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时秋《只有芸知道》
东风:
Wherever you are is home.
等你趴在病床边睡去,我才敢偷偷睁开眼睛,拉了灯房间里很黑,看不见任何东西。见过光的人,才知道黑暗是什么。
从前在克莱德开中餐厅的时候我总是期待夜幕降临,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回到家中,和你相拥而眠。现在有一天没一天的躺在病床上,有时候浑浑噩噩就过去了,也不记得梦里还有什么。
今天我洗了澡,还洗了很久。浴室是密闭的,热气聚集太久容易缺氧,我怕站不稳,一只手抓着挂毛巾的架子,一只手拿着花洒。其实就想让你记得我干干净净的样子,明天和以后都交给医生,我把今天全部给你。
东风你知道吗,我好像又梦见布鲁了,它的头靠在我腿上,很乖也不乱叫。我揉着它的耳朵,毛茸茸的,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做。背对着那棵大树,吮吸牧草的香嫩,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脸上,一点都不刺眼。克莱德与生俱来的宁静,不争也不抢,但有的时候又觉得它太安逸,人被圈禁在一个世界里太久,一眼就望到了结局最后。
生活在减法求差的算数里,如履薄冰,恐惧久而久之也会习惯。我羡慕梅琳达,与其说羡慕,不如说是嫉妒。她有与生俱来的安全感,就像万能输血者O型血,不论心在何方还是身处何地,她都是适配者。钱不够就停下来打工,钱够了就辞行继续闯荡天地,想去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我好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里,够不着外面的世界。开家餐馆,挣更多钱吧,只要把钱握在手里,生活就走上正轨了吧。只是一种美好的设想,就能让我在自我安慰里过了这许多年。我们换了小镇上的大房子,能有一辆二手的汽车,拥有一家生意不错的中餐厅。的确比以前每天在奥克兰洗海鲜产品高了一个格调,手不脱皮也没有鱼腥味了。可我还是不快乐,被自己亲手画的圈束缚着,不敢跳出去。那一天晚上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身心上的压迫感,我偷偷许了个愿,我希望一场大火把我们的餐厅给烧了,把我现在所拥有的烧个一干二净,我想有新的开始。是我积怨太深,那天晚上真的燃起了一场大火,火焰蹿出了餐厅,烧掉了我平淡无奇的旧日子,也烧掉了你的心血,你生活里的那点光。你蹲在路边,看着消防警做最后一步扑灭,那种无助的眼神和我离开北京的家时大同小异。想要在世界上立足,但不请自来的意外总会给自己当头一棒。敲醒了,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什么样的人生。
东风,我们在一起十五年了。
我却还是有遗憾,想做的事情也一件都没做成,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十五年我都蜷缩在克莱德的庇护里,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还记得我俩约定的去大海看鲸鱼吗?在奥克兰本来是要去的,年少轻狂为了抢停车位,你还把当地的痞子揍了一顿,鲸鱼没看成警察局去成了。后来在小镇上,听说梅琳达说她居民去救搁浅的鲸鱼,忙了整整一夜,很懊恼原来我和鲸鱼又擦肩而过,到现在,我也没亲眼看见过。大海里的蓝鲸是自由的,勇往直前的,也是独一无二的,跃出水中的那一刻,把最美好的一面留给天空。可惜我只剩下残枝败柳的身子,好在就算我走了,也不是老太婆的样子,不算太丑。
不管结果是什么,你都要带着我的一份好好活着,我去不了你就带着我的影子我的爱去,去看极光,去出海数鲸鱼。跟你在一起的十五年,是我从命运那里抢来的时间,活过二十岁,到三十多,我不亏,也不贪了。以后把我和布鲁放在一起,也可以做个伴,它肯定在那边又馋嘴了,想吃我亲手做的香肠。
东风,信写到这里,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半路上留下的那个人,苦啊。
芸
爱你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