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窟窿掏金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先攀到建筑顶层，再一层层往下来，叫做“开盖儿”，另一种是打贴近地面一层的窗户进入，叫做“捅腰儿”。一众人用的是“开盖儿”的路数。盖因谁之前也不是皖江卝的水（江湖话“江河”里，皖江指医者一行，盖因华佗是安徽谯县人），谁手里也没医院的内部结构图，鬼知道要找的宝货存在哪。于是非得“开盖儿”，逐层排查不可。
唐先生在钟摆郭的协助下沿着顺水管放下的绳索倒数第二个攀上医院天台，但见一伙人在围着天台上一个两米长短的圆柱形舱室，上面积满了灰，抹开可见还未完全剥蚀的不锈钢外壳。看到金点先生上来了，忙纷纷后退。

“拿眼枝，这是啥啊？”有个人问道，同时另一个人提起铁狼筅，就要敲上去，似乎要砸开看看里面有什么物事。
“住手！”唐先生面色煞白，一声断喝。幸有钟摆郭心领神会，飞身出去，狼筅一挺，电光火石间把那要砸下去的狼筅格住，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垃一声。那冬客吃了一吓，嘟囔道：“急赤白脸的干嘛，一大铁罐子又不是啥值钱的玩意！”

唐先生摇摇头：“这您可不懂，这东西动不得。医院天台上这玩意是氧气舱，里面密封着纯氧，崩一个火星子出来，咱们一伙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坐了‘土飞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面色苍白面面相觑，又知道这玩意搬不走、挪不动，就算带回去也换不来东西，于是纷纷远离了，开始寻找进入医院内部的路径。其中一人往东侧边缘外看了一眼，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但见铁兕群群宛若黑云压城，磊落废城灰雪当中，摩肩接踵一眼望不到边。这些铁兕如果惊了，哪怕拔山填海，尚不足撄其锋芒。
“怕什么怕！连几只吃草食腐的都悚头，还当个鬼的冬客，趁早挖个坑埋了自己。”隼头一边找一边骂：“出来一趟，宝货没见着多少，糟心的事儿一个接一个。行僵、裂隙、铁兕就不说了，刚上来就遇到这么颗大卝麻雷子，等到这个窟窿掏完，城北怕是也没什么好掏的了，兄弟们该去城西寻...”话音未落，黑鹰如刀割般的眼神就扫了过来，他喉结上下一动，不敢继续说了。

天台上直下的门不好找，盖因天台的地表也沉积了厚厚一层灰雪，灰雪说是雪，实际上里面掺杂了大量核爆后汽化而又重新沉积的尘埃，极为质密，沉积久了就固结成岩，多半是把天台上的活板门给卝封了。但是冬客们有办法，隼头见遍寻不至，对叶使了个眼色，叶牵着头发拽过那一路带过来的羊，苏制战斗匕一挥，在肩胛上开了道口子，血在地上画了道长长的红线，她同另一位冬客抬着羊在天台上转了一圈，这才把羊放下来止血，这个时候羊已经面色苍白两眼茫茫，然而根本没人在意，皆看着地上的红印，寻到一处往下渗的，就是此处了！
唐先生没料到冬客居然用这种方式寻路，残卝忍如此比卖白货的也不逞多让，起码卖白货的不会这么“一羊多用”。更要命的是，看着那“羊血”喷在地上，他又觉得喉卝咙里有只手在挠。照这样下去，不知道哪天就该和那些行僵一样，跑去追着活人啃了！

钟摆郭看唐先生身上打哆嗦、脸颊挂汗珠，还以为他悚头，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唐兄莫慌，这等窟窿我等下过的没一千也有个八百，待会掏出了宝货，还得你来掌掌眼哪！”
此时一伙人已经掀开天花板上的活板门，把门板一挪开，显出梯子一具，腐晦腥臊的味道扑鼻而来。众人早有准备，等腐气散尽了，把灯烛垂下洞卝口，但见烛火明亮。隼头清了清嗓子，对一众人朗声道：“哪个胆大的愿往？”

但见冬客队伍里站出来两个人，冬客做的是刀头生意，习惯以绰号或者职位相称。这两个一个是“开地枝”，挎着横刀，膀大腰圆；一个是“穿心枝”，枪管子直溜，一对短搂子已经抄在手中，就等“下窟窿”后过过枪瘾。两人心头有打算，都想要在筅把子、二当家面前好好露露手段，当下各灌了两口土豆酿，蒙了面孔，口卝含胡哨，点了手灯子，背了折叠起来的狼筅，顺着梯子攀附而下。
此时满地流淌的羊血已经凝固。唐先生向前两步，往下看视，但见尘灰茫茫，漆黑胧胧，两个冬客好像滴血入深潭，攀下去就没了声息。但其余人却不在意。叶在一旁拿着苏制战斗匕在那昏死的羊身上比划，似乎已经开始考量掏完了金从哪开始下刀子。美国佬昏昏沉沉地依靠着氧气舱，望着东侧的铁兕群一言不发。

隼头则站在黑鹰身边，两个当家的一时无语。隼头看黑鹰的气差不多消了，趁机缓和了口气说：“大当家的，掏了这个窟窿，城北也没什么肥的地方了。城西虽凶，却也是旧城地势高处，古之繁华尽皆于此。若当家的有顾虑，咱们回头集卝会了几伙有字号的窝子，又兼金点先生相助，何愁破不开财路？”
黑鹰耐着性子听隼头说完，却未发一言，扭过头去。这并非默许，而是拒绝。隼头满脸急切，却不敢再言。唐先生看在眼里，心思生疑：看这筅把子手头之准、御下之稳，却整日深沉，不知藏了什么东西。而又为何对城西讳莫如深？钟摆郭曾说化卝工卝厂一事，但那化卝工卝厂“冬天”之时就已损毁。冬客刀头舔血、尸肠掏金、牵羊放血、百无禁忌，怎会惧怕鬼神之事？
此时下方传来呼哨两声，这是平安哨。黑鹰、隼头一挥手，下令众人行卝事，留“绕梁枝”叶和另一位冬客在天台把风，顺便看住那只“羊”，其余人包括唐先生在内，尽皆下窟窿。

接了一个单子，这周更新频率暂缓

梯子下连的铁楼梯是悬空的，乃是寻常不会有人走的维修用消防梯，钢板上设有防滑的铁叶，彼此之间铆钉相焊，固以钢筋铁条，整个楼梯就是一架巨大的铁梯子，无论如何身轻如燕之辈也不可能无声通卝过。众人蹬踏上去，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几名冬客在墙上寻到几个窟窿，旋即在里面燃起火油灯烛，霎时间一片光卝明。但见医院内部积灰深厚、杂物与血迹星罗散布。剥漆落粉的墙壁上尽是人臂大小的洞卝穴，更不知是什么去处。
唐先生闻见医院内卝侧尸臭浓厚，不忍咋舌。但其余冬客好似见怪不怪，依然呼拥向前。行至一处平阔，但见门开窗裂、遍地狼藉，地面积灰寸厚有余，却是不见前面人踪影。隼头低声斥骂：“恁地去？”随即挥手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两个兄弟折了，定要抢回来入土祭拜；若是敢临阵走返、掏金入腹，那还不将肠子挑出来剁烂！

“啊呀！”此时走在队伍后面的美国佬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嗓子，众人忙回头，但见美国佬脚底下踩死了一只比猫不小的硕鼠，那鼠眼睛血红，毛短须长，褐身赤眼，尾有黑卝毛。被踩得快成了泥，脑袋兀自颤卝动不休，红色的小眼睛凶光显露。
“我...我怕老鼠！我怕老鼠！”滑稽的一幕出现了，那手中有枪的美国人但蹚了一只老鼠，居然手舞足蹈，口卝中连连怪叫。弄得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怕一只穴地叨腐的耗子？
“不够你丢脸的！”钟摆郭上前一把把美国佬推开，俯身拾起那成泥了的老鼠，要让唐先生掌掌眼。谁料老鼠尖吻颤颤，居然掉出来一样事物。钟摆郭拿手灯子一照，暗叫不好：这不是冬客所用的平安哨？

众人尽皆大惊失色，难不成之前那两声平安哨是老鼠所吹？老鼠又怎么会吹哨？打头阵的两人去了哪里？种种变故一重接一重，足令人胆颤魂惊。但不等有个对策，但闻四下里悉悉索索声若细雨，居然爬出无数大小如猫的火鼠，红目烱然，遇人不避，纷纷朝众人脸上脚下扑来，声势一时无两。
“盘虬，结铁子！”黑鹰和隼头急切间高声指挥，众人幸有两位当家的统御，不至于四散奔逃，结成狼筅阵，把两位当家的连同唐先生护在里面。冬客不悚头行僵，什么行僵也不是狼筅的对手；但唐先生在阵中看去，那鼠密密麻麻不下数百，奔窜如风，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跑起来几乎不留痕迹。鼠目抖擞、尾短腿长，皆是那关外才有的异种，称作“搏猫火鼠”，足见凶狠。其皮名贵，貂影子护脖子的那块皮就是这玩意身上剥下来的，平素难以见到，但这医院里滋生的火鼠，足有数百，想墙壁上那人臂粗细的洞窟就是此物所打，实为惊卝骇！

火鼠奔腾流窜，弓卝弩枪卝械难中；且远比行僵敏捷，又兼身卝体纤小，可以从狼筅铁枝缝隙钻过。不多时，就有几名冬客相继被火鼠咬烂手趾脚踝。唐先生面色苍白、冷汗如雨，犹自咬舌卝尖强作镇定。想火鼠不应如此发狂，应有缘由。常言道：十出其首，五十出领，百必出王。这群鼠数量非同寻常，应当有其中的王者统御，如果杀死鼠王，或可逆转危局。他当即将这个想法同两位当家的说了。
隼头一扭头朝美国佬努努嘴：“哪有那么容易？黑灯瞎火，更看不清鼠王是哪个，就算看见了，你看咱窝子里天字号的枪卝手，悚头成这样，还能指望他一枪把鼠王点名？他都不行，我们中更无人行了！”
此时又有几只火鼠逆攀狼筅飞窜而上，居然朝阵中扑来。黑鹰一拔腰间猎刀，当即把那几只火鼠当空腰斩，鼠血飞卝溅三人满脸。

此时医院走廊绝深处哀嚎声声，鼠群里显出三五个健硕身影。众人看在眼里，更是叫苦连连。背生八爪是“擒种”，四足奔飞是“行种”，另有一“力种”，腹如鼓、臂似桩，虽狼筅神机，等闲难伤筋骨，为冬客最不愿意直面的一类行僵。如今竟同鼠群互为狼狈，莫非今日真要全伙折尽？
隼头双目通红，打腰间牛皮排扣中拔卝出短搂子对准“力种”连发数弹，其中一发灌入眼眶，当即就掀飞了天灵。口卝中喝道：“兄弟们，狭路相逢，悚头的第一个折，如今到了绝处，只当变阵，以古法‘鸳鸯阵’冲杀过去，尚有希望擒杀鼠王！”鸳鸯阵乃是戚家军冲锋陷阵所用，如今唯有凭藉此阵，如果祖师爷保佑，还可逃得性命。当下众人齐发声喊，就要变阵。
“不可！”黑鹰断喝制止。“此地狭窄昏暗，鸳鸯阵无处冲击，只会不顾首尾，自取灭卝亡！诸位弟兄后退，依墙壁为靠，结五卝行阵！”

众人齐声相应，都知道目前生死一线，即便被咬掉了指头，也兀自手持狼筅冲杀不休。如今听了筅把子号令，正是“守得雪消花锦簇，拨卝开云雨见月明”，隼头把几乎吓得要蜷在地上的美国人赏了个嘴巴卝子拖走，钟摆郭护着唐先生，纷纷后退，变圆阵为墙阵，以墙面依托，防守面瞬间削减一半。黑鹰身边那个善钩锁的冬客打出一道飞锁，钩在吊顶的灯管上，黑鹰手牵钩锁，就要从阵中一跃而起。
“不！”隼头拖着美国佬，见黑鹰要以身入阵，慌忙阻止。但黑鹰已经如一道黑云于阵中腾跃，在空中跨过大片火鼠，猎刀一轮圆月神似，将一头“力种”脑壳削却半边，不等里面剧毒的绿浆子喷卝出，双足在其腔子上一踏，已是荡了回来。刚刚落地，就看那老旧灯管经不住这番折腾，连同钩锁訇然坠地。但剩余的力种已经贴近，有狼筅伸过去，立马被其攫住，精钢杆子咔嚓数声，居然弯折三十度。直教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狼筅阵被力种破开一个缺口，四下里火鼠趁机纷纷钻入，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