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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晒戏〗鹤唳讵闻:青年杂咏·终章——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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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虽殊途,但同归。
浑浊的泥灰,泛锈的狱窗,冷壁诱出残光,暗无天日。是寒雾无情,遏令飞花消瘦,在银辉下显得苍白又凄凉。
潮汐滚烫,像一位并不优雅的刽子手,翻江搅海,激起万丈水花。松浪凭风更迭,声势浩大,铿锵有力,与战火夵然的世界共鸣,以告慰十里亡魂。
在短暂的牢/狱生涯里,金念曙算是真正认识到党/员的信仰,他们的忠诚是无声的烈焰,燃起的似乎只是星星之火,却足以燎原。
这群人对新/中/国的憧憬,对未来光明的渴望,已经刻入了脊骨,融进了血肉。在风雨飘零的年代,信仰的种子落在九州大地,野火永远烧不尽坚韧挺拔的劲草,就像被关在这里的人,即使遭受如此大的打击和迫/害,还是甘愿献身,虽死、却不悔。
这条道路,从来不缺同行者,新鲜的血液前仆后继,一批接着一批,为革/命事业奋斗不息。一位资历较深的老地/下/党,为金念曙介绍了《共/产/党/宣/言》,讲述了马/克/思的故事,她对这些很感兴趣,所以很认真地去聆听。
在那时,金念曙想起她的挚友,她一直都知道,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茶室没有答应思蒙的入/党邀请,但金念曙早已经把她默认为并肩前行的战友。确实好久不见了,不知道她现在身处何地,过得好不好,每次想起她,脑海里都会先浮现凛锋冷霜里的一株寒梅,不过平时倒是更愿意视她为温柔的女学者,她真的很优秀,现在应该还在和她的同行者一起努力,拼捡悲哀丧志者破碎的理想。
好遗憾,要缺席她的婚礼了。
躺在生冷的硬铁床上,温润的月光照不进来,黑夜里是看不见天花板的,单薄的被褥聊胜于无,难御倒灌的风,冷得睡不着,她干脆翻过身,手指在墙上一笔一画瞎写,直到写完陈虚中三个字,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年少的感情就像一颗葡萄柚,果肉酸甜可口,还稍稍带点苦味,金念曙喜欢陈虚中,好像只告诉过她的父亲,既然如此,也无需再提,就让少女心事和甜腻的蜂蜜一样,永远封在玻璃瓶里吧。
沧融哥哥,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
金念曙也不知道,是对不起不能和他站在同一政/治立场,还是该对不起不能回报陈家这么多年来的照顾。
算了,还是忘记吧。


来自iPhone客户端135楼2021-09-10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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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1949年1月
    外面应该飘起了雪花,落在泛红的铁锈上,随即烫化成了一滩水,在天窗上蜿蜒流淌。
    今年的春节很热闹吧,好像是有鞭炮声,不知道是不是幻听了。
    1949年2月
    可能是因为受凉的缘故,整个人总是恹恹的,连续几天身体一直很烫,脸蛋通红,总会在昏昏沉沉中入睡,嗓子很干、很哑,根本说不出话。
    时间过的好快,转眼入春了,阳台上的迎春花不能总是浇水,不然会被冻死的。
    1949年3月
    最近一直都有人被押去训话、审问,狱警动不动就会打人,有几位年纪稍大的已经有点撑不住了,今天替其中一位老者挡了一棍。
    我也快撑不住了。
    爸爸,这里好冷啊,伤口好疼,我真的好想你。
    1949年4月
    最后一声枪响,金念曙倒在了血泊里。
    太阳不可能真正被击落,它还要去照亮新/中/国。


    来自iPhone客户端136楼2021-09-10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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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念曙篇·剧终


      来自iPhone客户端137楼2021-09-10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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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正道是沧桑》
        金钧台
        注:该篇为鹤唳讵闻二期《青年杂咏》(一期平行时空)剧情线中的金钧台结局,不影响该角色在一期《华亭卷》剧情线中的结局。


        来自iPhone客户端138楼2021-09-10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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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楼下引擎嗡鸣,猎猎风刮,半扇窗开着,冷寂将整室掩埋,像是溃撤南京前的夜,早春的寒刺骨,他伫在七桥瓮以南的大校场跑道上,两列齐排的射灯把漆黑的夜空照得透亮,如是白昼,等,金钧台在等,钟摆已摇过几个来回,笃笃沉响,亟亟迫近的脚步声犹是。
          门开了,来人非他所料,也恰如当年曾以误判,奔走四方,未能救女于危前。
          “陈家父子不来,派你来,是怕我吗?”
          “看来今晚腊八宴没请我,大概也没请你,也好,我倒是很怕见陈云彰,他今要是来,我只怕不知该说什么。”
          架在缸沿边的烟蒂已燎至尾,火星丧丧熄颓,金钧台站起身,中山装被如数扣到颈前,桌前反扣多年的相框首次被挪正,月光透洒进了相片里,白衣蓝裙仿若飘动了袂,女孩仰面笑着,不曾褪色。
          “走吧,再不走,天就该亮了。”
          长廊的灯,一盏一盏地接连暗下去,暗至两人行走于间看不清去向,而身后的黑影曳曳,渐次重叠成了漆黑的渊,把象征着人性的光亮都吞进去,叫嚣着要来吃人,猩红的血痕也蜿蜒作川,温热液体顺着颈潺潺滴下。
          他此生没低过头,终了也是带着笑走,撑过太久的路行至末途,只觉如释重负,那些掩盖半生的秘密不再是隐晦,但归档仅限红头文件内的调阅,笔墨用得浅,说得轻,封存后又将积灰,丧钟则像是迎来既定的乐谱终章,婉转哀恸,绕过黑夜,也抵黎明彼岸,逾跨海峡。
          这条秘密壕沟里仍有着未逝的电波,挺立的灰碑早已如林,只要无名战士心中尚存理想的辉,革/命的焰就永远不会熄灭。
          故乡的花开了,在等你回家。
          而忘记如何歌唱的夜莺,还漂泊海上。


          来自iPhone客户端139楼2021-09-10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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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摘录》
            (一)
            霁时谨启:
            君待展信,应将存身延/安。
            事发遽然,仓促留笔,几日为师,教授不丰,今只愧赠几句忠言,是非不宜偏听、曲直不宜偏信,抛却旧生,可迎黎明新辉,如君善用所学,则所寄抱负可图,所筹理想可全,未来可期,则中国未来可期。
            盼君往后遂意、诸事均可顺心而为。
            阅后焚。
            金钧台,乙酉年


            来自iPhone客户端142楼2021-09-10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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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饴糖:
              这是你降世的第三个年头,刚替你取了学名,念曙,金念曙。
              定名定得太迟,以致我已叫惯了你的乳名,一时不知如何更改,盖因我与你母亲在选字圈名上有诸多争执,山高水远,往信艰巨,拉锯数月,其中抵牾此处不再赘述。
              至写这封信时,已发生了许多事情,国之动荡,家之颠覆,这些我现已是如鲠在喉,更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和你说,该怎么和你讲,有些甚至要追溯到你出生前,有些又是因为你的到来而改变,再有些实在是时局所迫,不能细说详究。
              我想趁着尚有余暇,先尽力与你能说一件是一件,也恐以后记忆模糊,说得不尽详实。
              首先,你的母亲,不是诸多传言中的某位女士,父亲也并没有这样许多可亲的红颜知己,或许旧年有,但那也只能算是老黄历里的故事。你母亲她是位坚韧的女性,也是我此生最敬最爱的人,有一双清澈的眼和世间最伶俐的齿,希望你将来也能继承十之八九。唉,还是不要太伶俐的好,我总和你母亲说,慧极必伤。天真懵懂未必是件坏事,你要是傻一点,只做父亲的宝贝饴糖,也足够好。
              与你母亲的故事我实在说不完,索性就把难题留给你,将来你去用自己的眼睛来看,总比我干巴巴地讲起来要强上许多,至于同你分离这件事里,实非她愿,也非她能改,临别前夕亦有百般为难,千般不舍,绝非弃你、抛你。请你一定相信,你是在我与你母亲的期许里降生的,她加之于你的憧憬丝毫不亚于我,还愿你来日与她见面时,少些苛责,多些体谅。也请原谅我向你刻意隐瞒了她的生平,说来存憾,我同你母亲姓名唯一相连处仅在一张薄薄的纸,却非结婚证书,未经油墨印刷,今也付之一炬,不复再存。
              再就是,谈谈我自己,父亲有过许多姓名、身份、背景,也于战火里辗转去过许多地方,这里面你知道的占少数,不知道的则居多,最早要追溯到老北京城,再就是奉天,我那时比你现在稍大点,勉强能记事,已历家国飘摇,但满清那档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实在不值得提。再后来远渡赴日的颠沛,猛然回首也觉恍若隔世,而与你陈伯、蒋伯的同窗事,他们恐怕也不愿我和你讲,今之时局也易,我三人分赴前程,各圆抱负,未来难免将有一争歧,只是主/义不同,理想有别,感情却是不变的,只等你将来也有意气相投的同仁好友,届时必能领悟。
              或许终有一日,在我和你母亲所由衷冀盼的新/中/国里,我们能围着炉火,和你以崭新的面貌见面,促膝长谈,重新认识,谈过去,讲现在,也盼未来。
              只希望,这一天,不要等得太久。
              想你快快长大,也想你慢点长大。
              唯有一点,愿你长成位出色的女性,和你母亲一样。
              父,民/国十七年冬,沪
              写于东北易帜,国府统一
              (信藏于金念曙幼年相片相框后,撤退台北前夕,与相片俱遗金公馆。)


              来自iPhone客户端145楼2021-09-10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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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既明先生惠鉴:
                展信如晤,君妹好。
                我知你近日尚好,非以刻意探听,是因案头日日存来谍函,通告北京景况,间或存有你的讯息,知你过得好,我心甚安、甚慰。
                钧台一生,不愧心,不愧国,唯独有负你托,未能于溃撤前护念曙周全,白发送黑发,今你我也隔两地多年,终年存愧抱憾,无以弥终。
                原我是有些骄傲的,我们的女儿,念曙,实在成长了位很好的人,远胜你我当年,是位更优秀更有担当的青年,全无我之劣根,不见懦弱胆怯,惟只承继既明先生衣钵,棱棱风骨,犹君昔年音容,比肩有余。
                所幸,所幸,她倒也没十足像你,没有要打倒封/建/腐/朽的父权,也未见登报,要公然宣布决裂与我的关系,诚然是幸运的,也许,只是还没来得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来台这几年,每至夜深无人,我都会想,若我未教念曙家国两字之沉,道义两字之重,不谈政/治,少理曲直,只须顾全小家,行事懵懂,饴糖是否能够留存性命,芳龄仍续?兴许此时已组建属于自己的小家庭,丈夫体贴,儿女双全,忙于料理琐事,我也如愿做位该入土、讨人嫌的祖父。
                人间烟火的乏味,想来应也很不错,你我未尝过,念曙也未,可叹,可惜。
                兴许……兴许……
                如有哪日我能魂归大陆,骨与君同埋,只乞愿党/内诸位不必费力,又或再多寻求途径替我洗刷贼/子/恶/名,挖掘夜莺之残篇、潜伏之故事。统调金钧台之名早已浸满义士鲜血,满手肮秽,离背准绳正义,于民/族大义前颠倒黑白,诸端作恶,如要悉数剖展,只怕有负诸君苦心,有些故事未竟,也不必竟,最宜永葬黑夜,深埋人后,碑上无名。
                天已明,天已亮,太阳底下永远干干净净,党/徽上也永远干干净净。
                此信恐不能交寄,海峡两隔也难付讫你手,其中笔墨絮絮权作我首次独断,擅自与君诀别,歉不能表,万望见谅。
                人已知天命,难免优柔寡断,所郁所虑过多。
                心心念念,想你。
                愿你好,也遥祝你好。
                写于台北
                民/国四十五年腊八前夜,东方将明
                建/国后在异乡的第七年


                来自iPhone客户端146楼2021-09-10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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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钧台篇·剧终


                  来自iPhone客户端147楼2021-09-10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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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逐月华流照君》
                    陈虚楚
                        


                    来自iPhone客户端148楼2021-09-10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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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师慈鉴:
                      惊闻先生莅临,未曾远迎,实修敬之不察,疏简之罪,知无可逭。修敬死里求生,茕茕孑立,迩来数年:未与先生相交,实乃大过,然交往不利,此乞饶恕。
                      叩问钧安。
                      门人陈修敬顿上
                      一九四九年孟秋
                      落笔一瞬,他便丧失一切勇气,将信笺撒气般团在手里,又展开些许,用厚重的书籍压整,与一沓泛黄稿纸放在一起。窗外日前骄阳似火,此刻反倒透露出别样的静谧,溽湿水汽裹挟初秋冷风从破旧的窗棂吹进来,他轻轻打一个寒颤。
                      原是初秋,怎么这样冷。
                      细数当日,在秋老虎里,只闻东北大学的教授要来讲座,问人名,只道不知。他心中不疑,打旧厂房校舍中行出,胳膊夹着一个蓝皮笔记本与一支旧钢笔。途中遭二三人相询,问礼堂所在,他答一二。耽搁些许,踏入礼堂时人已爆满。与往日兵蛋子的哄哄嚷嚷截然不同,默契的寂静中,无数宝蓝色衣裳规矩地坐着,一群学者、文人挤入这间礼堂。摩肩接踵里,陈虚楚微一晃神,竟又回到联大的讲堂。默契的寂静,低声的交头接耳,他有些耳鸣。
                      可他还是回神了,坐在第二排靠中间走廊的位置,打开那只磨掉一半油漆的钢笔,隐隐约约的,笔帽上刻的一个花体“L”几乎被磨平了。黑色墨,稀稀的像掺了水,在黄纸小本的某一页试一试,随手写出一个“彐”,又在旁边写一个“火”。这页上密密麻麻是试色痕迹,深深浅浅,显然次次墨水勾兑比例不一。重重叠叠里,不晓得画了多少遍。*「1」
                      他又走神了,今天似乎有些倦怠,精神又隐隐活跃,漫无目的地飘摇。
                      大抵是文人的礼堂太陌生,又许是这样的热闹太沉重,他叫满脑子的事务都丢了,眼里的笔尖在稿纸上摇晃,歪歪扭扭、曲曲折折:他画一朵花,丑陋且幼稚,又用墨水重重点几个花蕊,花就开在满纸的墨字上:打眼一瞧,并瞧不出有人画画。可他总觉得心虚,正要涂掉时,会场越发安静,他忽然听见极为轻柔的脚步声从后往前慢慢逼来,就像踩在他的心底,“嚓、嚓、嚓、…”越来越近,他不敢抬头。
                      近乡情怯。
                      这脚步是他恩师的,是刻在骨髓里的温和。董事为人温婉柔和却坚韧精进,脚步轻柔铿锵,自带文人之雅,又别有战士之刚。是不是幻听了,是不是…怎么会是…。他不敢确认,一直低着头,在如雷的掌声中亦鼓掌,众人起立他也附和,直到听见第一声:
                      “同学们好。”
                      他怔忡了一下,停住笔尖,继而慢慢抬头。一位身穿灰色长衫,银丝低盘,面容柔和的妇人映入眼帘。她不再年轻了,些许疲惫的面孔上皱纹显露:更瘦,更加挺拔,宽广的讲台衬得她越发瘦小,又越发高大。陈虚楚想不到,在阴差阳错里,他又回到当年的讲堂,一模一样的位子,董师对他投来赏识的目光。
                      他几乎落泪。
                      课总是要听的,心态却全然变了。只在一瞬间,他又变成曾经刻苦求学孜孜不倦的陈虚楚,在溽热的天光里,渴求每一份知识,贪婪地吸吮书籍。他浑身微绷着,忘我听讲,坐得笔直,周遭似乎远去了,只看得见讲台,只看得见恩师。
                      ……


                      来自iPhone客户端149楼2021-09-10 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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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样的梦,总要结束的。
                        他已然忘了,自己如何仓皇地逃离礼堂,在众人拥挤的求问中,他如何挤开人流,在无数次碰撞道歉中逃离。董师是否认出了他,是否仍旧记得这位投笔从戎的学生,是否记得深夜里如豆的灯火与一碗山城热茶。她桃李满天下,如此平庸的相逢与告别或许时时发生,根本不值一提。他惧怕,奔跑,在广阔的厂房空地上,他手脚发冷,抛开身后的过往,泪似乎开始流,冷冰冰的,干了一些又湿一片。他的肺似乎在燃烧,在一棵偏远的大树下,他慢慢停下,撑着树干喘息半晌。
                        感到眼球微微发胀,然后泪就大滴大滴流出来,砸碎在土地上,一小片深色痕迹,很快干涸得与周遭无异。
                        他要怎么办,他能如何呢?陈虚楚已经死了,死在国民的目光中,殉国英雄,万人祭奠;陈虚楚已经死了,死在爱人的心里,去信无数,无一回复;现在呢,他还能活吗?还有人能证明:“陈虚楚仍活在人世,尚未牺牲”吗?
                        他忘记身份太久,本以为早已忘怀,如今一见,记忆依旧如潮水般席卷。
                        像野狗看见了旧主,极度思念又恐惧万千,要他如何摇尾乞怜。
                        他不敢赌。
                        他无声地落泪,却掩饰着叫旁人以为他只是乘凉过路。树荫外的日头太大,他唯恐被灼伤了脸,只敢躲在树荫底,藏起自己的影子。
                        人,死后是不会变成鬼的;可人,总能活成野鬼。
                        他站了半晌,日头已经偏西了。纷杂的记忆又蹦出来,做梦一样,他就靠坐在这棵巨大的杨树下,怔怔地看着:太阳慢慢消失,大树的影子一点一点地移动,从偏东到正东,又慢慢地淡化,像消融的试剂,缓缓与土地融为一体。
                        昔年旧日的山茶红得如血,种在一间小院旁,青翠欲滴的竹子挺拔地站立着,花草遍布的小径尽头有一间石头房,低矮破旧,存储着杂物垃圾,他也曾经与一个人这样闲坐:一条腿屈起,一条腿伸直,看遥远的霞光,漫天遍野的,云浪映着沉沉晚照,滚滚云层斑驳盘踞在橘蓝分庭抗礼的天穹,细碎日光像撒下的金箔。山上的一汪盈盈的泉变作了天,天上滚烫的云霭便作地,雾蒙蒙的水汽从脚底蔓延,无声地掠起一层又一层琥珀色的光波,在她眼里便闪着金色的星辉。
                        都是旧年。


                        来自iPhone客户端150楼2021-09-10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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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年。
                          咀嚼着这两个字,他就感到熨帖。人选择着记忆,就算回忆起分别,他也只能模糊地记着幼妹的拥抱,从后背,难舍难分。
                          噢,还有联大的校园,青葱的树木与一排排校舍,在战火之中,他们指点江山,争论得面红耳赤……甚至有时因政见不合而拉帮结派。幼稚行径,此刻也成为一抹云烟。
                          ……只是他实在不能忘怀恩师。
                          想到这里,他又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贪婪:哪怕再看一眼。
                          于是他又狂奔回去,踩着夕阳,攥紧手中的本子与钢笔——他已然想好借口,只装作不认识,前去请教。索性询问一些他早已熟知的问题,多与她讲两句话,哪怕不能讲,远远地看一眼也好,只一眼。
                          只是礼堂早已空空如也,讲座早早结束,各自也都散去,哪里还有什么“东北大学教授”的影子。
                          天地之间,似乎又空了。
                          空荡荡的,天边泛起一抹泛着惨白的灰蓝色,高远的天穹空无一物,云彩也早早歇下。他感到疲惫不堪,手脚冰冷,继而是无尽的怅然。
                          他像一个空空的壳子,又从人,变成了鬼。
                          ……
                          他们再也没有相见,也没有信笺。
                          陈虚楚走着自己的悬崖,用不曾寄出的信笺为自己铺路。“牺牲”的前几年,他常常发呆写信,近几年似乎放弃,便搁置了,只是与董师相会后,他又开始日日写信,言辞恳切,所写题头除却“■■慈鉴”,更有“■■俪鉴”、“■■勋鉴”、“■■如晤”*「2」一类问候语,日日不断,字句简短,或一二字,或四五行,尽数记录军中琐事及趣事,更有烦恼略提一二,只是从不写明收信人姓名,亦不填地址所在。信盒子逐渐装不下了,他就随手拎一个军用箱子,刷洗干净,又在里头铺两三层报纸,将信笺都叠放整齐。
                          起初时的信总写在碎纸片上,还有破碎的步片,歪歪扭扭,狗爬一样的字晕着墨水,仔细研究半天才看出“无虞”二字,后来就慢慢变得规整,正方形的、长方形的,大多都有所破损,薄薄的脆弱的纸,密密麻麻躺在箱子里,被码成第一排,日后每写一封,他都仔细归整,直到满满地存了一箱,开始摞第二层。
                          此时新/中/国已然成立了,正是1950年。


                          来自iPhone客户端151楼2021-09-10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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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最后一封信,被夹在房间的书中,正是一本破旧的«Fundamentals of Aerodynamics(空气动力学基础)»*「3」,其称呼被大滴浓重墨水掩盖,其中情意,可表日月:
                            ■■慈鉴:
                            先生敬启,学生惊闻天下战火重燃,哀恸万分。余少不更事,恩师言“到前线去”,实乃醍醐灌顶。修敬生而愚钝,先生大恩,乃再造之情,学生生当结草、死当衔环。
                            国家罹难,山河羸弱,学生身负重任,义不容辞。然心中牵挂、仍难自持,特此肃奉叨扰,以慰恩师。
                            此前漫漫,学生欲寻幼妹,奈何天地广阔,无处可得,日夜忧思,难以言表。今特此坦诚布公,万死难辞其咎:幼妹天生丽质、蕙质兰心,余心甚往,愿常伴身侧,比翼双飞。他日如得见卿卿,更当诚心告之,求乞宽恕。经年一别,余心有不忿、怒其顽劣,不曾好生言语,更惹梨花带雨,愧疚难当!日后常思常念,不知其近况:大抵嫁做人妇,儿女双全,生活和乐美满,忘却幼年姻缘。此亦为吾心所愿,拳拳之心,日月可鉴。
                            今勇气盈怀,相告一二,万望先生宽恕,莫要怪罪学生不伦之心。
                            此欲远行,更不知何时归来。余常住校舍,常闻先生之名。幼年失怙,家慈见背,先生博古通今,学贯中西,更有谆谆善诱、春风化雨,其博闻强识,余自愧不如,甘拜下风,愿常随先生。学问二字,虽“万变不离其宗”,仍“学海无涯苦作舟”,如有他日,自当登门、以求真知。学生此生行年已至而立,先生恩逾慈母,谆谆教诲,修敬永不敢忘。唯有一事:旧年之日,先生沉湎学问、日夜操劳,万分倦怠伤身,此非长久之道,愿萱堂常安常乐,珍重珍重!
                            代请郑师贵安!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
                            愚徒修敬拜上
                            五零年菊月*「4」
                            此后,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殉国,再殉国。
                            1952年,陈修敬将军壮烈殉国,其事迹一时流传。
                            2013年,陈修敬遗骨归国,葬于沈阳。
                            *注:
                            「1」“…随手写出一个‘彐’,又在旁边写一个‘火’…”:“彐”和“火”组成“灵”,钢笔正是陈虚楚、陈虚灵同有的一支。画的花是山茶。
                            「2」“■■慈鉴”、“■■俪鉴”、“■■勋鉴”、“■■如晤”:实则写给董写芜、陈虚灵、陈虞钦、梁嘉树,其中亦有陈虚中。不写明称呼的本意实为隐瞒身份,也有绝不寄出、当做心灵寄托的意思。文中亦不托出实名,全靠后人猜测。文中第一封信于第三日销毁,未曾寄出。
                            「3」«Fundamentals of Aerodynamics(空气动力学基础)»:董写芜与陈虚楚夜谈当日,董以此举例。事后,陈无论身至何处,必捧读此书。此次奔赴前线却不曾携带,已存殉国之念。
                            「4」所有信笺尽数被保存,唯有末封,时处理其校舍时,该书被人无意间带走,其路上书籍再度丢失,自此下落不明。


                            来自iPhone客户端152楼2021-09-10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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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虚楚篇·剧终


                              来自iPhone客户端153楼2021-09-10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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