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描绘的情形里我咀出一点儿煞鼻的木樨味儿,这里影印的《斋居纪事》也有那位先生从学的笔录,温钝地思索着,‘他笔下的画舫、台舆、良酝、珍馐、歌舞皆与吴俗之奢的文人模范有着密切关系,那先生是与严春消一般,是由嘉杭的平原腹地供养出来的吗?那里风都孱懦地吹不寒绿柳,一贯是好文人的温乡’,拣开未干透的一章,它复又令我摇首了。你瞧它正一句句拆解着我的定论,活跳出来说,‘他才不应当是褊急柔惴的浙人,你是在抹煞子美先生的诗格’。我忽儿着了恼,懊恼地咬着唇瓣,盘起手来细细思索,照他书里写过的三处立说:江宁轻佻又精神弥弱,成都、嘉定二府太少细腻,至于岭南,那儿从没有过文学素养。】
【这是份闲气催生的烦恼,我却很盼他来。】
【我一壁听他讲换僻字的艰难,一壁分神想着这位诗人的乡土。我既受过金陵一点的好处,那就给他一个诗人罢!这样想着,鬃密摆尾般,忽地将睫帘一掀,正见,如米细的午正光正在烟紫纱上发烫呢!蜜金鎏过的一痕高鼻轮廓这样轻易地荫显了出来,我垂颈思索了一霎,瞬间焕发起精神,“这番景象难道不是已最蓬勃又生动地呈现出了吗,达爱你真是个瞎子!”——征引自温革的‘北人多慧以胡鼻者著名’,他又怎会是留着秦淮血呢,阊阖才是他可珍的归属。走马兰台的勋贵断作不出如此粲然可观的诗文,奔走豪士之门的清徒又哪里生得来这般蔚然宇宙的眼界,他应当是位诚属可恨的觉罗氏。】
【那便是我的一位兄长了。】
【这不由得在我眼前淌出了那个光明又清达的影子。他有着一等智识,二流学问(笃思饱学却不必太过渊博,深得经纶生意便好),赖乎其镇绳藩翰的见解,墀台鲜有人能与之争衡,不论是筚门闺窦还是朱紫簪缨的男人们,总是畏惧这种野心家如畏惧严霜烈日般;但美姿容给他颇多增益,这使得他在女人中颇有好缘,也固让他拥有了位富有廉耻且深涵柔情的女郎。富察明月并不活泼多情,柔情只偶尔在举茶间一个宁静又娴秀的微笑,又或是画绿蜡时错题出‘霁云’的懊恼态度之间有所流露。】
【但这都并不比一笼珍珠鸟更能牵走文卷里的公主。在绿影里露出一段秀而修的颈。】“你是在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谢去雕凿’的情景罢——”【在高颅、昂颈、舒肩里慢吞吞地被摸出个从未被软化与感动的少女模样。她常与阿尔泰与博西晖厮混着。这两位少年侠客唤醒了我野蛮的影子,因而在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就不高明地与母亲对峙着,这让我渐渐依照这种形状成长了起来,像一丛秋下的野塘紫荻。】
【很松快,轻黠地。】“我不一样,我可以。”【他略挪动了下,掌起一把扇。如见扬佳碧城般,我的眼已追着他顺着秋香色的纱揩过了无数次啦! “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好高的鼻,好俊的紫薇郎,我心念着。】
【诗皆可以读,要‘读’得上口,要‘读’得琅然,却不是人人都可以作的。】“我贯不爱读江西诗派。如果诗学要长久的鲜活,那么白话自然是最好的流传,愈新奇、愈时尚、便愈流于死亡,虽说诗学本身并不会消亡,但今日那些文章家爱骚体,明日推赋体,来日还有词体可以崇尚,这些求新的入了诗,远看是思潮,近看却是一地浮词艳藻,把诗学史都终结了。”【带有愤愤的一摇颅,拇着牖边,我的一颗心分作两半,将一双湿漉漉闪着光的眼睛都汲其流,时而望着他,时而望一望文卷。】“我小时并不总这么看,对把童心很禁锢的什么‘怒而不怒,哀而不伤’的诗教也很包纳,只是那时候迷上歌谣更多些。”
【谈及歌谣,这样多多少少吹进来的一丝欢俏的气息。】“那——”【他写着秋,令我并不平静的问。】“以往子美先生也曾把菊、秋当作诗眼吗?”【书帕、尺头、紫毫渐次睇入眼,我总该握着点什么东西才安心。我或想并不十分淑女的请他看德清馆的两尾朱砂,冒犯的心意占了上风。窗牖被展开了,投进东坡椅里一息瑞香花的烂漫。】“还不曾吃过小叩德的这瓯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