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1998年痞子蔡开始连载《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算起，中国网络文学到今年已经是第二十二个年头了。而再过几个小时，我们也将迎来新的一年。二十多年来，中国网络文学的用户增长到四亿多人，在各大原创平台上签约的网络作家也将近八十万人，持有版权的网络文学作品超过一千七百万种。依托于网络兴起的网络文学，不仅在今日已经正向回馈于中文网络，还从线上突破至线下，伴随着纸质书出版、影视剧及游戏、动漫的改编，相当大程度上影响着当代中国人、尤其是年轻一代人的生活。中国的网络文学甚至还带着其独有的文学特征，远播世界的各个地区。

二十多年来，中国网络文学从最初的小众与单一，逐步转型，在2014年前后更是突飞猛进，伴随着阅读及写作平台的纷纷创建而迅速发展起来。文学社吧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渐渐热闹起来的。十年来，在文学社吧招募的社团超过四百三十个。两年前在我的帖子中统计到的两百六十多个社团则集中成立于2014年之后——可以想见，在滚滚前行的网络文学发展的长河中，文学社团这一重要的群体自然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网络文学社团自然也是平台的一种。而尤其是在这艰难的一年里，我们看到社团群体并未因此而消沉，有着相当一部分人在坚持创作、坚持表达。不仅社会媒介告诉我们，而是我们自己也应该意识到的是，网络文学的出现的确改变了汉语文学对于自身的定义，改变了汉语文学的整体格局；它同时也远远超出了文学的范畴，成为了当下中国社会生态的大命题，成为了足以称为一代人的记忆的载体，更成为了民族文化的一部分。纵观今日之汉语文学界，出现了不断迭代的三个组成部分：其一为以文学期刊为基础的传统文学，坚持相较于大众更富文学气息的精英文学，坚持自我与社会的文化期待，代表着汉语文学悠久的历史背景和文化传统；其二为基于出版和营销的各类图书文献，以跟随大众阅读趋势为主导，不断追求最大化利润；其三即为网络文学及伴生的新媒体文学，制作过程自由，在与精英文学论驳、与纸质图书争市场的岁月里不断壮大发展。网络文学不断挑战传统、更新概念，在一个反对集中化的大语境下，更为真实地反映了读者和公众的内心意志和声音。

网络文学社团正是这种反映的最新颖的果实。如果说几年前组建并参与社团的还都是初高中生，那么时至今日，大多数的社团成员都已经进入了大学，走向了工作岗位。我们能够更有信心地解构传统文学的话语霸权，用不断成熟的文字试图群策群力，构建一个排斥特权和偏见的、无需保持沉默的新文学环境。在互联网，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一名艺术家。作者和读者的高度重叠、题材与文体的持续创新，都是网络文学独特的艺术性魅力所在。这种发展的成果，正是我们今天的社会本身。但是，我们也应该意识到，在被时代簇拥裹挟着向前迈进的同时，我们自己也应该主动地去寻找下一个二十年的方向。从最初的自由表达、宣泄情感，到如今渐渐地开始关注时事、关注社会——中国网络作家群体正在经历着一场大变革。于是，我们到底要表达什么，或者说到底，我们的写作目的是什么——就成为了摆在所有社团和写手面前的一个问题。

不得不说的是，二十一世纪以来，中国文学便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实体书作者渐渐高屋建瓴，渐渐为了自己而写作。陈忠实、余华、莫言、贾平凹、余秋雨均是如此；读者渐渐被摆到了另一个次元，写作成为了某种意义的高尚的自我表达。然而另一方面，网文铺天盖地的流行，各种迎合读者的套路、人设，各种既定的教科书式的大纲，在近十年里也越来越多。写作和商业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作品质量良莠不齐，看似风格多变，实则并无二致。两个极端渐行渐远；和中国自古以来的魏晋、唐宋、民国等时期的文学高潮相比，如今的文学二字似乎总是多有不足。写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是要主观表达，还是要客观记录？读者和作者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这些问题，是作为编辑的我面对来到社团的新人时一定会问的问题。有老生常谈讲读者和作者相辅相成的；有说写作是为了寻找生活宣泄口和心灵知己的。诚然，这是我们写作最原始的目的。这让我想起张爱玲。她的作品文字固然精妙，读起来颇有一种现世之感，好像那市井和爱情，就出现在昨日；但在她的作品里，恰恰没有她所处的那个时代——那个贫穷、战乱的年代。对于她那样一位能写出极佳文字的大家来讲，这怎能不说是一个遗憾？这又怎能不称作是一种「别样的利己的精致」？单是出于文章的阅读，我很难与其的写作目的相苟同。

不过幸好，在时的脚步逐渐加快的今天，在诸多新鲜词汇和定义不断充斥着我们生活的当下，文学社团的成员中，依然有相当数量的人，不曾被潮流所左右，更不曾被眼前的喧嚣所障目，而是对自己的写作目的更加明确、清晰了。表达自己，抑或记录这个世界，无疑是我们今天写作的目的。应该时时挂在心头的是，文字对于读者，乃至于对于这个社会的影响和推动作用是不可小觑的。这种自信绝非是狂妄。当然，我们大多数人的作品往往“不见于世”，很难诉诸于世界。但这样的信念，无疑能够让我们创作出更好的作品。这其中，表达，绝非单纯的幻想与满足，而更应多一份手握几千年传承至今的文化的信念感，多一点努力传达自己的观点、以心换心的深意；而记录世界，更要求我们心怀苍生和年华，用我们各自的视角，去观察当下的中国，记录下最真实、最深沉的土地的模样。一年来，在诸多社团成员的月练、季练中，我们无疑看到了，作者——乃至于我们全体年轻写手——的心里，那份想要运用文字来说些什么的强烈念头。女性社会地位的极不平等、对社会少数群体的误解、校园或职场的歧视与欺凌——这一切社会的不公和我们的小小的诉求，都被写手们义无反顾地写到文章中。诚然，这只是我们一个个小小的社团的几篇文章，甚至只是一些不够成熟的念头。也许除了社团成员外，别人不会看到。但是我们依然要感谢这样坚持下去的写手们，在或不够成熟的字里行间，试图寻找写作意义的努力。无论是文学社的未来，抑或是中国年轻文学的未来，都绝少不了每一位写手的探索。用词不足，可以积累；阅历不足，可以用时间去磨砺。但唯有这份对于世界和社会关怀的心，这份将写作不仅仅局限于自己的小世界的灵魂，这份试图在生存中努力生活、在生活中努力生长的梦想，是独一无二的。

让我们抛弃所谓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相左的成见，放下因网络而生的误解与过往，专注于文字，立足于当下。无论通过什么样的形式，只要敢于表达、乐于写作，就一定不是坏事情。借助天南海北的交流所碰撞出的灵感，是我们文学社人最大的与众不同。在疫情肆虐的时局下，在中国社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型的时刻，我们更应该对自己、对有着共同爱好的人，释放出更多的信任和友好，从而共同携手创造汉语文学新的篇章。绝不能小看文字的力量。
中国历史无数次证明，文学也是可以改变社会、改变时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