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想起昨晚某个漫长的梦，情节像是流逝在沙漏里的细沙，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哭笑不得的感受。仍然是囹圄一般的身不由己。
我忽然意识到我对一切境遇都有潜在的敌意，敌意具象化为梦里的进犯行为，没有很顾惜生死，只有对名誉的孤勇，那是我循环在清醒边缘的野心。
中午的时候我们东拉西扯地谈到养猫的问题，梦幻般的野心还没完全醒来，反复的试探有如梦呓。我对梦是有迷信的，在我看来那最接近于形而上的感受，其诗性每每让我对理性充满了不信任。
要去感受…我总那么说，那比梦呓更像一句咒语。

如果要养猫猫，我突然想，最好叫“马利翁”。如果她成为猪咪，她就成了爱的幻影，一个关于纵容的悖论。然后我就可以包容一切——这是一个“爱是生长而成”的实证，越圆滚滚，我越爱她。

吸引人的是一种带有疏离感的甜蜜，如同零下三十度天气里说服人饮霜食雪的一汪慰藉，我远远望着对岸剪影，仍然为了想象中你围巾里脉搏的跳动心动不已。

我的身体像一个信箱，吞食下所有怀缅的词句。我猜想着诀别的一种场景，想着，人是愿意将自己仍然延续的生命献祭给爱的，那是对抗虚无的良药。因此人需要一个触不可及的情人，需要在微妙状态停滞不前的感情，然后在破碎的瞬间彻底拥有，这对双方而言都是安慰。那是我可以畅想的最接近于永恒的感情。

他人即地狱。
每次看到这些事情就想起这句话。

我的人格像是个被冻住的诗人。

大雪落在
我锈迹斑斑的气管和肺叶上，
说吧：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听课的时候讲到了amnésie，又想起了《万寿寺》里寻找记忆的故事。如果要与之共情，我觉得这件事很让人惶恐，但无法抗拒其本身的浪漫。故事里有袋鼠妈妈，有一整个红棕色的世界，有橄榄色的红线，热气蒸腾的水塔。梦一遍又一遍地做，而记忆最好永远都不会回来，人就可以永远天真，永远诗意。
Antérograde和rétrograde现在看来各有各的好处，我当然指的是幻想的层面上。作为一个设定，一个retrograde的患者可以在长安的大雪中一直走下去，永远不至于被现实的庸俗所困，理直气壮地对现实世界充满儿童般的天真困惑；而antérograde的患者可以在某一个有最多可能性的时候走入光怪陆离的莫比乌斯环，眼看着桂花开尽桃花正好，皎月晚晚都斜钩枝头。这都是让我兴奋的事。
这种想法不道德，但总归让人抱有一些超现实的希望。

那天听明侦演唱会上唱的《当爱已成往事》，她唱到，“别留恋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我想起我每次都会被这句歌词触动，但始终不知道这种触动从何而来，不是由于电影，不是由于歌者，也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背后故事——单单只是那么一句。反复呢喃时心中还有隐痛，那词句像是一个在人身体里反复寄居又出逃的幽灵，而眼前恍惚出现某些面容，无关向往和恋慕，只剩下千万次铅灰色的告别。有银幕中的，有我想象的，还有许多梦中的…而现实中的那些，我永远不敢让它们过于戏剧化，虽然我是喜欢戏剧化的。
但我说了，告别像是个幽灵。
关于石桥亭中送别的那个梦，我觉得尤其像，特别是当我在梦中往池塘里抛下折去尾巴的蝌蚪，许愿你能平安的时候。你的木舟飘飘荡荡，像悬挂在银河，我又焉知隔断的距离不比银河更远呢？天气阴沉沉的，一切都很像一个象征。
我对这个象征无比留恋。

层楼望，春山叠。

每当指望起可能的归期我都怦然如小死，简直要溶化在幻想的温情里。人仿佛是无法抵抗这些感触的，而感触越是不合时宜就越是显得迷人，譬如避开年节的归乡，又譬如对着他乡的月怀缅着中古的情调。
情思是一只永远追求着尽然的小鸟，触目全是茫茫，于是在惶然中颠沛流离，漱石枕流。生命的本质变成了一段绵长悠远的情绪，我或许常把这种感受简化为爱，其实还有些别的，但我需要一个更简单的意象。

此恨不关风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