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溜出来能偷个小懒，没想到最后竟比在家里练功还要累。相比那些悬崖峭壁，提诺选择的位置攀爬起来的确容易得多，可还是让这帮小家伙叫苦不迭，喘息之际一直领先队首的提诺握着离他最近的岩块，借力上翻瞬间冲出了数个身位——方才只不过停留了一小会儿，连进食都那么随意的他居然还留有这么多体力。
　　绝对是怪物。
　　让人没想到的是，在提诺登顶的那刻，紧随其后的竟是先前一直落在队末小姑娘，虽说对方已大汗淋漓，但对平日里训练极少的雌性而言算十分优秀了。孩子们三三两两地攀上山顶，脚刚落地就迫不及待地一屁股坐下大肆喘息。
　　在山下还神气活现的领头羊显然吃力得紧，手臂的失力险些让他一脚踩空，他手忙脚乱地拽住了最靠手边的石块，却没顾好其是否坚固，砂砾顺着岩壁滚落，借力须臾石块脱落，一声惊呼小小的身躯向后仰去。
　　“杰纳克！”惊慌失措的呼喊唤得远眺的提诺旋即回眸，而在此之前冲出的身影于他眼前一晃而过，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丫头眼疾手快拽住了摇摇欲坠的杰纳克，向后迈开一步连拖带拽将他扯上了平地。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惊魂未定的小家伙颤抖着双手抹了把灰溜溜的脸，偷偷瞄了一眼受惯性坐在地上的姑娘，见对方喘着粗气瞪着他，愈是憋红了脸：“多……多管闲事！”
　　“哼！”小姑娘冷哼一声，也不争吵，掸去身上的灰尘转脸不再理他。
　　惊心动魄的一幕也让提诺吓出一身冷汗，从女孩冲出去到把杰纳克拉上山顶，他的目光就没有从其身上移开过——真是惊人的反应力。他心想。
　　“能站起来吗？”良久不见杰纳克有所反应，提诺这才开口问道，“实在不行就留在这儿等我们好了。”
　　尴尬还未化解，现在若是再留下就太丢人了，杰纳克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连连摆手：“不……不用！这点小事儿用不着浪费时间，咱们快走吧！”
　　提诺颔首，手指点了点山脚通往石碑的小径。
　　与之前披荆斩棘走过的路相比，直指终点的小道像有人特地扫清了障碍，希望来者顺利通过似的，异常的现象让提诺警惕地四下打量，手指不时摩挲着下巴，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猫腻。
　　高耸的石碑雕刻着古老而又复杂的文字，其旁驻守的石像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几个胆小的孩子躲在了提诺背后，浩浩荡荡抵达了终点，图纸的指引也到此为止，杰纳克一脸要把羊皮纸看穿的模样，终究是一无所获。
　　“杰纳克，快看！”胆子较大的孩子凑到那石像的底座旁，冲着纠结了老半天的杰纳克招招手，示意对方瞧瞧上头熟悉的符文。
　　“什么玩意儿？”正应止步不前而恼火的杰纳克不耐烦地上前瞥了眼刻在石块上的家纹，紧皱的眉目突然舒展开，“这是咱们族的暗锁啊——只要解开这个，就一定能找到宝物了！”
　　话音刚落，畏畏缩缩的小家伙们把恐惧一下子抛到脑后，欢呼着围上前去，跃跃欲试。缄默良久的提诺依旧解释不了这种莫名的违和感，逻辑上的偏差让他不得不怀有疑心，他望着一个个将小手覆上家纹的孩子，鲜有地犹豫起来。
　　最后一位小姑娘尝试后，众人大失所望——不要说解锁，就连共鸣都没有感知，没有回报的付出总会让人失落不已，小家伙们耷拉着脑袋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一直没出声的提诺：“提诺，愣着干什么啊，我们离宝物可就一步之遥了！”
　　“你们不是试过了么，”提诺摆摆手，“既然结果一样，我去也毫无意义。”
　　他们仍旧不死心：“别这么说啊，咱们好不容易才到这里，可不能轻易放弃！”说话间几个孩子已绕到他的身后，将其推往石像的面前。
　　提诺抬眸紧盯这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雕，最终没拗过这帮小鬼。他无奈叹了口气，手掌探向了泛着淡淡蓝光的家纹。
—TBC—

★绝密档案★

　　显然它还是对这个一直尝试迎战的小鬼感兴趣，提诺侧身翻进木林，那巨龙就像没看见预备逃跑的孩子们，随其一同遁入了深处。
　　“提诺！”回神的小姑娘惊叫着便要追赶，不料身子一轻竟是被人整个抱起，快速折返小径之上，“放开我，杰纳克！提诺有危险我们必须去帮他！”
　　“太危险了，我们必须先走！”
　　“你疯了？！他可是为了救我们！”小姑娘恨得牙直痒痒，毫不客气地挣扎起来，“像你这种人，我就应该让你从山崖上摔下去！”
　　“现在我可没时间和你吵，”杰纳克冰冷的语气刺得她心寒，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个男孩儿，这才发现他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你也看到了，我们在那儿只会碍手碍脚，让他再顾及我们反而会更危险——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快点回去找族长，听明白了吗？”
　　女孩敛声，突然又晃动起身试图挣脱他的双手，这一作为更是惹得杰纳克心头窝火：“你到底想干什么？！”
　　“放我下来，”她冷静回道，“我自己会走。”
　　“啊？哦……”杰纳克尴尬地放开她，双眸默默向一旁瞟去，倏尔晃过的一阵风惹得他下意识进入备战状态，“谁？！”先发制人的理念让他一记重拳砸向来者，那黑影愣了片刻待他冲向面前才以双手卸下那拳的力道，引着杰纳克偏离轨道：“住手！”见小家伙不死心还想进行第二轮攻击，那只精灵脱下了遮掩面容的兜帽，“你们怎么会在这？”
　　没有什么比在这个时候碰见族人更能让他们激动的事了，即便对方是一个年轻的生面孔，杰纳克还是绷不住脸，盈在眼眶的泪水立马淌了下来，一边跟着逃命的孩子们也收了感染接二连三地哭了起来：“哇……大哥哥，快点去救救提诺！”
　　此起彼伏的哭声闹得年轻的盖亚族心神不定：“提诺？你是说玛……族长的儿子？”见其连连点头，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人呢？”
　　“他……在和从石头里蹦出的怪物……战斗……”泣不成声的小姑娘指着之前走过的路支支吾吾，“大哥哥快帮帮他！我们没有办法……”
　　那人惊诧地盯着她，沉思片刻后抬眸望向远处，又俯身拍着杰纳克的肩膀：“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来这儿的，既然有本事来，自然有本事出去，现在你们立刻去找族长，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回头，知道吗？”
　　“嗯！”
　　得了回应，那人便踏着尘埃飞身而去。

　　提诺飞驰枝梢间，余光扫向粗壮的树藤，手握石刀顺着上头的纹路割下，结实的青藤旋即垂下，巨龙用利角撕裂开碍眼的树枝，枝丫间缠绕的藤蔓不经意间攀上了龙首，被牵制的感觉并不好受，一声嘶吼响彻森林上空。常年阴暗的环境下，处于低处的枝干附着着厚厚的青苔，龙吼惊得树梢摆动，步伐焦急的提诺一脚踏上了潮湿的苔藓，身体猛然往树下坠去——
　　好在他反应够快，先一步拽紧了身侧的树藤，虽说掌心有些许擦伤，但因此才没有重重摔倒在地。提诺转身凝视着愈发靠近的怪物，努力调整着紊乱的气息，手指紧紧握着方才扯下的藤蔓，巨龙张口的瞬间他随之发力跃上对手一旁的树木。
　　实力悬殊是明摆的事实，接连的失误带来的挫败感更使巨龙恼怒，若此刻跟这种家伙硬碰硬，九条命都不够他来挥霍，认清现实的提诺竭力闪躲着接连不断的攻击，小巧的身形在密林中有着极大的优势，只是片刻未歇的他逐渐感到了倦意，长久下去终将败于体力不支。
　　能在巴斯星存活的植物自然有它们的特别之处，为了能从破坏力极强的精灵手中存活，生长的藤蔓构造错综复杂，若不顺着其中的脉络割断，再大的蛮劲儿都无法将其挣断，提诺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想方设法深入林中。
　　看似杂乱无章的走位，暗地里早已用青藤禁锢了四只龙爪，强劲有力的龙尾横扫四周摧毁了身后的树干，限制自由的巨龙彻底被算计它的提诺惹恼，浅蓝火焰般的能量缭绕龙口，骇人的攻击蓄势待发。
　　本来被倦意侵染的提诺突然面露喜色，他唇角带着笑意扯了扯手中的藤蔓，然后纵身跃起与那巨兽血色的眸子四目相对：“被我逮住了吧？”似想立刻将口中的能量打出，不料这巨龙还是晚了一步，躲闪中提诺用编织好的环状藤蔓结结实实绑住了它宽大的吻部，还不忘好心给打上个漂亮的蝴蝶结，紧接着一脚踹向巨龙鼻尖借力跃上远处的树梢。
　　灼热的能量体与其口中炸开，轰鸣之中混杂着巨龙痛苦的哀嚎，荡开的热浪掀得林间树叶沙沙作响，所幸距离较近，不至于波及枝丫上的提诺。黑烟从其齿缝中袅袅升起，震得巨龙一下子昏了头脑扑倒在地，半晌都没动静。
　　“活该。”精神放松的瞬间，沉淀的恐惧与不安袭上大脑，话刚出口提诺才发觉声音竟有几分颤抖，他垂眸死死盯着手上止不住抽搐的青筋，深吸一口气，拖着步子去追逃命的孩子们。
　　空气中还留有激战后的能量残骸，这附近无疑经历了一场恶战。受指引的年轻精灵循着逐渐消逝的气息步入林中，树木间的划痕更是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拨开遮掩视野的藤蔓，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瞠目结舌——
　　失去战斗能力的巨龙耷拉在地面，龙爪上的藤蔓显然是让其败下阵来的罪魁祸首。他抿着唇瓣，眉心紧蹙，族群特有的浅色能量缓缓缭绕手臂之上。

　　一心搜寻线索的玛尔斯不经意间瞥见了树根下的半颗果实，他止住脚步俯身将其拾起，只被咬了几口的树果上明显留着平整的切面——这是刀刃才能削出的切口。
　　“族长，附近确实有孩子们的踪迹，但是……”四散各处的族人找寻无果后回到了玛尔斯身边，“您说，他们会不会……”
　　玛尔斯端详着手中的果实，转而又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深林，愁容尽显：“那是最糟的情况了……”
　　低矮的丛草里传来的窸窣声让本就凝重的气氛更为紧张，追随玛尔斯的族人个个屏气凝神，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那抹青绿上。
　　“呜啊！”不知是第几次被脚下的树藤绊倒，满身灰溜溜的小家伙们惊叫着冲出了草丛，一个接一个扑倒在众人的面前，杰纳克吃痛地揉着撞疼的脑袋，不满地嘟囔：“都让你们别推了！”
　　“杰纳克！”瞅见自家儿子滚进视野的瞬间，焦急的父亲气不打一处来，一把薅住他的后颈将其整个提溜起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爸！”本以为这个小子会像以前一样撒泼打滚，没想到杰纳克见到自己的时候竟绷不住表情，哭成了泪人，“爸……族长……”激动的情绪让他哭得打嗝，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不过见孩子们毫发无损地回来，玛尔斯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回来了就好，把他们带回去，让大夫看看有没有受伤。”他拍了拍那位父亲的肩膀，招呼着一边的族人，“收队。”
　　“不！”听了这话杰纳克连忙稳了稳气，“提诺！提诺还没有回来！”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响雷，炸在众人之间，死一般的寂静弥漫族人中，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了面如死灰的玛尔斯。片刻后，从儿子的话里缓过神的精灵咬牙切齿：“怎么回事，你给老子说清楚！”
　　“我们……我们跟着地图找到了上头的石碑……没想到旁边的石像能变成怪物！提诺他……他为了保护我们，把那怪物引走了……”
　　在气头上的父亲闻言直接将其摔在地上：“所以你就跑了？！老子是这么教你的？！明哲保身，你还有脸给老子回来？！”
　　父亲的这一下摔得生疼，自知理亏的杰纳克颤抖着缩起身，一边的孩子们看着暴怒的长辈缩着脖子一声不吭。
　　“够了！”玛尔斯浮躁地呵斥着，“带孩子们回族群，我去找提诺。”
　　“提诺！”脱离了族人的视线，玛尔斯蜕下了冷静的伪装，发疯似的冲出山洞大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而回应他的只有林间惊起的一片飞鸟。杂乱的思绪一时涌上心头，玛尔斯一拳砸向山石，倏然岩块崩裂——这一击并未用斗气护体，拳面传来的刺痛倒是让他镇定了几分，他调整好呼吸尽量唤醒全身的感官，捕捉到一丝气息之时他骤然化作一道蓝光直奔源头而去。
　　换作平日的状态，再攀登一次相同的高山对提诺而言不值一提，只是前所未有的恶战消耗的体力实在太多，现在连多走半步都是煎熬——好在时候还不算太晚，提诺疲惫地在山脚下寻了一棵大树，倚身靠在枝干上闭目养神，没多久意识就随着微风飘散开去。
　　西沉的残阳把余晖倾洒树梢之上，斑驳的光影笼罩着树下合眼的提诺，这副看似平和的景象反倒让玛尔斯胸中一窒：自打冲出山洞后，他的呼喊从未停歇，即便得不到儿子的回复也不曾放弃，仅仅是他不愿去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
　　而残酷的现实却毫无掩饰地摆在他的面前。
　　我该如何向瑞亚交代呢？玛尔斯凝望着提诺小小的身体，躯干上交错的伤痕宛如利刃割在心头，明明相距咫尺，对他来说恍如相隔一个世界，万千情绪乱麻般堵在心口让他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将牙齿狠狠磕在下唇上——只是他不肯就此死心，即使沉重，还是迈开了步伐，好似踩在绷紧的弦上，一不留神就会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玛尔斯终是停在了提诺的面前，他俯身靠近了半天没有动静的小家伙，“提诺……”他多希望眼前的小家伙能醒过来看看他，笑着唤他一声“爸爸”，这样他就能忘却所有的不安，好好告诉他以后千万别做这样危险的事……
　　怀抱最后一丝希望，玛尔斯把微颤的手指凑近提诺的鼻侧，下一刻，过分平稳的鼻息让他黑着脸赏了这混小子的脑门一个爆栗子。
　　“哎哟！”
　　刚落脚的群鸟又一次被惊起。
—TBC—

添一张迟来的封面！是和老师约的稿！

第五章 思过
玛尔斯坚信，若有朝一日他英年早逝，提诺绝不是无辜的。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就着山后没人狠狠把提诺收拾了一顿的玛尔斯，像提溜着一只小兔子把人带回了石林。虽说走了一路气消了不少，但语气里的火药味依旧浓重，本以为这小子多少有点反省的意思，不料话出口了老半天都得不来想要的回应，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兔崽子不知何时又做起了大梦，气得玛尔斯毫无怜悯地将他随手一丢，惊醒了迷迷糊糊的提诺，“上那儿练着，让你脑子清醒清醒。”
脑袋上被父亲敲出的红印还未散去，屁股上的疼痛接踵而至，累得不行的提诺勉强睁了眼，挠了挠后脑勺小声嘀咕：“明天练不行吗……我好累啊。”话音刚落只觉身后一阵恶寒，凉得刚刚还有些发蒙的头脑倏然清醒了不少，他偷偷用余光瞄了眼身后的父亲，那副“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的”表情逼得他乖乖就范，一声不吭倒立在石柱前。
见他难得乖巧，玛尔斯也不多说什么，杵在一旁抄着双手与提诺四目相对——明明拥有与瑞亚神似的蓝瞳却没遗传母亲半点温驯，举手投足间难免让人觉得这小东西的身体里除了倔就剩胆了：我的脾气也没这么臭吧？玛尔斯百思不得其解，真不知道这小崽子像谁。
父亲纠结的神色尽收眼底，提诺趁着他不注意悄悄将双脚撂上了石壁，还没歇息多久又被玛尔斯一记眼刀刺得伸直了两腿。
真是一刻都不能大意，玛尔斯向前跨了两步蹲身在提诺面前，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惹得全身不自在：“爸，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别这么盯着我，怪渗人的。”
“你这小子——”玛尔斯额上青筋暴起，指节被按得咯吱作响，“行，那你给我好好讲讲，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杰纳克拿了张地图硬说是藏宝图，要带着大家去寻宝，我也就跟着去了呗，谁晓得会蹦出这么个怪物……”
这轻描淡写的模样就像告诉玛尔斯，之前的紧张是多此一举，他挑着眉毛掩饰着面上的怒意，似笑非笑：“试炼之卷本就是为了那些刚进化的族人准备的，你们不知晓也正常，这我怪不得你们——但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通过试炼之地的。”玛尔斯用指尖轻轻叩着提诺眼前的地面，“我可不觉得那里的机关年头老到连你们这帮小鬼都能闯过去了。”
“我就知道，那里头肯定有东西。”提诺瞧着有几分得意，说的话更是让玛尔斯云里雾里，只是这回他没在意父亲的神色，自顾自说了下去，“所以我们是翻过去的。”
“翻……翻过去？”
“是啊，那么危险，只有傻子才会进去吧？”提诺不解父亲的诧异，“爸，我可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对决，真的累了，能不能……”
若有朝一日玛尔斯英年早逝，一定是被提诺气死的：
“给老子用单手！”

若说由玛尔斯驻守的石林是保卫村落的护盾，那塔洛斯看管的峭壁便是族群另一道屏障。
从神冢后倾泻的瀑布于山壑下汇聚成河奔腾至巴斯星各处，不仅给予了他们优异的地理环境，更为生存于此的族群送去勃勃生机。
一泻而下的帘幕砸落巨石之上激起朦胧水雾，雷霆万钧之势令人望而生畏，身披黑袍的年轻精灵踏着绝壁上凸出的岩块，轻车熟路来到山脚。
就天生的武者而言，越是恶劣的环境越能让身心得到充分磨炼。置身河畔的塔洛斯环抱着双臂，双目紧盯从湍流中挣扎着探出头的孩子，似是感受到利剑般的目光，逆流前行的小家伙丝毫不敢怠慢，他咬紧牙关冲向身边的岩块，脚底蓄力攀上了陡峭的山岩。矫健的身姿穿梭飞瀑表面，他纵身去够高处的岩块，怎料被水花沾湿的表面太过光滑，稍不留意就失去了重心直直向后倒去——震天轰响如期而至，河面水花飞溅一丈之高，坠入激流之中的身影半晌都没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
整日不见舒展的眉心竟又拧紧了几分，扯动面上的疤痕让塔洛斯的神色愈发狰狞：“啐，**。”说罢，他把声音又提了几度，语气中尽显刺骨的寒意，“傻愣在那儿干什么呢，还不过来！”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师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惹祖宗发火，一旁踌躇的年轻精灵显然被那声呵斥吓得不轻——正可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本不想蹚这浑水的他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现了身：“师父。”
“倒是比我想得要快些，”塔洛斯睥睨着对他行礼的年轻精灵，向其伸出手，“给我。”
那年轻精灵迟疑了片刻，从黑袍内取出了一枚淡蓝色的能量珠，递上前去——明明只是个玻璃球大小的物什，分量却是不轻，蒸腾的浅色能量缭绕其上时刻提醒着所有者，蕴含在它体内的力量不容小觑。
塔洛斯对着阳光端详着剔透的珠子，眉目终有了些许放松：“长进不小。”见师父收了怒火，那只精灵总算是松了口气，可还未有喘息的机会，他又幽声道，“你没给我耍什么花招吧？”
塔洛斯的话刚出口便惊出了他一身冷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本想隐瞒下试炼之地发生的事，他试探性地瞥了一眼面前的师父，而对方正因他的迟疑向他投来严肃的目光。塔洛斯强大的气场使他不怒自威，本就心虚的他更是惊慌失措，当空气中再次弥漫开塔洛斯的怒意，他才低声开口：“是……出了一点意外。”
冰冷的眼神是无声的逼问，他深吸一口气喃喃开口：“我闯过了试炼之地，只是守护兽……被提前唤醒了。”他悄悄抬眸看了师父一眼，不料塔洛斯直接攥紧了他的衣襟将他提起：“你说什么？”
“唔……”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涨红了脸，他握住了塔洛斯的手腕试图缓解痛苦，“是玛尔斯……玛尔斯的儿子带着一群小鬼闯了试炼之地，我赶到的时候……守护兽已经被困住了！咳咳咳……”
“**！”塔洛斯怒喝着将其摔入河流中，奔流的河水灌入口中呛得他止不住咳嗽，塔洛斯杵在岸边冷眼望着水中挣扎的弟子，“要是我不问，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里奇，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你以为把信物带回来就是完成试炼了？那大家都别练了，全捡现成的好了！”目睹里奇攀在岸边，垂着脑袋一声不吭，丝毫不见塔洛斯怜悯之意，他背对那人厉声怒斥，“既然这么喜欢泡在水里，就让你泡个够！没有我的允许，你别想离开这儿半步！”说罢，他不再看那狼狈不堪的弟子，只身遁入山林之中。
“啐！”待到塔洛斯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里奇一拳砸入水中，惊起层层涟漪。

太阳收敛了最后一抹余晖，微微泛紫的天幕隐约能见数点星辰，完成了一日训练的弟子们总算能喘口气，三三两两地离开了石林。
总算是目送受命于玛尔斯来看守自己的弟子离开，被迫思过的提诺缄默着等候剩余的家伙淡出视野，终在石林恢复沉寂之时翻身解除了倒立的姿势，还不忘活动一下酸痛的胳膊：“出来吧，躲得可够显眼的。”他用余光瞄了一眼藏在石柱后的身影，“你来干什么？”
还在做心理斗争的小姑娘被这么一唤更是扭捏，她腼腆地从岩石后探出头，半晌才愿意现身：“提诺……我，我是来道谢的！”
“道谢？我也没做什么啊……”提诺摸着下巴打量着这个小丫头，“对了，来得正好，省得我多跑一次。”他掏出了之前向她借来的石刀，“这个还你。”
“不……不用了！”小姑娘见他递来的石刀连连摆手，小脸上微微泛红，“你拿着吧，就当是谢礼……”
“哦……”捉摸不透对方用意的提诺收回手中的利刃，转瞬眉心紧蹙，拽过还在发愣的女孩儿闪开身去，电光石火之间，奔涌而出的淡蓝色能量已然砸中二人方才所站之处，须臾飞沙走石，震得他们连退数步，“今天客人还挺多啊，是专挑我被关禁闭的时候来挖苦我吗？”话音未落，黑影再度袭来，提诺尚未有所反应，那人已是出现在他身前，他惊愕地倒抽一口凉气显然来不及躲避，双臂架于身前勉强阻挡了那一脚重击。
“提诺！”眼看提诺身受重击，一旁的小丫头赶忙上前试图稳住他的身体，怎知那人下手颇为狠辣竟将她一并掀起撞上石柱，“咳……提诺你没事吧——你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提诺？！”小姑娘吃痛地坐在地上，担忧地看了一眼提诺，转而瞋目瞪着来者，“你不是我们的族人吗？！”
那人依旧沉默，兜帽之下他抬起头颅，无视了姑娘的怒吼径直向提诺冲去。得了教训的提诺不可能坐以待毙，他眯起双眸等待着时机，惊起的拳风拂过他的脸侧，提诺顺势要躲，可没想到对手闪电挥出下一拳，叠加的风声令他难以察觉，刺痛旋即袭上胸腹，提诺捂住受创的身前闷声低吟，转而毫不犹豫地拉开距离，以防那人接连出招。
对方目的已经明确，从刚才一击足以看出来者的强劲，即使二人联手也无招架之力。为了削减冲击力，小姑娘的身上已有少许擦伤，她缓慢地站起来深深看了一眼与来者纠缠的提诺，趁二人不备悄然离开了石林。
就是这小子唤醒了守护兽？连中两招后，塔洛斯端详着徘徊在他攻击范围外的提诺，满腹狐疑：就凭这点水平想要通过最后的试炼简直是天方夜谭！
“小子，我问你，试炼之所的守护兽是不是你激活的？”他并不认为里奇会冒着惹怒自己的风险欺骗自己，却又不得不去确认——毕竟这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
啧，又是试炼之所。本就因为事被关禁闭而恼火的提诺，瞅着这莫名其妙就要开打的家伙大为不满：“是我没错，不过哪有人问事会直接动……”
“出招吧。”
“什么？”他眯起眸子看着对方冲他挑衅般招着手。
“让我试试你究竟有几斤几两。”
“不要。”
“你说什么？”这小子拒绝起来倒是果断，塔洛斯额前青筋暴起，攥紧拳心就要出手。
“我打不过你，也没有和你动手的理由。”提诺已然解除了战斗的姿态，却仍游走在边缘，“趁我爸没回来，快走吧，省得又惹一堆麻烦。”
这小鬼！塔洛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攻面门，好在先前拉开了距离提诺得以捕捉他的轨迹，在其第二拳挥出之际纵身闪开：“既然你不肯，我就打到你肯为止！”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闪过攻击的一瞬，他猛然发现对方更快一步扫腿攻向脚腕。糟了！提诺心头警钟大作，可惜先机已失，只能任凭对方将自己击倒地面。眼前骤然昏暗，塔洛斯脚跟扣向提诺眉心，后者旋即侧身翻滚数周，这才躲开了致命一击。地面皲裂的痕迹令提诺有些后怕，愤懑之意奔涌心头，他一记鲤鱼打挺闪电出拳，只是这招回敬早在对手意料之中。
提诺大惊，立马转攻下盘，塔洛斯见招拆招不露半毫破绽——这家伙可比那傻大个棘手得多。提诺心中抱怨着，闪躲攻击的空隙，目光瞄向了那人身着的黑袍。
就它了！他硬是吃下了对方进攻的一拳，顺势拍出一掌，塔洛斯冷哼闪躲，虽说并未受到那一击伤害，衣袂却在擦身时落入了提诺掌中：“光我一个人摔多没意思，你也试试吧！”说罢他用力扯弄那块布料，带得塔洛斯趔趄着险些倒地。
“啐。”塔洛斯稳了脚步，甩手将其扔向一旁，抬手扯下了身上的黑袍。
目睹一切的提诺紧盯他脸侧的伤疤，眉心之间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见玛尔斯的手下将他的学生送回，特洛伊便料到了今天会有客人要来。散去最后几个弟子后，他独自一人倒上了两杯茶水，在门前的一块石墩上优哉游哉地赏着夕阳。
和他想的一样，在夕阳没过山头时，玛尔斯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族长来得正是时候，”特洛伊眉眼带笑抿了一口杯中清茶，“这茶水刚好能入口。”
玛尔斯踱步上前，寻了一处坐下，打趣道：“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还准备这么周到，故意让我过意不去？”
“折煞了，我可没有责怪族长的意思，”特洛伊放了茶杯摆了摆手，“孩子们贪玩是常事，平安回来就好。”
“怪我没教好这混小子，别的不说，居然让安这丫头跟着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她本来就那脾气，就算您儿子不让她去，最后她还是会偷偷跟着的。”他无奈喟叹，“或许我不该放纵她和我的学生一块儿学，这脾气有一半是我的责任。”
知晓对方并不在意，玛尔斯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接连地登门道歉，让他连半口水都没喝上，心落地的瞬间顿觉口干舌燥，他无言捧起茶杯，连个味儿也没尝出就一股脑灌下肚去。见自己特地沏好的茶就这么见了底，特洛伊垂了眉目轻轻摇了摇头，继而盯着手中的杯子，良久再次开口：“听说提诺解开了守护兽的封印。”
“嗯。”玛尔斯撂下茶杯，长舒一口气，“这是我来的另一个目的。”
特洛伊摩挲着茶杯口，余光打量着玛尔斯的神情：“守护兽居然会承认他的力量……这的确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他不过是个孩子，”玛尔斯揉捏着抽痛的额角，“现在让他承受这股力量……为之过早。”
“我明白您在担心什么，”特洛伊唇角微扬，“您担心他心智未开、不懂是非，因此力量越大威胁越大，对吗？”
“看他现在这模样，我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玛尔斯默认了他的观点，自嘲一笑，“这小子顶嘴的能力倒是比练功的能力强得多。”
“您可别忘了，他是神灵选中的孩子，神灵是不会出错的。”特洛伊语调清冷，见玛尔斯迟疑又话锋一转，“您若是放心，可以将他送来我这儿，恰好我有几个学生要开新课，让他来学两手，也能有几个伴。”
“这……”
“老师！特洛伊老师！”未等到玛尔斯的答复，女孩焦躁的呼唤声便从远处响起，只见安飞奔着冲向二人静坐的石墩，上气不接下气，“不……不好了！”
见状特洛伊赶忙起身，上前去迎满脸恐慌的学生：“出什么事了，急急忙忙的？”
安搀着他的手，正巧看见了与特洛伊谈心的玛尔斯，胆怯地低下头：“提诺……提诺……”
“乖，慢慢说，提诺怎么了？”特洛伊轻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着气，一边的玛尔斯听见儿子的名字顿时站了起来。眼见没了办法，安只能开口：“有人……有人袭击提诺！”
“你说什么？！”话音刚落，二人眼中仅剩玛尔斯远去的背影。
特洛伊攥着茶杯将一切收入眼底，眉心紧蹙。

“你有毛病吧？！”
实力悬殊之下接二连三的进攻让提诺连连败退，在试炼之地所受的伤与此刻相比较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汩汩鲜血从身前被尖锐的石棱刮破的切口涌出，鲜红的色泽浸染了雪白的外骨骼，酥麻感令他的动作明显有了迟疑，他粗喘着半蹲不远处，双眸狠狠瞪着毫发无损的塔洛斯。话说回来，这个人莫名其妙便来送他一顿打，突如其来之态让提诺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再这样缠斗下去毫无意义。提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目光滞留在他留有疤痕的左脸上，黯淡无光的黑色瞳眸吸引了他的注意。为证实他的想法，他倏然出击袭上塔洛斯的左侧，疾风扫过面容对方方才有所反应，他心中暗喜，学着那人在风声未歇之时补上一击，重重砸在了他的手甲之上。见人攻击有所起色，塔洛斯有些意外，他正欲还手，提诺便回敬暴风骤雨般的连击，可惜薄弱的力量并未造成过多伤害，借着闪躲的空隙贴紧地面，抓一把地面的沙土顺势抛出直撒对方右侧脸庞，细沙纷纷扬扬眯了塔洛斯的右眼。提诺趁机屏气凝神，水波般的能量于小小的身躯中涌出汇聚掌心，脱手之时掀起一片尘埃让塔洛斯置身朦胧之中。
“够了吧，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为……”
不等提诺说完，塔洛斯双腿一登向他猛然冲去。略有松懈的提诺怎会想到对方在他出手的瞬间早已纵身跃起，奔涌的能量居然只打了个空，而塔洛斯根本没有解释他行为的意思，暴怒的他循着提诺的喘息声晃身至其面前，宽大的右手紧握提诺的头颅将其提溜起来，继而猛砸地面之上——坚硬的外骨骼把大地磕出数道裂痕，提诺脸侧紧贴地面，塔洛斯将钳制的手掌挪开，但接踵而至的是他毫无怜悯的践踏：“啐，歪门邪道！”塔洛斯用手背拂去面上的沙土，俯视着在他脚底的提诺，见其还有起身的打算更是愤怒地狠踩他的后脑，“玛尔斯就尽教你这些？”
“啧……”反抗无果，提诺只得乖乖伏在地上，余光瞥向那人：“把脚挪开，伤口沾泥会感染的。”
塔洛斯疑惑地打量着脚下的小鬼——刚刚他的确瞥见了对方挂在身上的血色，只是他的反应着实不像有伤在身，塔洛斯的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便开始追问：“回答我的问题，玛尔斯究竟是怎么教你的？”
“你怎么想的，他就怎么教的。”
“胡闹！”漫不经心地回答让塔洛斯感到愤怒。他又一脚踏上提诺头颅，“砰”的一声，震得提诺不禁捂住了脑袋，他只觉得脑内“嗡”了一声，然后连组织语言回话都成了一种难事：“看来他是治不了你这臭小子——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治你！明日来瀑布见我，听见没有？”
“……不要。”提诺睁开一只眼睛回答。
“你！”
“我妈让我离你远点。”
先前塔洛斯的脸色就不算晴天，现在更是乌云密布：“这轮不到她来多嘴！”
“提诺！”二人的声音近乎同时响起，玛尔斯冲进石林恰见塔洛斯践踏在提诺身上。听见身后的呼唤，塔洛斯暗骂着松开了对提诺的禁锢，飞身撤离了此地：“记得我说过的话，不然有你好看。”
得以解放的提诺撑着满身疲惫徐徐坐起身，偷瞄了一眼匆匆赶来的父亲惊讶地发现了他眼中的那抹不安——出乎他的意料，玛尔斯并没有只身去追逐那罪魁祸首，而是沉默着将他包入怀中，踏着夜色走上回家路。
—TBC—

第六章 抉择
这一路上两个人保持沉默，仿佛石林的风波不曾发生过。
早早准备好的晚饭已经热了好几次，玛尔斯和提诺却迟迟没有归来，这让瑞亚不由有些担忧，她匆匆推开屋门，站在门口张望着。远远瞥见爱人身影的玛尔斯瞅了眼怀里默不作声的儿子，低声叮嘱：“回去少说两句。”
难得耳根子清净，满身疲惫的提诺懒散地靠在他的怀里闭目养神，听到半晌没开口的父亲终于出了声，才抬起一只眼瞥向家的方向，敷衍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阖上眸子。玛尔斯拧着眉瞪了一眼怀里的小东西，可望见提诺身前那到不浅的伤痕，发作的火气也散了大半。
总算是盼到他们平安回家，瑞亚赶忙迎上前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将目光投向玛尔斯臂弯里小憩的儿子，惊诧地轻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训练的时候不小心刮着了，擦点药就好。”
“都受伤了还让他练这么晚……”瑞亚小声埋怨着从他手上接过提诺，眼里尽显心疼。玛尔斯唇角带着无奈的微笑，快步上前为她拉开了房门。
悬吊屋顶的烛灯映亮了他们的视野，饭桌上的餐点如往常一般热气腾腾。“你一定饿了，先吃饭吧。”瑞亚看着玛尔斯面上的倦色，嘱咐了一句后便抱着提诺回到卧房，她小心翼翼地晃动他的肩头，试图唤醒睡着的儿子：“提诺，醒醒。”
“唔……”听见母亲的呼唤，提诺勉强睁开了双眼，揉了揉依旧沉重的眼皮，“妈妈？”
“怎么伤成这样？真是太不小心了。”她一边念叨着，一边用干净的布帛拭去伤口涌出的鲜血，又取了伤药撒上了皮肉外翻的创口。细腻的白色药粉渗入伤处，渐渐融进血肉消失无踪，看得她心尖儿直颤。这药效来得很快，伤口处阵阵酥痒惹得提诺忍不住想伸手去挠，却被瑞亚毫不犹豫地按住了腕子。
这傻小子是不是在逞强？从头到尾都没听见儿子的呼痛，瑞亚不禁有些纳闷。即便是自愈能力极强的盖亚族，伤口带来的疼痛仍旧难捱，更何况提诺只是个孩子。
等用绷带包扎好伤口，瑞亚才缓缓抬头——她不敢去看儿子的脸，生怕从上头读到痛苦的神色——可意想不到的是，提诺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神态自若地看向她。
“提诺你……疼不疼？”
疼？提诺满腹狐疑望了望腹上的绷带系好的蝴蝶结，更是不解母亲担心的神情，连连摇头，“不疼啊。”
“……”他看上去不像在说谎。好似是要把他看透，瑞亚的双目一刻不离地缠在他身上，这让提诺有点难为情：“啊，妈妈还没吃饭吧，再不去晚餐可就凉了！”扫了一眼门缝的提诺灵光一闪，也不顾身上的伤口直接从床边跳下，果不其然换来了瑞亚轻轻地敲打：“傻小子，仔细伤口裂开。”
见提诺若无其事地从房间出来，慢慢悠悠爬上座椅伏在桌前，神经紧绷的玛尔斯终于放松了不少。瑞亚也长舒一口气，来到玛尔斯身边，看他盘子里一点儿没动的晚餐，语气里透着几分柔软：“都说让你先吃了。”
玛尔斯不语，面带微笑摇了摇头，开始享用爱人为他们准备的餐点。提诺抬着一双大眼睛瞅了瞅例行赞美母亲手艺的父亲，又瞧了瞧因父亲的夸奖而掩唇轻笑的母亲，扒了两口盘子里的食物，什么味都没尝就吞下了肚。
“提诺，怎么又吃这么少？”见儿子兴趣缺缺地用木勺戳弄盘子里的食物，瑞亚不禁关心道，“是不是不合胃口？”
还没等提诺给反应，一旁的玛尔斯便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许挑嘴。”
还想说些什么的提诺瞄见父亲严厉的目光，立刻缩着脖子扫干净了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含含糊糊地说了声“我吃饱了”，一溜烟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换成平时难免会被玛尔斯一顿唠叨，不过今天身为一家之主的他没有点出提诺的不合规矩，而是紧盯那勉强算是吃干净的盘子好一阵：今儿消耗这么大，这小鬼怎么只吃这一点儿？是因为伤太重没胃口吗……
怀有心事的瑞亚并未在意丈夫的异样，她缄默着目送儿子回房，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的伤怎么样？”玛尔斯打破了沉默，低声问道。
“伤口不浅，好在是止住血了……”瑞亚摩挲着下巴，显然有些不安，“玛尔斯，你有没有觉得提诺怪怪的？”
“怪？”玛尔斯哑然失笑，“这小子一直都挺怪的。”
“你也是，少说他两句吧。”瑞亚无奈叹了口气，“刚才我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我问他疼不疼，他还说不疼——那么长一道口子，怎么可能不疼？”她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本以为他在逞强……但他看上去不像是说谎……”
闻言，玛尔斯收敛了笑意，深深看了一眼提诺紧闭的房门，良久开口：“这几天还是留在家里好好养伤吧。”

翌日，天还是蒙蒙亮，提诺就被自己的生物钟唤醒，还带着点迷糊的他刚踏出卧房就看见了在玄关准备出门的玛尔斯，心里正嘀咕着不走运就被玛尔斯叫住了脚步：“起这么早干啥，回去歇着。”本想着今儿是难逃一劫，倒没想过父亲会玩这一出，这让他晕乎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他歪着脑袋给了父亲一个疑惑的眼神，后者则是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等你伤好了再说。”
虽说不用起早贪黑去练功是好事，但被勒令在家静养可让提诺伤透了脑筋。在第三次出逃失败后，他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向外张望。外头阳光正好，洒在阳台上照得他按捺不住外出的渴望——换作平常，他早就偷溜去朝阳的草坪上舒舒服服地享受日光浴了——可惜了这个好天气。
全怪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真是糟透了。提诺气呼呼地揉了一把鼻尖，正要回床上躺着，恰巧余光瞥见挎着竹篮出门的瑞亚，眼珠子骨碌着转了两圈儿——或许还不算太糟。
没有高耸的树木遮掩，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平野之上，带来一片蓬勃生机。避开了所有眼线到这里的提诺无拘无束地仰倒在草地上，阖了眸子开始他心心念念的午休。青绿的草坪宛若天然的地毯，垫在背上无比柔软，山间拂过和煦的微风裹挟着青草淡淡的香气，吹得提诺心头暖洋洋的。
还想多享受一回儿日晒的提诺，突感眼帘一阵昏暗，以为是哪片不解风情的云朵遮了他心爱的太阳，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想看个究竟，愣是吓了个激灵——挎着满满一篮树果的瑞亚正两手叉腰，面带愠怒地盯着他。
提诺手忙脚乱地坐起身，耷拉着脑袋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他傻笑着掩饰被抓包的不安，只见母亲狠狠地将指节砸向他的脑门，他便紧紧闭上双眼——可疼痛久久没有袭来。他贼头贼脑地睁开一只眼悄悄打量着母亲的面容，却见瑞亚敛了方才的怒气，无奈地勾着唇角。似是捕捉到他偷偷摸摸的目光，离他额头几寸的指节轻轻在上头敲了敲：“小坏蛋。”
瑞亚放下了竹篮在他的身边坐下，知道母亲不会过多责怪，提诺撒娇似的靠在她的腿侧。瑞亚细细拨弄着儿子身上的绷带，确认了伤口没有裂开，这才放心地轻拍他的后背。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留那微风扫过草地发出的沙沙声伴随二人左右。暖阳笼罩之下，母亲温柔的抚摸让提诺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当瞌睡虫彻底被驱逐，提诺这才懒洋洋地睁眼，强光透进眼帘令他不得不把眸子眯成一条缝，间隙中，他看见了母亲眺望远方的侧脸。感受到了身边的动静，瑞亚不由地将目光投向醒来的儿子：“太阳都被你睡下山了，小懒虫。”提诺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喉咙里发出低吟，反驳着瑞亚对他的评价，“肚子饿不饿？这是我特地给你采的树果，要不要吃一点？”
竹篮里的果实个头都是极大，散发的浓厚果香味难免使人联想到入口之时的甘甜，透亮的深红果皮，光用看的就令人口舌生津。然而提诺并不买账，他伸了个懒腰，余光扫了一眼瑞亚带来的篮子，眉头紧锁：“我不要。”
没想过这小子拒绝得如此干脆，正要去拿果实的瑞亚突然停下了手，狐疑地看着提诺，试探性地询问：“很好吃的，真不尝尝？”
“这玩意儿嚼起来又烂又没味儿，”提诺抱着双膝嘀咕着，“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这……”怎么会？瑞亚心中顿生不解，在提诺出生前，她经常会去采摘这种树果分给族里的孩子们，那时小家伙们可都抢着要吃，没道理会变成他说的那样啊……想到这儿瑞亚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只是这情绪并未在面上逗留太久便被笑容取代，“好吧——既然如此，你和妈妈好好说说，今晚想吃点儿什么？”
提诺透过指缝仰望天边泛起的绯色，怏怏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会吃光。”
“因为剩下的话会被爸爸骂？”
“……才不是。”提诺灰溜溜地揉了把鼻尖，撇嘴不去看她。
这傻小子，和他一模一样。瑞亚忍俊不禁，悄悄凑到提诺的耳畔小声道：“今天爸爸会晚一点回来，所以咱们先吃饭哦……”
“真的？”闻言，提诺立即睁大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瑞亚，“我可以不用吃晚餐吗？”
“不行。”瑞亚如是说道。

夕阳之下的袅袅炊烟，给这颗星球添了些烟火气息。散学的孩子们相互道别后，三三两两地从各处往家赶，瑞亚遇见了便会从竹篮里拿出一些树果，送给辛苦了一天的小家伙们。
对每日负责家人餐点的瑞亚而言，厨房便是她的小天地。她轻车熟路地寻来各种食材，娴熟地把它们一一打理，没过多久就嗅到了饭菜的香味——可是提诺不为所动，整个人就像晒蔫儿了的小草耷拉在饭桌上，瞅着母亲忙碌的背影。
瑞亚一边候着锅中即将煮沸的浓汤，一边瞟了眼蔫吧的儿子，轻声唤道：“提诺，帮妈妈把竹篮拿过来好不好？”
虽然没有回应，但椅子晃动的声响告诉她提诺已经行动起来，当她试了试汤头的口味，露出满意的微笑时，提诺已然举着那剩下半篮的树果，在厨房门外探出了脑袋：“谢谢，”瑞亚接过他递来的竹篮，抚摸着他额头的“蓝宝石”，“拿好你的餐具，我们要准备吃晚餐啦。”即使并不是很想用晚餐，提诺仍旧乖乖地取了两人的餐具在桌上放好，随后回到自己的座位安静地等候母亲开饭。
盛好餐点的瑞亚将目光挪向那竹篮，一眼就挑出了其中用作调料的黄色树果——和那些甘甜的果实相比，它的酸涩才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滋味。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切开，把果汁挤入了提诺所用的小餐碟中。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不得不这么做，瑞亚在心里悄悄对提诺说了句抱歉，把“加料”的晚餐端上了桌。幸亏在此之前她特地多准备了些浓汤，好在提诺宣布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时候，能拿出可口的饭食以表歉意——只是提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还是一如往常地用勺子舀起浓汤，一如既往地机械般进食，甚至连配菜都懒得多嚼两口。目睹全程的瑞亚目瞪口呆，竟是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提诺感受到了她异样的目光，抬眸看了她一眼方才让她回神：“提诺……嗯……今天的晚餐味道如何？”
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提诺一时摸不着头脑，他迟疑了片刻，缓缓开口：“和平常一样啊，”似乎是看母亲有些不自然，紧接着又添上一句，“很好吃。”
“……”瑞亚的沉默倒让提诺有些尴尬，他偷瞄着对方凝重的神色，几分纠结之后放下了勺子：“我……我吃饱了！”他跳下椅子就要回房，才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妈妈，你没事吧？”
瑞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摇摇头：“没事，你去休息吧。”
“哦……”话已至此，他也不便多问，只得半信半疑地应和着，转身带上了房门。
确定儿子不会再出门，瑞亚这才端过他的餐碟。虽说还有剩余，可他的确吃下了大半。她仍不死心，拿起汤勺舀了少许汤汁送入口中品尝——可惜未能如其所愿，酸涩的味道旋即侵袭了舌头两侧。
她放下餐碟，眉心紧蹙：倒不是因为这口味难以接受，而是她难以接受提诺尝不出味道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