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好骗，一说蝴蝶，便不爱手中鲜花，伸手投怀，几乎要捉住时，她却又转回身去，一时间皆僵在当场，恰今日未带随侍，不便久留，偏偏孩子很不懂事。】
【然又不放心将孩子交给他——他是个年轻男子，哪里会带孩子。于是不得已再站一站，忖该如何回他的问，既为妇人，本该随夫姓，可身份今非昔比，即使孙家体恤，凭回娘家自行婚配，毕竟寡居，且总有些克夫的传言在外，便有意隐去故事，只道娘家姓】
我姓盛。
【未再多言，只歉然笑笑，颇有些手足无措】
这孩子今儿也奇了，往常她最怕生人，除了我，谁也不让抱，想来是你和气面善，孩子喜欢。

【只极其偶尔抱过侄子外甥，一沾怀就松手，像这么怀中挂着个小家伙的时候，很是稀罕，连姿势也生疏，索性蹲下身，让小姑娘踏在地上，只还没松开怀】
盛？
【诧异抬头，恍然间忽而大悟】是绮心姐姐啊，恕我眼拙，竟是没认出来
【数月前有过一面之缘，但目光没落定，她长什么模样压根没放心上，险闹个笑话。既知她身份，便知两人又差年纪又差经历，反是无需刻意避嫌。一朵一朵的花往下摘，小丫头喜欢就攥着，摇头即扔，抽闲不吝惜自夸】
我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很少招孩子待见，还是您家嘤嘤有眼光，慧眼识珠

【作一笑应，倒不怪他没认出，上回见早在三四个月前，草草两眼，记不下原是理所应当，只是有趣，他不记得我的模样，却叫得出名。】
【人皆爱美，幼孩尤甚，他们尚不懂辨是非，漂亮的便就是好，甚至不仅对人，连一只蝶，一朵花也是如此，好比此刻正辣手摧花的小女孩，不消多时，脚下已落红纷纷】
六少爷气宇不俗，在京中可算得上一等一，怎会“凶神恶煞”，小孩子眼最尖，最喜和气的人。
【彼此不过仅两面之缘，一来一往皆是客气，然却也并非全虚意奉承，抛开他在脂粉丛中的故事不谈，此人的确可称风流少年，与他一比，自己的确韶华不再，如今唯一慰藉便是女儿，所幸她伶俐聪慧，康健茁壮。柔和目光落在女儿身上，笑她胡闹】
嘤嘤，这么好看的花都叫你折了，今儿折光了，明儿可就没有花看了。

【是家里幼子，父亲管的严，骂没少挨，夸更是听的多，久而久之磨出副厚脸皮，再“耸人听闻”的话，也能泰然受之】
难怪嘤嘤眼光好，原是传自姐姐这
【一丛花不少奇葩艳卉，概一视同仁，小家伙的手指头指哪就折哪，不多时已在脚边聚成了堆。刨去客套，是真觉着有趣，这么大的小人怎知美丑，被说愣了神，想反驳，也只憋出几个单音，除去她母亲，怕谁也听不懂。此中插曲别有收货，她急着去拿花，自个儿从怀中脱开。不忙站起，折惯了花，给自己也折了一枝】
雁栖湖上风光好，姐姐可带嘤嘤去乘船，小孩都喜欢那个，整日拘在院里，无非捕蝶摘花，难得出来一趟，玩玩新鲜的，我家每日在岸边都备着船，姐姐别怕麻烦

【从前做姑娘时，常随父母来此避暑，后来出阁嫁人，已有多年未到过怀柔，虽盛家也有一间小院，却远比不上这里，更莫说湖上游船，既有此机会，不为别的，只为带小丫头见个新鲜，因而他的提议甚为合心，却之不恭，便应下来】
她还没乘过船，也不知会不会怕，改日带她去试一试，只是少不得要叨扰府上了。
【借孩子的光赏湖光山色，也有些盼，恰她蹒跚着挣出人怀，趁机捉住，小姑娘手举嫩花咯咯笑着，生怕她再跑，弯腰抱起，在沁出细汗的额上抚过一把】
就知道玩，过两天咱们坐船去。
【不知她是否听懂，总之笑的越发欢喜，娇憨可爱。又多看了两眼，方将目光转向他，歉然笑道】
孩子贪玩，搅扰你这么久，没误你的正事吧？今儿要多谢你，我们这便回去了。

【残花落叶沾了一襟，站起掸了掸，闲笑道】姐姐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待她母女二人远了，眼看一地落花出神，牛犇近前来也没发觉，转身只见个敦实的影儿，险让他吓一跳，抬脚便蹬，指地上吩咐】
把这些花都捡捡，找个丫头给晒成干花，晒好了给我送去，我有大用处
【晃着手里一枝大朵的月季花到马棚， 随手扔在 马槽子里，让匹枣红马瞅见，卷进嘴里三两口就失了踪迹，嘿，整一个马嚼月季，糟践东西】

【小女儿午觉睡足，精神百倍，又惦记园中花草，索性编了个小花篮，教她提着。正领女儿回八角亭，恰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经过，笑嘻嘻伸手拽她小辫，口中说些混账话，吓的小姑娘直往身后躲。不欲与小子计较，即便厌恶，也只不声不响护住女儿，哄一句“嘤嘤不怕”，正要去抱，那孩子却重重一推，小女儿霎时跌坐在地，愣了一瞬，哇的哭开来。】
【忙将女儿抱进怀里，小姑娘怕极，哭的发抖。一时血向上涌，怒不可遏，厉声呵道】
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父母便是这样教你的？
【谁料他不仅不怕，反而变本加厉，伸手来指，念念有词：“我有爹娘教，她连爹都没有，你们都是扫把星”。虽知背地里总有人嚼舌，却不想竟被黄口小儿当面嘲笑，一妇人似是他母亲，一步三晃的走近，不痛不痒斥过几句，便要带那孩子走。】
【回娘家至今半载有余，顾及身份，鲜少露面，人前更向来少语，即便听过那些不堪传言，也从不分辩，不愿与人生争执，他们便当盛家养出个怯懦姑娘，愈发张狂，如今竟欺到女儿头上，岂能容忍，定要那孩子道一声歉。也方知何为“子不教，父之过”，那妇人三角眼眄着，看似训孩子，实则句句讥讽，怪他有眼无珠，得罪贵人，仔细也沾染上这等“福气”，哭都无处哭。】
【女儿伏在肩头嚎啕不止，花篮早已提不住，摔在脚边，散一地残红。受她母子如此羞辱，若再一味不言语，连孩子都护不周全，便不是忍让，而是软弱无能。案上才晾一杯新茶，端起直泼向那妇人面】
你给我记着，我女儿有父亲，我不克夫，她也不克父。
【将杯狠掼在她脚下，摔作万千利刃】
再让我听见一句，招呼你的可不止是一杯茶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萧十五客居他姑母家，也就这月的光景，月底就该启程回江宁，偏让他赶上我被狗屁倒灶的事缠身，特地驱车到怀柔，就为看一看我的倒霉相】
看也看了，吃也吃了，我就不留你在宿一夜，我家地方小，没闲置的客房，走吧走吧
【不情不愿管他一餐饭，引人往跨院的客房去，偏嘴上不饶，与他是幼年在江宁的旧识，是为狐朋狗友。别院的夏季树木葱茏，哪怕不在游廊中走，也尽是阴凉处。与萧十五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忽闻阵喧哗声，二人不由停住步子，透过郁郁树丛，不期然瞧了一场戏】
“果然北方女子多剽悍。”
【萧十五饶有兴致点评，我看的也正津津有味，只是到底在自家园中，摆手示意牛犇找人去打圆场，回手推了把萧十五】
没见过我们北方的姑奶奶吧，让你长长见识，走吧，一会儿教人看见，当你是登徒子，留心你的眼珠子

【在别院的日子过的肆意，或可称恣狂，萧十五留了五天，索性和他又进一次山，这次跑到了燕山深坳，猎物没得几只，倒从野猪獠牙下救了个采药的小姑娘。据她所述是山脚猎户家的，偷偷跟父兄进山，却不想迷了路，手里有小弓弩，箭早用光了，让野猪的牙在小腿上碰出个血洞，只得暂且带她下山，先医伤，再还家】
【此是个中插曲，回来把人交给羊羴安排，隔日便找到她家里人，后再没留意，不想碰着质朴人家，非扛了头野猪来还礼，又有好事人把话传到祖母耳朵里，老太太喜好听故事，浮想联翩，添油加醋说给她老姐妹听，坐在旁听的直抚额】
祖母
【无可奈何拉长了声】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先去收拾行李，晚些时候再来陪您老人家
【信口胡诌个理由，忙行了礼退出来，身后细竹帘落下盖住满堂轻笑，被当空的日头一晃，眼前乍然白亮起来，又听竹帘的坠角一响，转头见紧跟着出来的人，苦着张脸小声抱怨】
让姐姐见笑了

【几日前闹开一场，后有人说，那母子是陈家孙媳与重孙，因陈家几代单传，是以上下祖宗般供着，跋扈非常。】
【正津津有味听穆家小爷在山里的故事，猎了几只野物，又怎样救下女孩性命，却见人搀着陈家老太太进厅，只觉败兴，故事也听不下去了，便借口回家看孩子，向穆老夫人告了辞。】
【丫鬟打帘，一笑谢过，提裙摆迈过门槛，正要唤婆子，见故事的主人尚未走远，且看得出他面容尴尬，不禁笑道】
六少爷侠肝义胆，救了他家姑娘性命，还礼也是应当，到底还是山里人朴实。
【从前因孙家做关外生意，颇有些道听途说的故事，或真或假，足够消遣，如今却被家长里短将耳朵磨出茧子，再少有趣闻，难得听见这样一桩新鲜事，尚意犹未尽】
那小姑娘也胆子大，这次吃了教训，想必再也不敢偷偷溜进山了。

别，别，我连那个姑娘什么样都没留意
【老太太们聚了满堂，除去打麻将的精神头，就是你家孙子，我家孙女，偏伴在别院的小子只我一个，自然成为谈资。只是那些扶贫济弱，再以身相许的故事实属天方夜谭，再坐片刻，怕是祖母连日子都挑好，就要替她重孙子拟名了】
姐姐别学他们，拿这事揶揄我，祖母过了这个兴头就忘了，你们在旁时时提点，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身上桃花劫没断过，为这挨父亲的打的不少，唉声叹气一气儿，往竹帘上瞄了眼，问道】
你往哪去？

【见他忙不迭摆手否认，想是会错了意，以为我同那些夫人奶奶一样，拿他打趣。然则与他本不相熟，又年长许多，怎会开如此玩笑，岂非不自重，便笑着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长辈们也是随口说笑，你不必当真。
【以他的家世出身，容貌性情，即便要收身边人，也不会挑中猎户女儿，老人家上了年岁，爱说笑话，拿他消遣罢了。】
【盛夏阳光正足，立在檐内，仍旧照的睁不开眼，寻向四周，却不见带来的婆子丫鬟，想必也耐不住毒日头，料想小厅内且散不了，暂无差事，便去某处避暑歇脚了】
我要回家了，孩子醒来见不着我，恐怕要闹。

还说今儿屋里少了什么，原来嘤嘤不在
【均是随口，哪怕再是玩笑下去，倒真成了较真。廊下挂了只鸟笼，立着只通身雪白的鹦鹉，是别院管事特地拎来孝敬老太太们的，学了一溜的吉祥话，尤其一句最讨喜，只需听一声“幺鸡”】
这两日多雨，人也浸了一身潮气，老太太让准备铜锅，稍晚预备涮锅子，都是山里才采出来的时鲜，姐姐不妨接嘤嘤来尝口鲜，灶上一早就煨上鸡汤了
【话音才落，那鹦鹉突然来了精神，翅膀陡然扑棱，一声“胡了！”在耳边炸响，实实在在被它惊了一下】
嘿，到底是燕山脚下好风水，鸟都成精了

【往日不论去何处，小女儿皆寸步不离，因昨夜睡得晚，用过午饭早早便困了，穆家嫂子差人来接时仍旧睡着，舍不得叫醒，只将她留在家。还未开口，鹦鹉倒先嚷了一声，不由惊叹】
它也会打牌？
【说完皆笑了，想是鹦鹉常日挂在廊下，耳濡目染，也会学上一两句，且这里不仅鹦鹉灵，更有些没见过的新鲜玩意，方才有意离席，是因不喜陈家人，晚间不必与她们照面，便不推却，欣然应下】
既是有山里的鲜物，平日少见，便多谢了——嘤嘤想是还睡着，一会儿我接她来。
【婆子丫鬟仍旧不见，好在与他已有几面之缘，左右也要等人，便作几句闲谈】
方才听你说明儿一早就回去，怎不多玩两天？

【家里来避暑，并非是每年都来，管事不知训了多久，只等着在老太太们的面前讨个喜，莫管动机纯粹与否，心思难得，取了把谷粒洒进鸟笼上的小碗里】
它呀，会胡十三幺
【依稀仍能听见屋里的说笑声，想是又不知起了哪个话头，拂了拂手上尘，一句话本不当说，鬼使神差开口】从前盛伯母来时少见姐姐，我祖母喜欢热闹，偏又家里人少，往后让嘤嘤常随盛伯母来玩
【女人们的心思计较，往往比朝堂更为“诡谲”，想来鲜见她露面，个中因由也可窥测一二。不过看嘤嘤喜人，又或真有些缘分，大人不论，小孩子养在深闺，日子久了难免小气。话说的委实逾矩，只当是无心玩笑，继而又苦脸抱怨】
唉，我可羡慕嘤嘤，吃好玩好就成，我再晚回去一日，我爹就要亲自来捉我，打断我的腿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