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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1-09-06 13:37回复
    (龙兴六年腊月初一。)
    (冬月始,大病。缠绵病榻一整个月,如今自知已是弥留之际。陈延说这两天大雪纷飞,落不尽。至今也没有停歇的迹象。我说)
    快了
    (快了。躺在病榻便能预知这雪将停,就像我自知残烛将灭。今日是太子侍疾,太子仍不忘躬亲喂药,药匙送到嘴边,在温热熟悉的药气中开口)
    不必了,喝了也是浪费。太子,你去把你弟妹们都叫过来
    (太子只得收回药匙,躬身称是。望一眼太子背影,大秦未来有这样的君主,我此生无憾)
    (他们来得很快,我转目仰扫一圈,先唤)
    放,嬴放
    @李天冲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1-09-06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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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平之月,月穷岁尽。黄钟大吕的腊祭一早便已然由太子代持报功,日夕侍奉天子的孝行也如常被太子揽去。今日的阿房宫,并无我出现的时机。因而宦者登门把敕宣召时,我尚还升着炭火睡得惺忪。
      驱车行于这样的穷冬烈风中自是太慢,我策马奔入阿房,骑的还是乌蹄。单人匹马,旧事重演——六年前张后病笃的飞表到手后,陪我疾驰返京日行千里的也恰是它。
      霜浓马滑。顾不得亲去曹厩安置乌蹄,勒缰下马便匆匆随侍者接引,趋入宣室。夹道张灯结彩,似乎已经做好了去旧迎新的预备。我不免生出圣人之灵千万勿要于千家合乐之时升附寰中的希冀——这实不逢时。
      大哥已然侍久,二位公主近水楼台亦先我而至。唯一车马稍迟的只有孱弱二兄。略等了一等,拂去轻裘上的冰棱,五人俱入。
      拜见君主应尽的礼节还未行完,已然闻得他对我的特殊关照。我无暇思考为什么他于诸子中最先呼出口的是我的名姓,这并不容我抗拒。于是我应答,语气极恭谨,全无怨怼。
      :臣在。
      却刻意对父子亲情避之不提。


      3楼2021-09-06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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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不停——叫我知晓如此的是北风的怒号。殿内炉火烧得正旺,没有一丝冷意,殿内静寂,耳边仍是风声猎猎,嬴放就在此刻闻召而来,做足了臣子应尽的礼节。我感到了同样的、或许更深刻的疏离)
        (今年三月,御史向我弹劾奂慈。我召她进宫,当时她的拜礼也带着同样的疏远。我早已察觉并感到无奈,但发现除了对她宽容些许竟无法弥补)
        (那么嬴放,如何弥补?太子、嬴致、鸿川,又该如何?这几个孩子,哪个不曾承受身份转变带来的不能挽救的疏远?可我作为父亲,只能眼看着他们渐渐疏远我。皇帝的宠信,与父亲的宠爱,是两件事。我待他们,也给予了宽容。唯独嬴放,他不能宽松。他需要时刻被约束、打磨,才能成长。这就是我开口唤的第一个名字是他的原因)
        (时至今日,我也放心不下嬴放。如今,他走到我面前,恭谨无错,像极了一个乖巧的儿子——他也曾经的确是乖巧的,只是不在我面前。妙意在时,他总是很乖。就连当年投身军营,也是日日家书从不落下。妙意还每每递与我看,她说这孩子也没有那么顽劣,只是心性单纯)
        (这样恭谨的嬴放,倒的确像是妙意教出来的孩子,只是可惜,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如此模样。而且我知道,他心里仍有怨。以至于我看着他,笑了一声)
        别拘着了,朕知道你的脾性。知道朕为什么先唤你么?
        (元年时,将嬴放的军权收回时,太子曾叹惜他的将才。彼时我笑了笑,将才?我对太子说:“再好的宝剑,不经磨砺,也不过是把废铁。”当时的太子若有所思。虽是时时教导太子,但有些事不必解释与他听。等他登基他自然就明白了)


        7楼2021-09-07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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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1-09-07 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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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炉袅烟气,兽炭正殷红。这炉火或许对将行就木之人还不够旺,但于我来说已是炽热得令人不适。鼻尖溢出汗珠,这全然无关皇帝所问是否棘手——这或许是我最为从容的一次晤对。
            一路策马来时,脑中昏沉乱如蓬草,甚至触到许多陈年旧事,颇有悲怀。然而当我当真于此时此刻面见,却反倒神思澄澈得掺杂不入一丝乱绪。无感,是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百感交集?
            我将脖颈埋得更低,避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灼热目光,示人以矫饰臣服的背脊。给君王看,也给储君看。两手交叠,正色俱礼而答,将一贯的疏简之性收敛得全无痕迹。瓮声瓮气。
            :臣不知。
            我当然知道。
            :愿闻其详。
            无非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迂回说辞。无非是他的良苦用心。如何种种,早已在龙兴三年的那次何其相似的会见里剖析得鞭辟入里。而彼时只有我与太子是母亲的入幕之宾。
            又无非是将同样的话,从说给两个人听,到说给五个人听。
            我听得厌倦,已百毒不侵。


            9楼2021-09-14 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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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楼2021-09-14 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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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眼前的嬴放,目光不漏过一寸,注意到他鼻尖的汗珠。指节动了动——若是妙意,她应当在注意到的第一时间就为他擦去薄汗。这事,她做得,我做不得。我也为他擦过,在他很小的时候)
                (小孩子精力旺盛,嬴放幼年总是跑得一身汗。当年我下朝回来,就见嬴放在庭院玩耍,顺手一截,将小子抱起。注意到他脸上的汗,笑着用衣袖抹了把他的脸,给他擦汗。笑道:“我们放儿真是格外活泼。”后来也有这个原因,我将他送去//军//营//历练)
                (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尤其是残烛之年,总时不时地就想起以前。父子最亲近的时光,止于他的幼年。后来他总格外喜欢黏他阿娘)
                妙意对你的事,总是格外上心。朕要说的,她或许已经跟你说过。 但朕还是放心不下你。
                (幼子难教,如今能教的、能令他听话的人,已经不在。妙意明明小我四岁,却走在我前面。每每思及,总是心痛。妙意总对他格外宽容)
                元年孔太常就提议分封宗室,朕不允。总想着多看看你,多留一留。
                (这一留就是六年。这六年,因为收了他//军//权,虽不用格外再费神,但也不是不用费心,毕竟这孩子玩个蹴鞠都能衣袖断裂)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1-09-14 0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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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1-09-14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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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絮絮地,话头又自母亲说起,好像有感而发,又好像漫不经心,三两言语直戳我心里最为软韧的部分。下智者驭于力,上智者驭于心。好手段。即便看穿,却依然难免为之所扰。
                    :臣……
                    喉头滚过两滚方稳住心神,张口竟无语凝噎。低伏的脊梁稍直起一些,才将将能顺气缓言。语调当然有止不住的哀致。但这哀衷并不为过去意气用事不知分寸的自己,而是为殚精竭虑煞费苦心的母亲。无可奈何地叹息。
                    :臣那时尚弱冠,率性恣肆,确实不堪为任。
                    此一时彼一时。那么现在呢?我忽然对他六年后给我的评价有了兴趣。
                    六载蹉跎,无所事事,是于我而言的。在他们的眼里是另一种说法——磨砺心性。这心性究竟磨到怎样的地步足堪大用,我不明白,但是我接受安排,而至今日。到如今,分封也好,授官也罢,任择其一都能令我得偿所愿。
                    我心中忽而膨胀起巨大的希冀。或许囚徒之苦终于要在今日有个了断。这使我不自然微仰起头,以清亮明眸对上他因老态而略显浑浊的双眼,试图动摇他的思绪。一字一句。
                    :璧犹在也,而马齿加长矣。
                    驭人必驭士,驭士必驭情。我小心地尝试着。


                    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1-09-17 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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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楼2021-09-17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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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放或许是终于想明白地叹言,他这六年就不算虚掷光阴。元年时,孔太常提议分封诸王,诸王说到底也只是两个孩子。一个体弱多病,一个单纯率性。哪一个都不能放心让他们走。太子监国时,孔太常重提旧事,又欲以诸王坐镇便于施行土地改革为由再请分封。孔三郎守旧,一意想要遵循古法,为此从不放弃。因此我高看孔三郎一眼。对上嬴放清明双眼,在他目光里,满怀欣慰)
                        你能这么想,就很好了。
                        (长安帝京,繁华迷人眼。六年富贵闲人的散养方式,足以看出一个人心性如何。好在他们都不曾堕落,仍然保持自身的清正——除了嬴致那孩子心思重想得多了点。我问嬴放)
                        马齿徒增,初心犹在否?
                        (如今我问人初心,实在很可笑:我自己的初心又是什么?或许是年轻时的建功立业,凭着这股念头纵横疆场;或许是封官进爵时希望天下太平的心愿……回首我这一生,看起来荣耀无极,实际我自己都忘了曾经那个少年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人的贪念,随时间、地位,止不住地增长。若非司马氏之心昭昭,我或许安稳坐在徐国公的位子上终老——或许。而嬴放的初心,我问时便已知道答案,我看得出他的试探)
                        (但有些事情,是需要明知故问来做引。就像有些事情,我明明可以做决定,但必要将这个问题留下来,才会显出它效果最大化。)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1-09-17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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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近在咫尺,却隔着千山万水。我的初心,他的好意,两不相疑知做不到便罢,反倒更甚,相互防备是什么道理?这结缠乱了六年,如今眼看着其中一人即将身故,但好像还是解不开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善意寥寥无几,我也无意真心服软。父子沦落至此,不可谓不可笑。
                          嘴唇一弯,以回应他欣悦的对视。面对他,我向来坦然。坦然到不需要刻意正色以对他的一问。我依然可以以满浸哀致的双眼与之相对。
                          :廉颇尚能饭,臣不敢不在。
                          一口应下,毫不迟疑。初心的初,是怎样的初?是彼为徐国公的初吗?还是我自凉州初归的初?我没有仔细思考过——因为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变过。他何以多此一问?芥蒂一旦埋入胸,取出来便就是切肤剜心的痛了。他以为他说这些话是在为我疗取,孰不知反埋深一寸。
                          他尚不至知天命的年纪,一场新疾打击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这脸上纵横的沟壑,皆是为国事思虑过甚的代价。我望着这样的父亲,不禁想着二十年后的太子是否也将如此。困于方寸,心力交瘁。值得吗?有什么意趣?我不明白。
                          我很想怒气冲冲地直言不讳:天子之位,是你自以为是,是你敝帚自珍。我从来志不在此。
                          但我必须忍住这喷薄而出的充满恶意的欲望。
                          相距不过几寸,我感受不到他一呼一吸之间的热气。他的眼光充满慈爱,却也涣散,流露不出更多的热情。我清楚地知道,他如风般摇摇欲坠的身骨已经经不起我再一轮质责的打击。我所要做的不过是顺从。
                          :国不立,无以为家。这无需陛下多言。


                          16楼2021-09-19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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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楼2021-09-19 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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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21-09-20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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