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首，应邀再入怀柔——那引人称道的杠彴已通，民众再无须淌水出行，知县书信提前了半月入京，字字恳切，教人难能回拒，也不愿回拒。去岁来时，勒尔甘尚在身侧，如今，身侧却空无一人，只留一把“无咎”，冰凉透骨——勒尔甘未能熬过去岁的饕风虐雪，我的神志也一同留在了那一抔裹着银粟的黄土里，六十个日夜有余，也未接受此事，只将那把“无咎”藏在楠木箱底，不去看，便不会想，直至信笺送至，方如梦初醒，将“无咎”擦拭干净，倒影出一双倦怠、毫无生气的眼，再携着应约。】
【与去岁的浓郁葱茏不同，原些的青山绿水如今草木凋敝，还硬生生倒逼出一场春雪，满是肃杀之气。站在桥头，周遭“瑞雪兆丰年”的欢声不断，心中却愈发孤寂，捱到诸事毕，方寻个由头朝矿山处去——这吞人的梼杌，依旧在茹毛饮血。】

【这座矿山，与半年前的景象全然不同——我不得不佩服宜博肯的善治善能，在怀柔不过短短半月，便将此处管制得井井有条。自勒尔甘薨逝的这六十余天里，辗转反侧时，我时常会想，如果没有这座矿山，是否就不会有当日的兄弟离心，勒尔甘也不会抱病长辞，更不会至终都未能等到一句解释。于是，在魂牵梦萦时，总有黑黢黢的山影入梦，步步逼近，好似要将人吞噬，惊醒时，总是汗流至踵。如今，真真切切地站在跟前，才觉得荒唐——一座矿山而已，除能开采出金石能与人锦衣玉食外，与旁的山脉并无不同，恶的其实是人心。】
【我似是开悟了，抚了抚刀鞘上的暗纹，定了定心神——我留了“无咎”两月有余，是该物归“原主”了。正欲离去，却觉前方身影甚是熟悉，定睛看去，心下一怔，周身气血翻涌，一声“勒尔甘”争些脱口欲出，却在人回首间，眸中惊异与欣喜尽数落空，化作满腔狐疑。】
：你是何人？

【他实在是与勒尔甘不肖，勒尔甘的头发惯是要毛躁些，肤色也更为黝黑，若论气度，此人远不及勒尔甘十一。因此，便是他有着七分相肖，只需一眼，我也能分辨出来。只是这个时刻，出现这么个人，实在教人生疑。】
【他字字入耳，眸中神色变得晦暗不明——宝济，勒尔甘的生母仪妃便所出宝济，说起来，此人算得上勒尔甘的表弟，宜博肯煞费苦心招致此人，所图为何？】
：你既是安郡王府侍卫，为何会在此处？
【难道是宜博肯派他前来巡视？除此之外，我实是想不到旁的理由。可若真是如此，宜博肯当是对这金矿视如珍宝，我与勒尔甘的情谊，亦或是勒尔甘的性命，于他而言不过草芥。】

【玉絮轻持，没入山林须臾不见，落雪不过一个时辰有余，地面尚未铺玉，黑黢黢的山脉与天边黑云翻墨连作一片，将我二人身形掩埋，也教我窥不清眼前人的神色。他一句风雨，搅得人心海翻涌，我不明他真实意图，说出口的话只带有三分试探。】
：今日一见，这矿山的风雨可还如你期许？前些时日安郡王晋封，恰逢案牍繁多，未能至府上道贺，待你归京同他汇报时，劳烦也代我道声贺。
【勒尔甘一事朝中流言四起，宜博肯竟能视若无睹地招致这么个同勒尔甘有七分相肖之人，如此行径，倒不知是在膈应谁。如今，我前脚刚离京，后脚便遣此人跟随，莫不是在警示我，别赶了勒尔甘后尘——我不得而知，而此番兴许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罢了——我还是亲自去同他道喜罢。
【有些事，是该有个决断了。】
：今日风霜雨雪，何谈甜香？恰有事务在身，顺道过来看看罢。

【在山顶待得久了，身上厚重的大氅已不抵用，便邀人一道顺着来时的路回走——此人身上疑点颇多，字里话间皆在试探，只是，我实在窥探不出这试探是出自他意，还是其他。听闻一句郡王爷惦念，一时五味杂陈，几近坐实了心中猜想。】
：我也十分惦念他。
【惦念我何时能收到那迟到半载的解释，更惦念勒尔甘薨逝是否与他相干。朝山麓走去，山中开凿的玎珰声愈发喧闹，杂乱无章地和着呼啸的朔风，将黑水湾的萧索与荣华一并送至跟前。我仔细嗅着他口中所说的味道，凉飔侵袭入鼻，激得鼻腔刺痛，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腥甜谈得上，若说甜香，就相差甚远了——你既为侍卫，想来对这般气味应不陌生，而我实在谈不上喜欢。
【伸手将挡路的枯枝折断，复谈笑着续道。】
：安郡王自幼好骑射，能左右开弓，箭无虚发，这味道他应该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