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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翳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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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聊乱写的小说
设定:建昌AU,民国背景。
备注:不想考究历史,人物可能ooc,文笔很差!


IP属地:北京1楼2021-05-08 11:09回复
    【序篇】
    “滴——滴”一排汽车催促的鸣笛声在正阳门外响彻,已有几个不耐烦的司机从车厢里探出头,狠狠骂着正堵住繁华街口的那辆黑色轿车,车身黑的发亮,似乎通体都没沾上一粒浮尘。一只手臂裹在TOWNTEX进口花呢的西服下,此刻搭在后座的窗外,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根烟,烟灰一寸一寸掉在地上,夹烟的人却也不抽,好似就想任它这么燃尽、坠落,再被无数车水马龙的橡胶轮胎碾压。
    那人就这么望着正阳门的门楼,讳莫如深的眼底刻着血丝,神色翳在同样是进口的HATMAN巨大帽檐的阴影里。
    “大少爷”——副驾驶座上的长随终于忍不住开口,那男人叫作揆叙,他接着道:“还是把车挪到旁边吧?”凝重的气压下他胸腔里如擂鼓的心跳便格外清晰,后座的少爷知道,他方才并不是问询,而是乞求。
    九月的京城已显秋凉,怀表内的指针正一刻一刻走着,与车外喧嚣的鸣笛,沿街的叫卖,马队的蹄踏,驼铃的清响勾织出一副混沌的反差。
    “走”
    惜字如金的少爷终于发了话,也救赎了司机与长随煎熬的内心世界。车头缓缓掉转,后座的少爷抬眼最后望了望门楼。——“砰”,一声枪响,刺痛着少爷的额角,他不禁蹙目,头颅与识海中有一根针在不住挑拨着他的神经,指间夹着的烟掉在地上,被后来的车轮碾灭。
    他的头痛始于十年前的九月初六,他父亲就职大总统典礼时,车队过正阳门前的一场刺杀。他后来竟觉得很遗憾与讽刺,心理素质极差的杀手将那颗子弹射偏了。少爷在那一天失去了母亲,几年后,大总统又有了新的夫人。


    IP属地:北京2楼2021-05-08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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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现总统金均鉴出身直系,其父乃直系初代军阀金詹昱,在王朝结束头几年的混乱时局里,老督军做主为儿子联姻奉系督军温少钦的女儿,看似门当户对的豪强结合,实则是乱世中可窥一斑的昭昭野心。
      机会与命运,这两者拥有其一便可立足乱世,偏偏金总统俱全。就在上一任总统还做着复辟君主专制的春秋大梦时,已继承直系督军的金均鉴便联合他那奉系的大舅子温正阳发动了兵变,直到总统府改换门庭,许多睡梦中的人还没咂摸过味儿来——江山易主了。
      或者也不能这么说,王朝的覆灭正是用来告诉昏聩的百姓一个道理,家天下的时代过去了。可现世偏偏又很残忍,它正残忍地告诉人民另一个道理,只要你有实力,即使不披着那件皇帝的外衣,依旧可以做天下的主人,因此过去的十年,似乎再没有人敢肖想那个位置。
      官邸、衙门,以致整个国家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总统不会再依靠选举产生,而是继承。
      ——
      总统府一处独幢小楼的顶层,开阔的阳台敞着门,两旁垂逸的幔帘被晚风吹向夜空。留声机里转着唱片,百乐门大都会的当家花旦梨花小姐的一首《月圆花好》早已流传大江南北。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
      金朝宗斜躺在皮质沙发里,十指交叉放在身前,他合着眼,似乎在藉此缓解太阳穴间突突的刺痛。白日那名叫揆叙的长随此时已温好一杯牛奶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他欲言又止了三回,甚至还在心里演练第四回的说辞,只听沙发里的人已经开口,他声线略有些沙哑:“是小京来信了?”
      还未等揆叙回应,他又压着声道“让他在日本好好学习,不是该他操心的”
      金朝宗每回说话,总有一股令人压迫的气场,他话很少,声音很沉,处处透着并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淡。总统府里还有许多小孩,他父亲的几房姨太太争先恐后为大总统又生下四五个儿子,也可能是六七个,另有两个堂弟也住了进来。那些小孩成日嬉笑玩闹在一处,却谁都不敢来他的小楼,同他说上只字片语。
      小京,是金朝宗也还是小孩的时代,在路上捡的。小京并不是他的本名,谁也不知道他原本叫什么,金朝宗有时候回想起来,也只记得灰黑的脸颊上那一双澄明的眼睛,他很瘦,瘦的几乎要饿死了,就那么横在总统府的车前,有气无力地趴着,似乎在等待车轮从他身上碾压过去,好结束这凄苦的尚还算不得一生的童年。
      那时金朝宗坐在车里,与他对视了许久,司机没有发动引擎,揆叙打开了车门,将他提了进来。——“以后你就叫”
      金朝宗也想不起为什么,看见他时脑海中浮出一句诗,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你就叫小京了”或许是一种“同病相怜”,金朝宗如是想。
      小京成为他的仆僮,他的伴读,他的秘书,他的弟弟。后来他又想,你去日本读书吧,读政治,读经济,读军事,你要成为下一代总统的顾问与心腹,你必须是个有本事的人。


      IP属地:北京3楼2021-05-08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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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大少爷呢?”
        “当”——是一双青玉镶赤金筷磕在碗口的声响,这筷子稀贵,相传是宫里转出来的物什,但无人在意,此刻大总统的怒气早已叫围坐一桌的家眷们噤若寒蝉。
        卫钊,总统府的大管家,确也是跟随大总统三十年出生入死的随侍,唯有他不卑不亢地挑破了这一道缄默。
        “大少爷说头疼,不来了”
        “哎呀老爷,朝宗这是老毛病了,不来就不来了吧,嗯?”说话的女人舀出一碗莼菜鲈鱼羹向大总统递去。她一头乌亮的发盘在后髻,墨绿色花缎旗袍外加着一件纯白的貂绒坎肩,她的眼神明丽,音声柔婉,一句话便能将大总统的怒波抚平。
        “阿远,不是你说要给父亲背《公羊传》的?”女人用眼神推着她年幼的儿子。小男孩也不怯,起身时还像模像样捋平了自己的西装马甲,大总统伸臂将这个最喜欢的儿子一揽。
        好一派父慈子孝,刚到饭厅的金朝宗恰好看见这一幕。
        他手里还捏着烟,只是在入厅时掐灭在侍仆端来的烟灰缸中。夫妻和顺,父慈子孝,天伦之乐,金朝宗在这阖家团圆里感受到一份格格不入。
        不合时宜吧?他想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稚气的女声给钉在原地——“大哥!”女孩儿说着就朝他扑来,金朝宗弯腰接过她,女孩儿搂着他的脖子笑问“你要去哪儿?”
        “清川,快下来,大哥累了”总统夫人鲜见地开了口,几年前她将没了娘的小丫头养在身边,却一直没有怀上自己的孩子。
        金朝宗放下小妹,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接着很“见外”地向主座的二人鞠躬致意
        “父亲,夫人”。他再无后话,径直走向圆桌内大总统正对面的那个座位,侍仆将长椅拉开,他面无表情地坐下,袖口突然被身边最小的那个弟弟拉住,他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摇着头嘟囔“大哥,你抽烟”
        “小江”金朝宗很无奈地朝这个弟弟拧出一丝久违的笑意“男人都抽烟”——“那我也”不待小男孩发问,金朝宗便打断他
        “你不能抽,你是小孩”
        “外交总长下午电,英法德意四国发来照会,拟于十六日应大总统邀约访华并参加国宴与阅兵典礼,四国军司令同访,请陆军总长接待”
        金朝宗念报似地汇报完工作,头也不抬切着盘里的牛排,又向侍仆要了些红酒。对面的总统却发了话“你舅舅告诉我了,外交总长也电了他”
        “哦”金朝宗压下心中的谑笑,原来又是多此一举。他正想接过红酒,却听那人继道“头疼,还喝酒”
        古井无波的声音在金朝宗心里泛不出一丝涟漪,他抿着紧压的唇线,未曾留意手柄下的银刀切在空盘上。
        “我下午路过正阳门”
        “够了!”
        “十年了,你还在怨我?怨恨你的父亲!”
        “十年了,难道您已经忘了?”
        “你别忘了,我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金朝宗抬眼,与对面的男人对视着,又扫了一圈他周围的妻妾与子女,他笑道“的确”。


        IP属地:北京9楼2021-05-09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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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金朝宗默默放下刀叉,端起酒杯将红酒一饮而尽,随后起身又重复了一遍来时的那个鞠躬
          “总统、夫人,我头疼,先告辞了”
          他自己推开了长椅,又在一家人的注视中消失,他没听见饭厅里一只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金朝宗回到自己的小楼,换下了枷锁般的西装革履,套上了长衫,藏青色的绸缎纹理洇在墨色的夜中。
          “开我的私车,去广德楼”
          司机将车在一处小院前驻稳,揆叙跳下副驾,侧身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藏秀」——金朝宗站在广德楼后的别院前,鸨妈妈热情地迎了出来,唤了声“军爷”。她通体一身廉价的脂粉味,若不是掩在夜色里,还能看见她肥腴的双颊扑着彤红的腮粉,累赘的珠宝在她水桶似的腰身间撞击,发出很燥人的招徕声。
          “秀儿知道您来,早先就推了王议员的局呐”鸨妈伸出三根粗胖的手指比划着,很痛心地又嘀咕道“妈妈我可不是那样见钱眼开的人,还不是为了伺候好军爷您”
          “这个数儿”金朝宗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接着跨进院里,留身后鸨妈粗嗓一吼“哎哎——秀儿,军爷来了,还不出来迎!”
          沈义山,广德楼的名伶,唱的是花衫,因模样清秀,台面下的人惯喊一声秀儿。灯影绰绰下立着的男人,月白褂袍,梳着光亮的背头,细媚的嗓开了腔“您来了”
          沈义山替金朝宗点了烟,似怨还嗔地搂过他的脖子半坐在他腿上,任金朝宗将一片烟圈喷在他白腻的面皮。
          “王议员的局也敢推?”金朝宗玩味地笑
          “区区国会议员罢了,只会在烟花柳巷里充财神,上不了台面的伧夫”。他眼波流转,水盈盈地又勾着金朝宗的眉峰向下探,在一片森重密织的睫影里停住。他叼过金朝宗的烟,含在嘴里嘬了一口,又礼尚往来地将烟圈扑在金朝宗的下颌尖。
          “哪里比得上——总统的大公子”
          “我是走黑火的”金朝宗面无表情地回驳,虎口却在他腰臀处轻轻一拧
          “哎呦,您说做什么就做什么罢”沈义山叫的花枝乱颤,将半身力压在金朝宗身上,抬起一只腿在他腰际磨蹭着“您好久没有...”
          “今天不行”。金朝宗冷淡地回绝了,他仍抽着烟,把自己埋在萦绕的烟气中
          “怎么?太子爷临幸还要挑日子?”沈义山有些不满,翻了身想起来,却被金朝宗一把捏住双颊压在臂弯里,他眼角已显出些锋利,但仍如一座冰山似地崩着脸
          “我说了,今天不行”。他松开沈义山,掸了掸出寸的烟灰。“去倒酒”
          沈义山悻悻唱白起来“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满上两盏葡萄杯,含怨地推来一杯
          “谁将太子爷活成了项霸王,哪里来的四面楚歌了?”
          金朝宗笑,一饮杯中酒道“我就是项霸王,来日还要你做那抹脖子的虞姬,你愿不愿?”
          沈义山也饮尽,推说着“大王是要人今儿就抹了脖子吧?”


          IP属地:北京17楼2021-05-10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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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砰——砰砰”几声枪响如划破长夜的流星,惊扰了广德楼中一片自欺欺人的太平浮梦。一时间粗喘的男声,尖锐的女叫,四处寻摸衣冠和来不及系上肚兜的慌乱正在广德楼的每一间温柔乡里上演。
            金朝宗背对着沈义山站在临窗边,皎皎空中孤月轮,他正想感慨别院的岁月静好,那鸨妈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寒鸦栖复惊。
            “军、军爷,警/察厅来抓人啦!姓吴的亲自带人来的,您、您、您要不避避风头?哎呀要是让人知道妈妈这儿藏着走黑火的...我、我、我”
            金朝宗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笑,便又点了一根烟“哦?为着什么事儿抓人,警/察厅也不能放枪吧”
            烟圈在他口中吞吐,仿佛在说一件陈旧的趣事。
            “放枪子儿的是青帮的人,姓吴的哪敢?也不看看是什么地界!”鸨妈狠吣了一嘴,满是对这些人模狗样的执/法部门的怨愤。
            “青帮不在上海做霸王,难不成北京城里‘也’藏着虞姬要别”。金朝宗边笑边眄了眼沈义山,那秀儿撇撇嘴,意思与他无关。
            “哎呀,这事儿可说不清,听说是哪家的王/八/羔/子把三鑫公司赵家的大小姐迷的七荤八素,还搞大了肚子,然后提起裤子就失踪了!这赵小姐脑子混了舍不得打掉,孩子一落生就死了,人接着也疯了,成天坐在钟楼上疯疯癫癫要跳楼呢!——她老子放话要毙了那王/八/羔/子,只知道是京城的贵公子哥儿,才想着来风月场随便抓抓看”
            “真缺德啊”。一旁沈义山幽幽地接话,细吊的眼尾扫着金朝宗颀长的身形。
            金朝宗腰倚在窗框上,一条手臂支着另一只手肘,呈直角形顶着手里的烟,盯着沈义山道“你又下不出蛋,替别人埋汰个什么劲儿”
            “哎呦喂我的祖宗爷们,您俩先别磕嘴皮子了,且避一避吧!真要是那姓吴的给您扫进警/察厅,我这,我这,您给我这个数儿也不成了!”
            “姓吴的抓不了我,回去吧,再聒噪把人引来,你那些家底儿可就一锅端了”。金朝宗冷哼着吐了一圈白气,很不屑搅在这两头的拉锯里。
            鸨妈手里过了不少黑钱,这一向也给唬住了,忙是缄了口,悻悻地又想说什么,却被沈义山给连推带搡地“请”了出去。
            “您要是坐公车来,姓吴的这会儿早夹着裤裆溜了吧?”沈义山踱着步,一把夺过金朝宗手里的烟,在高档的檀木桌上按灭了,留下一枚价值不菲的烫洞。“少抽点,对身子不好”
            “我坐公车来?还用等着人上门毙,老爷子就会赏我一枪了”。金朝宗揉揉又有些发刺的额角
            “不过呢,官家的枪子儿是黄铜,比这野帮的钢弹头贵气,倒是合我”
            “那就这么着吧”。金朝宗说着起身去拿衣挂上的帽子,“我跟姓吴的走了,回头让老爷子赏个牌面——你呢,也紧着抹了脖子吧,霸王别姬唱那么多出儿,驾轻就熟的”
            “别介”。沈义山一把抱住金朝宗的背,手指在他绸缎长衫面上抚着,脸贴在金朝宗后背嘀咕“谁说我只唱霸王别姬了?人家也是扮过崔莺莺的”


            IP属地:北京22楼2021-05-12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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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金朝宗别过他的手,摘了帽子戴上“我却不是张生”。他笑道,随即闪身隐在浓厚的夜色里。
              翌日
              “卿云烂兮,钆漫漫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外间军士正列阵齐诵为迎接四国元首奏唱的《卿云歌》,国务办公厅内,例行的汇报晨会刚结束,秘书长立在金朝宗桌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金朝宗起身理好西装,随他步出厅外。
              华灯吊顶的总统办公室虽乍看着金碧辉煌,却仍保留下一份传统的古朴,紫檀木桌椅与全包真皮沙发交映,玻璃茶几上一炉加了冰片的沉香正盘出一袅青烟。临窗边站着的人一身白领黑服正装,镶黄边的红色绦带斜挂半身,三枚八角金质勋章缀在西装前胸处,被透进窗棂的日光照耀的熠熠生辉。
              “时哉夫,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那人望向窗外演阵的军队如是慨叹。
              “大总统”。金朝宗上前鞠躬致礼,官邸无父子,这是他们彼此的默契。多年来内阁诸事,上至外交、经济、军事,下至吏法、教育、民生,金朝宗这个办公厅普通的佥事虽无处置实权,却也跟着经手过各类国务,他不喜政治,然终究不得不陷于政治的泥淖中。
              “最近,还是多加几个护卫吧”。大总统沉浑的嗓音响起——“多事之秋”。
              金朝宗默默,他倒是有所耳闻,斧头帮意欲趁四国访华期间行刺国府要员,为首者不外二人,眼前的大总统,他的父亲,与他自己。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等待继承总统大位的还有五六人排队,只他们还小些罢了。他也不担心他的父亲,毕竟——行刺总统也特需一些时运,他想起了十年前。
              “近日我会安排警/察厅,宪兵部队加强巡逻,请大总统放心”。金朝宗头皮有些发麻,接着是天门上隐隐升起的刺痛,每当他与这人对话时总会不自觉地诱发。
              “你昨晚去了广德楼”。此并非是疑问,而是肯定。大总统依旧形色不显,绕步到沙发旁坐下,提壶斟下一盅沸茶。他又道“坐吧,尝尝你舅舅送的蒙顶甘露”。
              “茶中故旧。多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大总统自言着,似有些回味怅然。
              金朝宗闻言却怔,但他并未否认,只默默饮下这道极品名茗。不如酒,他在心里品鉴评述。然后端端坐着,公事场所里,他似乎遍身连一道褶皱都不会有。
              “你想听戏,可以叫他们来家里,外边鱼龙混杂。警/察厅上报,昨晚上还有人放了枪”
              “让符光回国吧”。金朝宗兀然接话,他知道他的父亲在担忧什么,但他不想直面这份担忧,稍加冰释的父子亲情都会令他感觉无所适从,多年来,他一直在逃避。
              “他不小了,该为国家,为大总统做些事情了”。金朝宗起身,鞠躬,同昨晚家宴上如出一辙般想要逃离。他退身而去,恰又瞟见沙发上那人深邃的瞳仁中泛着一些不可名状的悲伤,正直刺他的眼底额角,在发根下悄然爆出一条青筋。
              金朝宗嗫嚅着唇,阖起双目似下定极大的决心才发出一言——“请大总统保重”。


              IP属地:北京28楼2021-05-15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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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金朝宗笔挺的背影消失在总统办公室双开大门后,漆亮的皮鞋正扣响大理石阶的第一级,身后是总统秘书长的声音
                “大少爷”。他顿了顿,似有些为难。“大总统希望您今晚回家——夫人的生日”
                台阶上的背影略怔了怔,回言“知道了”。他所到之处,都有驻守的军士行礼,而这礼节却非是办公厅佥事的规制。
                傍晚的总统府,华灯初上,四处结彩。辉煌敞阔的厅堂内皆是行走匆匆的侍仆,金朝宗拾阶而上,便听见客厅里言笑晏晏的女人声,大抵是那些寂寞的姨娘和来祝寿的官太太们在打麻将。
                “红中”
                “二条!”
                “诶——李太太您可不能耍赖,谁不知道李次长的金库都在您手里把着呐”
                嚯嚯拉拉,又是一局洗牌声。牌局上的女人们见到金朝宗走来,纷纷站起身,金朝宗则颔首微躬同她们见过礼,嘴角勉强提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夫人们好”
                一旁沙发上正喝茶的总统夫人见了,也难得招了招手,笑着拉起她身边陪坐的姑娘。
                “这是我们家的大少爷朝宗”
                那姑娘十七八的模样,lndanthrene染色的旗袍将腰身束的紧致而纤窕,只这样庄重素雅的纹色似乎并不合她青春的年纪。她略有些羞涩地垂了垂头,悄声道“大少爷好”。
                傅夫人又向金朝宗笑着介绍,“这是我娘家侄女儿,叫英徽,今年十七。小丫头见识短,头回来府里,局促的很”
                金朝宗打量着这姑娘,她虽瞧着有些拘谨,却也未见怯意,一双亮漉漉的眸子里能看得出幼承庭训,诗礼传家的教养。扬州傅氏,祖上原也是位列三公的簪缨门第。
                “咨圣继天,载诞英徽,克明克哲,知章知微。——是吗?”金朝宗同她笑了笑,随即又道“傅小姐好”。
                他何尝不知这总统夫人内里打的什么主意,伸手活了活腕子,指腹在腕表间摩挲了几下,“招待不周”。
                接着又向总统夫人致礼,“夫人的寿礼我已安排揆叙送去了上房,眼下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请夫人,傅小姐——见谅”。
                金朝宗带着他惯来的冷峻离去,好似转身就将这喧嚣的尘俗与他的世界隔绝开。他在五彩琉璃的落地窗外走着,里间璀璨的光华透过窗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在光与暗的层次间游走。
                总统府后邸的花园极大,几个孩子正在园中放小礼花,他偷偷夺去那个大总统最喜欢的儿子手中的烟火棒,在夜空中游曳出几道光驳。
                “小远,你娘不准你玩烟火棒,忘了吗?”
                金朝宗同这些弟弟算不得亲厚,却也难能的愿将几分温存留予他们。而他父亲之所以喜爱这个小弟,除了他母亲赫姨娘是大总统最宠爱的女人外,眼下这小子也格外像他们的父亲。同时,他也格外地,无所保留地愿意亲近这位所有人都敬而远的大总统。
                那是一份来自儿子对于父亲的天然孺慕之情。
                “大哥不要告诉我娘就是了!”小男孩踮着脚想要伸手去够金朝宗手里的烟火棒,金朝宗无奈一笑,将手里的烟火棒还给他“小心点”——
                他的话湮在一声“嗖”地燃上天的礼炮中,在夜空里炸出一朵光彩斑斓的花。
                他站在人群外,忽地想起什么,侧首吩咐揆叙“去拨早稻田大学学生公寓的电话”,转身走向他的小楼,留下身后一地与他无关的璀璨。


                IP属地:北京29楼2021-05-17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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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金朝宗回到小楼时揆叙已朝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电话接通。
                  “是我”。他沉沉的声线似乎盖过花园里的烟火灿然,电话那头显然未料到他会突然拨去了学校。
                  “大少爷”。他还有些粗喘的声音,应是刚从宿舍里跑下来的尾调。“您找我?”试探地问道,可能还有惴惴不安,大抵已在心中描摹了几出预见发生的“事故”,才会惹得这么一位大少爷选在一个极其寻常的傍晚拨通这部远洋电话。
                  “没什么”。金朝宗吐了一口烟气,又不疾不徐问“忙什么呢?”
                  “刚——刚从图书馆回来,洗了个澡,准备看书”。远洋电话里滋滋啦啦,是信道并不通畅的缘故。
                  “吃饭了吗?”金朝宗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些平常琐碎,倒很不似他往日的目的明确与雷厉风行,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很意外地一顿
                  “没——哦,吃——吃过了”。他敏感的内心在小心翼翼地揣摩这位少爷的反常行为,也许终于忍不住,也许实在没有头绪,他开始主动问道“大少爷找我,有事儿?”
                  “叫哥”。金朝宗无奈地对着空气一笑,把手里的烟掐灭了。从前同他说多少回,这人总是记不住,抑或是,不敢记住。
                  “没事儿,家里放烟花呢”。金朝宗望着仍不停升上半空又炸开的五光十色,接着道“想起你小时候就喜欢看这玩意儿,看这玩意儿的时候,就想起你”。
                  “好好学吧,毕业了就回来帮我”金朝宗不待对面反应便挂了电话,他都能想见那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可能怔住,可能无措,总之是不会叫出那一声“哥”。
                  金朝宗自顾自地笑,挂了电话,他便又与世隔绝。他撑在扶栏上,晚风撩起他额间的一抹发丝,眼前浮现的是走马灯的一幕幕,他那高高在上的父亲,牌局上那些绫罗貂裘的官太太们,十七岁的傅小姐——可惜,她姓傅,否则他倒愿意同这样书香门第的女子交往试试。还有他的弟弟们,眼下他们是还小,可他永远记得他们这个家族内部讳莫如深的秘密。
                  他的父亲,那位高高在上的大总统,曾暗示他的舅舅去杀了他一位叔叔。
                  所以说,他们这样的家族里,哪里会有什么手足情深。金朝宗有时在想,倒不如上街一枪给刺客毙了,也好过以后同他那些亲兄弟们生死相向。他从不惮于流连风月场,不怕上街,也不想要护卫,似乎他的生命已被钉在一块名曰“总统继承人”的木板上,并时刻与之同生共死。
                  “学生最近闹得厉害”。他记得白天国务办公厅内,教育部次长抱怨道,四国元首访华在即,学生们因着德意等国在国际例会上一贯耍流氓的本性,对他们来访很是抵制。前日去外交部抗议不成,最近还打算罢课示威。
                  “揆叙啊”。金朝宗转身喊着正在收拾书桌的长随,“明天给办公厅打个电话,就说我去北大看看”。


                  IP属地:北京33楼2021-05-18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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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反对帝国主义!”
                    “反对国际流氓访华!”
                    金朝宗尚还坐在车内,马路对面便是国府学科之最的北京大学。学生,青春的年纪总有一股无知无畏的精神,他在半摇下的车窗后注视着一切。
                    随即抬手整理了一番西装,他本想独自前去,奈何周围左一句大总统之命不可违,右一句官位不保求开恩,大有一股若不带着几人做护卫便只好自尽以谢罪之势。金朝宗揉了揉眉心,摆手示允。
                    为首的学生见他,浩浩汤汤的一行人也簇拥而来,七嘴八舌申诉着,抗议着,也得亏他带来的几人稍将学生们隔开些距离,否则此刻怕是要将他整个人挤成一摊面饼。金朝宗好笑又无奈道,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办公厅佥事,既做不了外交部的主,也做不了大总统的主。
                    但他又表示,可以听听几个学生代表的意见,那位打头的学生站了出来,一脸即将英勇就义的模样。
                    北大湖心亭中,金朝宗叉着手问他
                    “你叫什么?哪个系的”
                    “林劫岳,生物学系”
                    “学生运动是你组织的?”金朝宗面带微笑看着他,他这人若是不笑,旁人还些许觉得本该如此,若是这样笑着看人,多半就带着些肃杀之意,而他本人往往不自知。
                    “若不能拒贼于国门之外,吾则以死明志!”林同学一身凛然,顷刻就撞向亭柱,也幸得护卫及时拉住些,只磕破了额角,冒出几丝血珠。
                    金朝宗蹙着眉,他似乎很不能理解,他望向湖面,不时有几尾锦鲤搅动一池清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金朝宗转头望着他,面上并不见多余表情
                    “林同学未及始而先终,不可谓孝。未报国而杀身,不可谓忠。”金朝宗站起身,西装依旧平整不见一丝褶皱“带他去医院处理一下”。
                    他望向那学生的神色添了几分动容,但很快又抹去。他想,这些学生也许是对的,是正义的,是爱国的,但——他身为国府的佥事,大总统的儿子,他的立场不能和国府相悖。
                    阴翳的天穹下,细密的雨丝投进未名湖中,溅起几圈浅浅的涟漪,如同一群微不足道的学生便想要撼动国府的决议,可,若雨势更大些呢?
                    医院缝合室内,白大褂上金光闪闪的铭牌映着三个字——宋悬月
                    医生面容清冷,视周遭如无睹,将所有眼神都投射在那一角的创口上。而方才如英勇就义的林同学,此刻亦不禁咧了咧嘴角,发出压抑“嘶”声。
                    “怎么样?”坐在椅子上的金朝宗率先打破一室阒寂,宋医生并不抬头,也未答话,最后将纱布用胶带贴紧,丢弃手中镊子上一团沾了血的药棉。
                    “别沾水”宋医生对林同学嘱咐一句,回到桌后写着药笺,又过半晌,不知是问谁一般开口道“这伤怎么弄的?”
                    林同学先是一怔,只听金朝宗悠悠道“我打的”。随即煞有介事般望向他,又笑着靠回椅背。那宋医生终于抬起头,她肤色很白,看起来年龄并不很大,眼神里却透着与世不屑一顾的卓绝与孤傲,她好似并不认识金朝宗,抑或是,并不在意他是谁,是怎样的身份,有怎样的权威。
                    她时刻散发着一种对资产阶级和西装革履的厌恶,她像一块冰,寒冷而锋利,凿不穿也捂不化。


                    IP属地:北京35楼2021-05-24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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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阶级的沟堑是这个时代无法共识的主题。
                      金朝宗起身告辞,那块金光熠熠的铭牌忽地又闪现在他眼前,他折身向桌后的医生随口笑谈
                      “上海鸿安轮船宋家,和宋医生,是什么关系?”
                      若无其事的一问,看似前言不搭后语,而那人依旧不曾抬起头。不过金朝宗已敏锐的捕捉到她未来及藏好的一怔,他笑着不待回复,便取过椅背上搭着的西装外套大步走出。
                      汽车过新华街,金朝宗突然喊住司机,他透过车窗看见胡同里的一队人,“小远他们干什么呢?”
                      揆叙也侧首望去,半晌笑道:“噢,是四少爷学校组织的课余活动,说是什么——什么探寻王府踪迹与文化传承?听二姨太与夫人提过一嘴。”
                      金朝宗笑了笑,示意司机临街边停下,他臂弯又搭在车窗上,点燃了一根烟。
                      “安福胡同里哪有什么王府?”烟叶里的火芯子明灭翕动,窗边人吐着白气问道。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胡同里还真有王府,还不止一座。您瞧头条那座,现如今的平政院,原先是齐王府。再里头的那座,本是要分给美术学校的,那校长起初找风水先生给看了看址,说是气形太凶,他不敢搬进去,后来这话传来传去的也没人敢买了,倒还空置着。”
                      “王府怎么会有凶气?那以前住里头的王爷不也照住呢”。金朝宗显见并不信服这些风水堪舆的玄虚,新华街这地界,多少机关部门挤破脑袋想搬进来,也不知这美术学校什么背景走了什么关系,能给分到这儿。
                      “嗐,要说就是那王爷住凶的呢,听老一辈人讲这宅子叫四王爷府,搁了能有一百来年了,里头最后住的那位是又抹脖子又放火的——您说现在搁给谁敢住?”
                      “王爷还抹脖子吗”。金朝宗喃喃自言,掸了掸烟灰对副驾的长随吩咐:“去把四少爷喊来,让他直接跟我回去”。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清亮的声音拉开车门直扑进来,小子穿着学校统一的制服,还带着些奔跑的气喘。金朝宗掏出巾帕给他擦了擦汗。
                      “你们看王府,看出什么文化了?”。金朝宗笑问,实则他对学校安排的这次文化探寻活动很不理解,北京城内九外七皇城四,多少王府古迹,就是那后海的鸦儿胡同边上还有个好景致可看,这一处若不是揆叙讲,他还不明就里。
                      “平政院不让进,不过旁边那座我喜欢,又大又安静”。来自小男孩的童言稚语砸进金朝宗的耳中,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金朝宗想。
                      “你知道那是谁住的吗?”小孩子懂什么风水玄虚,大抵是看着大就觉得好,金朝宗掐灭了烟,变得一本正经了起来。
                      “先生说是四王爷住的,他是老四,我也是,等我长大就把这宅子买下来自己住”。他挠了挠头,给自己许了一个愿。
                      “四王爷是哪个王爷?”。金朝宗问向前座的揆叙,他如今倒像一部活史书,对这些百十来年前的闲闻轶事很是熟知的模样。
                      “好像是——郑亲王”。


                      IP属地:北京37楼2021-05-26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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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这是个很陌生的人物,金朝宗幼年也曾随家塾读历史,前王朝有许多郑亲王,但能对得上安福胡同里的这位——他眼神眯了眯,又向那道深巷里望去。
                        折过头看着虎头虎脑正在啃苹果的小弟,未加思索地笑问一句:
                        “总统府不好吗,为什么要搬出去住?”
                        “娘说以后只能大哥住那儿,我们都得搬出去”。喀吱喀吱啃苹果的声音响起,是小子不以为然的表示。
                        金朝宗愣住了,他没想到他平日不甚交集的一家人,原来早就为他规划好了未来,并帮他一贯的冷面冷心定下了基调。
                        悬在空中的手轻轻落在身边小弟的发顶,他又轻轻道:“不会”。
                        他的父亲曾杀死过自己的兄弟,他的家族根植于骨血的权欲和野心,他的父祖在战乱里拓出的一方太平,到如今作为胜者拥有的至高荣威,金朝宗接受并抗拒着,可最终也已无知无觉地卷入时代的洪流里。
                        汽车驶过胡同口,谁又知道一百年前这座胡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看,纵是那天之骄子皇亲贵胄,不也如此吗?
                        九月十六日
                        在学生短暂的抗议风波后,英法德意四国首脑依旧如约访华。本着外交规格对等原则,军方接待则由陆军上将兼总长温正阳履行。
                        检阅的车队沿着北京城的轴线缓缓行进,金朝宗没有军功,但依旧挂职了一个少校衔,三杠一星的肩章正无声地压在肩头,军人铁血使得许多兵腿子对这位毫无建树的校官并不服气,即便知道他是大总统的儿子,温上将的外甥。而金朝宗本人,也对这样的安排深感不适与无奈。
                        车队走过正阳门,英国陆军司令在翻译耳语后笑道:“General Wen, this city gate has the same name as you.”
                        这座城门与将军同名。
                        温正阳起先一愣,很快又镇静道:“是的,很巧”。随后他的目光瞥向远方,仿佛看见了战场的硝烟下,同样满面血污的并肩人。
                        金朝宗站在他身后侧,看着上将肩章的星衔金光熠熠,那是来自一枪一刀的拼杀与身先士卒奠定的自信,与荣耀。
                        英国司令侧身正对上金朝宗,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校官,或出自军人喋血的敏锐,他似乎很本能地觉察出金朝宗身上并无战火磋磨的痕迹。
                        “Major, Have you been to war?”他笑的深沉而骄傲,仿佛窥破了一出讳莫如深的秘密。
                        “If you meet me on the battlefield next time, probably not so funny, Officer.”金朝宗同他微笑致意,英国司令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军事实力代表国际话语权,金朝宗开始理解学生的抗议,国际流氓并非真的流氓,那不同于在前面大街仗势欺人的混混,抢你两块银元再给你一棍然后扬长而去。他们文明、优雅、绅士,有时会给人一种友善的错觉,而他们如沐春风的话语中,无一不在鄙夷与他们自矜高贵的血统不同的其他民族。
                        他们用着极钝的刀锋慢慢割磨你的血肉,使你麻木。他们在你耳边轻声说道,你看,上帝注定要让我们高贵的血统领导世界,只要你听话,献出你的土地、金钱、武器和自尊,我将庇护你永世安享太平。


                        IP属地:北京41楼2021-06-04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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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大总统一行人先后参访了故宫、天坛,最后在后海沿的国宾馆停驻。这原是王朝的一处行宫,再往前追溯,却是一座王府的后花园,如今王府称作“龙兴寺”,历经百年,依旧香火鼎盛。
                          法国总统看见正楹下悬挂的匾额,匾额前罩着一块玻璃,即使如此,岁月业已留下斑驳的痕迹。
                          ——「建牙伟略」
                          “Qu'est - ce que c'est?”这是什么?法国总统问
                          “以前的皇帝写的字”。金朝宗笑答,他立在匾额下,玻璃罩上映着他的面目,御笔与印章已有些模糊,暗黄的纸面也有几处龟裂的纹理。
                          “这里以前也是皇帝住过的地方,和故宫一样”。金朝宗示意翻译转达,他点了点头,整理着已十分笔挺的西装,侧身让过路。
                          国宾馆宴会厅的陈设古朴典雅,他们坐在小叶紫檀的太师椅上喝着红酒,吃着牛排。时空穿梭,文化碰撞,可这个国家,早已不是当年四方来朝的上邦。
                          金朝宗晃了晃杯中酒,洋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大总统深沉浑厚的谈吐......他揉了揉双侧的太阳穴,似乎又有些隐隐的刺痛,以致他迫切地想点根烟来**自己,但国宴上抽烟总归不好。
                          酒足饭饱,洋人们各自散去休息,唯有澄怀园内临湖的凌虚亭里,大总统正负手而立,不知他在赏什么景,或是等什么人。
                          “大总统”。金朝宗站在亭外
                          “又不是国事场合”。大总统寥寥一言,倒是点破先机。
                          “父亲”。金朝宗改了口,也随之上前一步,走进这处面湖敞厅。“您看什么呢?”
                          “知道这是哪儿吗?”大总统温温地说,好似翻开古书里陈旧的一页。
                          “这——您是说行宫吗?”大总统摇了摇头,又在金朝宗肩上拍了拍,笑道“不读史,无以言”。
                          “这是行宫,也是王府,最重要的是——这不是一座普通的王府”。
                          “?”金朝宗在心里默默打下一个问号,他的确见过很多不普通的王府,不过已大多被政府收归另行分派,现如今多为部门机关,只除了安福胡同里的那一座。
                          “这王府出过两位皇帝”。大总统声音顿了顿,指了指旁边的高墙大院,“所以那寺庙才得名龙兴”。
                          不待金朝宗追问或表达感想,大总统接着又道:“出过皇帝的地方也出过庶人,风水命理,其实都是造化无常”。听声音,他很是感慨。
                          庶人,王朝时代对有罪宗族的惩罚。金朝宗突然感到一丝庆幸,在这个人皆庶民的共和时代,想来有朝一日他若真犯下什么罪状,也不会落得像曾经那些王爷一样。
                          “也未必是造化无常,否则怎么有人能成为皇帝,有人却做了庶人?”金朝宗扬声道,他与他父亲向来是不愿共识。“您当年起兵,难道不正是因为不信命吗?”
                          “你这孩子”,大总统却不恼火,他知道这个儿子的心结,也知他素来的脾性,只淡淡道:“吾等为其难,为汝留其易”。
                          他话说的轻松,金朝宗却知道,在他没上过战场的履历中,那些炮火刀兵,生死缠缚,却是他们用百战的伤病拼杀出来的。两厢缄默一时,片刻,大总统才打破了僵局,“符光说要回国了”。


                          IP属地:北京46楼2021-06-07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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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四国访华结束后一个寻常的早晨,金朝宗在国务办公厅,坐在他的办公桌后,一杯咖啡刚递到嘴边。一封常务文件“唰”地被丢在桌面上,他迎着文件袋看上去,办公桌前立着的人,身量颀长,眉眼深邃,此时若换作旁人见他,定是要为这扑面而来的英气起立,金朝宗见后,却忍不住笑了
                            “前几日看报,乔治五世要为女儿玛丽公主订婚,我还以为我会多一个温莎王室的驸马弟弟”。金朝宗从椅背里挺起上身,扬手够来那只文件袋,拆下密封线读着“中华民国司法部佥事委任状——”
                            他又瞟了那人一眼,揶揄道:“不会是被Princess Mary退婚了才回来的吧?”
                            后者拧了拧眉,终于忍不住开口,略带嫌弃“哥,你是越来越不正经了”。他说着就在办公桌旁的沙发坐下,懒懒一瘫“时差还没倒过来,父亲就逼着我入职,毫无人性”。
                            “符光,你进了司法部,总长次长以后可还怎么办公?”金朝宗幸灾乐祸地问,这些弟弟之中,他与符光年龄最为相近,因而不必再端着长兄的沉稳与友爱。
                            金符光撇了撇嘴,知道他不怀好意“你什么意思?”。他要了一杯清咖,在苦涩中拯救自己濒临灭亡的清醒。
                            “我的意思是——你还没到毕业的时候,怎么提前回国了?”金朝宗在文件上签了字盖过章,塞进密封袋又丢给沙发上的人。
                            “别说了,英国佬十个里有五六个都是好男人那口儿,我守身如玉那么些年,再待下去恐怕名节不保”。金符光沉痛地说,仿佛与这个世界做过极大的抗争。
                            金朝宗摸了摸下巴微荏的胡茬,端看着沙发上的人,计上心头“是该为你请一座贞节牌坊了,改天跟哥去广德楼,看样子英国佬是没见过更好的”。
                            金符光猛然从沙发里直起来,双目铮铮里面透着三分震惊,三分意外,四分不可思议。金朝宗看懂了那没说出口的四个字——你不会?吧...
                            “想什么呢,去听戏!”金朝宗怒道,但也没完全怒。
                            很多年以后,在他们拔枪相向时,都已忘记曾经还有这样一个早晨,时光的尘埃落在钟表的指针上,在咖啡清苦的气息里,两厢对坐的人发生过一场兄友弟不恭的交谈。
                            “叮铃铃”,金朝宗接起电话,嗯了几声便站起身来,俯视着瘫在沙发里昏昏欲睡的人“大总统要训话了!”
                            金符光一个激灵,还没完全从昏沉中清醒,只见他哥一副充满怜悯的脸上写着“好自为之”四个字。
                            他拍了拍他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远小江他们都还小,过去的五年里,这些都是哥一人承担的,现在你回来了,真好”。
                            金朝宗说着就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门口,末了还丢给愣在原地的人一句“每迟到一分钟就得多训五分钟,你自己看吧”。
                            金符光在心中思忖,觉得英国佬也不是不能接受,如果现在买回英国的船票好像也很来得及。


                            IP属地:北京47楼2021-06-09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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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50楼2021-06-14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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