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如果他们不是DODO,我可能会希望他们把这些都忘记。”唐晓翼说,“去美国,去澳大利亚,或者其他任何远离协会的地方。”
协会。乔治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用词。协会和鬼影如今果然已经近乎一体了吗。
“但他们就是DODO。墨多多的确就是Dr.墨的孙子。从他们第一次踏足密境开始就已经被卷进这个漩涡,回不了头了。”
乔治沉默。他最终还是向身体需求低了头,他们并排坐在关了门灭了灯的房间里,只有未关的电脑发出幽微的蓝光。撕开了罐盖的易拉罐内的已经不剩几块腌肉,他仰起头用舌头舔舐干净最后一点汤汁。
唐晓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低下头发现另一份罐头还原封不动地搁在桌子上,甚至还没有拆开。他把罐头往另一侧推了推,被唐晓翼摆手拒绝。
“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们浮空城一战的真相吗?”乔治问他。
“如果我们不说,待到他们从爆炸的惊险中恢复过来那些疑虑一定会重回心头,他们会一直心怀疑惧,在信与不信我们之间摇摆不定,甚至被我们的敌人利用——但是告诉他们实情真的有意义吗?”
唐晓翼嘲讽地勾起唇角:“你觉得在那些孩子眼中浮空是什么?当年的真相就是协会自取灭亡,只怕告诉了他们,就是把他们伊甸园的幻梦全部打碎。你真的觉得浮空——甚至包括我们——所做的事情,对他们来说真的比被协会高层出卖更容易接受?”
他哑然了。蓝色的光在唐晓翼的脸上投下阴影,高挺的鼻梁骨与鸦羽般的睫显得愈发鲜明,讽刺的笑意未达眼底。
“希燕姐和飞飞他们……怎么样了?”他颇有些避重就轻地绕过DODO悬而未决的难题。
唐晓翼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羽之三人所在的25区偏远,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和25区雨林的根据地取得联系了,甚至早在鬼影开始对他们的搜捕之前。
他又想起进门时少年那个背光的影子,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还如一根刺哽在喉头,被突然从心里翻上来的痛楚与不忍压着,咽不下也说不出。
“唐,这一次我和你一起出去。”
“什么?”唐晓翼讶异地挑了挑眉,一瞬间失笑,“这恐怕……”
他顿住了。乔治眼底沉沉一片,那团红色仿佛在无声地猛烈地燃烧。
“唐,你实话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乔治伸手去握他的手腕,感受到对方近乎本能的瑟缩,“为什么要这么紧绷?你其实不需要这么累的……”
“你会拖累我。更何况根据地里才是需要你的地方。”
“根据地里可靠的领导者不止我一个。你明知道这些都是借口。”
唐晓翼定定与他对视几秒。
“好吧,”唐晓翼妥协地收回目光,自嘲般地笑了笑,脸孔的轮廓多了些柔和的倦意,“去准备,我们一会儿就走。”
浮空城沦陷那年,乔治是留在总部,没能逃出去的一批人之一。他决不能被抓住,于是惶乱间匆忙地借助浮空城内部鲜为人知的暗道逃离。
那一日的浮空城,沉没在火光与浓烟与错乱中的浮空城,他背靠在贴近外部墙体的密道内,抵着墙,在隔墙而来的嘈杂声浪中徒然寻觅熟悉者的声音,胆战心惊遍体冰凉地颤抖喘息,加入协会的近十年来都不曾有过如此恐慌的时候。
昏暗冰冷的狭长密道像是城市的肠道,光鲜的城市底部就是见不得光的实验场所与焚毁场,堆积如山的废物每天在这里被销毁——他本从未想象过浮空城会有如此肮脏恶臭的一面,在战争期间,唐晓翼曾凝重地冷着脸特意带他一步一步地走过这里,他才知晓了密道的存在。
彼时尚不明所以,那一天他疯了一般在空无一人的硕大实验场里翻阅实验记录,从电脑档案和文件资料中终于明白了从战争的发动到协会的覆灭的一切:后来他又依靠错综的暗道躲避追捕,乃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0区总部,才开始思考唐晓翼是否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因而才在庞大的棋阵中挪动一颗棋子,悄无声息地为他和协会都留了一口气。
——他们套上防护服,从根据地离开。乔治侧头望向身旁的少年,漫天稠密厚重的雨帘阴沉沉压下来,他的呼吸在面罩上凝出雾气,让乔治无法看清其下的面容——那个曾经神采奕奕的唐家嫡子、恣意张扬的协会顶尖冒险家似乎早已死去,然而他同样看不到那个根据地内人人信赖的领导者。
相识近十年,他似乎从来都不曾看清唐晓翼。
防护服的长靴踏在地面上,碾过他不敢细想的暗色污秽,踏出低沉的声响。两人的每一步都沉重而缓慢。防护服笨重不易行动,这对于严重缺乏新型武器装备的他们来说是致命的。但至少在他们的同伴——他们自己用血一点点探索过的土地,鬼影的阴影还未完全覆盖的雨林内,暂时还无需时刻提心吊胆可能的攻击。
侦测器的显示屏上灰暗一片,偌大的雨林里没有生命的红光,只有象征他们二人的蓝点在向雨林的边界挪动。在那里将有根据地的同伴接应,除去防护服后,在阴暗雨林内觅得喘息之地的他们就将再次进入冰冷的日光下。
“……你们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扶幽到底被带去哪里了啊!!!”
愤怒的质问被抛掷在封闭的房间剥落的灰墙上,徒劳地砸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