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雨脚渐歇时，已是春秾之节，将近晴爽朱明，北苑大捧如云如火的榴花招摇身姿，似欲越过墙头、直入宫禁，遂也在日和风清时逐飞花而去，召清河崔、范阳卢二姓夫人于樱桃园中闲叙。）
（而在奚奴送别官妇，将归禁内的目下，眸光却先驻于花树下踮脚的孩童。）“很少有小郎君喜欢摘花，珒却不同。”
（声并不高，却足以教生性警敏的宫人得闻，在他们启口时业已行近，玉纤轻轻撑住稚子羸弱的腰。）“要小心些，一壁折花、一壁听着乳母训义，容易分神，郗氏便要担忧了。”

（继骤然失子后，腹中暂无怀珠之讯，而内廷姝丽频传佳音，珒亦是降于此际，他自诞临时便较一般婴儿小些，平日更是好生照料，堪堪养至如今，太过精心的照拂下，小儿肤色便更白些，兼平素常被打扮作女孩儿，隐隐间竟教人觉出些许娇弱。）
“你阿娘教你教得极好。”
（聆见他恭谨而称的“酬谢”，山眉先弯，是励他循规蹈矩的姿仪预所源，也觑见他眼底纯净若春雪的无邪。）
“这是兕奴的心意，我自然是要收下的——适才听山娘子与你说胭脂，她们平日也与你说这些吗？”

（檀口方吐兰芳，二妇人容色微变，惟懵懂小儿仍坦白心迹，不意将实情显露。珒素日循民间俗、着女儿装已久，太极宫中悉知缘由，我却是头回晓得，他朝夕相对的傅母们竟还教他制胭脂、抹红妆。）
“珒做的胭脂自然极好。”
（再启唇的辞令原无需斟酌太久，也未先责难自呱呱坠地始，便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的天家皇子，他们在幼时的举止言行，多赖傅母言传身教，这是毋庸置疑的道理，山氏、法氏的闻而色变，实在理所应当。分去目风，恍似和颜悦色地牵动齿关。）
“山娘子、法娘子皆从夫家之罪，充入掖庭，想必也堪识文断字，念过南朝所录的民歌《木兰辞》。”
（她们既源于士族，懂得教导郗氏所生的小儿尊崇嫡母的礼数，那便应当了悟我将言的“道义”。）“如此，我便要有一问。木兰着男装，是为沙场征战；珒是皇子，更应与家国同体，虽为康健之故，需着女装，尔等何必变本加厉，使其施朱傅粉、雌雄难辨？”
（不免轻哂。）“魏尚书何晏好服妇人之服，其人虽有才辨，却有浮华之过，二位娘子也欲教七郎做那傅粉何郎么？”

（这番饶似和缓、实则铮铮的言辞无疑教闻者寂寂，只山氏、法氏的缄默是因畏惧，而珒的无言泰半是为不解，余光觑见孩童微皱的眉川，轻太息后，揽过其肩，郑重而询。）
“镇日要扮作小娘子，珒喜欢么？”
（应也无人问过他喜不喜欢。他傅母连声讨饶，道着要全年幼的小郎君，却始终未听他言。）“她们已说得太多了，我想听你说——你是如何想的呢？”

（幼鹿奔于山野，躲藏在林间时，最吸引猎手的大抵是那双清可鉴人的眼睛，而珒便拥有这样一双澄净的目，他应庆幸的是，我并非刻下要捕逐他的操弓者。）
“我知道了。”（迨聆见他思忖良久后的应答，沉在他肩头的玉纤稍松，此际我忽而在想：于他而言，适才那瞬是否如泰山万钧、难以喘息。）
“珒是温厚仁爱的好孩子。”（李唐皇室的儿郎们生来便具英才，却惟独不擅长良善。）“她们照料你这么些年，也算尽心，便都留下罢。等你上了学，不可再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