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他觉得从前少见，以往的确甚少出门，自今年春起，丧足半年之期，才渐渐随母亲走动，然常来往也不过亲戚几家，且女人聚在内宅，自然不会有男子相见。原足不出户并不觉闷，只是孩子见过外头的世面，不肯长久在家，隔三五日便闹着出门玩耍，不忍令她失望，此次怀柔避暑便也随母亲来，且看得出老夫人的确甚喜嘤嘤，正也有意讨个巧，便笑应下来】
从前嘤嘤小，带着出门不很方便，如今大了些，倒是省心不少，往后让她常来。
【来怀柔已有些时日，莫说他该回京，再过几天，一众玩乐的老幼妇孺，也都要收拾行装启程了，况且如他这样的年轻少爷，的确不好总扎在女人堆里——则又想起听来的一二传言，一时没忍住笑，又觉失礼，转头看了两眼鹦鹉，方问道】
六少爷如今已领了差事了吧？

【面上苦意还没散尽，闻言又添懊恼，不大乐意道】
姐姐真当我是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儿了，我行冠礼都在早二年前，再没领差事，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她妇人家常处内宅，又添着那么个不尴不尬的身份，不知旁人事在情在理，不过是借话茬说着玩儿。况值“避难”时，要再说说怎么当差还能偷闲消暑，可就正中痛处，作势摇了摇头感慨】
忙的很呢
【遂一拱手】姐姐慢行，我呀理箱笼去

【与穆家虽有来往，走动却只在二门内，除了垂髫孩童，从不见外男，与他几次照面全因机缘巧合，如今身在别院，又不似在京城规矩多，且左右也要等人，一来二去，便攀谈起来，只将他当做年轻小爷，并不知年岁，只瞧着像十六七，原早已行过冠礼。】
【笑道了句“唐突”，回礼告辞，立廊下逗了会鹦鹉，婆子丫鬟方姗姗来迟，果真是耐不住外头暑气，避去旁处吃了两杯凉茶。有情可原，倒也不恼，择荫凉处行，绕侧门出园子，待回家时，嘤嘤还睡着未醒。】

【嫂子哭啼不止，母亲也不住叹气，却没有好法子救兄长于水火，托人打听消息，也都摇头，只道此事可大可小，更令上下惴惴不安，连小女儿也不再吵闹，伏在肩头，一声不吭。】
【劝慰兄嫂，听报有都察院的大人造访，方避出院，因有心事，又被日头晃了眼，一时险些踩空台阶。略站了一刻缓神，心知不便逗留，意要另择路回房，偏已迟了，转过游廊，恰见小童引人由远及近，来客竟很眼熟。既已照面，又算认得，不好再避，便迎面见了礼】
家兄正候着大人，大人请。

【与盛君不过是点头之交，面子情而已，甚至不如与棋盘街上的豆汁小铺熟络。在衙中听得此事，按捺了两日，换了身靛青常服往盛府来。羊羴问怎要顾这宗闲事，脚跟轻磕马腹，老神在在只笑不答】
【才到盛家便不期与她相遇，手里马鞭回手塞给羊羴，先对一旁仆妇怀中的小丫头打招呼，她早不认识我是谁，不以为意笑笑】
姐姐怎如此客套，我未着官服，算不得什么大人
【拱了拱手，提袍拾阶而上，忽又站住，压声道】绮心姐姐倘是方便，待会儿我有些事要叨扰姐姐
【前已有仆从打起门帘，点头示意，并不多做停留待她回话，径直进去正堂】
【与盛君不过小叙了一刻钟，出来时日头甚至还没挪地，早有仆妇等在外，心头顿感舒快，抬手笑道】
劳烦嬷嬷引路

【草草见过，擦肩时听闻低声，一时诧异，待侧头时，人早已不见踪迹。他既是因兄长而来，想必所谓叨扰也与此事相关，大意不得，便让乳母抱小姐回房，留嬷嬷等在正堂外，待爷们散了，将人引来。】
【父母年事已高，自事发后，皆急火攻心，几日以来，既要照顾双亲，又要宽慰兄嫂，更有女儿年幼，一时一刻离不开娘，已有些身心俱疲，趁等人的工夫缓一口气，一早父亲又托了人，却不知进展如何。倚廊柱出神，听见脚步时，人已来到跟前，正立身迎，笑着问缘故】
不知六爷有何吩咐？

【上次来盛家——，哪来过，这是头回，无暇欣赏雕梁画栋，更不好四下乱瞟，往后的机会还多着，莫说这几处会客的厅堂，就是再往内的画堂绣阁也未必去不得。盛夏的日头正毒，专捡阴凉处走，又见面欲拱手见礼，先叫她的话惹出不快，皱鼻子嫌弃】
绮心姐姐左一个大人，右一个六爷，不知的还当我有多大的谱
【说着直摇头，也不过是玩笑，才同盛君叙过话，此来也是为了盛君的事，又大费周章请她借一步说话，本应还是那件事，张口却是旁的】
不敢说吩咐，嗯，有桩小事要请教姐姐，我母舅家的表姐下月和她家夫婿从滁州来，她家有个小丫头，和嘤嘤年岁差不多，大人的礼备齐了，小孩子喜欢什么我就不知了，为此着实苦恼，刚巧碰着姐姐，你帮我出出主意，嘤嘤平时都喜欢玩什么？

【与他虽可算是亲戚，却无甚来往，称谓自然远些，况且换作平常，本不该私下相见，如今心系兄长，事出有因，猜测他顾及亲戚情分，有话交代，却不想只为问一句孩童喜好】
什么？
【几乎以为听错了，方才等候时尚且不安，不知究竟定了案，还是有转圜余地，原来果然只为琐事“叨扰”。不防怔住，片刻后才觉失礼，歉然笑了，复答道】
像她这么大的孩子，还不会玩什么，上个月她舅父带回一盏走马灯，合了她的心意，总指着要转。
【提及孩子，难免眼带疼爱，向来为人父母皆看自己的孩子可爱喜人，偏小丫头又是个黏人精，倘抱在身上，实无可玩，便去勾耳坠子，为此没少吃痛】
再或是玩偶、不倒翁，有时高兴了，一只佛手也抱着玩半天。

【少年人，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时候，意气风发，敢于四海九州腾跃，但感一丁点烦忧，便是在于妇孺的琢磨不透。愁色挂在脸上，眉间拧出个深深的川字印】
走马灯倒是容易，不过走马灯的样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嘤嘤那盏是什么样的？
【摸了摸下巴，一面苦笑，一面抱怨】了不得原样我照着买一盏，不信还能买错了
姐姐你是不知道，我表姐家那个小丫头很是难缠，别看才两三岁，挑剔的很，衣裳不合眼了不上身，饭菜不合口的不肯吃，要是礼物不如她的意，一把嗓门能把檐下的燕子窝也给震下来

【见他满面愁容，七尺男儿，竟因幼童的玩意儿焦头烂额，掩唇笑了，却十分赞同他的话，哪怕村妇的女儿，也是父母的掌中宝】
女孩子大多养的骄纵，有些小脾气，嘤嘤也是这样。
【却一转，不动声色将话引到兄长身上，惋惜道】
只不过听她舅父说，那盏灯也是同僚相赠——我那兄长眼里只有圣贤书，常将玩物丧志挂在嘴边，从不在无关的事上留心，否则我去问上一问，也好解六爷的急。
【面有歉意，又笑着劝他不必心急】
依我看，倒也不必求一模一样的，走马灯的样式多，只消孩子看着新鲜，必能喜欢。

【笑着点头，继而从善如流】就听姐姐的，倒也不必打扰盛兄，城南有一家灯铺，往前倒几十年曾在内务府造办处供职，他家的灯四九城独一份，嘤嘤那盏没准也是那来的
【哪家酒香，哪家歌姬的言语如娇莺，于这种小事最上心，只需她提点个头。愁容霎时散去，又如平日温和含笑，漫不经心道】
盛兄才高，喜在文墨上下功夫，不像我，看那些只觉着头疼不已，三两眼就要打瞌睡
【转过话又绕回走马灯上】嘤嘤既然喜欢，改日我也送她一盏，姐姐别推辞，这是酬谢

【因许久不曾抛头露面，早已记不得那花灯铺子在城北还是城南，上次听人说起时，还是嘤嘤刚满月不久的元宵节。反倒他提起来如数家珍，头头是道，再不见方才急切愁容，如此喜形于色，可见仍是一幅小少年做派】
不敢当，我不过随口一说，怎好受六爷的谢。
【笑着推却，瞧他年轻，却没想如此客气。然而这一遭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况且两下只是认得，并无交情，哪怕仅仅是给孩子的小玩意儿，于情于理也多有不妥】
小孩子没长性，今儿喜欢，过两天兴许就腻了，六爷不必破费。

【早把此次来是为正事还是为花灯弄混，她客套她的，听着笑眯眯只点头，不说行也不行。昨夜不当心叫蚊子在脖颈叮了口，让领子来回磨，已消下去的肿又红起来，隐隐发｜痒，扯领口随意蹭蹭】
天儿热，姐姐别沾了暑气
【拱手晃了晃】有劳，有劳
【牵马出来盛府的胡同，羊羴问往哪去，对他孺子不可教摇头叹气，上马向城南一指，头一项要事自然是去买花灯】

【平生最怕麻烦，从前在九思堂读书时，凡是需要誊抄的课业多出自牛犇、羊羴之手，是以我的字只能勉强让人看。后来领了差更爱躲懒，一事超过五个人名，便要想辙推给旁人。但在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却格外上心，马鞍上当配什么金银饰，什么节气用什么筷架，凡此种种不厌其烦，且乐此不彼】
【入三伏后天上像坠着个火龙，树叶草植让热气熏的蔫头耷脑，从马车上下来，一溜小跑躲进盛家门房，边把扇子摇的呼呼作响，边催道】
快去禀，我和你家盛大人约好时辰了
【盛君还是老样子，除了狎妓外什么都能唠，又是一刻钟，尽说了些没边没沿的。往外走到半路突然停住，羊羴提着个走马灯过来，与盛家仆从笑问】
才想起来有只灯要给你家嘤嘤小姐，这灯造价不菲，得我亲自转交，劳烦让我见见嘤嘤？

【天气热极，从前不离怀的孩子，如今也能撒开手去，乖坐着摆弄七巧板，即便连阿猫阿狗也不会摆，却津津有味，从旁闲翻睡前念的山海经，替她扇风。丫鬟将竹帘挑开个缝，侧身闪入，有客要见小姐。只觉荒诞，未放心上，笑她听错了】
你们小姐话还说不利索呢，哪儿来的客。
【然而听明回话，惊诧之余，又哭笑不得，前些日不过闲话出了个主意，有人当真，果然送谢礼来了。既如此，不好不见，命人将客请到前厅稍坐，理过云鬓，换过衣裳，牵着孩子才走出院，她便又要抱。待怀抱女儿穿过游廊月洞门，客已候多时，一福身，笑着见礼】
让六爷久等了。
【既他是为嘤嘤而来，少不得要正正经经的见上一面，侧头看向孩子，柔声哄她】
嘤嘤，叫小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