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山津雄正细心地擦拭著女儿沾著血迹的物品，一直到蓝泽耕作入内，才暂停了动作。
藤川一男渴望得到黑田修二的肯定，在那之前，经他医疗而逐渐恢复健康的病患早已给予「优秀医生」的赞誉。
      打起精神来的白石惠，来到绯山美帆子的病房。默默地守在对方的身边也已经有几分钟的时间，光看著绯山美帆子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内心相当疼痛不已。
      要是、要是自己能多注意一些就好了，只要有谁多注意倒绯山的话，一定就能早一点救她——不，是早一点预防她发生这样的事。
      白石惠皱著眉头，此刻好希望绯山美帆子能睁开眼睛，用嗤之以鼻的语气说著：我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
      没有绯山在身边的夜晚，只觉得有些过度安静了。
      「就像绯山医生说的那样，皮肤病变是对的。今野先生手术结束后，已经平安醒来了。」
      柏原爱走了进来，在宁静的夜晚里添上了一些声音。
      还记得早上才刚被这个自己认为过度骄傲的绯山医生训斥而心生不服，然而病患直接反应出来的危机却让她足足被震撼到了。
      要是、要是绯山医生没有发现，自己一定会受到指导医生或是家属的严厉指责，也必须承担今野先生病情的责任，更遑论是没有发现病情的自责感……让她免於受到这些责难，而她却丝毫没有发现到这些可怕的后果…
      今天在心脏科的手术室发现自己的手术对像是绯山医生的时候虽然吓了一跳，但也是本著感谢得心情拼命去拯救绯山医生，为了报答她对自己的提醒，一方面也是希望她能感受到自己对病患的热情。
      在手术结束后，柏原爱认真的修改自己的心不在焉，并处罚自己必须仔细的审视负责的病患身体情况，才能真正当个好医生。
      唯有绯山医生的病房，她是带著忐忑不安的心，直到现在才敢进入。
      「是嘛，真是太好了。」
      「他的家属说要感谢绯山医生。」
      「是嘛。」
      「我也想谢谢她…多亏了她，今野先生才能得救。」
      柏原爱打从内心的万分感激，白石惠也感受到了。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什麼话都直接地说出来，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但是，其实她是一个很体贴的医生，对病人的事总是很热情，希望你能理解。」
      如果说不是这麼近距离的与绯山美帆子相处，真的会认为对方是在挑毛病吧…白石惠想起刚开始与她的相处情况，尽管像是个喜欢批评对方的人，实际上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如果没有绯山，现在的自己肯定是个受不了压力的人，或者是个没有长进的人吧。
      不只是她，白石惠相信其他两个人也都是一样的。
      他们四个人在无形中相互影响，所以…所以…无论少了谁都是无法想像的一件事。
      无法想像。
      「真是个好医生呢。」柏原爱忍不住称赞道。
      白石惠看著绯山美帆子的睡容，不禁出了神，喃喃地这麼说著－－
      「感觉，好像和她做了很久的朋友一样。」


26
      绯山美帆子的意外，就像是替翔北医院蒙上了一层暗影，焦急、担忧得心情在黑夜里更显得沉重，寂静的气氛让每个人都难以入眠，於是医院里悄悄走动的身影比平常更显得繁复。藤川一男辗转反侧－－明明应该睡的；白石惠专注地望著绯山美帆子沾血的药盒；蓝泽耕作到蓝泽绢江的房里替她盖上毯子，身心疲惫的夜晚，却没有谁能够轻易阖眼。
      想转换气氛的白石惠，走过浅薄月光倒映的长廊，逐房检查著沉睡中的病患，拐过一个转弯时，正好看见从蓝泽绢江房门口走出的蓝泽耕作，脚步停顿下来。
      「…蓝泽。」
      白石惠轻唤著。
      「睡不著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五步左右。月光照不到蓝泽耕作的身影，只反射出那双深沉的眼睛；白石惠则是沐浴在光晕之下。
      「蓝泽女士…明天就要出院了是吗？」
      「今天因为铁路事件的关系一直很忙碌…奶奶请落合女士帮忙办妥了出院手续，西条医生今晚告诉我这个消息。」
      看不见表情，白石惠无从得知蓝泽耕作此时的心情如何。
      「…是嘛。」讷讷地回应著，白石惠蹙起眉头。她想起好久之前，蓝泽抱著蓝泽女士在商店里头哭泣的情形，看起来明明是那样的深爱著蓝泽女士，是不是也想和她一起生活著呢？
      然而医院的工作实在太忙了，就算想住在一起，年迈的蓝泽女士更需要人照顾，不安定的急救工作无法全心全意的照顾她，这是蓝泽的为难之处吧－－却没有两全的方法。
      「…白石。」
      就在两人沉默的时刻，蓝泽耕作打破了寂静。
      「稍微…陪我一下吧。」
      就在蓝泽耕作提出了这样的请求时，白石惠毫不犹豫的答应。蓝泽耕作领著白石惠来到医生休憩室的其中一间，用里头的咖啡机泡了两杯温热的咖啡，将其中一杯递给了白石惠。
      这间休憩室的空间不大，中间放著一张塑胶桌子，周边放著几个基本设备，没有提供休息的床，软椅也只有一张长式的，设备相当简单，於是两人肩并著肩坐在一起。
      凌晨两点，时钟悄悄的指著。
      白石惠的手心捧著盛装咖啡的纸杯，透过纸杯传递而来的温度在手心热著，大概是因为感觉到安心，在身体上的疲惫稍稍的舒缓些。
      有人在身边陪伴著的安心感，对蓝泽耕作来说，也是同样的。
      并不是谁…都可以的。
      「能这麼平静的坐下来真不可思议呢…好像作了一场梦一样的漫长，现在看来却又相当短暂…」白石惠望著在杯中轻微摇晃著的深色液体，若有所思。
      身体不知觉地靠近了蓝泽耕作些许。
      「…你今天做得很好。」这麼说著的同时，蓝泽耕作的眼神对上白石惠的，后者轻轻地回以一记微笑。
      「黑田医生今天也这麼称赞我了…」白石惠将纸杯放在桌子上，浅浅的笑容透露出点点自信的光采，随后想起的悲痛却又让她眉宇深锁。「不过，下了某种决定时总是忍不住问自己『这样的决定真的是对的吗？』那样的话…看著家属悲伤的脸也必须冷酷的判断，才能当一个真正的医生…我的态度不够坚定…所以也只能依循著黑田医生的想法去考虑…或者是你……」


   蓝泽耕作沉默不语。
      「我没有自信…也不够冷静……我希望救活每个人…不想去放弃病患…可是愈是这样愈是必须强迫自己做出精确的判断，摇摆不定、草率只会增加其他人的麻烦，耽误了救援时间……这样的话，比当个冷酷的医生还要来得愚蠢吧。」
      白石惠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
      从内心里一直忍耐的负面情绪到了最后一刻才猛然爆发，就算已经哭过一次也难掩伤痛，只要看著他就会忍不住想要倾诉，软弱的一面已经没有办法掩饰，甚至是想要依赖著对方。
      也许是因为眼神太过温柔、也许是因为他的体温让人安心，总忍不住想要往对方的怀里靠著。
      「…又哭了。」蓝泽耕作的手抚上白石惠的脸庞，轻轻地用拇指拭去斗大的珠泪，一颗又一颗。
      从指尖的触感传来女人肌肤的滑嫩，稍稍勾起了蓝泽耕作的不安分。
      「别哭，白石…」
      「蓝泽…」
      白石惠只感觉到一阵温热的鼻息拂过自己的脸，轻柔地让自己掉进对方深沉的墨潭当中，半眯起的眼也不禁阖起。
      蓝泽耕作的唇印在她的，温温的、有些软的触感在她的唇上轻轻啄著，於是她回应著，回应著说不定自己也期待的吻。
      悲伤获取了蓝泽的安慰…这样看来她是最卑鄙的人。然而她好希望这一刻永远不停止，融化在蓝泽耕作的眼里也无妨……
      蓝泽耕作缓慢地停止了吻，再度轻巧地擦净白石惠脸上的泪水，眼神中似乎还透露著「别哭」的讯息。
      抚上停留在脸上的手，白石惠的眼泪已经止住，讶异的神色在脸上表露无遗。
      「…蓝泽？」
      「那天…不是意外。」所以，对不起。
      她望著蓝择耕作充满歉意的表情，彷佛这麼看著对方眼睛，就能读出沉在深处的心思－－白石惠此刻感受到属於蓝择耕作的无声言语，曾经痛心过的泪水也变成美丽的痕迹。
      白石惠是想说些什麼的，此刻却哽咽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所以，别哭。」
      再也不想、再也不想看见她颤抖的肩膀，呜咽的泣声。
      痛到骨子里的感受，一直都在。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坚定地这麼说道。


27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一整夜，白石惠没有小寐过，念头全都系在蓝泽耕作的那句话上，精神更是异常的亢奋，原本的杏眼睁得更大了，表情仍旧呆滞。
      她捏了脸颊好几下，可是完全不痛。
      「是作梦吗？」
      脑袋却被敲了一记，转过头后，她看见森本忠士站在后方，手上拿著薄薄的资料夹，想也不想地便认定那就是凶器。
      「会痛吗？」
      白石惠不明就里的盯著森本忠士，偏头想了一下。
      「…会痛。」
      「我说你啊…是不是处在什麼震惊当中，连现实都分不清楚了啊？连痛的感觉都感受不到了吧，这样很危险的哦。」
      森本忠士越过白石惠，往一旁的白板走去，详细写下了今天预定的工作状况。
      白石惠这才发现早晨的阳光早已经映入了室内，吱吱的轻脆鸟叫声也弥漫在安静地医院里，昨天的疲态似乎也消失无踪。
      手机在这时候突然响起。
      「我是白石。」
      电话号码显示著「藤川一男来电」。
      「绯山、绯山清醒了——」
      绯山津雄整夜守候著的女儿，总算恢复意识。
      绯山美帆子经过例行的治疗后，先是咳了几下。蓝泽耕作温柔地将氧气罩戴在绯山美帆子的鼻间，才缓住了她的剧烈咳嗽。
      一听到藤川一男的来电，白石惠、蓝泽耕作、还有冴岛遥全都来到绯山美帆子的病床前，被父亲还有同事们团团围住的绯山美帆子直到现在意识才较为清醒，也稍微有些力气开口说话。
      「我这是怎麼了……？」
      绯山津雄趋到绯山美帆子的身边，轻轻地叫唤著女儿的名字；看见自己父亲的脸庞，绯山美帆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爸…你怎麼在这…？」
      「你从列车上摔下来了。」
      听见蓝泽耕作的解释，绯山美帆子开始回想起失去意识之前的事。
      「那时候…」
      「想起来了？」白石惠问道。
      绯山美帆子努力的点点头。
      她犹记得接到藤川一男的来电后，就再也没有接下来的印象，只剩下身体一晃后踏进了某个洞里的感触，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摔下列车的吧……
      「我得救了…」喃喃地这麼说著，绯山美帆子深知自己的伤势肯定不轻，还能够躺在这个病床上，可见大家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来拯救她，一时之间，鼻子感受到酸楚。
      绯山津雄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对女儿的担忧，热泪在眼眶中打转著。
      「别这样…怪不好意思的……」
      看见父亲哽咽而颤抖的身体，绯山美帆子感染到父亲的喜悦，眼泪也不自觉的开始酝酿，她很想忍住不哭的。
      这时候哭不就太傻了吗……还有这麼多人在看著呢……
      然而事与愿违，绯山美帆子还是因此落下了眼泪，蓝择耕作向其他人丢了一记眼神，悄声走出了病房，将时间留给了绯山父女。


      率先走出病房的蓝泽耕作，看见了长廊远端的背影；后出现的白石惠以及藤川一男，也看见了黑田修二坚硬冷酷的背影。
「黑田医生也来了呢…一定很担心绯山吧，现在总算可以松口气了。」藤川一男望著黑田修二的背影，又偷偷瞧了一眼病房内的情况，肯定黑田修二方才一定偷偷站在门口偷望著。
      「幸好绯山已经平安无事了…」白石惠却蹙著眉。「这也代表黑田医生这次真的要离开了吧？」
      「我还有工作要做，先走一步了。」蓝择耕作往与黑田修二相反的方向离去，一下子不见踪影。
      直到蓝泽耕作离开后，藤川一男和白石惠并著肩一起朝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我看我去问清楚黑田医生离开的时间好了…也许森本医生会知道，到时候白石要一起送行吗？」
      「那就还要通知一下冴岛跟蓝泽了……」
      两人一边走著，一边讨论这次绝对要送到黑田修二的话题；早先离开的蓝泽耕作，也不过是拐进了某个转角，一直玲听著他们的讨论。
      以及，掩饰著控制不住的心跳声。
      直到两人的声音已经消失，蓝择耕作才继续往自己工作的方向走去。
      在绯山美帆子结束了与父亲的会面之后，田昭良所也出现在她的病床前，用和煦的笑容询问著她的情况。
      「感觉如何？」
      「让您担心了…」
      「别这麼说，得救就是万幸了。」
      对於田昭良所的温柔以待，她想起了在列车灾害现场，自己的缺失。
      「我…没有做好检伤分类…被黑田医生骂了…」
      只要是犯错，内心就会升起内疚，严苛的要求自己必须做到最好，却还是出现了错误，绯山美帆子对自己的高要求，仍然出现漏洞，因此她难过自己的不争气，也对每每温柔以待的院长感到歉疚。
      「这没什麼，人都是在失败的过程当中成长的；实习医生犯错，是可以原谅的。」田所良昭继续说著：「不，按道理说，医生的字典是不存在诗败两个字，这就是我们最大的难题…不要著急，将视野放宽，做一位称职的医生。」
      「…是。」
      田所良昭用坚定的眼神告诉绯山美帆子要振作以后，将目光望向了站在门口许久的柏原爱，心知也该留给她们两个实习生一段时间，於是离开了病房，在心中期望著两个人会有更好的成长。
      柏原爱直到田所良昭离开后，才踏著缓慢的脚步来到绯山美帆子的床前，先前有过摩擦的两人固然见面有些尴尬，柏原爱还是硬著头皮踏了进去。
      尽管在对方昏迷的时候频繁的探望，小心翼翼的态度就怕病人会有什麼状况，现在目光一对上那双凌厉的双眼，她不免有些紧张，离了病床有些距离。
      看见来人像个小媳妇一样地站在远处，绯山美帆子在心里偷偷地微笑著，假装不甚舒服的模样，企图让两人的距离缩短，要聊天也好一些。
      「我说…」
      看见对方脸色苍白，柏原爱紧张的趋向前去。
      「我的心脏…是你缝的吗…」
      「嗯，是啊。」
      绯山美帆子拉下了氧气罩，继续问著：「靠得住吗？你确定缝好了吗…？」
      虽然语气还是那样的高傲，柏原爱不因此发火，回想起再手术台的每个步骤，她却却时时的做到了，因此她可以相当有自信的回答，然而，她却不认为回答著「当然啦」这样的话才是对的，同样也模仿著绯山美帆子的高傲态度，这麼说道。
      「…大概吧。」
      绯山美帆子收起了凌厉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友善的微笑。


28
      藤川一男和白石惠回到办公室后，第一件事情则是询问森本忠士关於黑田修二离开的时间；森本忠士挑著眉，瞥了挂钟一眼，才缓缓说道：「刚刚他说看完绯山就走的，现在也差不多走到医院的后厅吧…」
      「什麼？！黑田医生是现在要离开了吗－－」
      「是啊，你们－－你们……」
      不等森本忠士的话打上句点，藤川一男和白石惠随即往医院后门的方向离去。目送著两人身影离去，森本忠士显然有些愠怒，嘴巴还不忘咕哝著「至少也听人家把话说完吧」。
      忍不住轻笑出声的三井环奈走过来拍拍森本忠士的肩膀，笑著对他说：「别太在意了，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打起精神来吧。」
      「真是……」
      望著森本忠士的背影，冴岛遥则是不动声色的走出办公室。
      「冴岛－－」当森本忠士转过身，看见的只有空空的座位。「连冴岛也这样，我作为前辈的立场到底在哪里啊？」
      「别说傻话了，快点工作吧。」三井环奈被森本忠士的模样逗的乐不可支，一直在一旁忙碌的护士们也低声地笑著，办公室一下子充斥著欢乐的笑声。
      收到消息而急急感到后门口的，还有蓝泽耕作。四个人追随著黑田修二离去的身影，奋力跑在前端的藤川一男大声喊著「黑田医生」，才总算止住了黑田修二正在移动的脚步。
      「昨天的事，非常谢谢您！」
      藤川一男重重地鞠了躬，白石惠以及冴岛遥也都跟著表达感谢之意。看见四个人都站在自己面前，除了躺在病床上的绯山——但他相信，此时绯山要是没受伤的话，也会出现在这群年轻人里头吧。
      「用不著跟我客气。」黑田修二只是冷静地回应著所有人的感谢，正如他平常一样的严肃，语气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更遑论是否带著离别伤感，於是很快的划清之间的关系。「我已经不是你们的指导医生了。」
      就像是刻意切割的特别乾净，才不会让人徒增感伤一样，黑田修二随即转身要走；藤川一男则是望著他的背影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因为不想分别的时候再有懊悔，这次说什麼也要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才行——这次、这次不能再错过替黑田医生送行……
      抱持著这般想法的藤川一男，大声的说著：「请您继续…做一个指导医生！」
      这句话包含了从前到现在，所有人的想法。如果不是黑田医生的指导，严峻的锻鍊，说什麼都不会成为对自己负责、对病人负责，承担著责任的医生，所以、所以…
      尽管内心是非常希望黑田医生留下，却也明白此时更重要是支持黑田医生的决定，挽留的话不论是谁都说不出口，也必须忍耐著不说。
      然而期盼，只能期盼，期盼黑田医生能有天再度回到翔北医院，一样用他一针见血的评断来锻鍊所有人的技术，大声喝斥错误的事，这才是对自己、对黑田医生最好的道路。
      黑田修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你们啊，是我至今带过的实习生中，最差劲的。死要面子，又怕受伤害，狂傲，又自怜自艾。」
      最后还是板著一张脸孔，转过身对四个人这麼说著。
      「太差劲了。」
      什麼话也没多说，黑田修二从头到尾贯彻了自己的风格，於是爽快地离去。
      望著黑田修二离去的背影，四个人却似乎从中感受到些许情感，这句话听起来是那样的伤人，却像是有万般的暖流在心中流淌而过。
      「黑田医生…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吧。」
      藤川一男愣愣地望著已经消失在门口方向的人影说道，四个人不约而同的往医院的方向走去，唯有蓝泽耕作的脚步特别快，直直地往医院里快步走去。
      「嗯…」
      白石惠也是愣愣地回应著，黑田医生离开的实际感觉却还是感受不到，连刚才的道别也都像是在作梦一样，「会不会明天上班，还是看的到黑田医生严肃的表情呢」，她在心中悄悄地这麼想著，忽略了提早离开的蓝择耕作。
      「啊，蓝泽一下子就不见了。」
      「我先离开了，失陪。」
      没打算参与讨论行列的冴岛遥，随即接口说道，人也是匆匆地消是在两人的面前。
      「偶尔也应该放松一下心情吧…聊聊天也无伤大雅啊…」
      简直就像是工作狂一样…这句话闷在心中没说出口，藤川一男最后看著与他并肩而行的白石惠。
      「…你刚刚说了什麼吗？」
      白石惠发现藤川一男看著自己，这才回神问道。
      「嘛嘛…你们这群人怎麼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的吧、不能这样——」藤川一男像是受了万般委屈一样的快步离开了，只留下白石惠待在原地。
      「…打起精神来工作吧。」
      即使很难过，分离总是让心特别的疼痛，不过，黑田医生一定不希望看见他们怠惰工作的模样，最大的回报，就是努力的当个好医生吧。
      这麼想著的白石惠，辗转往医院的大门口散步而去。


那样的言语，蓝泽绢江很清楚是重话，却也是事实，於是转过身面对蓝泽耕作，就为了想在离去之前，好好的再看看自己优秀的孙子。
      「上大学以后你就离开家，从此杳无音信！」
      蓝泽绢江想起当初孙子固执的离开家里，除了不舍与难过，也找不到阻止他的理由；现在这个孩子却又跑来说要跟自己同住，不让他知道当初她有多麼生气是不可以的。
      从他离家后，没有一天是不担心的。
      所以。
      望著蓝泽耕作内疚的表情，蓝泽绢江想著：这样的责罚就够了。
      「奶奶很欣慰…你终於长大成人了。」蓝泽绢江想起了过去两人生活的情景，手也忍不住在空中比拟出幼小孩子的高度。「那个每天只知道哭的小毛头，寸步不离的跟在奶奶后面跑的臭小子…现在总算长大了。」
      蓝泽耕作一脸难过，蓝泽绢江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她认为两人一起住并不是最好的结果，这麼优秀的孙子不好好的面对自己的责任，反而分心照顾她这个麻烦的老人，并不是她所乐见的，所以，将孙子的优秀让给社会才是最好的结果；而她，还会有人照顾著她。
      这个社会非常需要他，她不能变成绊住他的石头，麻烦的老太太就好好的待在养老院度过下半生吧。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委婉拒绝的蓝泽绢江，蓝泽耕作纵然有再多说服的话语也都消失不见，只能难过的轻唤一声「奶奶」。
      知道离别也是一种长大的表现，蓝泽绢江以自己的孙子为傲。
      总算是可以放心了吧…这个高傲的孙子，似乎也有点改变了，是待在翔北的改变吗？还是心中住下了谁呢？懂得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固执的臭小子。
      「奶奶要去的地方啊，有很多朋友陪著我，一定会很开心的。」
      蓝泽耕作忍住打转的泪水，只能用力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绯山医生已经脱险了吗？」
      「嗯。」
      蓝泽绢江松了口气地说著「太好了」。
      「白石医生、藤川医生、冴岛护士，他们都来看过我，大家张嘴闭嘴都在夸奖你，听得我都不耐烦了。能拥有这些朋友，是你的福气呢。」
      「嗯啊…」
      「我要走了，谢谢你照顾奶奶这麼久。」蓝泽绢江转过身，状似要离开，其实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不愿让离别更加郁郁。孱弱的身子看得见轻微的颤抖，还有哽咽的声音。「能看见耕作专注在工作时的样子，奶奶真的很开心…」
      留下了这样的话，蓝泽绢江头也不回的搭上计程车离开翔北医院。
      站在原地的蓝泽耕作，像是感受到蓝泽绢江此刻留下的眼泪，胸中隐隐作痛著。
      不让自己过度沉浸在悲伤中，稍作了一会儿的心情沉淀，蓝泽耕作提起脚步往医院的门口走去，却看见了白石惠就站在两人的不远处。
      估计刚才与奶奶离别的场面，也看了一些时间吧，当她看见自己时，那样不晓得怎麼回应的表情，还有些许手足无措。
      蓝泽耕作整顿心情，对著白石惠这麼问道：「我要回去办公室，你要一起走吗？」
      「…嗯，一起走吧。」
      於是白石惠默默地跟在蓝泽耕作的身边，距离不近不远，像是想要给予蓝泽耕作些许安心似的紧跟在身边。偶尔瞄向走在旁边的蓝泽耕作，对方也只是表现出平常那般冷漠的表情罢了。
      直到进入了电梯，蓝泽耕作才打破了沉默。
      「我想跟奶奶一起生活，结果被她训了一顿。」
      「很棒的离别不是吗…」白石惠是这麼想的。「并不是两人从此再也见不到面，想她了就去看她不是很好吗？」
      「…是啊。」
      「是吧。」
      当电梯开启时，蓝泽耕作又如平常一样，漫步於走廊之间；白石惠继续待在电梯里，忽然想起很久没见面的父亲。
      喃喃地覆诵著那样的话语。
      「并不是两人从此再也见不到面，想他了就去看他不是很好吗……」


30
      短短的几天就像是过了一年那样长久，爆炸事件、处罚，接著又是火车出轨…身在其中还来不及反应时间流逝的速度，等到一切恢复轨道以后，才惊觉早已经过了一段日子。
      急诊中心的忙碌从没有一课停止过，短暂的宁静就像是为了下一次急救浪潮的袭来而赐予的休息时间。
      「绯山总算是恢复得不错呢。」藤川一男踏进办公室，对著正在整理资料的蓝泽耕作这麼说著；大声嚷嚷的程度也足够整间办公室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刚刚去看过绯山了？」
      白石惠往蓝择耕作的身边走近，夹在两人中间的蓝泽耕作不著痕迹地瞥了一眼白石惠，漠然地离开原本的位置。
      「是啊…那家伙现在可是精神的很……」
      接下来藤川的话也没有专注地听，白石惠眼巴巴地望著蓝泽耕作冷酷离开的背影，想著虽然从以前就是如此，近来却有种刻意疏离的感觉。
      是错觉吗？
      白石惠的不专心却引起藤川一男的关心。
      「白石，你有在听吗？」
      最后白石惠则是含糊其词地带过。
      绯山美帆子打从知道自己的主治医生名字之后，就算身体恢复的很迅速，仍旧没有什麼精神。
      「灰原宗久」这个名字她再清楚不过。是大她几届的学长，实习结束后直接进入心脏科工作，拥有亮眼的成绩，也是个技术非常优秀的人，在个性上却是极度糟糕。
      说是糟糕，不如说是跟女人相当有牵扯的一个人。自己也差点成为女人海中的一粟，最后却是在亲眼看见对方跟别的女人接吻之后，才下定决心切断差点萌生的情感。
      然而现在却又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什麼时候来到翔北的…真倒楣。」
      「倒楣的是我才对吧。」
      喃喃说著的话语却有人接著反驳，绯山美帆子听见熟悉的声音不抬头也不作任何反应，只是傲然地将脸撇过一边。
      灰原宗久一脸笑咪咪地走近绯山美帆子的病床边。略长的黑发用造型品做出了些微的线条感，戴著眼镜，一副斯文的模样，耳朵上却戴著银色耳环，在看似正经的外貌下显出他的桀傲不逊。
      「看你这麼有精神，再过不久就可以出院了。」灰原宗久像是忽略绯山美帆子的冷漠一样迳自说著话，一面拿起病历资料仔细的读著。「心脏开过刀了啊…大概是个让人非常棘手的心脏，长著相当多的刺，就跟你的人一样这麼扎人……」
      俊脸，以及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却让邻近正在巡房的女护士纷纷瞥了一眼又一眼。绯山美帆子暗自叹著气，想著「或许又要一阵风暴来袭也说不定」。
      至於她的态度如此恶劣，乃是因为羞愧於自己曾经对这样的家伙萌生爱意，就算只有小小的一点…也足够她一头撞死自己。
      於是迁怒了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男人。
      「呐，绯山…我对於你这样的女人，就算是有多少刺，也是甘愿受伤的。」
      「医生不应该当众与工作期间和病人调情吧？你打算被开除吗？」


31
      白石惠在走廊上遇见坐著轮椅的小林裕惠，年轻女孩在后头温柔地推动著，白石惠猜想应该是女儿富子吧。
      「啊，是那时候的小姐…原来你是医生啊。」
      年轻的女孩在后头轻轻的点点头示好。
      「您好，看起来已经恢复的很好了呢。」短短过了几天，虽然不晓得小林裕惠患有什麼样的病症，目前看起来却拥有相当好的气色，让白石惠松了口气。「啊…本来是打算要先去拜访您的，可是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
      白石惠充满歉意的说道。除此之外，和蓝泽的约定总是让她挂在心头，可是不晓得为什麼最近遇到蓝泽的机会却是少之又少。
      思念在心中溢然。
      「没关系没关系…我家的富子这几天都有来呢，忙完店里的工作马上就到医院来找我，实在是很过意不去…那个呀，我本来是打算要提早出院回去干活的，富子她爸却联合一起阻止我，我只好暂时在医院里养病了。」
      「本来就是！妈隐瞒自己的病情不说，偏偏等这麼严重以后才肯到医院……」小林富子的表情突然悲伤起来，白石惠第一直觉认为这场病并不是小病，却无法问出口。
      见气氛忽然沉重起来，小林裕惠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小姐小姐…啊，该叫医生了。怎麼没看见那个很帅的小哥啊？他不是常常跟你走在一起吗？」
      话题似乎转移到八卦的部分，因此气氛缓和不少，白石惠也回应道：「他最近稍微有点忙，所以我们不常走在一起。」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我本来想当面跟他道谢的啊……」小林裕惠这时候示意白石惠凑耳过来，用著极低的音量在她的耳边问著：「医生啊…跟那个帅小哥是情侣吧，那天肯定是两人吵架才会那麼难过的…阿姨我还是知道的。」
      「那个…」白石惠的眼神闪烁著，不敢直视小林裕惠直勾勾的目光，只能含糊的应道。「嘛…大概就…是那样吧…」
      「我就跟我家那口子说过了嘛，看你们的样子就像是情侣，我家那口子还不信呢，说是你们这麼没有互动不算是男女朋友，我这下子可要回去跟他说他大错特错！」
      小林裕惠一脸胜利的笑容，看得白石惠也感染到喜悦的氛围，於是露出笑容。
      「妈，我们该回去吃午餐了哦，时间差不多了。」小林富子提醒道，小林裕惠才中止期盼继续讨论的话题，讪笑著说道：「下次带小哥一起来看我哦。」
      一面这麼说著，还做出手牵手的动作，让白石惠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是个有活力的阿姨呢。」
      藤川一男忽然从白石惠的背后冒了出来，一脸嗅到八卦味道的模样，锐利的双眼紧盯著白石惠。
      「我刚刚是不是听到『小哥』这两个字？是白石的男朋友吗？」
      「你听错了。」
      藤川一男跑到白石惠的面前，对这个话题充满好奇的模样，让后者非常困扰。
      「不，我确定我没有听错…白石你最近也忽然变得神采奕奕，我认为这两件事情一定有重大的关联，你交男朋友了吧？」
      「没有那种事——」白石惠笃定的回答著。
      虽然他们没有约定过不能公开两人的关系，即使翔北对於这样的关系也没有硬性规定，白石惠只是认为现在公开来稍嫌不妥。


32
      田所良昭对於新进的优秀医生灰原宗久，其实是非常放心的，只不过灰原宗久进入到翔北后，至今已经和不少女护士有过数度共进晚餐的消息，身为院长不打算介入；曾为对方教授的身分让他不得不多花点心思恳谈。
      「还是老样子呢，灰原。」
      坐在面前的年轻男子笑盈盈地望著自己，彷佛两人回到过往的身分，看似亲近却又有些距离。已经能够担当一切的学生，就不再是学生，而是背负著责任的医生——这样想著的话，自己也不过是资料较深的前辈罢了。
      田所良昭至今仍摸不透灰原宗久的想法，就因为太过优秀反而让人难以了解，跟蓝泽耕作不同的是，灰原宗久总是给予人疏离感，还有深谋远虑的深沉；蓝泽耕作就只是冷漠而已，对自己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
      相较之下，打开蓝泽的内心，比打开灰原的内心简单得多。
      「相信教授…不，应该说是院长，不会只是打算找我闲话家常的吧？」灰原宗久一派轻松地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饮啜一口。
      「稍微…只是想告诫你，不要忘记自己份内的事，也不要做会让自己和别人受伤的事。」
      难得正经的严肃表情，田所良昭语重心长说著。
      灰原宗久轻轻地微笑，很轻很轻，轻的就像是过眼云烟般的没有显露出真实。
      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谢谢。」
      放下喝了一半茶水的杯子，灰原宗久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蓝泽。」
      在急救室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白石惠叫住正在洗净双手的蓝泽耕作。对方仅仅是瞥了她一眼，便又继续在水龙头下冲洗手上残留的泡沫。
      「小林女士…今天早上我已经去看过她了。原本打算找你一起去探望，没想到在路上就遇见她，也听说大概的情况，可是…」
      蓝泽耕作听见「可是」的时候身体一顿。
      「事情好像没有这麼简单…她的女儿看起来非常悲伤，我听说是肾脏炎…事实、事实上应该不是那样的吧？」白石惠走到蓝泽耕作的身边，忧心忡忡地继续说著：「我想晚点去看看小林女士的病历表，在那之后，你还能陪我一起去探望她吗？」
      蓝泽耕作先是不发一语，才转向白石惠的方向，沉默半晌之后，用很轻微的声音清晰地说著。
      「脑瘤，小林女士得到的是脑瘤，随时都可能陷入昏迷。」
      白石惠担忧的表情变成震惊，她用力地抓住蓝择耕作的双臂。
      「这是…已经确定的吗？」
      白石惠的疑问，不需要蓝泽耕作的亲口回答，那无声无息的眼神就已经告诉她答案。
      「怎麼会…她只是、只是肾脏炎不是吗？」
      蓝择耕作的右手，抚上白石惠的。
      「肾脏炎只是其中一项，脑瘤是在检查的时候发现的，西条医生也已经告知家属，希望他们尽早做出决定，否则…」
      白石惠不愿再听，也已经知道接下的话语。唯有医生才能冷漠地那麼说著…
      「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紧抓住蓝泽耕作的双手已经失去力气；反倒是他单手抓住白石惠的手腕。
「你投入过份的情感，只会受伤而已——」然而说出这句话之后，蓝泽耕作却后悔了。
      这样的语气有点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就像是当初他不将病患看成「人」而是「不相干的病患」一样，冷漠。
      所以然，他看见白石惠拒绝接受的眼神。
      「即使今天才认识，我也无法轻忽病患的心情。」
      那双在遇见病患后特别坚毅的目光，总是流露出她对病患的关切——如果她成长更多一点，肯定是个比他还要优秀的医生，却更能贴近病患。
      蓝泽耕作的心头一紧。
      某种情感浮上心头，名为「忌妒」。
      他放开了她的手，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老实说，我这几天看到一些很有趣的画面…要是手边有相机更好。」
      就算对方这麼说，绯山美帆子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是有些嫌恶地将脸撇向一边，完全不愿意面对对方，尽管对方也不在乎似的迳自说著。
      「不过看起来真是可爱又纯情的关系…对我这个大人可是行不通了呀，这只会让人厌烦而已，你说是不是呢，绯山？」
      「…我不懂你说什麼。」
      「既然都是二十岁的大人，就该来场大人的恋爱。」灰原宗久在此时以慵懒的目光对著病房内的护士们扫过一遍，彷佛不仅仅是对著绯山美帆子一个人说道。
      「真让人不敢相信…」绯山美帆子从灰原宗就进来开始，就没忽略过护士们频频投射而来羡慕的眼神，现在更是感受到强烈的忌妒目光。
      像是背上扎了好几只箭一样刺痛。
      「看起来目前状况仍旧一切良好，或许过不久就可以办理出院，依你现在复原的速度很快就可以投入到你最爱的医疗工作当中了。」
      灰原宗久一派轻松地说著，在病历表上做了些纪号后，双手插著口袋慢吞吞地走出房门。灰原宗久的脚才踏出病房，藤川一男便出现在门口，有些困惑地望著灰原宗久离开，却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之后便恢复平常嘻皮笑脸的表情来到绯山美帆子的病床前。
      「唷，挺有精神的嘛。」虽然想说脸臭了一些，藤川一男此时却清楚的知道自己不适合在这样的时机吵嘴。
      感觉到绯山每次生气的脸总是出现在那个叫灰原的医生离开之后…或许是做了什麼让她不开心的事，然而在生气之后绯山却会不由自主的出现些微地复杂表情…
      藤川一男只是想著，却不敢问出口。
      「你真的没事可做了吗，没过多久就跑来探望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喜欢我呢。」绯山美帆子刻薄地说著，或许是有些迁怒，仍是不客气的对藤川一男这麼说道，却在下一秒感到后悔，话却已经收不回了。
      「胡说什麼呢～啊，果然是烧坏脑子了吗？明明是心脏有问题的家伙……」藤川一男不为所动，反而巧妙的将僵硬的气氛硬是扭转成轻松的氛围。「怎麼样，现在状态应该不错吧？」
      「还可以。」绯山美帆子简短的回应著，只隐约感觉到身体里的心脏有些不太安分，然而并没有多放注意在身上。
      「那个…虽然这时候说这个似乎不太妥当。」藤川一男走近绯山美帆子的病床边，忧心忡忡地对著她说道：「不过我刚刚看见蓝泽跟白石两个人好像在吵架，稍微有点担心…具体的内容我不太清楚，不过最近两人好像有点奇怪，我问白石也只是告诉我说没有什麼。呐呐，你有听到什麼吗？」
      「…我哪知道。」
      「之前就觉得这两个人很奇怪了…怎麼说呢，该不会是交往了吧？」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藤川一男刻意压低了声音。
      绯山美帆子以讶异的目光望著藤川一男，一面想著「这家伙是直觉灵敏还是瞎蒙的」，反覆思考后忍不住认为后者的机率大一些。
      「我说啊…就算是交往，也没看见他们打情骂俏过吧？更别说他们有像情侣一样的氛围，你这个没交过女朋友的人到底怎麼判断的啊？」
      「怎麼说呢…我觉得，有时候顺著蓝泽的眼神望过去，看见的景物几乎都是白石呐，我一直认为没有这麼巧的事，可是看久了却总觉得蓝泽的目光跟本就只放在白石身上，否则就是根本不看人。」
      「你不是因为眼红人家才说这种话的吧。」
      「才不是！」藤川一男大力否认，宏亮的声音却招来病房其他人的关切目光，於是急急道歉后继续和绯山美帆子讨论。「但是不对劲啊…要说他们是情侣，却一点情侣的感觉都没有，就像是…像是…」
      藤川一男找不到形容词，最后还是说了句「朋友」。
      「朋友跟情侣的关系也差太多了吧…」绯山美帆子嘴巴上这麼酸他，却也忍不住认同腾穿一男的想法。
      两个人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变化，偶尔可以感觉到蓝泽耕作用极其温柔地目光望著白石惠，却也不过是瞬间的事，往往都内敛到冷酷的视线里。
      两人的关系却像是仅止於此，没有更进一步。
      「…要是能推一把就好了。」
      绯山美帆子喃喃自语道，在脑海中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可以利用也说不定…


34
     打从那天目送白石惠的背影离去后，蓝泽耕作意识到一种陌生的情感「忌妒」外，还感觉到另外一种陌生的情感——坐立难安。
     「话说回来，蓝泽呐…」藤川一男的声音从身边出现，脸孔一下子闯入蓝泽耕作的视线范围里。「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坐下来过，该不会——」
     一种诡谲的氛围突然弥漫在办公室里，两人此时此刻面对面地倚靠在窗边。蓝泽耕作手拿著一叠资料；藤川一男则是一手挡在那叠资料上，乍看之下，藤川一男的气势强了许多。
     蓝泽耕作的眼神变的锐利，他屏息以待藤川一男即将开口的话语。
     「是这样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吧…」藤川一男用无比严肃的表情望著蓝泽耕作。「你长了痔疮对吧！」
     不得不说，办公室里的温度瞬间骤降至零度左右。很快的，藤川一男接受到蓝泽耕作无比冰冷的视线扫射，若是换成现实的冰刃，恐怕藤川一男的身上早已呈现蜂窝状。
     「别那样看我嘛～～我只是想舒缓一下气氛。」却造成反效果了…藤川一男冒著冷汗，让自己跟蓝泽耕作保持一大段距离。「不过话说回来，今天早上一直都没看见白石…你在工作的时候有看到她吗？」
     「…没有。」
     那天过后，他忽然有些害怕去看见她坚毅的目光，所以能不见就不见，他意识到或许「忌妒」这样的情感会淹没他，所以选择让自己沉淀一些时间。
     愈是抗拒，内心深处却愈是浮现那天白石的表情…那颗心脏愈是无可救药的跳动著…蓝泽耕作几乎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负面的情绪正在小小的萌芽著。
     「虽然说可以用手机连络，不过明明是一起上班却没有碰到面的时候还真的少见…」藤川一男自顾自的拿著手机离开蓝泽耕作的身边，一面咕哝著。
     冴岛遥此时走了进来，后头领著一个新面孔，个子比她矮了一些，穿著同样的飞行护士装，亦步亦趋的跟在冴岛遥的背后。
     「冴岛，这位是…？」藤川一男好奇的出声询问道。
     「刚刚才来报到的飞行护士实习生，因为还是实验期，所以就没有以相当正式的方式介绍给大家，既然你们在这里，就先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吧。」冴岛遥往旁边踩了一步，让新人出现在蓝泽耕作以及藤川一男的面前。「这位原来是一般诊疗的护士桃井瞳，现在交由我负责。」
     「我是桃井，请大家多多指教。」非常有礼貌的鞠躬示意之后，在两人面前展现的是一张清丽的面孔，以及富有自信的眼神。「有很多地方还不懂，也请各位前辈能够多多指正我，感激不尽。」
     「真的是相当可爱的护士啊…看起来也相当年轻呢。」正好踏进办公室的森本忠士不著声色的走到桃井瞳旁边。「不过跟著冴岛可是会非常辛苦的哦，要有心理准备比较好。」
     「森本医生，不用您多管闲事。」冴岛遥冰冷地话语犀利地回报森本忠士，后者轻笑著，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后，提醒地说道：「差不多是午餐时间了，你们也该去吃顿饭好保持体力了。我刚刚可是看到灰原跟白石已经在餐厅享用午餐罗。」
     说完话的同时，森本忠士感觉接受到一股异常的气氛。
     「森本医生，你说的是灰原医生跟白石吗？」首先开口询问的，是藤川一男，用著极度不可思议的表情望著森本忠士；对方也稀松平常的回应著：「是啊，他们正一起吃饭呢，看起来相当开心。」


     正好站在森本忠士和蓝泽耕作中间的藤川一男，不知怎麼地感受到气氛中弥漫著一股紧张。
     「真是相当怪异的组合…我还以为这个时间点灰原医生会跟绯山一起吃饭呢，往常都会看到他们俩一起，看来今天是换人了。」
     「我说啊…灰原医生既年轻也非常有异性缘。我记得白石好像单身吧…说不定两人之间会擦撞出什麼火花也说不定，医生之间看对眼得也不少哦，你们要好好把握，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会很辛苦的啊…嘛，虽然我已经终结单身了……」自顾字地说著话，完全没发现办公室内早已空无一人的森本忠士，直到话说完，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忿忿然说道：「你们这群人都不打算把我当回事……」
     边说著边将资料揉成一团，发现是重要资料后，低声呼叫著「惨了！」中，匆忙将纸压回平整的纸面。
     绯山美帆子盯著桌面的清淡餐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摆弄著汤匙，在碗内来来回回地捞著白粥，思绪飘荡到目光见到的景色以外，却总是觉得少了点什麼。
     带点情色的耳语，往常都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今天没有。
     笑声与骂声充斥在这间单人房里，今天也没有。
     没有啊……那就应该是听话的去执行那项「任务」了吧？那项交待的任务…能够成功的话当然是最好的了，可千万不要失败。
     「不过到底进行到哪里了呢？」他又会怎麼做呢？会怎麼对待白石呢？还是乾脆对白石出手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绯山美帆子愈想愈烦躁，微愠地在粥上划了好几道深痕，然而白粥很快地又愈合成平整的粥面。就这麼来回划了几下后，她听见跑步声回荡在房外的走廊，很外的就知道来访者是谁。
     「藤川？你来这里干嘛？」
     「呼呼…我觉得、觉得有必要找你一起去吃饭，所以才来的。」藤川一男稍作休息后，随即将绯山美帆子的轮椅推了出来，让她整个人跌坐在轮椅里后，以相当快的速度推她外出。
     「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麼啊？！」
     「别管那麼多了嘛，今天中午就跟我还有蓝泽一起好好的吃顿饭吧，这可是很难得的唷。」藤川一男的脚步相当轻盈，动弹不得的绯山美帆子只好任由他将自己推著，最后不忘以威胁性的口语说著：「要是有什麼花招你就死定了…」
     「好恐怖啊…」藤川一男摆明了一点也不害怕。
     白石惠其实一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麼会待在这个地方。
     早上的工作结束之后，本来是打算回办公室稍作休息，在半路遇到灰原医生后，自己反而花了很多时间逗留在医院内的餐厅，然后…被灰原医生提到的书籍知识所吸引了，两人也愈谈愈深入。
     听著灰原医生的谈话，白石惠意识到这个人的内涵深广，是个很厉害的年轻医生。尽管风声不算很好，但是今天的谈话却让她重新认识这个人。
     「所以说，白石你对未来的方向还不是很清楚罗？」
     「是的，目前还在摸索当中。」
     灰原宗久和白石惠坐在诺大的餐厅里，两人占据角落的一张小桌子，并肩坐著，有些紧密，却也不致於到让人困窘的地步。
     从旁人的视线来看或许是相当暧昧的距离。
     「白石对自己的技术显然不是很有自信对吧？虽然说已经到了会反射性说出答案的地步，可是一旦事情超出了那些可以理解的地带，就会不知所措、相当迷茫对吧？或者说，连正确答案都会让你犹豫不决…」


     「我希望可以摆脱目前的状况，想要变成技术很好的医生…想要成为像蓝泽那样优秀的医生。那个人…虽然目前是个实习医生，却是非常优秀的人。」
     「是吗」
     「这个我知道哦。」灰原宗久微笑著，眼前这个小了他好几岁的女性，讲述到心上人时目光却是如此的炯炯有神，如此天真可爱的模样，难怪连美帆子都要这麼为她伤脑筋了……
     那个人，如果知道她每次将他放在心上时，都会有这麼迷人的表情，恐怕也不会让自己跟白石一起单独待这麼久吧……
     灰原宗久眼神瞄向背后那道略远的人影，勾起的嘴角打算挑起两人之间的斗争。
     妒忌，唯有那样才能展现出独占欲。大方的展现你的心情，不要将它收进内心深处，那只会使自己还有对方不安、受伤…还有分离……
     「白石，今天的谈话很开心，我想到时间也差不多了…」望著白石惠的脸，灰原宗久站起身来，又弯下身去，紧靠在白石惠的耳边，就像是亲吻著一般，悄悄低语著。「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要相处，在达成我的目标之前，恐怕暂时我们是分不开了，期待下次见面。」
     随后灰原宗久离开了白石惠所在的小桌子。方才这一幕，有三双眼睛仔细的纳入眼里。
     「你们…刚刚看到了吗？灰原医生、医生他，是不是亲了白石惠——」藤川一男的下巴眼看著都快合不拢，他急忙用手扶著。
     「…好像是呢。」绯山美帆子虽然知道灰原宗久一定是故意演出这一幕，真正看见的时候，内心却像是被某种东西掏著一样的难受，她力求镇定地回应藤川一男的问话，呼吸却有些急促起来。
     不动声色的蓝泽耕作不发一语地转头就走。
     「蓝泽、蓝泽——你不吃饭了吗？」
     尽管藤川一男在后头呼喊著，蓝泽耕作的脚步没有任何顿步，依稀看见他的拳头握的紧紧地，藤川一男也就放弃继续呼叫他；一回头，连绯山美帆子都奋力地推著轮子离开了餐厅。
     「不是说好要一起在餐厅吃饭的吗？」
     「……你自己吃吧！」
     藤川一男望著绯山美帆子继蓝泽耕作后离开的身影，忍不住纳闷这两人对如此八卦的事情兴致缺缺，还显得相当生气，总是觉得有那麼一丝古怪。
     「该不会有什麼秘密吧…？」
     仔细想想也是，除了灰原医生以外，蓝泽跟白石的关系一直都很不寻常……那麼绯山呢？难不成喜欢的是……白石不成？！
     藤川一男骇然的表情浮现在脸上，随即撇清自己奇怪的联想，等到回神后连白石惠都不在餐厅里后，才悻悻然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35
     翔北医院的下午，大概是气候炎热的关系，在外头的人们两三个，安静而祥和。而避著炎热气候的人们，则是几乎都待在医院里，因此医院少了往常的宁静，显得有些闹哄哄的。
     「中午事件」过后，实习生间的气氛少了一些冷静，几乎所有人都明白有某些和谐正在消失，这样一个事件扰乱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一点细微的改变连最迟钝的藤川一男都感受到了。
     经过走廊时，窗外蔚蓝的天空飘著几朵白云，藤川一男透过眼镜望著这样的风景，感受到的不是心灵的平静，而是一种在宁静过后即将来临风暴的不祥之感。
当伫足之后再度行进，藤川一男喃喃地说著「是错觉也说不定吧」。
     后来因为忙碌而无法继续沉溺在「中午事件」中的所有实习生们，短暂地忘记了这一震撼弹；直到晚间九点多，一行人才能喘息一会儿。
     蓝泽耕作独自一人坐在脑科鉴定室里，本该更集中心力研究出治疗脑瘤的方法，最后辗转到了白石惠的身上。
     小林裕惠、脑瘤、白石惠、灰原宗久——各种思绪无秩序地出现在脑海却无法控制，最后蓝泽耕作投降了——投降在人生中头一次那样纷乱的浪潮。
     「想什麼呢？」
     灰原宗久的声音中断了蓝泽耕作的思虑，在黑暗中倚靠在桌边的他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转过身，就只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反倒是灰原宗久缓慢地走到他旁边。
     「好歹我也是资深的医生，实习生这样的态度，不怕我跟你的指导医生告状吗?」灰原宗久说这句话的意思也只是打趣道，知道对蓝泽耕作来说不痛不痒，接下来他刻意在年轻实习医生的耳边这样说：「还是你觉得抢走可爱的白石才是一种惩罚?」
     下一秒，蓝泽耕作紧抓住灰原宗久的衣领，冰冷的眼神透过昏暗的光线反射出锐利的瞳光，纵然身在黑暗当中，他浑身散发出的怒气不是能轻易掩盖的。
     「…已经够了吧。」
     「你真的这麼觉得?」
     灰原宗久收起雅痞的微笑，将蓝泽耕作紧抓著衣领的手腕松开，略整理了一下衣领后，反倒是拍拍蓝泽耕作的肩膀。
     「目前还没有哪个女人能逃开我的手掌心…像白石这麼单纯的女孩子，如果『没有人主动表达心意』的话，她是不会轻易感受的到的，只要随便几句甜言蜜语，就会像个傻瓜一样的跟著你了……」
     「别说那种话。她不是那样的女人——」蓝泽耕作不知怎麼地消弭了原本的怒意，用一种极为云淡风轻的口气说著：「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她。」
     灰原宗久微笑著。
     「到目前为止你都还没有尝过与人竞争的滋味吧？那麼这一次试试看如何，有点难度才能拿到的东西才有取得的意义。」
     蓝泽耕作沉默不语，炯炯有神的视线对上他的。
     「否则只有我一个人一头热，那也太无趣了，我想你应该可以回应我的吧，蓝泽。」
     一再的沉默已经让灰原宗久感觉到腻了，所以他想「这样就差不多了」的同时转身要走，背对著某人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坚定不移的声音。
     「我接受。」
     历经了一整天飞行护士的训练，桃井瞳换下了护士制服，拖著疲惫的脚步迈向回家的旅途。回想起近乎斯巴达教育式的训练，桃井瞳不禁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