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tieba.baidu.com/p/6519256617 牛郎桥！

（ 暮时的风清清，拢着一池荷香拨柳穿云而来，顽皮地撩起鬓间一绺细发、又似有若无地抚过颐边，终灵巧地盈入袖中。时逢乞巧日，菖蒲河两岸满是手提河灯、兴致勃勃的年青男女，只迨月魄初升时将燃着黄烛的莲船置入河中，顺流而去、为一期一会的苦命鸳侣引路。徐步穿行於其中，眉间不由亦随着蕴起笑意，眼风不经意向旁掠去，脚步摹地一滞——桥那首凭阑而望的，分明是故人。）
（ 恍若是膺中业已祈盼许久、今时终教上天全了心愿，亟亟旋回步向，曳着裙边的春海棠踏上石阶，一璧著意敛着步力，唯恐登阶的跫音过分雀跃，将公主未名的心事泄与他听。）
（ 珠履驻於其身后二三步处，却不敢再前，抬眉循他眸光视去，举目所及是亭亭莲荷、黄柳拂堤，偶起波纹的池面映着西边渐沉的斜阳，昏黄余晖极尽柔和地为莲塘披上金线织作的薄纱。静默少顷，才温声询了句。）
公子——在候着放河灯麼？
（ 值开口唤他的那一瞬倏尔起了些怯，夕晖恰到好处地浮涌向前，将公主蓦然腾现於颐的羞赧遮隐在漫天红霞下。）

（ 昔年天贶日匆匆一别，直至我逃也似地奔出深巷、倚於墙根努力稳复心神时，才觉察腰间所系的春杏香囊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忖着定是先前慌忙旋身离去时不慎掉落，却终是没有再踏入那条巷、行经那座府前的勇气，或许是这不知缘何而起的怦然心动教我自乱阵脚，以至后来许多个夜里，我甫阖上眼帘，浮盈於眼前的便是他谨慎守矩地倾身来为我簪花的模样，以及那一瞬我蓦然在他瞳仁中瞧见的自己。）
（ 那日我并未再去二分明月楼，亦不明晰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回到宫中，只记得信手拈了些不甚可信的由头，打发了几位失望的幼妹。我自知这场际遇实为一桩可遇不可求的萍水相逢，合该早随六年杪夏的溽风消散入岁华中，应是上天著意，要教业值摽梅之年的公主切身识得稼轩居士笔下“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内中涵义。我亦业将悄然生长的情愫深埋膺内，偶有善察的姊妹询起香囊下落，皆教我用不留神丢了搪塞过去，从未同人道起过内中原委，纵是那几位交契的亦不晓得。却未曾想，今日能在此处再遇他——）
（ 将首一摇，聚拢的春山中蕴着些许无奈，闪烁其词地与他释道。）家门规矩严苛，日息前需归府，我——（ 黯然叹了声。）怕是赶不及。
（ 近前几步，同他并肩而立，稍稍侧开颐，避过赤乌斜斜投下的余晖，亦凭阑向白日沉处迢望去。只消逆流而上、行百余米，便是禁宫的南城墙，亦是我适才正踏往之处。桥下菖蒲水流徐徐淌过，充耳是四围女儿燕谈嬉笑声，而我只是途径此地的过客，此处将上的华灯、弥入暮色中的欢笑，同我并无甚麼相干。）
（ 眼风掠向他，试探地轻声询道。）那日后来，令妹可还有恼你？

姑娘不必与我解释，勋门内的矩矱如缧绁，自然脱身不得，原也是应当的。
【我见她颦蹙的春山，犹如襞积难散，我竟徒生荒唐至极的念头，欲为她抚平——然我适才方论矩矱，眼下又怎可躬亲冲破。】
噢，对了，险忘了要紧事——
【风仪玉立佳人在前，又令我念起肯綮，忙不迭地将腰间香囊妥善递与。】
这该是姑娘的香囊，那日离得亟亟，不慎遗逸在那处，我唯恐旁人拾去这等贴身物，沾了素尘，便暂且代姑娘收着。姑娘放心，我拾去后，并未有越矩之行，亦无人知这桩秘辛。
【香囊是为女子贴身所佩，若无端经人糟蹋，自然并不稠适。说来，我不过尚值绮纨之岁，与女子的往来交际又仅止于府中手足，偏是于这一桩隽巧的缘契中憬然愍惜，这般谨慎又妥全地照拂西子柔心。】
【彼时我尚如坐云雾，不知这场搅碎水不扬波的相会乃是风月近莅的预兆。】
姑娘名中必有一杏字罢？
【我借机欲探她芳名。】
不曾，还得多谢姑娘替我指了明路，后来以玉英做了赔礼，小妹自然不再介怀——

（ 我弗敢向他道明帝嗣身份，概因膺中早业弗将他视作人生里萍水相逢的匆匆过客，却是真切地期冀能同他交契相知，又或是、能更进一步...我不愿他同我的结交，是源於对皇权的敬畏、或是对公主的服从，甚而惧惮觉罗名衔对我退避三舍。他与我往来，合该只因为我是我。）
（ 莫名植下的、唤之为情愫的苗种一旦生了根，便迅疾地吐芽抽枝，日益蓬勃繁茂，逐渐蔽去理智投下的光亮，值他小心将以为遗失的香囊托陈於掌心递来的此瞬，倏尔结出轰烈的花。岁阳的谨娘娘并不擅女红，这只香囊却是她於许多个漏夜中藉着摇曳的微弱烛火，钩针走线细细织成，每一处针脚都满溢着慈母俱怀的柔情与怜爱。自髫龄它便旋佩於我身，历经数余年，先时光亮的缎面早已褪了颜色，却仍被我视若珍宝。觉察它丢失后，因牵连到这桩风月事，满揣羞怯的女儿不愿回头去寻，只好央母亲再为她绣一只。谁料世事沧桑，慈萱香魄与梢头黄叶一道弥散於七年的西风中，徒留失恃的公主满腔恼恨，却未想上天悯善，能教旧囊被有心人保留、刻下又平整光洁地“完璧归赵”——）
（ 与萱母相关的旧忆如急潮汹涌而来，任由神绪在年月的长河中溯游，缄默半晌，才接来香囊，将它紧紧攥入春纤中。）多谢公子——我还当再寻不见它了。
（ 垂首将绣囊重系於腰间，谛听他似不经意递来的询，缠绳拧结的指一驻，雪颐中蓦然腾起两片绯云，忙将颈压得更低些，一璧续系着结，一璧不乏羞赧地、将名讳道与他听。）是，我唤作阅杏，也因此在香囊上纹有春杏。
（ 捋顺袋尾散垂的流苏，抬首续道。）这只香囊是我顶珍重之物，幸有公子拾去妥帖保管，我合该与你甚麼答谢才是。（ 春山聚拢，忖思半晌，俄而笑衔下话去。）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答谢公子，便许公子三个愿望罢。日后公子有甚麼诉求，但凡合乎情理，我绝不拂拒。

小事一桩罢了，如此也当是姑娘为我指点迷津的谢礼了，不过姑娘既视作隋侯之珠，日后还是得万般仔细才是，我想女子贴身之物，总不好叫心怀不轨的人拾了去。
【或亦隐匿着我的几分私心，事关她的万物，我竟分外上心。】
【见她紧攥香囊，兀自揆度当是自何处得来亦或是何人相赉——我因是男儿，是以用不着这等女儿家的物什，不过下有幼妹，尝见萱堂措心绣香囊与她。心中如是思量，却未多言，便如上回我并未在临了时唤住因急切离去而不慎遗落香囊的她继而询佳人芳名。】
【她若有意陈情，自然衷肠尽言。】
礼尚往来，姑娘既已告知我芳名，我自然不应相瞒，我循合字辈，尾字为明——便是杏花明一句中的明。
【话音甫落，我犹是一怔，我所读奎章寥寥，亦无翰藻可矜诩，适才却毫不冘豫地自口中窜出这句诗来。】
啊？
【她道许我三个愿，我原意拒了，并非我不通人情，只是我赠她玉英，保管香囊，如此种种，并非为贪娇娥回馈，盖因不忍见她愁愦罢了。】
【原来这便是待风月的诚悃。】
那不如，姑娘今日便应我第一个愿望？
【然我终未拂她好意，这是我潜滋暗长的私心又一重，看来我果真做不得恬裕的圣贤。】
过几日，姑娘可否与我同游香山？

（ 兴许是昔时於静巷初识他时太过手忙脚乱，以至于刻入膺中的只有他歉疚又局促的模样，以及向我应诺绝不逾矩时的诚挚与认真。是故刻下见他一反当初憨然的少年态，作如此郑重的嘱托，不由悄悄弯了眉。）
或是上天有意要教你拾去这只绣囊，好以此作今日的东风。我与公子注定要再相逢。
（ 话音甫落，业觉适才口顺道出的几句话实与我寻常贯持的含蓄自矜相去甚远，不单有些唐突、甚而有些暗涌的欢欣。两颊蓦地腾上红云，局促地轻咳了声，别过首佯作去眺渐坠入镜河的圆日，心中却咚咚敲着鼓，唯恐教人探去公主深埋的“秘辛”。）
（ 以应许三个愿为礼，实是藏贮了我的私心：往后便好以此为由，常常同他来往。情愫源起於何时，我并不明晰，兴许是在那场元不该落下的花雨中他自凉台探首而出的那一刻，又兴许是他为我簪花时二人目光交叠的那一瞬，他眼中有我从未见过的光亮，澄澈且坦荡，举手投足间的自在与萧逸亦是我不曾在哪位兄弟身上见过的，我好奇地往而探之，终究在不知觉中沉沦。）
好。（ 迟暮的浅风轻柔扬起鬓前的一绺发，温平的回应也随纷飞的杨絮漫入其中。）听闻刻下香山初渡枫红，正值盛景，我还未曾去过。
杏花明的明——（ 喃喃复述着，荔腮边笑意愈深，缄默地暗自窃喜许久，才转首向他，将温柔的夕照残晖一道纳在渡去的眼波中。）既已知晓彼此的名讳，往后便直呼其名罢。我家便在菖蒲河的上游，（ 扬臂向宫城处迢迢一指，笑询道。）合明可否与我同行一段？

那便当真是——天公作美。
【如是喃喃，我素来以为，于众生万象，自有定数，天公并不会无端安置一段隽巧的缘，是以我与她的相识，该是为可渐冉而生的相知。】
【柳絮下，云鬟掠削，我难自已地多探几眼。何尝不是心甘情愿赴风月笼槛，心蒙俶扰？窃喜与慨喟皆源于二人数语间的投契，前者缘由自不必赘述，后者只因，第二回相见，我不敢忒显急切唐突佳人——虽我心中已绘数百幅景，无一不是二人游虞酣嬉。】
如今红枫正盛，此时一观，再好不过。
【盖因年少，未经沉浮，是以极易轻信人，遑论又是与我有牵羁的娇娥，若是疑她，自认有违意气萧爽。】
菖蒲河上游？那倒不远。
【我尚无意这便告别，是以她此言甚合我意，只可惜菖蒲河并不算长，却得我兀自放慢脚步，徐徐而行。】
阅杏府上可有设几时归家的矩矱？我揆度，再晚些，落霞当是如绮。

（ 哈宜呼回门时尝自她口中听过香山秋景迤逦，是红枫与秋黄交织铺陈出的炽烈与浓郁，而彼时她徐徐地诉说着与额驸同登高赏枫的种种，面上又羞又喜的赧云丝毫不比京畿郊外这隅漫山泼红逊色。若说不曾艳羡她与额驸的伉俪情深显然弗是真言，也自然遐思过是否可能有幸同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共往之一探，只是终究为端矜所拘，未敢主动相邀。如今顺遂心愿，欢欣也难捺地溢上眉眼，试探询道。）
那，便定后日罢，咱们仍旧在牛郎桥相见，可好？
（ 确是不远。菖蒲河源起太液、蜿向东南，迨及水流穿长安左门而出，约莫只余不足半的水程流入民界，刻下与他沿岸骈行，纵使竭力将步履迈得极缓，禁宫庄严肃穆的朱墙也已巍然现於眼前。）
（ 元尚不决是否要将帝姬之衔诉与他知，适才一路行来时亦多有踌躇，既不明交织的情感可否称之为所谓的欢喜，又惴惴地忧心觉罗之姓会成为横亘於我二人间的阻隔。如今将至分别，才明了膺中早存的笃定与希冀：我不愿与他终止在浅薄的互通名姓，那麼便理应教他知晓我的一切。）
有，却也到了。（ 缓止了步，下颌向近在咫尺的宫城一扬，抬眉对上他的目光。）前处便是家府，合明不必再送了——多谢你陪我行这一程。

那便商定，后日我于牛郎桥处候着你。
【二人徐徐而行，只须臾，业已见重垣叠锁的紫闼，我登时添几分周惶——宸垣内并不乏天潢贵胄，会否她便当真是其中一位帝姬？】
【然我所知只在于阅杏二字，并不知她之姓，当是她有所考量，娇娥之心膂犹如杳窱谿壑，总是难测，而令我最为惶惧的，并非琼枝玉叶之尊，而是她所感所念，我唯恐稍显疏躁，反引她不豫，是以心中这一番刀光剑影的“交锋”下来，终是缄默不言。】
怎么只这一会便——
【我眉峰一聚，登时又如讨不得倾伫已久的蜜糖的孺儿，将要埋汰天公不肯作美，只可惜遇不上濯枝，若不然，廊下避雨该是别有风情？】
后日。
【我落下二字，拱手作揖，便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