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少见地自嘲的但丁，塞西尔皱起眉，流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可是——」
「虽然大言不惭地和你谈了许多关于『觉悟』的话题，但事实上，我又是怎样的呢……我大概根本没有引导你的资格吧，毕竟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着『打破优先顺位』的情景呢。」
「『打破优先顺位』……？」
「这么说大概很难理解，不妨举一些具体的例子——」
但丁装模作样地沉吟。
「比如对于我喜欢的那个人，我现在就很想抱住她，故意挠她的腰肢以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或者蹭她的颈侧听她发出抑制不住的呻吟；当然，能当着众人的面、肆无忌惮地吻她就更好了，品味她想要逃离却沉溺其中的样子……」
尽管从别人口中听见这么肉麻的话的确奇怪，但塞西尔面红耳赤地正襟危坐，无所适从又心潮澎湃地聆听着，不由自主地支持起这样听上去就很甜蜜的恋情：「我觉得很好啊！现在这种撒娇黏人的男友很受欢迎的——」
「但是，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犹如一盆冷水泼下，膨胀的情绪如同气球般破裂，塞西尔一怔，脱口叫道：「为、为什么？！」
「因为被在她之上的『优先顺位』阻碍了。」
「怎么会……连恋情也要干涉吗？」
「该说是『当然干涉』吧，毕竟那就是最核心的因素啊。」但丁摊摊手，「总之，罗曼蒂克故事从一开始就处于over的状态。」
塞西尔沉重地听着，还没叹出一口气，又听但丁说道：
「但是，想要让故事重启的话，也不是毫无办法。」
「咦，难道就是指……」
「没错，『打破优先顺位』，既是最高效的，也是唯一的出路。」
「原来是可以打破的啊！」塞西尔喜出望外，最擅长共情的她，此刻也将全副身心投入了但丁颇为坎坷的故事之中，「那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呢？难道存在操作上的难度之类的？」
「难度吗——」
但丁晃着翘起的腿，仰头看向澄净的蓝天。
「由我来说可能显得自大了，但作为事实的答案就是『轻而易举』吧。同样都是被天赋眷顾的人，然而出身却迥乎不同，要我说的话，他们都还只是『生长在阳光之下』的小鬼头而已，对四周潜藏的风险毫无防备。现在倒无所谓，以前我最厌恶的就是输给他们这样的人呢。」
塞西尔从刚才开始就听不懂了。就如同但丁对她的『前世记忆』一无所知那样，但丁自白的角度同样是塞西尔难以感同身受的范畴。明明只是记忆的差别，比肩而坐的两个人之间却忽然竖起了透明而巨大的障壁。
「呃、是指情敌那样的角色对吧，我明白的！」塞西尔挠着头，「不止一人的话确实很苦恼啊，怎样才能战胜他们呢……」
「是啊，如果是和平的手段，他们永远不会善罢甘休吧，所以只能杀光了。」
「对——杀、光？」
猝不及防地，塞西尔再次凝固了，这次甚至听见血液冰冻的声响。
那是平和的恋爱话题中不该出现的字眼，无论但丁是否认真，至少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那个……」
「我呢，也不太懂什么手段或捷径，唯独最擅长杀人的技巧，再加上以前也负责过审讯的工作，在捆绑和囚禁上也很得意，双管齐下的话，目前的『优先顺位』无论怎样都能轻松打破吧？」
「不是……」
「到时候肯定会被全国通缉，不过正好可以双宿双飞啦——如果身边有她陪着的话，只要有她在，我的生活再也不会无聊了吧。再也不用逃避黑白颠倒的过去，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说到这，简直恨不得马上就采取行动呢，毕竟刀光只是一瞬的事情喔，完全不用担心过程冗长麻烦的问题——」
他就这样絮絮叨叨地发表着长篇大论，好像在经历长期的隐忍不发之后终于找到了满意的闸门，于是一口气倾泻而下。塞西尔是个尽职尽责的听众，在找不到适当的插嘴时机之后，她只一动不动地听着对方荒谬却规整的蓝图，看他松松垮垮的坐姿下明明仍是一副可有可无的做派，眺望远方的眯起的双眼里却闪烁着诡谲而热烈的光芒。
「——很吃惊吧，你口中『冷静又聪明』的人每天想的就是这些东西。」
泰然结束话题，但丁耸耸肩。
「看人的时候记得多长点心眼，否则，说不定哪天你就会被我——」
「真的是这样吗？」
塞西尔冷不丁道。
「那为什么你还要把『他们这样的人』列入『优先顺位』之中呢？」
但丁挑眉，浑不在意道：「只是为了相对平静地生存，不行吗？」
「可是，但丁想要的并不是『平静』吧，你明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忽略但丁从旁的抱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评价过分了吧！』，塞西尔严肃地说：
「你其实比任何人都热爱着『现在』，所以才一直保持着那样的『优先顺位』，并且至今没有真正想要改变它的念头，难道不是吗？」
但丁散漫晃动二郎腿的动作停止了。
他歪着头，半晌后双臂环胸，叹气道：「在奇怪的地方那么那么敏锐，除此之外迟钝得一窍不通，你也真是难能一遇的奇迹啊。」
「……是在夸我吗？」
塞西尔讪讪道，又努力鼓起胸膛。
「总之，既然被我揭破了谎言，我就当做夸赞收下了！你以后也不准再用那种语气贬低自己！」
「是是——」但丁随口应付着。
（果然还是一窍不通啊。）
他枕着双臂，无奈地想。
（那些话从头到尾都不是谎言，而你也只看穿了一半的事实。）
宽恕并接受自己的奥斯卡排在『优先顺位』的首位——本该是这样的。
但在救出梅琳之后焦躁等待消息的期间里，以及最终望见吉尔伯特抱着她冲出火海的那一刻，他发现了自己数日以来故意视而不见的心情。
果然还是舍不得啊。
哪怕她是永远触及不了的人，哪怕将来卷入绝境时，她会是被所谓的『优先顺位』果断舍弃的人……
从那天起，但丁改变了优先顺位。
第一位变成了『快乐又傻呼呼的平稳日常』。
那是专门为她所留的位子。
（即使是一丝不苟、严格排列的优先顺位，看来也并不是毫无漏洞可钻呢。）
他常常自鸣得意似的如此想着。
「但丁大人、塞西尔大人，一起去吃晚饭吧——」
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塞西尔很快回道『好』。但丁则注意到了琳身边的修伊，作为他『组织时代的后辈』，现在却露出了放在从前根本难以想象的松懈表情，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和琳的幸福恋情之中。
（怎么说呢，像我们这样的人大概都难以抵挡吧，对于那么耀眼的光亮。）
金灿灿的脑袋仍在余光里晃悠，但丁暗叹一口气，站起身，朝那边的伙伴迈出步伐，但衣袖被人拽了拽。
「但丁，谢谢你今天陪我聊这么久。」
塞西尔小声传话，脸上绽放出温暖的笑颜。
「作为回礼，我会一直支持你的恋情，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喔！」
但丁睁大了眼，半晌后，『噗嗤』地笑出了声，并且在塞西尔不解的眼神中笑得越来越大声。
他抱着笑痛的腹部，另一手习惯性地揽过身边塞西尔的脖子，贴着她温热的脸颊，回以阳光明媚的笑容，就像每天的日常一样。
「那就，借你吉言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