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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犬狼] 龙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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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风物,Maledictus AU.
本质上是亲世代版本的鲁滨逊漂流记。
Alternate Universe where WWII was fought with dragon and magic...
写遍了各种神奇生物的我,终于要开始写龙了……


1楼2020-06-23 05:07回复
    龙脊
    Dragon Ridge
    从前有座山。
    这座山的名字,叫做乌卡兰巴山脉,在南非境内。山脉广阔,从开普敦起,山脊大约绵延一千多公里,环绕住整个南非中部平原。名称的来源,应该是祖鲁语,南非语译成德拉肯斯山脉,意即龙之山。山中有个很老的传闻,在荷兰人最先来到此地之前就已经存在。有人说,这山中是龙的栖息地。也曾有人见到过山中类龙的骸骨。又有不相信民谣的人说,那恐怕只是恐龙化石罢了。
    山上有座城。
    说是城,其实更应该讲是一座大宅。因地命名,叫做龙脊。据说在英国殖民时期建成,至今仍然属于某个遥远的英国家族。十九世纪的时候,曾经是白人们用于打猎时歇脚的居所,如今荒废已久。山中的原住民认为大宅是不详的象征,从不轻易靠近。如是大约过了百年,直至一九七八年十月,这个故事的开端。
    德拉肯斯山中的人对于这座大宅的所有权大约一无所知。但这座宅邸,不管如何被废弃,迄今仍然誊写在某一英国家族的不动产名录上。这份名录被层层叠叠锁在古灵阁某座地下金库之中,金库的所有人,是布莱克家族。名录自有其法律效应,每到家族中的任何一员十七岁成年,会自动将其应得的地产划至名下。分得龙脊山庄的,恰是西里斯·布莱克。那封古灵阁通知他所得继承的信函,揭开过一次之后,就被用作书签,夹在某一册破破烂烂的课本中,信封上画满涂鸦,压在箱底几乎全盘忘记。
    直至一九七八年,西里斯霍格沃茨毕业。
    整个夏天,同窗好友或者订婚,或者纷纷为谋生寻找工作,他还没有想好自己的去处,整天庸庸碌碌。某一次搬家的时候,忽然从旧书中,找到了那封已经泛黄卷边的信笺。
    地图上看,那座在他名下的宅邸,大约在里士满与多尼布鲁克之间,两个都是人迹罕至的小镇,真真正正荒芜人烟。龙脊邸,在这两处乡镇中间的海拉山隘附近,乌科玛谷中。建造在某一座山峰上,占地广阔,俯瞰悬崖。随信附庄园平面图,看上去盘根错节,十分庞杂,应是几代人经年累月,共同构造的结果。图纸很古旧,绘于二十世纪初期,他只能看一个大概。不知道哪一处房间究竟是何用处,又或者其实本来功能也是在各个年代当中不断变更的。最明显的特征是墙体厚重,大约是巨石垒成,四处有小窗,想必可以俯瞰林海。综合而言,这座宅邸固若金汤,可切切实实称得上是一座山巅上的堡垒要塞。
    长久以来,他一直想要找一个地方做毕业旅行的目的地,只是始终不能够下决定。
    他与家庭断绝往来已久,可是这座宅邸荒废少说也有几十年。在遥远的非洲大陆,也是他的原生家庭不能触及的地方。于是当即收拾行囊,与一班好友暂别,真的决定前去看一看他的祖产。路途遥远,即便通过港口匙,也在几个驿站之间辗转了大约一个星期。最后到达里士满的时候,恰巧是十月初。南半球的春末夏初。非洲的巫师,大多以变形术出名。魔杖是欧洲人的发明。而此地盛行无杖魔法。更无从分辨究竟谁是同道中人。据说非洲大陆上有几千所规模小的巫师学校,但是只有一所被国际承认。那所学校叫瓦加杜,在乌干达的月亮山脉。听说整座山都是空心的,看上去像飘在云中,所以瓦加杜的毕业生尤为擅长占星学与炼金术。非洲巫师施咒语用的是手势,是以瓦加杜的学生一直破坏国际巫师保密法,但是无法被判刑。因为他们只要声称,我只是在挥手打招呼,谁知道那人的下巴就自己掉下来了。他记得在学校的时候,魔法史课上仿佛有这样的内容,与詹姆斯因此挤眉弄眼地开玩笑,最终还被宾斯罚抄句子。
    如今想来,老友结婚生子,只有他浑浑噩噩。学校时光,竟然也像是发生在很久之前。
    从里士满镇上出来,搭镇民的农用拖车,驶向乡间的黄昏,云气沉落于四泽。城镇边缘是郊野零星的屋舍与农田。暮霭如潮涌。月亮已经升起,轮廓很圆满,颜色寡淡,好像要融进浅青的夜幕之中。云层翻浪,重重色彩堆砌,浅金薄紫与黯蓝混杂一处。他从未来过南非,身处这片土地,多少有点无所适从。此处乡间人流渐疏,他长舒一口气,透过车窗看外面飞驰而过的深浓夜色。
    租车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夜幕中已能看见山脉的轮廓。并不分明,朦胧如淡墨晕染,只有星点火光照亮。光线闪闪烁烁,像是山脉在向他打招呼。又疏忽之间,想起龙之山的传说,心里觉得那是睡龙在轻轻眨眼。这一带民居尽是零星的老宅,现在的住户多为普通佃农。他第一眼就中意这片山,寂静而安详。一路看山看得久了,恨不得伸出手指,沿着山的轮廓,轻轻描画一圈。
    拖车只能送他到某一座山脚下,彼时山中已经一片黢黑。他的向导指向树林之中某一处几乎不可辨别的泥土路,说车只能开到这里了。从这里走上去,一直到顶,就是你要找的宅子。他简直难以置信,很无奈地接受这一事实,又问究竟要摸黑走多久,路难走吗。可是还没等到一句回应,向导已经风驰电掣地跳回车上离开了此地,留他一人怔怔站在黑暗中,想对方好像是对这片山林心存恐惧一样。
    魔杖杖尖上的光照亮了眼前一片森林。海拉关没有危险的野生动物,象群,羚羊与其他种种猎食者只会在平原上出没。他孤身一人,纵使在森林里迷路,也不应该有危险。但群山广袤,他怕的是自己找不到目的地,会不自觉地向大山深处越走越远。他大概沿着那一条泥土路走了一个小时,还是不见任何人造建筑物的踪迹。眼前林木越来越密集,直至他的魔杖光都不能穿透的地步。脚下走的早已经不像是路面,不过是林中间隙。他渐渐觉得恐惧,觉得自己不能找到龙脊邸,恐怕会被这片山林吞噬。
    他在一片黑暗中只能听到风吹树海的声音,渐渐对时间全无概念。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阴影。因为黑暗,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朝着一座悬崖的底部前行。直到站在峭壁之下,才看到山石巍峨。整座悬崖大概几十米高,一眼望不到顶。他很茫然地想,眼前已经无路可走,还是不曾见到宅邸的影子。只能上前几步,想看一看能不能翻越到悬崖上,借高处远望。
    手掌附上悬崖岩壁的时候,忽然觉得,这片悬崖虽然被青苔覆盖,但近乎反常地光滑。
    好像是人为构造而成。
    徒手清理出一片石壁,他的手指沿着石头缝隙摸索一周,肯定这是人工开凿的石块垒成,黑暗中几乎要高兴得鼓掌。龙脊邸,原来是用德拉肯斯山特有的花岗岩建成,与山石浑然一体,经年累月被植物覆盖,几乎难以辨别出原本的样貌。他想,难以置信,这应当就是他的遗产了。他此前知道这座宅子荒废已久,心中当然不曾对它的现状有过什么幻想,只是没有想到,老宅的营造像是从山石之中开凿出来的一样。如此想来,一切原本治具,譬如门窗种种,想必都已经因年岁久远而腐坏。
    黑夜中难以视物,用手掌摸到大门的轮廓。那门也像是暗道一样,俱是山石雕琢而成,只有钥匙孔是金属打造,早已经锈蚀。门口是狭窄一道楼梯,悠长而黑暗,好像龙之山的长夜,无有尽头。忽然觉得眼前有昏暗的光线,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悸,默默熄灭了魔杖尖的灯光。
    像整个身躯脱出水面。
    他走出地道,发现自己是置身在花岗岩开辟而成的广阔庭院之中,满地苔痕累累。四围是高耸的石质宅院,黑暗空洞的窗户像一只一只眼睛,无声与他对视。再更远处,漫山黑暗树影,风树从容,不知哪里来的隐隐约约的湍急流水声,想必是地图上叫做乌科玛河的河流,穿过整个山谷,是最近的生活用水源头。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矗立于这一处的山峦顶峰之上,抬头望层云。
    圆月就在那一瞬间从阴云之后现身,像是某一种心照不宣的问候。
    如水银光照在他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恍惚,想要伸出手去捕捉那流水一样的夜月光。
    夜间不能轻易视物,他就近找到一间地面上的房间,积灰中清扫出一片空地,点亮火堆,周围设置下保护的禁咒。如此才发现自己已经极尽疲惫,漫山雾气合围而至,而他也顾不上害怕,很快和衣睡去。
    清晨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见山中瓢泼大雨。他横竖不管,裹紧大衣翻身继续安眠。再醒来的时候,从窗户往外看,倒像是十分明朗的好天气。风雨已经停歇,天穹碧蓝如洗。迢递城高百尺楼,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天边那如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他起身,掸去身上灰尘,走进院中四下探看。龙脊邸即便不是由他的祖先设计规划,也一定是由某欧洲工匠建成。这整座宅院,看上去是要做成中世纪要塞式堡垒的样子。四面有四方形塔楼与屋舍,环绕着中庭。从他的图纸上看,有入口处石壁一样高耸的瞭望塔,曾经属于宅院主人的住宅。再另有一座塔楼,是原本的厨房与数间客房。中间以大宴会厅链接。最后一次修缮大约在一八八〇年前后,他手中的图纸,也就是在此时绘制而成。十九世纪的维修,将原本的木结构屋顶,木制楼板,进行过更替与加固。
    西里斯去勘察宅院更高处,陡峭阶梯一路攀爬上去,房间多是石室,别无陈设,显然已经久无人居住。悬崖上可以俯身看山中风景,隐约能辨认出远处的里士满城,灰蒙一片。山中植物在雾中洇出墨绿色,更远处是青山起伏的轮廓,山中云雾缭绕,鸟语轻喧。再更远处,已经辨认不清山峦界限,浑然融入天色。
    他将自己的卧房设置在西塔最高层,原本是客房的房间之中。房间之中原本的木架床是橡木打成,尚未腐朽,只是需要加固,更换零碎组件。那间石头屋最可取之处,是四面几扇大窗。西里斯将床铺设置在窗前,每天早上醒来,可以看见外面奔腾的乌科玛河。初夏时候,满山已经苍绿如翡翠。山中常有雾气,有时候下雨,云烟缭绕,山就像是漂浮在云层之上。若隐若现,连轮廓都不甚分明。晚上熄灯,他会在睡前坐在床上看一点闲书,抬起头,总能看见远处山脚下人家的灯火。夜雨中暖黄色灯光边界模糊,很温暖,时刻提醒他这世上不只有他孤身一人。
    TBC


    2楼2020-06-23 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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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我发了!但是我发东西一向是能不能过审核全看造化。


      3楼2020-06-23 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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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其实我好久没有把东西放贴吧上了,都是在lof,因为贴吧经常审核不过,之前的大号因为有人抄袭我,还被对方举报掉了。如果感兴趣的话真的可以去老福特找我。


        8楼2020-06-25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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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原本主宅的一层,用作教堂的大堂中设置木工坊,每天进山中收集可用木材,一点一点,为龙脊邸添置新作的门窗框。他想自己面对这座堡垒的态度,不像是在修缮自己的家,更像是将它当作了一个项目。简而言之,西里斯在此,始终觉得自己的客居,而非主人。
          他轻装简行,孤身一人来此,除了一身衣物,没有带任何通讯工具,遑论猫头鹰。距他最近的巫师聚居地,在五百多公里外的约翰内斯堡。饮食与日常所用,都可以从临近的里士满镇上购得。没有交通工具,走路大约要五个小时,回程可以租用拖车。渐渐他觉得寂寞,渴望与人正常的社交。彼时南非旅游业已经兴起,可是通讯困难,少有人来到这样的深山腹地。他借助老友寄信来山中的猫头鹰,拜托对方在不列颠各大报纸杂志上刊载告示,宣传山中的老宅,试图将其作为民宿出租。又从里士满镇上寄信往开普敦等大城中的报刊杂志社,如此可以引来更多人气。他内心觉得,将这处祖产作为驿站,可以抵消其原本的阴森。
          从告示刊载的那一天起,西里斯开始采买家具。床架是当地的手艺人手工打造,未修正过的原木枝干做四柱床,四面垂坠白纱布面的床帐,自有天然野趣。他又去山中采花做装饰,取材都是最常见的松枝与虎刺花等等,花器是里士满镇上售卖的陶瓮。这样透过观察自然植物的生命力,以提炼自己心境的艺术,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涉足。走遍了海拉关,找那些被鸟虫蛀过,风雨侵蚀过的濒临枯萎的花草。路边不起眼的草叶,比绽放的花更引人入胜。通过他的手摆放,竟然也能产生崇高的姿态。不甚在意外形,本质上是植物的灵魂。万卉摧剥后,忽见一枝擢秀,便触动无限生机,可见性天未常枯槁,机神最宜触发。
          可是没有人来。
          不知道是刊载的告示无人响应,还是此地实在偏远,过了大约半个月,他依旧是孤身一人。
          春末夏初,西里斯为了排解时光,只好独自一人在山中闲晃。十九岁的南非,大约是因为他黄昏时出门,山间总显得十分枯寂。被野草埋没的土路被暮色笼罩,夕阳流水一般穿过高树的枝叶,缓缓蜿蜒而下。他在山中独自徘徊,努力呼吸山中空气,像溺水者仰头汲取氧气。心中劝戒自己,要停止自我纠缠。他还尚未见过人世荒诞,对一切抱有期望,只觉得这焦虑是一时的,时间久了当然会迎刃而解。
          山中清寂,他不知自己攀援到哪一处,忽然听见树顶之外某一处有隐隐约约的雷声。模糊的一两下,很难辨别方位。从树冠空隙之中,可以看见天色渐渐阴沉,云层堆积。从他所在的位置,可以看见远处龙脊邸的瞭望塔,要在雨水落下前赶回老宅一定来不及,无奈只能继续向前走。他没有带伞,想要找到某处林间空地去避雨。忽然觉得眼前地势上升,好像自己是在往高处走。
          密林中难以辨别方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往哪一处走,忽然觉得眼前开阔,不知怎么,树木渐渐稀少,站定脚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座悬崖之上。脚下岩石坑洼,已经积满雨水,远远看去,像是故事书中连接一个又一个世界的通道。树冠下滴水沥沥,他站立原地四下观望,想着可以就在这山崖上等待风雨过去。再向前一步,西里斯忍不住睁大眼睛,屏息凝神。
          那悬崖,好像是海拉关的最高处。
          他站在悬崖峭壁的边缘,目光所及,方圆百里没有星点灯光。他所能看得到的一切通通是森林,无边无际,苍茫浩大。群山此起彼伏,在夜雨中婆娑作响,好像一片黑色的海洋。他一直听见的流水声,乌科玛河,并不是想象中的一条小沟,而是两座对立的大山间一道汹涌大河,利刃一样割开大地,流转不息,从天际奔腾而来,又向天地交汇处驰骋而去。云雾之中,这天地间好像就只有他孤身一人,与这漫天无根水相伴。仰首可以看见参天巨木,雨滴浸润,倏忽之间落在他的眉心。
          那一瞬间,他真的相信,这世上或有神明。
          崖上积水中落满艳红色的虎刺花,有些已被雨水沤至萎黄。雨冷苔滑,视线之中只有他一人。忽然间听到身后极其细微的响动,像衣料拂过枝叶。他猛然扭头去看,手指在衣袋中握紧了魔杖。
          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原来自己并不是孤身在此。
          雨势转急,一时恍惚不知是黄昏还是黑夜,他看到那个人。
          他惊怔当场。
          森林中的来者有着麦色的皮肤,深刻的五官。两颊与额心用血红色油彩抹出长痕,是只有原著民才有的习俗。那人称得上是轮廓柔和的少年,又或者尚未长成的青年人。总之单从五官上看,不像是当地人,更像是被风吹日晒过后的背包客。他的棕色头发剪得很短,身背着布料织就的包袱。针脚很粗糙,看着像是自己的手工制品,腰间别着祖鲁人常用的猎刀。眼神幽深而平淡,虽然身负利器,却没有展现出攻击他的意图。眉眼在昏暗光线中,竟然像有柔光覆面。与他差不多年纪,但是应比他还要虚长几岁。不是因为容貌,是因为眼神。那双蓝绿色的眼睛,与他视线相对,两人都颇感意外,很快将目光转开。或许因为雨中天光暧昧,他忽然错觉,对方脸上,好像有一点酡红。
          风雨低咽,灌在袖底,只让人觉得浑身冰凉。
          他们两人就这样长久对视,说不出原因,也不走近一步。
          那异域装束的年轻人忽然清了清嗓子,很久没有说过话的样子,试了几下,才找准音节。
          他说。
          Ungubani.
          那是祖鲁语,他不辨其含义,很尴尬地用英文请对方复述一遍。
          那青年人有点惊讶的样子,想了半天,回他以很生涩的英语,一字一顿,夹杂着奇异的语法错误。
          他讲,我问你是谁。
          他为什么觉得,自己有一种被逼问的感觉。好像对方才是这山林的主人,而他是不经同意私闯了别人宅院的过客。回答说,他刚刚来此地月余,从家族中继承了不远处的那座老宅。又回过身想要指向树影中高耸的瞭望塔,说你看就是那里,叫做龙脊邸。回身的时候,忽然僵住。他找不到那作为标识物的塔楼。好像整座宅院,已经被夜雨吞没。心中突然产生难以名状的恐慌,他想自己恐怕又要被困在此处。
          那年轻人很不置可否的样子,点了点头。
          对他说,你自己一个人回不去的。我送你。
          异域的少年转头安静盯着悬崖外大雨,看雨中满山翠绿,好像自己深陷思考。那思考的内容,与他无关。他的右手按在腰侧的猎刀上,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很快又收回。西里斯这才发现,原来他身上穿戴的也不是祖鲁族的服饰。很奇异的装束,仅仅为了实用性而已。看上去像是什么人的旧衣服,被他自己缝缝补补,腰间用皮革制品扎紧。如果不是本身气质,他这一身衣服,可称得上是滑稽。
          他更加确信眼前的青年并不是当地人。
          —我叫莱姆斯。
          顿了顿又说,走吧。
          莱姆斯,这样的名字,也不像是会属于这片土地原住民的名字。
          他跟着那人穿过一片灌木丛,不小心踩断了地面上的树枝。刚想说话,却被对方迅速一转身,捂住了嘴。莱姆斯无声地摇了摇头,接着他听见了,几不可查的脚步踏过枯枝的声音。绝不可能是人,这种声音,只能是由某种野生动物产生。他们藏身在灌木丛中,屏息凝神。过了片刻对方松开手,轻轻一扯他的衣袖,示意继续往黑暗的森林深处走去。他始终能够听见潺潺流水的声音,雨声中或近或远。乌科玛河如影随形。
          —刚才那是什么?
          —郊狼。
          —我以为这片山没有野生动物。
          莱姆斯好像很无奈地笑一笑,没有回头。他说,谁告诉你的。你一个人在这里住,连怎么在森林里生存都不知道吗。顿一顿又说,属于人类的范围,从你的宅院,下山的小路,到去镇上的大路,即使还在山中,也不会有动物轻易靠近。你不要踏出这片区域,就不会有危险。
          黑暗中西里斯只能看见面前一点模糊的轮廓,还有同行者的背影,可是对方灵巧得像生长于此,连走路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不是与自己一样,都是新来此地的背包客吗。他想要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雨夜,孤身一人出现在龙之山的悬崖之上。
          可是他没有发声,好像一开口说话,就会打破两人之间的默契。
          西里斯看着他在几乎不可视物的森林中行走,始终不曾离他太远,好像在寻找什么地样子。莱姆斯突然在一棵不知品种的树前停下来,取下脖子上戴着的皮绳,用串在绳子上的东西剥下一整片树皮,然后徒手将树皮撕碎。青年人走回他站着的位置,将树皮和树叶铺在地面上,堆砌成巢的形状。整个过程中,西里斯始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晓得该做何反应。年轻人的动作很流畅,绝不是新手随意的尝试摸索。又随手拿起地面上一块石头,用他的项坠敲击石块。西里斯这才看清了他的项坠,竟然像是骨制品的样子。边缘十分圆滑,应是什么动物的牙齿。他本来惊讶于莱姆斯这样的人也会佩戴饰品,现在却更困惑。
          什么样的动物,才会有这样形状,这样大小的牙齿?
          星星点点的亮光从骨刀与石块摩擦间落下,火星点燃了植物碎片。莱姆斯蹲下身吹火,火苗才渐渐攀升。再收集四周散落的树枝,搭成圆锥形,看火舌一点一点爬上木料,变成篝火。
          —坐。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西里斯惊异的表情,平淡地对他微笑了一下。
          火光映亮莱姆斯的脸。他的五官很深,光影变幻,更显得眼神莫测。其实仔细端详,西里斯忽然意识到,这是因为莱姆斯脸上的情态,始终与他认识的所有人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有种近乎于非人的感情。可是他就是莫名觉得,自己对其有种近乎天然的信任。
          TBC


          9楼2020-07-02 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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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里斯一动不动,那个人示意他坐下他就照做,安静地看着青年四处收集干燥清洁的落叶,堆到他身上,直到把他整个人盖住。这是祖鲁人野外生存最常见的手段之一,树叶防水保暖,是天然的铺盖。纳塔尔省临海,夜晚寒冷,何况是山林之中。他的理智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但生理上却全不在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片片枯叶落下。看着莱姆斯的眼睛。
            莱姆斯的手好像不经意地划过他的衣领,只是很快放下了。
            夜色越来越沉,拨云见月。西里斯觉得自己已身在梦里。他的眼睛半阖半闭,眼前林中空地上,长着薄薄一层植被,一身奇异装束的青年人就盘腿坐在其中,双手环臂,膝盖上横放着短弓。他好像也没有睡着,无声地守着乌科玛谷的寂寂长夜。他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轻盈劲瘦,像是常年在山中历练出的身形。
            风过吹动青年人的衣角和头发。
            明月千里。
            他渐渐闭上了眼睛。
            休憩到一半,昏昏欲睡之时,又被莱姆斯摇醒。他说你不能睡在这里,这座山,对人类来说,不是安全的地方。模糊之中,西里斯没能注意到那个用词。人类。他只认为这是因为眼前的年轻人实在是不谙通用英文,所以选错了词汇。莱姆斯拉着他起身向前走,倏忽之间,就到了那座山石一样的岩壁之下。他要转头与对方道谢,想请他进宅院中看一看,或者稍作休息。可是再抬头的时候,那少年人的身影又隐没在在黢黑森林之中。眼前只余夜月光。好像一切曼妙际遇,不过是他的一场仲夏夜之梦。
            余下几天,他花费长时间在山林之中寻找莱姆斯,深信对方是居住在此山中的猎户。有那么几次,在白日靠近那座初见的悬崖的时候,西里斯产生过强烈的被注视感。可是再四下探寻的时候,分明周围无人。他知道自己不是惯于生存在野外的人,只能以这样方式告知对方他在找他,寄希望于对方再度出现。走遍了龙脊邸周围的山中,只有那座悬崖下,他不曾涉足。因为找不到下山的路,只能站在山头上远望。可是层层叠叠的树影遮挡着悬崖下的土地,他竟然不能看见除却树之外的任何东西。
            数天后,他在自己所住的塔楼一层门口,发现了一捧野果。
            紫黑色的椭圆形果实,看上去像是黑越橘。挨挨挤挤一大捧摘下来,盛在一片巨大的植物绿叶上。每一只浆果上还带着果霜。他在山中远远看到过这种果子,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一种灌木丛中,远离一切人类所能轻易涉足的地势。他横竖是够不到,曾经很气馁地站在陡坡下,想实在是可惜。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因为一捧野果笑得那么开心。
            又轻装简行,穿一身亨利衫与长裤高筒靴,跋涉到山中,去寻找莱姆斯的身形。他站在悬崖上四下张望,不知道是对谁刻意大声说,谢谢你!你的礼物我收到啦!远望绿树间无数鸟雀被他的喊声惊起,扑棱一声飞离枝头,映着湛湛青天。西里斯忽然笑,神色中颇有种促狭。
            他从小到大,向来觉得霍格沃茨最像家。可是格伦芬纳谷植被丰茂,也没有这样充满野性生命力的,全无人类干涉的群山。涉足此处,被气氛感染。远处若即若离的山色,虎刺花朱红的纯净色泽,植物饱满的碧绿,好像是谁泼洒了满纸浓艳的颜色。幼年时期曾看母亲修习画理,藤黄与花青,两种颜色在白瓷盘上混合,渐渐成了绿。花青多一些是墨绿,中和则是翠绿。而此刻眼中丰饶的翠绿,与印象中白衫的异域年轻人,他奇异的言行,凝神远望时的形容,忽然叫西里斯觉得,对方真像是山中的精怪。
            TBC


            10楼2020-07-05 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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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应该在这里大声喊。
              西里斯猛地回头。当然,那声音并不属于他追寻的白衣少年,而是一名一身猎装的祖鲁族老人。皮肤黝黑,戴拼布帽子,身背长弓,站得离他很远,尚未触碰到悬崖的边界。很不满地皱眉看他。看他没有即刻动作,又加一句,你不应该走到悬崖上。这一回全然是叱责的语气。
              他觉得莫名其妙,但又只能走到老者面前。听见那老人家用半生不熟的英文对他说,你知不知道,这座悬崖,不是我们人能涉足的地方。说着示意他一边跟自己走。西里斯哭笑不得,想这山中的人,怎么都拿他当涉世未深的小孩,动不动就要领着他远离危险。一边走一边问那猎户,说悬崖怎么了吗,我就住在那一边的龙脊邸,难道这座山还有别的所有者。那老人家白了他一眼,很慢条斯理,但不容置疑地说,你的龙脊邸,是以山脉的龙脊命名的。这座山,叫德拉肯斯,龙之山,山脊当然就是龙脊。那悬崖,被这一带山中的居民称作是龙牙岩。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悬崖下,无人可及的乌科玛谷最深渊,居住着巨兽。悬崖是怪物的属地,涉足此处,是侵袭了原本不属于人间的界限。
              —不要惊醒睡龙。
              西里斯默默无语。这是真的吗,这究竟是山中因为迷信而生的流言,还是真有此事。他回到老宅中,不知何处来的叶片纷纷簌簌落在眼前。他忍不住抬头四顾,只看见远近山色空濛,没有人,当然也没有传闻中的野兽。他尽力修缮荒废的宅院,尤其是自己所居的塔楼卧室,可是依然抵挡不住山中夜晚的寒风。于是在石质的壁炉之中搭建火塘,此时接近天明时分,火已经越燃越小,几近熄灭。他从厚重的裘毡里爬起来,用陶瓮里攒着的河水洗脸洗手。太阳升起来了。十一二月是龙之山的夏天,最美的时候,夏季雨水叫漫山绿树花草都长好了。从他的大窗中看出去,漫山遍野的葱绿。
              他的饮食全靠从里士满城中采买,又请了附近的农户为庄园供应饮食。才知道原来当地的食物就是各种乱炖,炖到看不出食材。几乎全数是炖菜,有一碗黑色的糊糊,对方说是菠菜。另一碗褐色糊糊,据说是牛肉。还有一碗倒是能看出轮廓,但是是一种毛毛虫。主食是一整块碗装的面坨子,只能认为是面包。终于觉得难以忍受,自己用山中的白桦树刨制出弓弩,院子中竖起箭靶,想要借此练一练自己的箭术,好到山中狩猎,改善伙食。手里新制的弓弩用整块桦树枝干制成,抓在手里,差点提不起来。
              西里斯左手举起那张长弓,右手扣住弓弦与羽箭,用尽力气,才拉开六分。再怎么使力,弓纹丝不动。牛背筋做的弓弦勒紧他的手,再用力一点就要磨出血。他总觉得下一刻长弓就要在自己手中崩断。迫不得已松开了弦,羽箭离弦而出,脱靶,当啷一声落在一旁的石板院落中。
              自己很懊恼地摇头,想还好没有人看到。
              忽然听见有反常的响动,像长风吹过林海,由远及近。他下意识地抬头四顾,惊怔之后是开怀笑意。他看见莱姆斯坐在主建筑连接处的屋脊上,正在看着他。那张小麦色皮肤的脸,映着初升朝阳,看他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双腿轻轻来回晃动,闲适得好像不过是在散步一样。
              于是西里斯走过去抬头叉腰,笑说,喂,你怎么上去的,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那屋脊上的少年人笑着摇头,回说,你站开。
              西里斯眼睁睁看见对方忽然间就从高处站了起来,不知怎么轻盈一踮脚,飘摇从屋檐上一跃而下,他还没看清,莱姆斯就已经稳稳当当站在他的面前。他走到西里斯身侧,扶着他的手摆正动作。挽弓的这个姿势,他站在他身后,西里斯只能看见莱姆斯被薄薄皮料包裹的小臂,肌肉透过皮革,竟然还隐约可见。他握着他的双手,没叫他使力,一点一点将长弓拉开。西里斯能感觉到弓弦在自己手中铮然作响,这回抖动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那粗硬的牛筋弦。
              —我要松手了。
              莱姆斯的声音,用腔调奇异的英文在他耳边说。
              他适时松开右手,羽箭离弦而出,正中眼前靶心,深深没入木质的箭靶,箭身都去了大半。
              TBC


              12楼2020-07-08 0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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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听见有反常的响动,像长风吹过林海,由远及近。他下意识地抬头四顾,惊怔之后是开怀笑意。他看见莱姆斯坐在主建筑连接处的屋脊上,正在看着他。那张小麦色皮肤的脸,映着初升朝阳,看他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双腿轻轻来回晃动,闲适得好像不过是在散步一样。
                于是西里斯走过去抬头叉腰,笑说,喂,你怎么上去的,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那屋脊上的少年人笑着摇头,鼻梁皱起来,好像是不满于他小看自己。回说,你站开。
                西里斯眼睁睁看见对方忽然间就从高处站了起来,不知怎么轻盈一踮脚,飘摇从屋檐上一跃而下,他还没看清,莱姆斯就已经稳稳当当站在他的面前。他走到西里斯身侧,扶着他的手摆正动作。挽弓的这个姿势,他站在他身后,西里斯只能看见莱姆斯被薄薄衣料包裹的小臂,肌肉透过棉布,竟然还隐约可见。他握着他的双手,没叫他使力,一点一点将长弓拉开。西里斯能感觉到弓弦在自己手中铮然作响,这回抖动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那粗硬的牛筋弦。
                —我要松手了。
                莱姆斯的声音,用腔调奇异的英文在他耳边说。
                他适时松开右手,羽箭离弦而出,正中眼前靶心,深深没入木质的箭靶,箭身都去了大半。
                他就保持那个姿势不变,轻声说,我找你找了好久。
                莱姆斯,他与他这一生中所有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阳光炽烈,他的五官轮廓,被这样温暖的南半球光线笼罩,更添浓烈的颜色。那双绿眼睛藏在深刻的眼窝中,好像两面闪闪烁烁的小镜子。莱姆斯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目光毫无转移,于是犹豫着露出笑容,深邃五官一下化开,好像丛林中盛开的虎刺花。
                西里斯的肩背绷紧,眼神里流露出一点惊愕。
                世界静了下来,静得他几乎以为自己失聪了。
                心脏却越跳越快,好像胸腔里鼓满了风,随时都可以撒手飞去。
                他以为自己这一生,最不缺的就是自信,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也手忙脚乱起来。结结巴巴,终于吐出一句话说,你,你,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这个房子……
                从他刊载旅店告示的那一天起,西里斯就已经开始采买家具。床架是当地的手艺人手工打造,未修正过的原木枝干做四柱床,四面垂坠白纱布面的床帐,自有天然野趣。他又去山中采花做装饰,取材都是最常见的松枝与虎刺花等等,花器是里士满镇上售卖的陶瓮。这样透过观察自然植物的生命力,以提炼自己心境的艺术,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涉足。走遍了海拉关,找那些被鸟虫蛀过,风雨侵蚀过的濒临枯萎的花草。路边不起眼的草叶,比绽放的花更引人入胜。不甚在意外形,本质上是追寻植物的灵魂。万卉摧剥后,忽见一枝擢秀,便触动无限生机,可见性天未常枯槁,机神最宜触发。
                莱姆斯在他所添置的轻纱帐之间来回穿梭,好像觉得好奇,又伸手去触碰窗台上花束。四处戳戳看看,好像什么都新奇。西里斯看着他,看着那双绿眼睛在白纱后面,一瞬不眨抬眼盯着他,手掌平伸,轻轻放在纱帐那一侧。好像是鬼使神差,他也伸出自己的手,隔空与那异域少年的掌心相合。
                幼年时侯,草药学课上,曾听斯普劳特教导说,这世上,颜色越鲜艳的生物,越是具有强烈的毒性。
                直到他看到这双绿眼睛,他才明白,那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眼前视线一时迷蒙,白纱在暖风之中飘荡。充沛日光从石窗里洒进来,照亮眼前的一方天地。只差那么一瞬间,那么一瞬间,他险些想要倾身上前去,隔着那轻纱帐,亲吻那美丽的带有剧毒的少年人。可是为什么心跳如擂鼓,跳得他失去一切力气,遏制住了全身所有的动作。
                就在迟疑的那一刻,窗台上那一束野百合的其中一片花瓣轻轻飘离枝头,喀哒一声,落在窗棱上。
                于是两人立即分开,他还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就看见莱姆斯已经远远退到房间另一头。
                西里斯清楚地知道,那是因为他在躲他。
                当晚西里斯·布莱克站在老宅檐下看夜雨。茫茫无根水中,中庭开着大片不知名的野花。渐渐有山风,拨动山中的林海。他孤身一人,忽然放任自己宵想,如果以后,莱姆斯与他一道在山中生活,他要把这荒废的中庭辟作水池造景。如此他们两人可坐在长廊上,看池中鱼群游弋,夏来山中有野菜,秋天有浆果,作佐料与肉类煮熟。这样冰冷的雨天,与他一道在屋内听雨,有一碗热食,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TBC


                14楼2020-07-09 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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