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凤羽』21.04.09 羽珊——是风动

“是风动还是幡动？”
“是我心动。”
一
汪恩伦一案结束后，玉龙一行人本应继续西行寻母，然汤丞相近日从京中返回，一是为处理女儿汤瑶一事，二是为的同国主商讨朝堂之事。近些年国主微服出巡，朝政上诸多事宜都交由汤丞相经手。
国主复国不久，正是多事之秋，先是御史台上奏弹劾多数官员，细数了他们在叶麟父子当政时助纣为虐的罪行，若真要一一追究，恐怕朝廷得彻底洗牌。后有嘉峪关来报，鞑靼多次进犯边关，虽然都被击退，但边关子民不得安宁。即便如今丞相监国，可有些事，汤丞相不敢擅自做主，因此他邀玉龙一行人在晋陵县暂留几日，有些事也好向国主请示。
公子留在丞相府与丞相商讨朝廷事宜，而五味向来是按不住性子的，说服了珊珊一同去踏青。
“珊珊，你听我说啊，这外面可好玩了，不仅景色好，而且有各路商贩，卖什么的都有。”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五味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赵羽原本不是喜欢玩乐的人，可五味向珊珊描述外面的新奇玩意儿，说得天花乱坠，看到少女脸上浮起憧憬时，不知怎的，赵羽竟由心底升起一丝暖意，着了魔似的答应了五味一同前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三人已一同泛舟河上了。为寻太后几人一路走来，一起经历了不少事，难得像这般放松下来游春赏景。
“诶，石头脑袋，你说你啊，我们现在在踏春游玩，你怎么还板着张脸，跟谁欠了你钱似的。”
“五味哥你还说呢，不是你硬要小羽哥一起来的嘛？”
“我不是怕他闷坏了嘛，整日待在丞相府不出门，而且，这么美的景色，难道他不喜欢吗？嗯？”说着，还撞了撞比他高出一头的赵羽。
赵羽闻言环顾四周，仔细赏了赏晋陵县的春日景。三月的晋陵县最有“半壕春水一城花”的风光，晋陵县地处江南，江南的春日最是繁华盎然，晋梁河水清碧，岸上桃柳饮着江南春水开始泛新芽，风是暖的，带着不知什么花的甜香。
赵羽从未见过江南的风景，幼时身在皇都，看了十年的车马熙攘、江山繁盛。后生变故被空空大师所救，又在山上看了十五年的群山千峰、叠檐万重，如今再看这温婉的江南，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儿......的确不错。”赵羽艰难开口，倒不是承认这件事有多难，只是单纯的不想向丁五味妥协。
“你看你看，我就说！”五味则像是赢得了胜利一般。
小打小闹并不影响游玩的心情，只会凭添几分情趣。

二
晋陵县的街道由晋梁河一分为二，两岸石桥相连，街上真如五味说的那样，各路小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远处的岸上有几个孩童正在钓鱼。
“这条河里有鱼可以钓吗？” 珊珊瞧着新奇，便问道。
“这你们有所不知了吧，这个时节的晋梁河里有一宝，知道是什么吗？”丁五味摇着羽毛扇慢悠悠道。
赵羽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出声催促，“别买关子了，快说。”
“哼哼，你这石头脑袋，平时就知道打打杀杀，看看我，知识渊博，无所不知。”
“好了五味哥，你还想挨小羽哥的打呀？”
说罢，珊珊还威胁似的看了眼赵羽背上的刀，五味条件反射般颤了一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见他这般模样，珊珊和赵羽相视一眼，忽的笑开了。珊珊比赵羽矮些，赵羽看她得稍稍低头，他低头便瞧见眼前的少女笑靥如花的样子。珊珊本就生的白净，双黛似柳叶，眼似桃花，笑起来双眼月牙儿似的弯起来，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喜爱。大抵忠肝义胆百战无前的忠义侯自己都未曾想到，跟白珊珊的对视中，最先害了羞红了脸的竟是自己，赵羽只觉得脸上发烫，慌忙撇开视线。
丁五味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好了好了，有什么好笑的，看你们这么求知若渴，我告诉你们就是了。” 他学着楚天佑的样子捋了捋不存在的鬓发，“我说的这个晋梁河的宝贝，就是鲈鱼。”
“鲈鱼？”
“对！就是鲈鱼，这个时节的鲈鱼，不仅体型大，而且肉质鲜嫩，最适合清蒸。” 丁五味说着，还咽了咽口水。
“好！我决定了！” 白珊珊忽的大喊一声，将沉浸其中的丁五味吓得一激灵。
“什么决定了？你决定什么了？”
“我们去钓鱼吧！”白珊珊宣布着，一边往船头走了走，“你们两个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着，脚下一使劲，腾空而起。她虽武力比不上赵羽和楚天佑，可她胜在身条纤细，擅轻功。
留在船上的两人看着珊珊离去的方向，各怀心事。丁五味想着，珊珊到底是个小姑娘心性，想着什么就是什么，他作为兄长，惯着便是了。而赵羽，正拼命压着心中那原本不该有的动心，少女裙摆纷飞，一下一下好像在他心上挠痒。
两个男人在船上大眼瞪小眼了半柱香的时间，珊珊终于踏风而归，手里多了不知从哪儿搞来的三条鱼竿。三人依旧泛舟河上，只是游春赏景变成了垂钓，而三人当中，白珊珊不过图一乐，并不真正地想要钓上些什么来，而丁五味并不会钓鱼，却非要同赵羽比出个胜负。半晌，赵羽已钓上了一筐的鱼，丁五味不出意外的一无所获。
“小羽哥，想不到你这么厉害！”珊珊数着筐里的鱼，回头笑着道。
“这没什么。” 赵羽谦虚的回应却引来丁五味一声不屑的冷哼。
其实钓鱼对赵羽来说的确不是难事。同公子一起去溪边垂钓，或干脆挽起裤子下水抓鱼，过去的十五年里，每一个闲暇的日子赵羽都是这么度过的。
等到珊珊五味玩累了，天色即将暗下来，只剩下些余晖，将河水照得明净清亮。三人收竿，准备回丞相府，但丁五味这么也想不到，他踩到鱼竿一个趔趄，竟撞上珊珊。只见珊珊后退几步，终是没能站稳，赵羽想要伸手已来不及，珊珊落入水中，激起的水浸湿了赵羽的半只袖子，珊珊本通水性，却不知怎么，在水里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想动，心慌的感觉带着晋梁河初春的冷意一起，在赵羽心中猛击了一下。丁五味只看见一抹紫色从身前飞过，又是一声落水声，赵羽也跳了下去。

三
入夜，丞相府。赵羽难以入眠，便穿戴整齐走出了房间。弦月阴缺，但仍将屋檐照得泛白，赵羽一跃跳上屋顶，瓦片发出几声清响，在初春恬静的夜里略显突兀。
他难以入眠的原由实在有些荒唐，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他喜欢上的偏是白珊珊，司马玉龙中意的女子。这也许是赵羽在这二十五载中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事，他一时竟分不清自己的愁绪是因为喜欢上国主中意之人而愧疚，还是为自己得不到回应的爱意感到遗憾，亦或两者都有。
身后有瓦片撞击声，警敏如他，惯性地握住身后的刀柄。
“小羽哥？”
待到那人出声，赵羽一惊，清亮娇俏的女声自背后传来，引商刻羽，一下一下叩击着心弦，逼迫着他回忆白天的事。
珊珊落入河中后，他也跳了下去。赵羽在水中看到珊珊闭着眼，似已失去意识，被水包裹着缓缓下沉，赵羽第一次见那个灵动的少女如现在这般毫无生气，他真正的慌了，拼命伸长了手去够白珊珊，却只能用指尖够到她的衣摆，他奋力向下游，终于握住了白珊珊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下沉的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赵羽。二人在水中身体相贴，衣衫交缠，分明命悬一线，赵羽却无端的生出些幻想来。
“小羽哥！”珊珊以为赵羽没有听到，又喊了一声。
赵羽慌忙转身，却避开她的视线，“珊......白姑娘，这么晚了还没睡，你好些了吗？”
赵羽话一出口，白珊珊就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没事吧小羽哥？莫不是白天落水受了风寒，发烧了？”
随后，她将手背贴在了赵羽的额头。赵羽吹了一阵冷风，脸上冰凉，而白珊珊的手干燥温热，赵羽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暖，但他还是后退了一步，同白珊珊保持距离。
可赵羽清楚的看到，白珊珊明亮的眸子一下黯淡下来，如同受伤的小鹿一般望着他。
“小羽哥，你怎么不叫我珊珊了？怎么离我这么远？”
赵羽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在脑中编了半天的说辞，最终只说出一句“男女有别。”
但白珊珊分明不信，赵羽后退一步，她就向前逼近一步，“是不是白天的事让你生气了？”
“没有！”这次赵羽没有犹豫就接了话。
赵羽怎么会生白珊珊的气呢。
“那你怎么突然这么冷淡？”
“我......我只是有些担心你身体还没好。”
“放心吧小羽哥，我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倒是你，真的没有发烧吗？”
赵羽被她较真的劲儿逗笑了，“你才放心，我没事。”
“那你不许再叫我白姑娘了，叫我珊珊。”
“好，我以后只叫你珊珊。”

四
赵羽的作息向来是雷打不动的，尽管前夜同白珊珊在丞相府的屋顶上谈天说地问风月，翌日清晨，赵羽还是早早地起床了。只是他没想到，有人起得比他早。
赵羽看着白珊珊手持长剑，在院子里裙摆纷飞，发间的簪子随着动作撞出叮铃声，她额上有细汗，如将绽不绽的芍药花沁在晨露里。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赵羽在一旁看了很久，直到珊珊一招漂亮的回身点剑，她才看到立在身后的赵羽。
“小羽哥！”白珊珊收剑，小跑至赵羽身前，“你觉得我刚才练得那套剑法怎么样？”
“试试便知。”
长刀出鞘，白珊珊躲闪不急，勉强用剑挡下一击，赵羽克制了力道，且用的是刀背，可到底力量悬殊，白珊珊后退几步，执剑的手已震的发麻，但仍握紧了剑迎上去。赵羽很喜欢白珊珊身上这股子倔劲，倔强但不狠戾，像只小猫，最狠也只是轻轻地挠一下，分明内心柔软，却偏要装得凶狠，可爱极了，便忍不住想惹恼她，看她呲牙咧嘴地反抗。
几招下来，白珊珊明显处于弱势，但她似乎不甘心，正准备再次迎击，却见赵羽已收刀入鞘，正笑眯眯看着她。白珊珊正要出声埋怨，就见赵羽正了神色。
“你的那套剑法过于强势，靠的是蛮劲，不够灵活，若是遇到力量在你之上的人，便会被处处打压。”
赵羽看着白珊珊认真的样子，没由来的心虚了，他清清嗓子，“我练的是刀法，对剑法了解得不多，你不必在意我说的。”
“小羽，珊珊，你们在做什么呢？”
白珊珊正想说些什么，楚天佑便摇着折扇走至院里。
“天佑哥，刚才小羽哥在指导我剑法。”
“给些建议罢了，算不上指导。”
楚天佑大笑，却没再说什么。许是多年的默契，赵羽其实并不擅察言观色，但哪怕楚天佑一个眼神，他便明白。赵羽看着楚天佑，他虽在笑，眼底却透着疲惫。
待到珊珊去寻五味一起用早膳，赵羽才开口询问，“公子，可是有烦心事？”
楚天佑似是惊讶于赵羽对他的了解，愣了一下，随后便放下伪装，脸上疲惫之意尽显。
“嘉峪关来报，鞑靼多次进犯，虽说都被击退，可耐不住这三天两头的进攻消耗，且鞑靼大部队已在嘉峪关外几公里处驻扎，战况不妙啊。”
几乎没多想，赵羽身体快脑子一步，已跪在地上。
“臣请出战。”
楚天佑就知道会这样，这便是他瞒了这么多天的缘由，他太了解赵羽了。他身为一国之君，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江山，可他有私心，他不想让赵羽上战场。不是他不信任赵羽，是他害怕。楚天佑太怕了，怕赵羽也同父王母后那般离他而去。
“国主！臣请出征嘉峪关！”见楚天佑不出声，赵羽又说了一次。
“小羽，你......你容我想想，我再去同汤丞相商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