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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平地起波澜
他从嫦娥身边经过时步子顿了一下，似心有所感般抬眸在厅中寻索，很快便无奈轻笑着摇头，与周县令一齐迈出了厅门。
时已夜深，风也倦怠的歇去，沿路烛火安定，映着潮湿的地面，泛起一层暖色的光来。县府多树木花草，一路行来，被雨水沁透的泥土草木清香阵阵袭来，顿觉心清气静，胸中沉郁渐散。
他今夜数次神思飘忽，心中暗觉怪异，县令答完话后竟未即刻反应，愣神片刻方才匆忙凝敛精神，一时只觉心头滞涩，似有千言积压而不能剖白，
两人刚步出府门外，便听一阵疾驰马蹄声近，顷刻间骑马之人就来到两人跟前，翻身下马递上太守密信。

李纪泽离去前命李方协助周县令安置灾民，叮嘱他若有难解之事及时报回成都，万事不可大意，需得处处留心，并将自己的白马一并留下与他。
“事情处置妥善后，先遣人报我”
李方一一应下后忙追问道二公子可会再返南安，李纪泽牵过护卫递来的缰绳，拍拍那匹浑身黝黑、毛色发亮的马，面色如常道，“现下还不知晓”
李方见他正欲策马而去，却又突然勒住缰绳，不知何故转过头来凝神细望了片刻，目光却不在任何人身上，遂开口问道，“二公子是否还有事？”
李纪泽收回目光，淡声道：“无事”。他带了两名亲卫，很快便消失在黑夜里。

古蜀国灭亡后，秦王为安抚蜀地王族，特封蜀侯，享巴蜀之俸，传至今日已历四世。
十年前，公子衍继父蜀侯之位，因其年纪尚幼，又非嫡母所出，王族中多有不服，故而内部纷争迭起。
秦王趁势大力削弱蜀地王族势力，以助新任蜀侯平息叛乱为名，将王族所统之兵皆收归蜀郡太守，短短数月，王族势力由盛而衰。
公子衍自小性灵聪慧，最得父亲欢心。自领蜀地王族不过十载，其状便犹胜老蜀侯当日，清逆党，诛异心，雷霆手段外偏偏摆着菩萨心肠。
李纪泽尚未到南安，李冰便接到密报，蜀侯衍意图谋反。

嫦娥回去时阿青正在她怀中沉沉睡着，梦也未做一个，全似心无挂碍。
她将手中所握的坠饰收入怀中，看着城头灯光晃动，轻声唤道，
“阿青，先醒醒”
所有人很快就从疲惫的睡梦中清醒，他们相互搀扶着快步跟随那带路的士兵向城里走去，不过一道城门，却像隔开了天宫与地狱，每个人都相信，城内的生活无论如何都比城外容易很多。
阿青说，她家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父母死后她用全部家当换了两领草席，真成了身外无物。
但现在她怀中抱着一个破布包裹，泥泞夜路难行，所以她抱的紧极了，跟着嫦娥在哄乱的人群后一步步走着。
入蜀以来，她每日都昏昏沉沉的似在病中，嫦娥为她诊了脉，只道无甚大碍，后来便趁大家歇息之时去林中采药，这姑娘第一次看她背着一包草药回来的时候，哭的像个泪人儿。
嫦娥一边想办法为她煮药，一边调侃似的安慰道：“我对药理尚算精通，看病诊脉你倒是第一个，到时还望口下留情，莫把我庸医的名号流传出去”
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人是很容易生病的，不出几次便有人大胆来向嫦娥求医。
以往悄悄在各处看嫦娥的人是极多的，阿青脾气火爆又兼伶牙俐齿，几次下来许多人就收敛很多。
嫦娥性子冷清，阿青一直呆在她身边，像动物护食般护着她，跟众人也就疏远了。
后来嫦娥开始替他们看病，又教那些稍年轻些的人识药采药，大家才算真正相处融洽起来。
只是阿青从不许别人近她太过，总是一边分拣药材一边苦口婆心教诲她，“男人的龌龊心思你不明白，你给他一分颜色，他就敢肖想十分，万一哪天起了歹意，我们两人哪是对手”
嫦娥边笑边听她说，把一块麻布平铺在地上，趁着稍纵即逝的阳光晒一晒药。
她从前待在广寒宫里，时间漫长的看不到尽头，又有用不尽的阳光，那时玉兔也这样陪着她分拣药材，可是她似乎很少笑过。

时间一天一天不紧不慢的滑过去，仿佛一眨眼的功夫，清晨的枝叶就开始蒙霜。
李方再来时，怀里揣着一包他自己吹嘘许久的七巷居的点心，马上颠簸半日，早已看不出什么形状，阿青冷眼在对面瞧着他，一语不发，只看得历经沙场的年轻人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手。
跟着李方来到南安的还有很快便成街头巷尾谈资的消息。
秦王令太守李冰剿灭王族叛乱，蜀侯衍及王族嫡系尽皆伏诛，自此废蜀侯之位，其余旁支皆贬为庶人，永不入仕。
李方匆匆道别而去，说是还有其他事要办，嫦娥还未来得及开口请他坐。
她甚至想过是否将天眼直接托李方转交回去，他的情魄已远离神魂多年，虽有神器滋养，终不如早日回归。
等一觉醒来，远处天色如枯槁，阴翳的云沉沉压下来，院里搭起的竹竿上白影翻动，似有大雪将落。绿色早已衰减的木枝从微开的窗户处探出头，蜀地的天气总似这般，不晴不雨的疏懒着，人也显得疲乏。
“阿青，你想去成都吗？”
阿青正捧着竹简在火盆处读书识字，突闻这一句讶异的抬头看过来，天色晦暗不明，火光映在她眼里，侧颊一片晕红。
嫦娥的目光落在窗边，静的像深夜里拂地的白雪，阿青生出一阵恍惚，看她眉色如黛，肤似凝雪，娉娉袅袅立在风露之中，竟一时失语。
“姐姐为何想起去成都？”
她等了半晌，方才听到一声风中低叹
“成都……或许能逢故人”

抓紧时间赶一点，求脑洞朋友们，我将要枯竭了……

第七章 雪落故人来
成都去年未落雪。
最冷的时候呵气成冰，天一连阴了数十天，似乎那先遣的零星雪沫都已漫不经心到人眼前了，却转眼天光乍破层云，一个冬天仓促的结束在意兴阑珊里。
山路难行，一路跋涉的白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人一马自崎岖山道缓缓走来，远望而去，青峰脊线锋利，金光破云入世，深谷幽幽，飞鸟相结，天地万物都染上烟霞色。

她一头青丝以木簪轻挽，背上的背篓里装着山中采回的药材。
一个年轻而绝色的采药姑娘，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向他问话。
那匹白马不急不缓晃动步伐，蹄子踏在狭窄山路的青石上哒哒作响，间或喷出一两个响鼻，目光聚在她的背篓里。
他一边轻叹看景误事一边端肃见礼，镇静回道，“山路未留心，不曾见到姑娘的耳坠”
嫦娥低眉掩去眼中笑意，施还一礼，语间干净疏离，“如此多谢”
她欲抬步错身而去，不期然又听一语，
“暮色已至，山路崎岖难行，姑娘不若明日再来寻找”，李纪泽抬眸看她一眼，随即错开目光，复又补充道，“山侧有大路通行，故而此山来往之人不多，想来能够找到。”
嫦娥来时只戴着那副当初被人捡走的耳坠，后来决定随难民入蜀，便收了起来再未戴过，如今正安安静静的在她袖中。

她突然觉得这个搭讪借口不太好，便回道：“无妨，并不贵重”
一时静默。
这匹白马像是被挑动了兴致，未及人反应便扬蹄步至嫦娥身侧，探头去嗅她背上的竹篓，嫦娥仓促间微微一怔，就看人扯住缰绳把马拖了回去。
“抱歉，这马……喜好草药”
不满意被突然拉回来，白马狠狠打了两个响鼻，在感受到鬃毛上轻抚的手后，很快复归平静。
“它似乎能通晓主人心意，是匹极有灵性的白马”，嫦娥细看它，只见这马高大健壮，浑身雪白，眼睛甚是乌黑清亮，脾气又温顺，形神颇肖天宫御马监中的仙马，心下喜爱，便出言夸赞。
言语方落，只见这匹白马前蹄一曲，竟跪卧在她跟前，凑过头来蹭她的裙角。
“……”嫦娥失语，抬眼看几步外站立的人。
李纪泽迎着她的目光，面不改色道：“它想请姑娘上马”
……

她的竹篓被顺势接了过去，后来她的思绪也跟着一晃一晃的马步渐渐飘远。
她问太上老君，若是情魄未与神魂相合，那轮回之世将会如何。
那时他们刚送走王母，站在仙台之上俯瞰凡间众生，老君闻言甩甩手中拂尘，云淡风轻道：“没什么重要，不过不识情爱而已”
嫦娥心中稍定，紧接着又听到，“但他元神受损，让他入轮回是为养魂，现在虽不知轮回到哪儿去了，但养魂总归是养全了好”
嫦娥点头，轮回道茫茫无极，倘若找不到他的天眼和情魄，那人可就真算是找不回了。
正恍惚间忽觉鼻尖一凉，茫然回神，发现天竟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空气中零零星星浮动着什么，待落在掌心转瞬化而为水珠，方才疑惑道低喃，“下雪了？”
李纪泽停下脚步，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雪也感诧异，片刻，转过头欲言又止，随即解下大氅递来，嫦娥看他身着一件藏青色窄袖骑装，风雪之中默然伫立，婉拒道：“我在寒冷地呆惯了，并不觉得冷，公子快系上吧”
他将大氅放于马上，转身牵马继续前行，
“马背高处自然风急，即便不知冷也应护好身体”，说完大约是觉得自己语气和言辞僵硬了些，又接着道：“蜀地冬季虽比不得北方严寒，但到底阴冷缠绵，姑娘若常上山，要备好御寒衣物”

我简直要被自己的毅力感动哭了，不更对不起评论的惊天自觉性

嫦娥在长街一头下了马，因为一场突来的风雪，街上行人寥寥。
天色已暗，偶有人家门前挂着亮起烛火的灯笼，在昏昏沉沉的里氤出一小片光，她觉得今天这路走得格外长些，白马的眼睛上落了几片来不及融化的雪点。
李纪泽看她一边道谢一边要解下大氅，连忙道：“风雪甚急，人骤然遇冷气易生病，姑娘穿着吧”
嫦娥闻言手下动作稍顿，忽笑起来，在这初雪纷纷而落的墨色天地中，眉眼如画，一笑生花。
“我住的地方已离此地不远，倒是马背高处风急，公子要护好身体才是”

李纪泽听她话中揶揄，不禁一笑，两人一路交谈不多，但一言一行却颇为熟稔。
他抬手接过大氅，目光相接，一时思绪微滞，直到嫦娥出言提醒，方才匆匆垂下眉眼，随后轻咳一声掩饰。
嫦娥临走时摸了摸那匹依旧执着嗅闻草药的白马，温言道：“好马儿，今日多谢你”
李纪泽看她背影渐行渐远，缓缓融进昏暗天色中，转过身来拍拍那马，眼睛映雪而光，“好马儿，我也要多谢你”
不多时他便回了府中，去正厅时遇上乔叔带着几个仆人在搬送花盆，院里已薄薄覆了一层白，只留出一条清扫干净的路供人来往。
“公子回来了”，乔仁见他便迎了上来，问过礼后在他面上打量片刻，又道，“公子一去十数日，奔波不停，这下当好好歇息歇息”
李纪泽问道：“我看起来精神不好吗？”
乔仁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觉得公子辛苦”
李纪泽问了府中近来情况后便让他去忙，转身欲往正厅向父母问安，却突然顿步又折回来，交待道，
“我一会要出府一趟，你帮我准备火把给踏雪带上。不必惊扰父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