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切都颠倒了。
当时我抱着小白在容白身后求他不要走。现在容白在我身后望着我。我们自重逢就一直在哭泣。尽管他还不知道这场离别的意义。
我叫他别哭。
他叫我别去。
两个字在他支离的喉管里被反反复复的碾压,最后成为无果的泣音。他哭的很平静,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在他隆起的肚腹上,白衣上渗下一片水渍。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不知道自己在为一个背影哀痛,他隔绝在自己的身体之外哭泣。
我背对着他,差点就要被他挽留。他终究没能像我那样装出释怀的笑容。他木木的看着我离开,木木的看着我远行,木木的继续落泪。他是不是预感到我此去的凶险,与之前千万次离家不同?我比他更可恨。我回不了头。
幸好他还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他或许只会为我惋惜,却不会为我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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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去的剑是容白的剑。我以前不会剑,只藏了一身的暗器,半吊子光风霁月的剑术是容白教我的。我当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邪教不好潜,我埋伏了几日,还是被抓了。最后我被带到所谓的祭坛上,邪教给我下了药,又把我四肢都锁住。我看那些人也要给我下药,把我变成一个药人。我是不怕的,只是有些遗憾。在祭坛上等着被宰的时候我算了一下,容白是不是快要生了?当初小白是在九个月的时候早产生下的,我担心容白的身体。
我没等来喂我药的人,却等来了容白。
他手托着肚子扶着墙,蹒跚的向我走来,后面跟了个邪教教主。他又瘦了好多!两边脸颊都陷下去,眼睛垂着,看起来可怜兮兮,清瘦的身骨显得肚子很大,微微下坠,悬的他后腰凹陷。他腰上有伤!但他看起来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我。我拼命撕扯身上的绳索脚上的镣铐,感觉整个人都要疯了。
邪教主鼓掌:“真是伉俪情深。”
“你要对他做什么!你放开他!”
“我没有要对他做什么啊?”邪教主大笑,“我成全你们嘛。”他随手一推容白。
容白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背撞上祭坛。他倒在地上,嘴角泄出血,连咳血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身体无意的抽动两下,带出更多的鲜血。我看见他肚子的耸动,他却完全意识不到一样,满脸冷汗里抬头看我。眼睛眨也不眨,一方泠泠水光。
邪教主啧啧感叹:“真是苦命鸳鸯。你们两个今天要是能逃出这里,我就放你们走了。之后生死我也不管了。”他说完自己就走掉了。可谁管他啊?我扯着锁链想俯下身抱住容白,可是总有距离。我恨不得扯断我被固定住的部分,然后爬到容白身边。可是容白先我一步站了起来。他手撑着祭台,爆出一根青筋,每一步都走的勉强。他俯下身,肚子擦过祭台锋利的边缘,留下一片血。我一捞,摸到满手的水。他拿手去解我的绳索,拉不动,摇摇晃晃的要跌倒,腰往下坠,腿往下跪,手却扣在系住我的绳索上,手指牢牢锁在一处。他整个人是痛苦的,神情却是平静的。最后他想到办法,用牙来咬那些绳索。
我哭着求他:“容白!不要……停下来!停下来!不要咬!”我挣扎着,想自己破开束缚,容白却奇怪的看我一眼,双手抱住我的头说:“不要怕不要怕。”像我安慰他的那样。
“容白!你要生了!你在痛!”我喊他。
他才想起来腰上挂着的东西似的,满脸冷汗的对我笑。他的神情那样快乐,正如我们共同期待着小白的诞生一样。
他笑的飞快,马上去用嘴啃绳索。绳子磨着他的唇齿,磨下狰狞的血迹。我全力挣动着,终于配合着他把绳子破开。我太用力,直接翻下祭台,跌在容白身边。容白也倒下去,跪在地上,大功告成似的愉快的笑起来。我去探他的肚子,手颤抖着,感到坚硬和滚烫。我想抱起他走出去,两指抠进喉咙,拼命吐血,直到把邪教喂给我的药全吐出来。我抱起容白。
容白在我怀里,双手托着肚子,那个孩子在激烈的昭示存在。我哭的眼前都花了,看不清路,容白给我擦眼泪,我对他说:“你不要怕。你不要怕……你不要怕。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他说:“你不要怕。”
他两只手缠上来,勾住我的脖子,抬起身体,在我耳边轻轻说:“我现在好疼。”
我感到他头垂下去,大声叫他:“容白!”
温热滴在我肩上,滴入裂开的伤,他的声音终于带了哽咽:“我好疼……我好疼。我疼。”
我意识到他可能等不及了,放下他,脱下衣服垫高他,撩开他衣服查看。我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血。他这一胎不稳,一直淋漓,却从没有那么多过,那么多过。莫大的恐怖劈穿了我的心脏,我哭的都发不出声音,撕心裂肺的哭吼着:“容白!我们把孩子生下来……!用力!容白!”
容白回答的声音飘浮的很远:“我没有力气了……对不起。”
我去探产口,已经开全,总算是好消息,我努力轻松的说:“没关系容白,我帮你的……求你了……为什么呀……”
“别哭。”容白说:“我会有的。力气,会有的。”
他挺起上半身,头后仰,脖筋突兀,曲线流水。一半就卸了力,倒在地上,呼吸都伴随着冷风摩挲气管的声音。只有这个声音了,天地之间。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又用了一次力,我已经看不清了,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划到我手里。他远远的说:“我好冷。”
“不……不要,容白……”我一遍遍唤他,“这一次,这一次让我把你留住吧,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