爬上正了中央，他惊起恰好望见瑞亚的眸子，带着浅笑的眼瞳让他的心都快化了。确认对方已经醒来，总算是有机会可以活动活动被压麻的手臂，就算她的动作再轻还是引起了丈夫的注意，玛尔斯心怀歉意地抚摸着她的小臂：“我睡太死了，对不起。”
　　瑞亚摇头，缓缓坐起身瞥向他们房间里的摇篮便要下床：“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
　　在爱人的搀扶下瑞亚挪到摇篮边，手掌贴在精元光滑的表面温暖的触感随之涌上心头——这是生命的温度，她怜爱地抚摸着蓝宝石般的核心，就像回应一般那小家伙竟忽闪忽闪的，逗得瑞亚忍俊不禁：“想好名字了吗？”
　　“这不是等你一起想嘛。”玛尔斯搂着她，任她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那张信纸上可都是你想好的名字——你这么期待，我怎么能轻易做决定呢？”
　　正如玛尔斯所说，被褥下压着的莎草纸上用羽毛笔写下的每一个名字都透着母亲满满的期许：“看来我也瞒不过你，”瑞亚垂目注视着精元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你觉得呢？”
　　“唔，”玛尔斯眯着眸子一行行读下去，最终指着上头的一串文字喃喃，“提诺……提诺，这是个好名字。”他将莎草纸叠好重新放回被褥下，“他会是被战神眷顾的孩子。”
　　“既然这样……”她的话刚说了一半，玄关传来了平缓的敲门声，她有些疑惑地望向玛尔斯，后者冲她微微颔首扶她坐在床边，前去应门。
　　拾掇完毕的伊索里顺着山壑中的小道兜了一圈，终于发现了藏在悬崖峭壁上的宝蓝色花朵——这是巴斯星特有的花，无论是颜色还是生存的条件对族群里的人而言都有着极好的寓意——用这个当礼物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他敲响了族长的家门静候着玛尔斯的回应，直至对方前来应门都没有半点不耐烦。“伊索里？”玛尔斯探头，那双巨角映入眼帘之际便确定了来者的身份，他垂眸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花朵轻笑一声，“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呵呵，一大早上这外头的鸟儿可急着跟我报喜呢，”随玛尔斯的引领，伊索里将花朵安放在了精元一侧，衬得那蓝宝石更是好看，“你可要好好照顾瑞亚，她可吃了大苦。”
　　“这自然不用你说。”玛尔斯靠在门栏上抄着手耸了耸肩。
　　“呵……”
　　“你可别把那奇怪的口癖传染给我儿子。”
　　“咳，”一边目睹全程的瑞亚掩唇一笑，伊索里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得处理——”婉拒了瑞亚送客的好心，他在玄关处叫住了玛尔斯，“七日后我会在神冢为您的孩子安排洗礼仪式，要夫人也做做准备。”
　　“知道了。”
　　“到时候您可得别板着张脸，这事大伙儿可关心了——尤其是特洛伊，今天一大早就急着来问洗礼的事儿。”
　　玛尔斯摸索着下巴仔细回忆着：“特洛伊？那个下垂眼的小子——我和他没什么交情，他倒是挺殷勤的。”
　　“别这么说，大家都期待着族群的希望诞生呢。”伊索里摆了摆手留给他一个背影，“不叨了，今天的活还没干呢。”
　　都期待着吗？玛尔斯回忆着石林中发生的事，五味杂陈。

　　正如伊索里所说，新生命诞生的事如一阵风在族群里传开来，沉寂了整个寒冬的村落热闹了几分，在暗涌的黑夜中等待希望的黎明。
　　晨光熹微，族人们披着薄薄的晨雾赶往神冢参加洗礼仪式。
　　离神像不远处藏着一个直径十尺的圆台，紧贴其后的石壁上浮雕的龙头不怒自威，泠泠清泉于石龙口中倾吐，汪成一口泉池，圆台下的镂空让汇聚其上的泉水不至溢出，流淌而下的模样如若环状的瀑布。
　　未破壳的精元递到了伊索里手中，随时间流逝原本带有光泽的保护膜如今已是泛着朦胧的灰色——族群里每一个人都经历过如此难熬的阶段。
　　伊索里纵身踏上泉池，精元被安放在龙首之下接受水流的荡涤，泉水冲开附着的外膜重现它原本的光泽。吟诵声乍起，巨龙的双目闪过一抹浅蓝的微光，在场人皆屏住呼吸，神冢内静得连鳞甲皲裂的脆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瑞亚抿紧了唇角目不转睛地盯着洗礼池，玛尔斯只觉被她挽住的胳膊一阵酸痛，余光瞟了一眼才见爱人的脸颊上竟是落了几滴冷汗，他浅笑着为其擦拭了汗珠，转而又敛了笑意直视前方。
　　还差一点。
　　蓝宝石般的核心近乎粉碎，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心脏的律动，时刻提醒着众人新生的降临。
　　瑞亚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耳畔吟诵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嘈杂声让她心神不定，玛尔斯低声的抽吸更是让她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她猛然睁开眼，面前的景象几近让她崩溃：“不！”
　　巨龙双眼中的蓝光逐渐黯淡，倾泻的水柱也逐步化作细流而后消失殆尽，方才还在闪动的精元一瞬失去了光彩变得灰蒙蒙的。对族群而言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但若是出现这种现象孕育在精元中的生命无疑将失去见到太阳的资格……
　　这完全出乎了伊索里的预料，身后急促的脚步硬生生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瑞亚挣脱了玛尔斯的双手直奔洗礼池，他连忙用手杖拦住了瑞亚的步伐，也不忍去看这位母亲噙满泪水的双眼：“伊索里……求求你，放我过去……”
　　“瑞亚，你……回去吧。”
　　“不，求求你，我的孩子他需要我！”
　　“瑞亚！”玛尔斯翻身跃上洗礼池，搂着恸哭的妻子，颤抖的唇瓣良久挤出几个字，“走吧……”
　　“不！我的孩子还活着！他还活着！”瑞亚挣扎着，“求求你伊索里，不要终止吟诵……他还活着啊！”
　　伊索里红了眼眶，轻叹着背过脸去，玛尔斯将瑞亚困在怀里，抚慰般轻拍着她的后背。“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玛尔斯……”瑞亚沙哑的声音如刀割刺入他的心脏，“提诺……别睡了……提诺……”
　　像在回应一位母亲的哭泣，疾风呼啸着闯入神冢卷起零星火花，直奔洗礼池中的精元将其团团围住，裂缝中仅剩的能量将其染上耀眼海蓝，火苗转眼将灰暗的精元吞噬。在连连惊呼下，泉水都无法熄灭的火焰随一声巨响被年幼的精灵踏于脚下，只见那浴火而生的小家伙迈开小腿往前踏出一步，须臾火光荡平了没过脚腕的清泉，被能量激荡的泉水冲入镂空的台下，震耳的轰响惊得四下鸦雀无声。
　　刚苏醒面前便是晃眼的蓝光，提诺不乐意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余光扫过在池边瞠目结舌的伊索里，又转眸俯视注视他的众人，最终将目光投向那面容憔悴的雌性。
　　瑞亚胸中一窒，身体宛如被掏空一般，脑海里乱作一团。一时间，玛尔斯松开了禁锢她的双手，就连一边的伊索里也未做出阻拦，任凭那失了魂的瑞亚一步一步踏入了洗礼池。
　　他会是被战神眷顾的孩子。瑞亚脑海中回荡着玛尔斯的话，挤满眼眶的热泪断线似的滚落脸庞。
　　素不相识的面孔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提诺没有拒绝瑞亚的靠近，她尽量放轻脚步，在一步开外蹲下身向自己的孩子伸出手去：是熟悉的温暖。提诺心想。小小的手掌贴在瑞亚的掌心汲取着她的体温，早在他未孵化前就有过相同的感觉——他张开双臂扑进她的怀中，小小的手掌擦拭着脸颊上的晶莹：
　　“妈妈，别哭。”
—TBC—

第三章 秘宝
　　“你们听我说……”族里出名的孩子王大清早就嚷嚷着引来了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家伙，他慌慌张张扫了一眼四周，确定了没有被大人发现，领着他们遁入了丛草间，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张老旧的羊皮图纸，“我从老爸塞给我的书里翻出了这个——是张藏宝图哦！”
　　“我看看我看看！”四周的孩子们一拥而上，扯得他生怕那羊皮纸破裂：“哎，你们慢点儿，要是扯坏了，我不就白忙活了嘛！”
　　“不过，这是真的藏宝图吗？”勉强踮起脚尖才能看清图纸的的年幼雌性问道，“这么难得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被你找到？”
　　闻言，带头的孩子皱紧了眉头：“你不懂可别瞎说——这可是我辛辛苦苦抄了三本书才发现的，怎么能叫‘随随便便’！”说罢他卷起了羊皮纸宝贝似的揣怀里，“你一个小丫头就别来凑热闹了！”
　　“八成是被你爸罚抄书了吧，”声音是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传来，提诺叼着一根苇草，慵懒地躺在粗壮的枝丫上，手指撵着一片宽大的树叶端详着，瞥了眼向他投来目光的孩子们，吐掉草根纵身翻下枝干，伸着懒腰不满地嘀咕，“一大早上就扰人清梦，我看你还没被教训够。”
　　那孩子反倒有些委屈：“哪儿有刚起来又跑去睡的……”瞄见提诺正眯着眸子朝他这儿看，连忙轻咳了一声，把怀里的羊皮纸塞给了提诺，“我正打算去找你呢——看看，如假包换的藏宝图，这回不用抱怨没意思了吧？”
　　提诺接过对方递来的图纸，从墨痕脱落的程度来看确实有些年头，虽说绘制的道路错综复杂，但并不难辨认，那些引领的箭头最终都指向用重墨描出的石碑。这就是目的地？提诺鬼使神差地抚摸着那寸墨迹，其上竟闪过了一抹微光：“啧，靠不靠谱啊？”他单手提溜着那张羊皮纸晃悠晃悠，看着那小子的反应。
　　见他这模样，小家伙的底气更足了点，他拍着胸脯道：“绝对靠谱——哎！”
　　“走。”提诺随手把小家伙宝贝的藏宝图丢回了他怀里，冲着身后一帮人招招手。“来了来了，”他立刻向孩子们使了个眼色，正要急忙忙跟上提诺的步伐却瞟见了随在他们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我都说了，你个小丫头别跟过来，乖乖在家呆着！”
　　“我不！”小姑娘小嘴一嘟，满是不服的模样，“凭什么好事儿都给你们这群家伙占着，这次说什么我都要跟着去！”
　　“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行了，”老远都能听见二人斗嘴的声音，提诺不耐烦地打断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她想跟，就让她跟着，也不会少块肉。”说罢他又专注于面前的路，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姑娘发亮的双眸，“别拖后腿。”
　　明明只看了一眼图纸上的内容，他就一副烂熟于心的模样，任凭身后的小家伙们一路吵吵闹闹，也没半点儿回头的意思。
　　愈往林深处走，枝叶愈是茂盛，阳光照在绿叶上泻下一片婆娑树影。春季已过大半，残留下的枯藤被新生的藤蔓替代，横七竖八地阻碍着前进的道路——出发到现在太阳已在不知觉爬上了天空中央，不久前还闹腾的几个小家伙现在安静得像群小鹌鹑，怏怏地缩在提诺的背后打起了退堂鼓。

　　“提诺……你慢点儿……”出发前最吵闹的孩子气喘吁吁地擦着脸上的汗珠，快步窜到提诺的身边，“你看咱们都走了这么久……大家也都累了……”
　　提诺刹住脚步转头瞟了眼身后踉跄着差点儿摔倒的小家伙们：“让你们瞎折腾，也不留点力气，这一半路还没走完呢。”
　　“别这么说啊，”那孩子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提诺的肩膀，“大家只是肚子饿了，吃点东西就又有力气了！”
　　“可别一个时候一个花样。”
　　“哎，不会不会！”他连连摆手招呼着身后的孩子们去找食物，提诺沉默片刻叫停了他的脚步：“把地图留下。”那小家伙也不犹豫，随手一甩便见提诺稳稳接住了那张羊皮纸。
　　无视了随着他们一同的小姑娘，孩子们四散开去，只留她一人眼巴巴地看着抬头望天的提诺，尴尬的沉默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提……”话音未落，只觉身侧掀起一阵劲风，本站在她面前的人已是不见踪影，再抬头望去提诺正攀着高点的藤蔓试图翻上树顶。
　　提诺荡着青藤一跃而上稳稳落在了参天大树的最高点，没有枝叶的遮挡，视野豁然开阔，远处景象一览无余。他再次展开那张地图，顺着线路望去，直到瞅见他要确认的地标方才眯了眯眼。
　　“提诺！”循声望去，那群搜刮食粮的小家伙们抱着满满的树果回到了树下，领头的孩子更是得意地冲他晃了晃手中的果实，像是催促他快点下来。提诺草草地卷了地图，顺着手边的青藤落回地面，在将羊皮纸交还的同时，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枚树果，“快尝尝，这个可甜了！”
　　“为什么没有我的份啊！”被当做空气的小姑娘气呼呼地插着腰。
　　“要吃你自己去找啊——谁让你非要跟过来！”
　　“你——”
　　提诺揉了揉有些抽痛的太阳穴，上前两步把果实塞进了小丫头的手里，愣是让斗嘴的两个家伙看傻了眼：“我不饿。”
　　她握着那果实愣了半晌，抬着眼帘偷偷瞄了一眼提诺掏出了打磨得锋利的石刀，贴着果皮切下，树果应声裂成两半。提诺拿着对方硬是塞来的一半，紧盯那帮享用得正欢的小家伙们，努着嘴用指尖挠了挠额角。
　　待到众人吃饱喝足，提诺依旧在和那半个果子打着持久战——就算他们吹得天花乱坠，依旧提不起他的兴趣，敷衍着咬了两口随手丢到一边：“走吧。”
　　“这么快？”才舒坦了一会儿又被催着走，小家伙不由嘟囔着，“你一点儿也不累吗？”
　　“要是你们少吵吵几句也不会那么累。”
　　补充完体力的孩子们振作了精神，虽说还有些懒散但总归是能追上提诺的步伐了。冲出森林的那一刻，解放似的高呼一声万岁——可惜当他们到达一座山脚下时，嬉笑的神色立刻烟消云散。领头的孩子悄悄张开了地图，垂眸扫了一眼又抬头端详着洞口：“只要穿过这里……就可以找到宝物了……”他略显紧张地深吸一口气，惹得身后的孩子们都跟着吞了口唾沫，“咱们进去吧！”
　　面面相觑的孩子们连声应着，一窝蜂地要往山洞里涌，唯有队尾的小姑娘发现了站在一边盯着山顶的提诺——她跟着他一同抬头，半天也没瞅出个所以然——他真的很喜欢看天。小姑娘暗暗想着：“提诺，不和他们一起吗？”话出，忙着要闯洞的众人停下步子，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顿时凉了一半，走在前头的小家伙有些着急——刚才还急得恨不得直达目的地的人，反倒这时候停滞不前，也不顾之前的恩怨附和着：“快来呀提诺，只要穿过这里，宝物就是我们的了！”
　　“你们打算从这儿穿过去？”他的回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愣是让那孩子没转过弯来：“什……什么意思？”生怕他忘了地图上的内容，小家伙急匆匆地摊开了羊皮纸指着上头标记的山峦，“你看，这上面标得一清二楚，只要我们……”
　　“图上可只标了山洞的位置，里头的具体布局我们可一无所知。”提诺抄起双手淡然道，“就这么闯进去，万一迷了路，别说天黑前回家了——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
　　“那怎么办啊？”被泼了凉水的众人立刻耷拉下了脑袋，离他们心心念念的宝物仅一步之遥，若是现在退缩便是前功尽弃，换作任何人会不甘，“总不能……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
　　“我可没那么说，”他接过对方手中的图纸，指了指画在山后的“藏宝点”，“我们的目的是到达这里，按部就班不见得比另寻出路来得快。”
　　“你的意思是……”孩子们顺着提诺手指之处看去，所指之处正是崎岖的山体，“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