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我已经回到东宫了，永娘说我受了惊吓，昏迷中不让人近身，也才睡了短短几个时辰。
我看了看窗外，天还是蒙蒙亮。永娘说我既然醒了，便让我去沐浴更衣。我低头看了自己的衣服，领口和袖子上还有血迹。
血迹......李承鄞！
“永娘，永娘！”她正在为我备洗澡水，听见我焦急的呼喊又不敢耽搁，急匆匆地跑过来。
“怎么了太子妃？”
“李承鄞呢？李承鄞可同我一起回了东宫？”
永娘不敢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
我忽地从床上爬下来，跌跌撞撞地往承恩殿外跑去。我想要找到裴照，裴照一定有办法救李承鄞。
永娘在后面跟着我，大喊着求我停下来，“太子妃，让婢子给您穿上鞋袜啊太子妃！”
我这才发现我方才赤脚便从内殿跑了出来，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李承鄞生死未卜，我哪还顾得上我的脚疼不疼。
还未跑出承恩殿的大门，我迎面撞上了洛熙，她身后还跟着永宁。
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拽着洛熙的衣袖：“裴将军呢......”
话还没说完，腰后一软，许是那晚刺客腰带绑着我留下的淤青的疼痛使然。我瘫倒在地上。永宁和洛熙以为我精神已经崩溃，都赶忙上来扶我宽慰我，让我冷静下来。
其实我一直都很冷静。
“小枫，父皇已经派精兵全城搜捕刺客和五哥的下落，阿照也没日没夜地领兵寻找，你不要着急，五哥他是太子，一定吉人天相。”
我知道他们一定都在找李承鄞，洛熙的话对我起不到任何的安慰作用。我也相信刺客是不会杀了李承鄞的，现下各个城门都严防死守，刺客想要逃脱，就一定会以李承鄞为筹码放自己一条生路。我唯一担心的是李承鄞的伤势，那一剑虽然没有插在要害，但刺客躲避官兵定找不到医官医治，若李承鄞伤势过重被刺客丢弃，失血过多他也恐难自救。
所以我要找裴照，我曾被刺客挟持，对刺客的身形轮廓也有一些记忆，我想亲自去找李承鄞。
我不想在这里没日没夜地等下去，我一想到李承鄞为了救我中剑的情景，就浑身战栗。上一次他用身子护住我便差点丢了性命，这次又是因为我生死未卜。我承认我离不开他了，哪怕我知道他只喜欢赵良娣我也喜欢他。我不敢想象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他再也没办法和我吵架了。
永宁拉了拉我的手。我回握住她的和洛熙的，“有什么消息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消息自然是好，如果李承鄞他真的死了，我倒也跟着去了。就像他那次昏迷时我告诉他的——我又能嫁给谁呢？我怎么能嫁给别人呢？
裴照终是没有同意我亲自去找李承鄞的请求，想来父皇也是不会同意的。送走了永宁和洛熙，我沐浴更衣，接受了父皇的召见。我们两人一时间不知应该谁先安慰谁。父皇具体地问了问当天我对刺客的印象，又宽慰了我，便让我退下了。
李承鄞的生母是顾淑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女人。李承鄞自然便是父皇最看重的儿子。此番李承鄞下落不明，父皇就算是天子，他的难过也不会比我的少。

李承鄞这一失踪，整个皇宫乱了。我身为东宫之主，许多积压的事情一下子都堆到了我头上。我见过父皇之后，又去见了太奶奶。太奶奶知道李承鄞的事情后当晚便生了场大病，我走进她老人家的寝殿之时，她还在梦中唤着“鄞儿”。等我空闲下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我没有回承恩殿，只是站在丽正殿门口发呆。我的鼻子突然一下子就酸了起来，眼泪猝不及防地便打在我的手背上。永娘走到我身后为我披上披风。
“太子妃，回宫吧，殿下会平安无事的。”
我赌气似地把眼泪擦干净，我才不要让别人看到我在为李承鄞伤心难过。他又从来都不在意我，我又何必这么认真，好似真的是一个苦苦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真正该为李承鄞和自己哭一哭的是赵瑟瑟。
赵瑟瑟......
“永娘，赵良娣可还好？”我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只会比我更难过。永娘也没有在意青鸾殿的事情，自打我被送回宫中，永娘便一直在照顾我。
上京冬日的夜晚真冷啊。其实西州比上京还要冷，可这丽正殿门口的风直直地吹进我的胸口，我不论披上多厚的披风都暖不起来。
我摸干净脸上的泪痕，朝青鸾殿走去。身为东宫后宫之主，太子遇刺，抚慰后宫嫔妃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还没进殿，便听到锦儿央求的声音：“良娣，您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了！”
我加快步伐，锦儿看到我，也只是草草地行了礼。我倒是不在意这礼数的问题，自打我成为东宫太子妃以来，又几日真正的成为过后宫之主。
我扶起一身酒气的赵瑟瑟，却没想到她一把推开了我。许是借着酒气，平日里她即便再僭越也只会耍耍嘴皮子功夫，是万万不敢动手的。
永娘上来便要说教，被我拦下了。
“我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劝一劝你，李承鄞就算生死未卜，你也大可不必如此作践自己。想来他若知晓你成日买醉，也是会难过的。”我这话说的倒是真心，也造不了假，只是东宫人人知晓的事情。
见她迟迟不做声，就连正脸也不瞧我一眼，我多少还是有些委屈的。专程来劝慰自己丈夫喜欢的女人，普天之下再无一女子大度至此吧，只是我不曾想赵瑟瑟根本就不领我的情。
“太子妃回宫吧，夜色深了，您伤势还未痊愈，太医嘱咐了要好生歇息才是。”永娘柔声对我说。
我叹了口气，转身便要和永娘回承恩殿去。
还未走出青鸾殿的宫门口，便后面传来赵瑟瑟的声音：“太子妃被刺客挟持，太子以命换命救出太子妃，他平日里都对你这般好了，你怎么舍得用他的命来换你的命?”
我闻言一愣。
转过身去，赵瑟瑟还是没有看我。且不说是我要救李承鄞在先，天地良心，平日里他对我的好哪里比得上她赵瑟瑟的万分之一？
我还想问些什么，没曾想永娘打断了我。
“良娣酒后失言冲撞太子妃，若是太子妃要治罪，你们如何担当得起。”
锦儿忙跪下行礼，我其实没想着要开罪她们，我只是好奇赵瑟瑟话中的意思。只是永娘为何忙着打断我，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便径直出了青鸾殿。

裴将军深夜入东宫见太子妃，此事不等天亮就已经传开了。太子生死未卜，将军寻人未果却带回来太子的血衣，事情仿佛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
就连我也听得宫人对我的怜悯。
“不知太子妃若是不当了这个太子妃，还能不能回家乡去。”“是啊是啊，太子妃这么想家，想来是可以回去了。”
我终于可以回我魂牵梦萦的西州去了吗？可为什么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除去日常觐见父皇和太奶奶，处理东宫的大小事宜，我也没再去看过赵瑟瑟。不是我不去，只是当日那番话着实让我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些恼怒。东宫的夜里依旧冷得令人发指，这夜我没有去丽正殿，只是在我寝殿的窗棂旁看着月亮。月亮真圆啊，我和李承鄞成亲的那天夜里，月亮也是这么圆。
我忽地想到顾剑，顾剑武功高强神通广大，如果他肯，找到李承鄞的胜算一定会增大不少。我慌忙摸出鸣镝，正准备向空中发射，却被人一把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也没忘记捂住我的嘴。
是顾剑。
他看我看清了他的脸，便把手放下了，另一只手还拥着我，方才他怕我摔倒便把我半搂在怀里。
我急忙挣脱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顾剑感觉到了我的抗拒，身形一滞，随即又笑了笑，饶有趣味的看着我，“方才见你正要发射鸣镝，怎么，找我有事？”
我有些不好意思，顾剑虽是我极为信任的朋友，在米罗那里我也拜他为师，但我俩非亲非故，上次李承鄞遇刺我拜托他救阿渡，还向他索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这次我是在不好意思开口再让他犯险帮我。
顾剑见我有些犹豫，眼睛亮了一亮，但仍旧不发话，等着我开口。
我咬了咬牙，小声却恳切地对他说：“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李承鄞他......”
“李承鄞他遇刺，被刺客带走失踪了。”顾剑地语气很平静，表情也甚无波澜。他肯定是知道的，尽管皇宫内外都已经封锁了消息，可顾剑神通广大连皇宫都出入自如，这一点消息定是瞒不住他的。
我点点头，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却又被他打断。
“你想让我帮你救李承鄞？”
“是的。”我恳切地望着他，“当日遇刺之时我也在场，我本已经被刺客掳去了，是李承鄞舍命救我以命换命才保我平安，我知道你消息灵通武功高强，若得你的帮助，李承鄞得救的机会就会大上许多。”
顾剑依旧笑着看着我，“你是为了报恩？”
他这一问我委实没有想到，我要救李承鄞早已不是为了报恩了，是我发自内心地想要他活着，好好活着。只是我猜不透顾剑的意思，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这几日我往返在父皇和太奶奶那里，东宫的诸多事宜也一下子落在了我的头上，连日操劳没有半分空闲。除去日常的宫务，我还奔波探寻李承鄞的消息，晚上又无法安寝，一日三餐也是草草了事。我有些撑不住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顾剑地问题，只是事情迫在眉睫，他若不愿意，大可直接拒绝我，我是没有半分埋怨的。可他却问我一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委实让我生出了一丝烦躁，头晕地厉害。我腿一软，向后一踉跄。
顾剑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我，右手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
“你在发烧。”他沉声道。

其实我也是有些吃惊的，这几日身体确实不适，却也没有宣太医来看过。永娘和阿渡近几日跟着我来回奔波，想必也是累极了，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我站稳了身子，移开顾剑的手。
顾剑收了收手，站直了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带着一丝愠色：“为什么不宣太医好好休息？你病成这个样子，怎得这个时辰还站在窗口吹冷风？”
我揉了揉太阳穴，没有作声。
“你可是为李承鄞担忧至此？”
我抬头看他，他却没有看我。我沉眸，此时内殿只有我和顾剑二人，向他袒露我的心意也不会丢脸让别人看了笑话去，而且李承鄞是一定不会知道的。
“李承鄞是我的夫君，我担心他忧虑他都是我的分内之事，我是他的妻子，他失踪我又怎会不牵肠挂肚？”莫非顾剑只是以为我迫于太子妃的身份求他去救李承鄞？他恐以为我是没有一点真心的。我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至于报恩，本就是我先替他当人质，他不算有恩于我。李承鄞他就算不喜欢我，也没有伤害过我，我.....我也是有些喜欢他的，我是真心想救李承鄞，你相信我。”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伤害过你？你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根本不喜欢你的人？”
“我不知道！”在顾剑厉声逼问下，这些天的情绪终于崩溃，蹲在地上哭出了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一点一点喜欢上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哪怕他天天同我吵架我也会只记住他对我的好......顾剑，我已经逃不出去这个牢笼了，我这辈子都会待在这座皇宫里......我往后的人生里只有李承鄞了......”
我抽噎着看着顾剑的眼睛，他也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他眼中燃起的光亮一点一点暗下去，他长叹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我：“李承鄞死了，我就可以带你回西州了，你可愿意？”
那是我做梦都想回去的家乡，可如果李承鄞就这么死了，我就算回去也许也开心不起来吧......
“如果李承鄞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记得上次李承鄞为我挡剑昏迷的时候，我也对他说过一样话。既然这是之前许下的承诺，这次我自然是要兑现的。
我看到顾剑眸中的光灭得彻底，嘴角挂上了一丝讥笑。
“你就这么爱他？爱到愿意替他当人质，给他陪葬？”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他，我只知道我是喜欢李承鄞的。可我的潜意识告诉我，顾剑方才说的这两件事，我都是愿意的。
我垂了垂眸，没有反对。
我们沉默了许久，直到我几乎已经站不稳。顾剑把我扶到床榻上，替我掖好被角。
“明日记得宣太医。”说完转身便走回窗边。
我想要叫住他，“师傅......”声音竟有些沙哑了，看来我病得确实不轻。
顾剑身形一顿，终是没有回头。
“你不愿李承鄞死，他自然会活着回来见你。”
我看着他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不知怎的湿了眼眶。

（三）
我没有听顾剑的话。
我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如果告病，就没有办法四处探寻李承鄞的消息。我尽力瞒住阿渡和永娘，又撑了两三日。
傍晚的风冰冷刺骨，可吹到我身上只觉凉爽，许是我自己的温度已经很高了。我没有向往常一样在傍晚去丽正殿坐一坐，若是晕倒在丽正殿，可是要闹笑话了。我坐在承恩殿正殿的榻上，用手支着脑袋，闭上眼睛回忆着今天搜罗来的消息。李承鄞失踪已经快十日了，顾剑也没有告诉我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或许这也是我无心给自己治病的原因吧。我自嘲地笑了笑，呵，我还真是痴情......
我起身往承恩殿的门口走，想再去吹一吹风，没曾想迎面撞上了一个慌慌张张的内侍，这一撞我只觉天旋地转。在太子妃殿中如此无规矩，还冲撞了太子妃，他许是要受重罚的。
我还没来得及让他起来赶快去躲着永娘，他便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
“太子妃，朝中出变故了，太子殿下他......”
我只听到了这些，我愣愣地看着他，却只觉头痛欲裂，剧烈的耳鸣声加重了我的眩晕感，我极力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却徒劳无功。终于，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又看到了那双在我急速掉落是凝望着我的双眼，那眼中只有我。只是原本我不曾梦到那人的面孔，这次我却看到了李承鄞。我梦见李承鄞抱着我从悬崖上跌落，梦见他用腰带死死地牵住我，他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看来我真的是很累了，竟会做这样荒唐的梦。梦中我们一同掉入深渊，我便逃离了梦境，终沉沉地睡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我终于恢复了意识，艰难地睁开眼睛。我能感受到高烧退了大半，头痛也减轻不少，许是我睡得太久，睁眼的刹那被一旁的烛火晃了晃眼。
“你终于醒了。”这个声音我很是熟悉，带着喜悦与宽慰。
我看向声音的主人，一下子便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李承鄞？！

“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他看向我，这双眼睛对上了我梦里的那双，平添了我的恍惚。我愣愣的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哭还是该笑。
李承鄞见我呆愣的模样，咧着嘴笑了起来。要是平日他这样笑我，我定会同他吵上一架，可此时此刻，我只觉得他笑起来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皎洁。
他见我不闹不怒，也觉着有些不同寻常，便也收了笑意，直直的回望着我。我被他盯地不好意思，又直想流泪，便低了头去不看他。
李承鄞往我身边坐了坐，抬起我的头，认真地对我说，“小枫，我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搂在怀里，一点一点收紧他的臂弯。
我没有躲，也不想躲。终是没有忍住，窝在他怀里痛哭流涕。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抱着我，手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
哭了一会儿，这些时日的情绪也差不多发泄干净了，可是李承鄞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我红了脸，只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突然有些暧昧，李承鄞似乎从来没有对我这么温柔过。我也没有打算要挣脱他，可是却控制不住逐渐加快的心跳。
就在我快喘不过来气的时候，李承鄞开口说起了话：“我听永娘说了你这几日的辛劳，你辛苦了。干嘛硬撑着不治病，身子是你自己的，和谁赌气？”
我不知道该回他些什么，便没有接他的话。
他见我不吭声，便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也带上一不正经的笑意：“哦，我知道了，没想到我的太子妃这么担心我，担心到连命都不要了？你不会是想和我一起死吧？”
虽说他的确说中了，可一方面我虽然和李承鄞成亲了许久，可并没有夫妻之实，就这样被揭穿少女心事真的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另一方面，李承鄞的语气明摆着就是在嘲笑我！我又羞又气，重重地推开他，翻了个身，盖上被子躺下了。
还没有躺上几秒钟，我听到李承鄞极力压制的吸气声。
想到了什么，我猛地又坐起来看向他。果然，他捂住腹部，嘴唇也白了些许。我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定是我方才碰到了他的伤口。虽然他已经极力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尽量不在我面前表现出痛苦的神色，可他苍白的脸色骗不了我。
我赤脚跑出寝殿叫了永娘，让永娘帮我宣太医。
太医赶来之后，让时恩帮李承鄞更了衣，伤口的样子像是很久没有处理过了，部分已经血肉模糊。不知怎的，我脑子里突然闪过另一个人受伤的样子，也是很深的伤口，我也是这样在旁边看着。我都没有意识到我自己落了泪，被李承鄞瞧了个正着。
李承鄞沉声道：“永娘，带太子妃出去。”
我很听话地出了内殿，坐在茶桌前。定是再次见到李承鄞的喜悦冲掉了我的理智，我竟这时才想起问一问李承鄞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怎么回来的。
永娘告诉我，那日慌慌张张闯进承恩殿的小内侍便是来向我通报太子殿下回来的消息，只是我病发突然晕了过去。
“太子殿下见过陛下之后就直接来了承恩殿，听说您病重晕倒便亲自守在您的床榻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殿下没有吩咐，承恩殿的人也不知殿下有伤在身，是婢子疏忽了。”

我竟然睡了一天一夜，李承鄞竟然照顾了我一天一夜？我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
忽然想起那日我昏倒前内侍说的朝中变故，我又仔细地问了永娘。
我这时才知道，劫走李承鄞的刺客和高相有关。永娘说的很多话我也不是很听得懂，我只知道高相的许多罪名随着太子的归来一并被揭露，其中的一条便是诬陷并杀害了李承鄞母族数人，朝中一方势力就这样轰然倒塌。我有些恍惚，李承鄞自小被先皇后和高相带大，可先皇后杀害了他的生母，高相又灭了顾氏一族。其实李承鄞从小，就孤身一人。
“太子殿下才智过人，趁刺客不注意设法逃了出来，裴将军在离城门不远的树林里找到了他，却没有擒住刺客。”永娘拉了拉我的手，“恕婢子多言，旁观者清，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是极好的，此番殿下九死一生负伤归来，太子妃应待殿下温存些，万万不可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永娘也说李承鄞对我好，赵瑟瑟也是这么说的。我仔细回忆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到头也没忆起什么来。这时时恩和太医从内殿出来，告诉我李承鄞已无大碍了。夜晚的风吹进来，虽说这风比前些时日温柔许多，可我只穿了一件单衣，还是打了个寒颤。
“太子妃快进殿歇息吧，好不容易身子见好了，万万不可再着凉了。”永娘送走了太医，对我催促道。
我回到寝殿的时候，李承鄞已经躺在了床上。见我走进来，他朝外挪了一挪，并给我让出一条道来。我飞快地钻进被窝里，这才反应过来，李承鄞这是就准备在承恩殿歇下了？
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手臂撑着半个身子看着他：“这是我的床。”
李承鄞也十分真诚地看着我：“可这是我的东宫，整个东宫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我只得罢休，平躺在床榻上。其实我也不想赶李承鄞走，也没有任何理由去赶他走。我只是觉得他不属于我，按照永娘说的，他自打平安归来之后，还没有去见过赵瑟瑟。我不禁自嘲，堂堂太子妃，太子的正妻，让太子留宿一晚都这么没有底气。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李承鄞柔声道。
“方才永娘都同我讲了。”我能知道的的确是都已经知道了，可我真正想知道的，永娘却回答不了我。
“只是......”
“只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拼了命去救我？”
李承鄞没有回答我。我以为他是在想要怎么说，可沉默了许久，他根本没有回答我的意思。
我有些气恼，“那你为什么要照顾我？你总得回答我一个吧。”
又是许久的沉默，时间长到我几乎要睡着了。在意识迷离的前一秒，我听见李承鄞的声音：“因为......我喜欢你。”
我整个身子都瞬间僵硬。大脑先是一片空白，可冷静下来思考了一阵子，又被他如此轻薄的话气得冒火，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我抽噎了一下，翻身背对着李承鄞。纠结了许久，我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为什么这么说？”
竟然还问我为什么，他明明和赵良娣情深似海，纵然我是喜欢他的，他也不能用此等轻薄的话来逗我。这真的一点也不好笑。
想到这里我更加委屈了，一不留神连说话都带上了哭腔：“因为我会当真。”
李承鄞没再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忽地便直接把我翻了个身搂在了怀里。我本想挣扎一下，可想到李承鄞身上的伤，只能作罢。
“......李承鄞？”
“睡觉。”
“......”
过了许久，我动了动身子，本想趁李承鄞睡熟时挣脱开来，可他哪怕睡得那样沉，手还是紧紧地锁住我。我倒不是不想让他抱我，只是这个姿势......委实有些不舒服。我调整了一下，找了个更加舒坦的姿势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随着睡眠逐渐平稳的心跳，仿佛世界都得到了安宁。
我开始贪婪这片刻的，本不属于我的幸福。

（四）
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几日我身子已经大好，也没怎么出去走动，每日的睡眠倒是极为充足。永宁经常来承恩殿陪我，偶尔洛熙也入宫来，生活倒不算枯燥。
除去这些亲近的朋友们，赵瑟瑟倒也是来找过我一次，说是太子妃病体初愈，作为侧妃理应来探望。我倒也没有追问她那日醉酒的胡言乱语，和她客套了几句，她留下两袋滋补的药便走了。我虽觉着没有必要，但永娘还是找人验了验，确定是极好的药材，又偏偏和太医给我开的药方相补，便放心让我跟着一日三餐服用。
李承鄞这段时日也没有再来看我，不过我有时会有的没的向永娘打听他的消息。听说高相倒了之后，镇北侯赵将军凭借军功有意攀着太子的关系回京，朝中晦暗不明，太子似乎也在试图助长镇北侯的气焰。
镇北侯是赵瑟瑟的父亲，他趁高相倒台意图返京，这不明摆着是想等李承鄞登基之后成为下一个高相吗？赵瑟瑟如此得宠，若没有我这个绊脚石，将来也许就是皇后，赵将军岂非前途无量？李承鄞这么聪明，这点道理不会想不明白，只是他为什么还要帮他壮大势力呢？罢了，这些舌根我是万万不敢和永娘说的，听了我这些话她怕是又要说出一万遍“恕婢子死罪”之类的话来。
永娘见我若有所思，便上前宽慰我：“朝中事务复杂繁忙，高相势力轰然倒塌，定有残存余孽，太子殿下一连几日都在丽正殿处理政务，怕是没有时间来看太子妃。”
我没有说话，永娘继续道：“婢子向时恩打听过了，太子殿下的伤势已经大好，太子妃尚可宽心。殿下这几日不仅没有来咱们承恩殿，连去青鸾殿也只是草草用了晚膳，太子妃......”
“好了永娘，我没有在想李承鄞。”我打断她的话。
我担忧李承鄞的伤势，方才的话确实有宽慰到我。只是他不怎么踏足青鸾殿倒是有些意外，李承鄞去看赵瑟瑟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夜之后，我和李承鄞的关系看似亲近了些许，可我还是觉着别扭。的确，他像这样不来承恩殿才是人之常情。失落感是不可避免的，可我倒也习惯了。
那日父皇为我们平安归来在宫中设了宴，也是我这段时间唯一一次见到李承鄞。在席间用餐之时，我便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阵阵香气，和以往赵瑟瑟身上的不同，许是赵瑟瑟又给他新做了个香囊。我却闻着直觉反胃，奇怪的是，这恶心不是心理上的，倒像是生理上的，晚宴我也失了胃口，甚至还在大殿上干呕了些许片刻。

太奶奶见我干呕，便又想起了子嗣的事情，公然催促我和李承鄞要抓紧时间为皇家传承血脉。我找了借口提前离席回了承恩殿，他身上那味道我委实恶心。
还有不到十日便是上元节了，听说上元节是上京十分隆重的节日，来到这里三年，前两年因为种种原因我都没有过这节日，今年我定是要叫上洛熙永宁去米罗那里大吃一顿，玩个尽兴。
李承鄞近日因为高相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想必不会派人跟着我了。我叫上阿渡，打算去米罗酒肆见一见顾剑，还要因着李承鄞的事情感谢一下他，不管他是否真的替我去找李承鄞，这份谢意还是要送出去的。到了米罗那里，我还可以顺带和她商讨一下怎样过上元节的事情。
米罗早就料到我会来，连日子都算得准准的。只是上次刺客大闹鸣玉坊的事情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米罗自然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民女参见太子妃。”
我忙扶她起来和她道歉，之前隐瞒身份实在是不得已的事情，也是怕因为隔着这千差万别的身份，让米罗和我疏远。相处了这几年，米罗自然是知道我的性子，便也是调侃几句，没有再怪我。还打趣说若是有朝一日身陷囹圄，让我出手相救。
“顾剑呢？”我环顾了四周，没有看到他的身影。阿渡也在寻找，片刻后对我摇了摇头。
“自从你和太子遇刺之后，他就再没回过我的酒肆。我倒还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顾剑去了哪里，我相信他若是要离开上京，定是会和小枫告别的。”
告别？我想起那天晚上顾剑的背影，可他也并没有告诉我他要离开，怎么会是告别呢？
米罗见我皱着眉头，便拉了我的手说：“放心吧，顾剑武功高强，他无亲无故的也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说不定过些时日他就回来了。”
听了这话我也倒不担心了，看了看阿渡，她也放心不少。我知道阿渡是喜欢顾剑的，所以每次说到顾剑，我都会下意识地看向她。
等到回宫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我和阿渡刚入东宫，便听到了丧钟。我们慌乱对视，却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虽对中原的典章制度不甚了解，可我也是知道在豊朝的皇宫之中，能在去世的时候鸣丧钟的也没几个。我不由得担心起李承鄞来，拉着阿渡飞快的跑向承恩殿。
刚踏入承恩殿的大门，我便看到李承鄞坐在桌前直直地看着我。我对上他严厉的目光，第一反应竟是放下心来——李承鄞没事。
我松了一口气，直接无视了李承鄞，径直走进内殿去更了衣。其实我心里还是没有底气的，穿着出宫的男装在他面前晃悠，恐怕他一会儿会更生气。
永娘为我披上最后一件披帛，悄悄在我耳边提醒我：“今日太子殿下心情不好。”
我感激地看了看永娘，又小声问她：“我方才在宫外听见了丧钟，宫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高贵妃薨了。”
我吃惊得嘴都合不拢，高贵妃明明还怀有龙子，前些时日还风风光光，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成为新的皇后。
我想起高相，许是因为高相大逆不道却牵连了贵妃，真真令人唏嘘不已。只是这和李承鄞有什么关系？他和贵妃非亲非故不说，还隔着一道仇，我实在想不通李承鄞究竟为何心情不好。

不好意思啦大家今天有事情没办法更文，明天上午一定更！

（五）
我完全失去了意识，我感觉我的身子一直往下沉，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周遭都是陡峭的石壁，狂风在我耳边呼啸。我艰难地想攀住身侧凸起的岩石，可这具身体根本不受我的控制。
我能感受得到，我的身体已经接受了坠崖，似乎还很解脱。
我不知道还能下坠多久，便放弃了挣扎。
我可能已经死了。可我还没有回到西州，没有见一见我的阿爹阿娘，我还没有去和米罗他们告别，还没有告诉李承鄞我其实是很喜欢他的。
“小枫！把手给我！”
我突然看到一个人从高处坠落，拼命地想要抓住我。他用他的腰带死死地勾住我，把我带到了他的怀里，我们两人便换了一种姿势一同直直地坠落。
他看着我，眼里只有我，这是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双眼睛，我真是要醉了。
我终于可以看清他的脸，竟是李承鄞。
李承鄞对我说：“我陪你，一起忘。”
我要忘了什么？他要陪我忘了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一问他，我们便一同坠入一片深渊。
那水冰冷刺骨，渗入我的每一寸肌肤和脑髓，撕裂者我的神经和记忆。李承鄞突然就不见了，水中一片混沌，我找不到他。
罢了，就这样吧。我的身体竟逐渐适应了水的温度，慢慢地失去知觉，疼痛也逐渐离我远去，也许我把眼睛闭上，就可以回西州了。
身子开始逐渐下沉，可我却听到了渺茫的呼唤：“小枫，小枫！”
是谁在叫我？他叫的好生温柔，勾走了我的魂魄。我凝神去听，声音便变大了不少。我看到一个人从深渊游向我，拼命把我浮出水面，竟又是李承鄞。

“小枫，小枫？”
我拼劲全身的力气，半睁开了眼。我怎么又回到了承恩殿？我看到李承鄞在床榻边握着我的手，身后站着顾剑。
顾剑？我的脑子定是不清醒了，顾剑和李承鄞又怎么会一同站在我的寝殿里？
我听到李承鄞喜极而泣的声音：“她醒了顾剑，小枫醒了。”
顾剑上来探了探我的额角，又替我把了把脉，向李承鄞说着什么。睁了这片刻的眼，便觉着累极了。胸口还有强烈的灼痛感，我又睡了过去。
这回我倒没再做奇奇怪怪的梦，只是沉沉的睡着。可又不知睡了多久，我感受到我的意识开始逐渐聚拢，身体的感觉也在逐渐恢复。我甚至感受到了我胸口的疼痛，还能听到周遭的动静。只是我睁不开眼，也动弹不得。
我可能是活过来了。
我能感受到永娘和阿渡替我擦身子，帮我掖好被角，隔几个时辰便会来探一探我额头的温度和鼻息。
我分不清昼夜，也没有一丝的时间观念。我只知道每次都是李承鄞亲自来喂我喝药。我的身体不受我的控制，他也没有像我喂他喝药一般捏起我的鼻子，而是一点一点十分耐心地一滴一滴地喂我。他经常会一直握着我的手，有时我感觉到他握住我手的力道慢慢减轻，许是趴在床边睡着了。我还会时不时听到他唤我的名字，又是那样温柔，能让我沉醉的温柔。
他为什么如此关心我？他是不是也不想让我死，是不是也是有些喜欢我的？我下定决心，等我醒来便一定要朝他问个清楚。

等我意识再一次清醒的时候，我又感觉到李承鄞在我的旁边陪我。这次他遣散了所有人，只一个人在我身边，柔声对我说些什么。我听着费力，便不自觉凝神，奈何我身子刚恢复意识没有什么精力，只能挺近微弱的声音，不过好在还算连续。
“小枫，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我已经醒了，我还想问他问题呢。
“小枫”，他每说一句话便会叫一次我的名字，听得我心头酥酥痒痒，“太医说你如果再醒不过来，可能就再也没办法醒过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有好多秘密没有告诉你。”
虽然动弹不得，可我听到这话心里还是生生地抽搐了一下。怪不得我虽有意识却没办法睁开眼睛，虽然有感知能力却仍觉得自己虚无缥缈，难不成这是回光返照？或是说我已经死了，只不过我的魂魄还没有完全脱离我的身体？
说实话，我还不想死。李承鄞他明明就离我这么近，我却不能再看他一眼。
“小枫，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子虚国，子虚国里面有一个小王子，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子虚国的王后没有孩子，所以将小王子收作自己的孩子，带他长大，教他本事。小王子因此也视王后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没想到，害死自己亲生母亲的，就是王后。”
李承鄞说道这里，微微顿了一顿。我没有办法看到他的表情，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好生熟悉，仿佛早早地便存在我的记忆深处。经常出现在我梦中的那个男子，好像也和我讲过这个故事。他继续讲下去，我便凝神去听。
“小王子长大以后才知道这个真相，他决定还自己亲生母亲一个公道。可王后的势力太强大了，小王子根本斗不过她。想要扳倒王后，便只有一个办法——成为子虚国的储君。”
故事听到这里，我有些恍惚。李承鄞和这个小王子还真是同病相怜，怪不得他会对这个故事这么有感触。
“小王子原本最厌恶的，就是权力之争。因为在子虚国里，能活过三十岁的储君少之又少，有的被暗杀，有的则被自己的父亲废除，幽闭而死。更有的储君，为了抢夺先机，弑父谋反。”李承鄞轻轻咳了咳，许是夜晚的风有些凉了，“小王子的大哥曾对他说过，东宫其实是一座浸满鲜血的宫殿......”
我正听得起劲，他却不再说下去了。我好想现在便坐起来，追问他：“然后呢，然后呢？”
奈何我无能为力。
我听到时恩的声音：“太子殿下，高良娣已经准备好接驾了。”
高良娣？一定是我病得太久了，耳朵都不太好使了。只是“赵”字和“高”字也能听错，我还是十分地佩服我自己。
李承鄞仿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一会便过去，你去回了父皇，让他放心。”
凝神听了这么久，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他方才的故事，便沉沉睡熟了。梦中我又看见了李承鄞，他穿着西州的服饰，这回不太像太子了，那气质倒像个中原来西域经商的茶叶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