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事议物辩如此嘈杂，到底有几分是意在清明举措之异、利病之分？较量高下的无非是谁说的更冠冕堂皇，慑服人心。中宫定掌十二宫已三载余，宁嫔毛氏吃了场禊赏的春风化雨，俨然已经成了位武威朅将，褪去女儿红妆里的怯软卑弱，就想着大杀四方了。】
【听宁贵嫔细与礼贵嫔分辨，奉一句主子娘娘，又挈一句四所争端，一个母亲心肠折射在胭脂斗场的刀光剑影，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四所之事，隐有风闻，宁贵嫔驳了慈壸千秋的脸面，转头求去皇后座下，行事是很分明了。】
【有了禊赏前鉴，无心再劝毛氏唫口弊唇，迟眸寄向多发制议的敏妃，这是位拨棋走弈的能手，搬出一堆旧历祖制，大谈投状处的异化，还要求之本师，“协理”一为“犯错”，“夺权”二作“善后”，句句来驳，果然是合了「明达不滞，声入心通」的敏字，瞧她柔靥笑潋，四两千斤的模样，气定神闲地回之。】
“敏妃既然说这投状处成立以来不及百年，需能者先行为之，不知倘若能者也犯错，届时可有人领罚啊？”
【人心嬗变，的确不易定，若是中宫正主能把人心里的细碎冥昧一扫殆尽了，今时今日，这景仁宫中何来的错杂之声。话是尽善尽美了，不过如空中楼阁，海市蜃景，难以实现。】“宫/务巨细，自然是照月核记，陈明给主子娘娘，只是日日琐务相扰，娘娘岂非分身乏术？”
【投状处的案细状厘，自然有周箁和靖贵嫔斡旋去，我既深知叩德和辉和的前情，自然不触寿妃的旧疤，如今靖、成势如水火，她还能持中多久？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她始终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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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载春秋昼夜，足够让最大愚不灵的眼睛也看清两宫腕掌底下的众相，景仁内苑的牡丹晕色如秾，摆的不似一个晴春，更像是场战争。】
【澹波凝在首座凤容上，那对黧青的长眉上缀着雾一般的笃定，不辜负座下的嫔御们斗搏生死。于是，沈妃不由想，战争也有温和的吗？而后中宫的笃音即给出了答案，她如今不再是善目菩萨，而是手杵金刚，可斩阎罗。仅凭耐心，便能定夺胜负成败。】
【这有违暖杏香休的春里，更有濯濯之声令沈克音回神，难掩嗤笑。我已无数次在沈懿懿的口中听、见、思及扬佳练儿，也曾在银罂金瓯的香席上仔细陈量这位扬佳的女儿，她是始终泊在温柔里的大族闺彦，书过的泥金宣上，也是很娟秀的字迹，说话时，仿佛肚里存着澄澄碧融的宽叶龙井，字字生香。原以为是性情单薄的红袖，原来这如菊花清瘦的女英，也是能浸进权欲野望里，驳出逆反的话来的。】
“宁贵嫔念子是好，只是阿哥们若是都这样身娇体嫩地养，来日大清还能再出劲毅勇锐的巴图鲁么？再者，太后娘娘不正是关心自己的孙儿，才立刻着人去给十阿哥去祟？宁贵嫔诘责礼贵嫔，倒是让人听不懂呢。”
【我对容妃的轻捷掠视，还数初次。笑视扬佳练儿，声声谑声声讽，懿懿，这就是你的好姊妹么？话里话外都庇在中宫影下。】
“没想到容妃姐姐这样关怀宁贵嫔，妹妹倒是好奇，容姐姐尚未生养过小儿，怎么如此体察宁贵嫔的心情。宁贵嫔，来日若是万岁要将你儿子托付给容妃照顾，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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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富察行规蹈距的东风上，乘却坤宁的青枝，然而落锋却在伊身绣心的玲珑情肠上，不见生怯，反目光灼灼笑递去眼波】肃姐姐这话问我才是正经好没道理，又与我何干？难道不该问敏姐姐？我说了，主子娘娘正坐在上头，我也想听听敏姐姐到底寻思了什么，竟也能攀扯出这正不正主的。
【纤指扶鬓，事不干己，红尘来去兹也无需一个酌情，不过是随心而已，显然易见的是，今日伊尔木的心尖儿，落在慈壶那头。于是东风压倒西风，人也变得尖锐。】
可是姐姐，我连家宴都不曾协理过，你如今教我断官司的呀？更何况如今皇后娘娘坐在这，太后娘娘尚在慈宁宫，主子娘娘们都不曾发话，你要我小小妃位，唱甚么大戏？不过就事论事，指出姐姐语言不妥，也不可以吗？
【再一抿唇，小饮薄茶。】
姐姐，你抑扬顿挫的中宫正主四个字，可是余音还没散，又不是我拿小刀匕首架在你脖子上饶你说的吧？我也想问姐姐，哪里不正呢？肃姐姐还等着你解惑，怎得这会子又说我捏出是非，怎么，你言行有失，旁人不许说，说了便是攀扯你捏造是非——
【一壁远她而去】失敬，失敬。
【音落在一旁，听见小博尔卓克开口，实在忍不住低声和夏彦咬上耳朵】娇娇——怎么【回首觑了一眼小博尔卓尔，复又低声】你是个女将军，三分气性的，怎么你这个妹妹，倒活像个懋妃的泥人儿妹妹，这就要倒戈啦？
【芝英一连串话听的太阳穴直跳，到底分出来一些眼色前来袒护从宜】芝英，你同从宜为难什么呢？她啊便是这样，从来都要体恤旁人多上一些。你既然说来日、万幸，可见如今尚不能如你所言而行，那何不按照旧状，等到太后娘娘疾愈，皇后娘娘迁宫事毕，再拿出章程，不好么？
【练儿柔柔的落下一语，且将战场又划一程，一时分不清友敌，有心吃口热茶，于是难能的安静的片刻，刚刚搁下的瓷碗。】
【上首女君落下懿语，却也被这顶帽子砸的头昏】娘娘，臣妾何时说过这话？甚么僭越，嫔妾根本没说的呀——【音未落，反先把这把混泥的泞水从身上洗清】如今后宫大小事情，哪里不是娘娘亲裁呢？娘娘若是一意孤行的人，今日还会召姊妹们来景仁么？
【此一番话倒是灼灼恳切】妃御既能所理，想来娘娘统筹便是。便如旧时，又，有什么不妥吗？【疑窦落在娇容之上，不解的瞧向中宫凤君】可是娘娘，行军打仗不也是小将厮杀，大将坐镇？那我等既为妃御，享了俸禄，得了天下人所不能及的好处，不就应该为佛爷、万岁还有您分忧吗。
——您要罚错，自然是应该，小孩背书错了，还要打手板呢。至于您说的……【只囫囵说出那三个词的音色，又是一派天真】等太后娘娘好了，一切又和从前一样，哪里会这样、这样，这样呢？

【这会儿肯记得了，前儿还舍得给个好颜色的春秋姑姑，自张福被革后，转脸便往我案上垒了若干册的《十三经注疏》、《礼记集说》。可臣妾才全须全尾儿地默过礼记呀？】
【春秋姑姑扬起掌心，看我在玫瑰椅里被吓得缩成一团，不由苦笑一声，指了指我的嘴。】
【公庭不言妇女。】
【大妞虽目不识丁，悟得却比我颖透。她以茶凉为由，将这碗久久未入口，被我拿来矫揉扭捏的祸害给拿去倒了。宁贵嫔脸上辣，手里又出了一层汗，可十指一抓，空落落的，也没地儿抹了。】
我...我回去再赔罪罢，妹妹一向洞幽察微，且饶我一遭，莫使我难堪。

【她自然无有不应的，这会儿才叫真通了气。膺腔里钟漏并歇，似停了一吐息，我转出一口淡淡的气，学着公庭不言妇女。】
诚贵人既问了出来，自是有勤勉的心了，那便容姐姐一句拙言，后来的姐妹，若有出身好学识上乘的，大可为皇后分忧；诚如献贵嫔所言，类姐姐这般愚钝，枉费太后一片陶育的，切记忠纯修身，想来也大有裨益。
【话头顺势缓渡来献贵嫔这边。】妹妹若认定是姐姐不懂敏妃的真意，咱姊妹儿不妨再请她讲...
【话音未落，皇后这厢便先止了礼、钦小小的争拗，将我择了个干净不说，又嘉以褒扬。】
【一时心情大好，觑来献妃一片支吾，竟草随风倒，心生妇人之仁。】家有万事，主持一人。皇后亲帅六宫，掌中宫笺奏之权，祭先蚕之礼。今日是赏是罚，是裁是建，概无僭越之说。

（我抬眼，凤座之上的富察媛容眉目清和，金线织就的朝服里却明晰可见背脊挺直的立影，她依依同诸妃谈赏罚、道平抚，满是国朝女君的雍雅仪范。但这座宫城，便连砖瓦梁隙里都透显着利欲争伐的铁锈气味）
（剑，已然指向中宫阶下）
献嫔真是好威风。（深睨她一眼，难得的肃利直言）你口口声声主子娘娘坐在上头，描得好一副弗敢僭越之态，怎么——
（顿得稍瞬，眸光不着意地朝上首看向一眼，不及交汇的时遐里，又落在纷争的话场上）皇后娘娘叙言，你却张叫驳辞，是该道你汉文不通、才学待补，还是该道你哈思琥氏确有僭越之嫌！
（声由疾厉转向沉言）既入了宫围，便不再是从前自个儿府上娇矜的贵主，是帝王的嫔御，亦是两宫座下克奉谨学的妃妾，凤令之前岂容你放肆。
什么这样儿、那样儿，有些话，还是三思而后行罢——（眄望四下，我斥的是献嫔哈思琥氏，又何尝不在敲山震虎，让那些持挟上宠，意图试弦中宫威仪的人听个明白）

【一双倦倦的睫将喧嚣锢于其中，浑似顶花冠翠羽五彩毽儿，自娇娇肩头跃至卿卿鼻尖，又自跳脱的边缘猛得回头，警觉地陷入狂想。】
【我是说，如果他躲在哪儿。】
【爱新觉罗泊廷向来得意于他狩猎者的身份，嘘，在心里我们姑且仍这样叫他。甚至大不敬地撇开颀长、威重却极不可爱的“真龙”身份，更贴切地将之比做一条猎犬吧。他会瞪着滚圆又明亮的眼睛却不曾笑，也会呲起牙高举着锋锐刺目的前掌，甚至不合时宜地冲扑啮噬不堪一击的、纤柔雪白的脖颈，又或是长久长久地蛰伏，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我不明白如此超群拔萃的猎逐狂热者又怎会错过这场千载难逢的盛宴，他一定躲在哪儿！掩于雕栏绣柱华美的影里、泅于潺潺汩汩弯曲的流溪，目光炽炽炯炯看猴儿上蹿下跳、孔雀娇羞开屏、狍子左顾右盼、小黄鹂呢叽叽叽叽叫唤不停，啊——这才是真面目呀，多么有趣。】
【今天的裕妃是什么，一条不会思考的鱼。】
【事实上在吐完第九十六个泡泡之后，忽而有种唤做饥饿的东西将我唤醒。就像猎犬的獠牙总要义无反顾地刺入鲜美的腿股，方圜曲直，规矩钩绳，没有人可以真的销声敛迹。】
【近乎用力地吞咽着，极其陌生的清喉动作昭示着倦怠一切的嘉瞻元元意欲怯怯探出水面。纨扇摇晃露出光洁的额头，继抵的是红艳的双唇，软软糯糯任阳彩斜斜敲打。】
行了，怎么还争上了。【明眸毫无意外的落在了肃妃身上，几欲极不得体地赞讶一句:生起气来也很好看，到底是忍住了】什么刀子、匕首挂在嘴边——都好好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