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对白间，檐外如细丝的雾雨就自天际倾泻，如万条银丝飘坠，合该是天意如此，将文恕赶来了班房。眼下已然过了时辰，班房中也无能伺候的小吏。有心让他解难，自然要周全了礼数才是。风炉已沸，将自用盏杯中的旧茶更替，亦是为他亲沏了一盏君山银针。】
你较之我早入户部，我于事务上自然要多请教。来，喝茶。【将两盏座置于案前，赓续。】极好的君山银针，可还合你心意。
【文恕与我年岁相仿，自然相较几位年高的尚书侍郎更为熟稔。待他于案前落座，才道。】这是二年的山西杀虎关的关税，你且看看。
【不肖我说，他一看税册即了然于胸，待其翻阅完全后，又将凤阳、天津榷关的税册挪至他眼前，才道。】同年，杀虎关上缴关税所使用的钞贯，比天津，凤阳所使用的钞贯多出两倍有余，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因由？

“芽头短壮——（先岁洞庭湖多暑旱，所呈户报请复岁修涸田千余，经邦阿玛亦不过经赐五两上品银针）这口儿确实新鲜！”
【睿王幹材之名早于京中这些个籍冑襄贵的八旗子弟中播扬，经自先敬贝勒故后，畿辅臣工无不讳莫，更是无从揣就上意。】
“下官不敢说指教二字，唯是多几日仰赖石侍郎点播，还要请教殿下高见才是。”
“殿下所言甚是”【见他提及天津，凤阳二榷关，首者虽兼辖河间道南运河工，可滹期沱举甚少，亦不经新钞。】“不过新朝伊始，多是帑功费用也是有的。”

【税册繁杂，他看起来也需废些功夫，这会儿倒是没了那股焦躁，能于他翻看间，品茗一口好茶。端持茶座，吹去盏碗浮泊的翠芽，浅啜入喉，于啜咂之间，清苦爽洌亦驱走了惫怠。】
【将他后话听来，将捧持的盏碗放置一侧，眉梢微抬道。】你说的囫囵，我听不明白。
【他不明不白的一句陈白，我反倒是疑虑更甚。睇见他卖起佯关，又将税册掉转于面，于章面文书上未能得见端倪，又将以长指将税册再转向他，指腹点册，问道。】烦请您还仔细说来，有关税务，怠慢不得。

【原凤阳府尝以纳贫请奏蠲贷，固所见钞贯本于多年落于诸榷关后，但榷税为我廷天下利赖，元不敢于此处大意，细细看来方与睿王道。】
“先景治二年七月，刘尚书上奏，以国库空虚，正值整顿财政之际，请增发钞贯。”
【于税册二年额定处与人会指。】“故此处所见，二年增以至六万贯，三年停发，用于朝廷开度。”

【我初入户部协赞事务不久，又恰逢年关，自然想将这部中一应事务都办的妥帖，如有舛误之处，也想纠察到底。手腕自案牍中抽下几册杀虎关二年不同季度上缴的关税，一一在他面前铺陈开。他徐徐陈来其中原委，原本悬于膺内的疑虑渐消。待他言罢，又缀一问。】
原是如此，钞贯增发，所用数量增多倒也不是异事，但——其他两关未见陡增之势。【在他低首翻看时，檐外雨珠成帘也暂歇了，只是这春潮的寒风一股股的从门外涌进，我移开目光，才续道。】
这是二年杀虎关所有税务册，你且看看，这个钞贯所用的数量是否合乎常理？

【石侍郎并非寻常藉倚声势的虎餮猾臣，户科诸生亦颇受其恩好，只其年岁老迈，方解丁忧职事复起不过半岁，约莫不过几载便可荣荫归乡，可若辨容奸，析戕诈之事——】
“三年春，石卉石侍郎与诸科大人核清过，应是一切妥帖。”
【顿了顿】“不过下官亦不敢同您作誓，我方于庶事草创，尚不能明晰其中往年细则，若要真细究来，尚得几位参议、堂主事来论作。”

【文恕相较我，虽早入户部月余，年初增发事宜，他不通晓其中大概，也是情理之中。将他面前铺遍一案的税册，逐本拾起，又累叠于案侧。虽言之无不妥之处，但心中疑虑难消，又作盘桓。沉下声道。】我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与之对视，潭目深锁，将腹稿再陈。】文恕，如你所言，若是缘由钞贯增发，那为何同为雄关的其他两地，钞贯所使体量却并未陡增，如若三关皆是，倒是挑不出错，为何单单是这杀虎关。
再言，如此一来，大多钞贯数量皆汇聚晋中，并不见得是好事。【于这案牍中埋首一日，当下早已力疲，便是也思量不出个好法子。以膝支肘，指腹按压颞骨，以缓释神思。】这其中异处，我仍想再查一查。

【睿王思虑至深，细发不可一一论说，往素不常听闻其人酬应举作，好恶无从得知，此时亦不免堂皇。】“殿下之言不差，是我虑妥有欠。”
【又一顿。】“杀虎关一处，殿下若是有得力的人能屏去傔从，驻地巡验，恰如您所说户科檄督不同旁处，若与津府、凤阳两地有大厢异处，定不应以讳莫而不究深，若以谳案而翻过，不唯是户科讼牍署理之过。”

【第一幕】
【夏深时，陈年的卷宗仿佛又拾回生命，重新生长、老去，一些微弱的腐草气息从字缝里渗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律己一向严苛，不肯虚掷闲时，便常常光顾档房，由近及远、自西而东，翻看一年年各省各府田赋杂税，偶尔请教部中老官吏，这些看似乏味的字句间记着怎样生动的丰年与饥年，将它们连点成线，又有甚么颠簸不破的必然。】
【是日阅至神应年间的保宁府，乍看寻常，正要揭去下一页时，忽被契税一格攫住视线。自诩记性上佳，重抽出一年后、两年后的记录，果然数目大相径庭，几年并列，这原不起眼的一处亦透出怪异。】
【这几年应无兵燹，那末是旱涝、政令，或另有一只翻云覆雨手？再去查对，纸笔代人记忆二十年。】

【自忙过校阅，便已是处在军中无事的状态中，应卯也是时时缺席并不积极。正值季夏之际蚊虫甚多夜里难眠，晨起总觉着头脑昏沉便又差使人去通禀告假。直至睡到日晒三竿，方才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夏日炎热加之秋老虎在后，没行几步便觉得身上黏腻。兀得想起那日听闻如今营中兵马钱粮奏销需寻户部蔡大人，难得出门一趟，便往户部了了这一桩，便调转马头往户部衙门去。】
【持鞭快马不过一盏茶便落在衙门之外，径直跨入直奔序野所在之阁。亦没什么敲门的礼数，推开门去，边寻得晦涩角落里伏案刻苦之人】哟，看什么呢？这般认真。
【一壁开口询，一壁去找那茶盏，猛灌下两口，尚且清明那暗处之人】怎么是你？我是来寻蔡大人。

【案卷经年无人问津，若翻得快些，尘灰四起，像明光里不可胜数的杨柳絮，侧过头咳了几声，心中却在想那知府的名字——极眼熟，前几日朝堂上，还曾听过他已官至封疆的大名。由此更感兴趣，一个显赫的名字即如广德楼前张贴名角儿，使戏能成戏。正当埋首时，听得颇熟悉的一声，眼还未抬，神情已先冷几分。】
三哥亲自来了。
【我与钊充虽无仇怨，亦委实称不上亲近，龃龉生于日常的琐碎中，一半同源的血也不能和融，譬如北五所一张长卷、除夕夜一只锦盒，缘由已快被忘却，只留下此际略见刻意的疏离。】
东首第二间，门边或搁着一桶冰。

【各部衙门所在历年已久不免，阁子中一股子霉味儿散不去，可较之这些，更叫我攥拢眉头的，仍是他的存在。我与他并无甚大的矛盾，甚至来说，是极少有交集，大抵是他看不惯我的跋扈，我亦看不通他的清高，文人总说的那句道不同不相与谋，我想我与他便是所行之道过于相似，只可惜那道路狭窄不堪二位皇子的高足共踏。】
【是以，在他看似有些许敷衍的问好之下，我并未多有反应，只是微颔首】营中的核销账目有了偏差，总要亲自过问才好。
【狭目瞥向阁外他所指向那一处，又将眼眸落回他手中】你这都是神应早年的卷宗了吧。【眼贼的看着那卷首，又道】四川？有什么旧案子，还是才过中午，就看起闲书了？

【世事对人与人很不公正，位卑者永远显得面目模糊、无足轻重，即便是错误，也是大人物的更属人耳目，我在追寻所谓公义时，早在无心间步入这窠臼。这一时刻，我究竟想穷究契税的异动多些，还是总督身后的旧事多些，一阵嘈嘈的蝉声后，已无从考证。】
【夏日像支起了一扇白琉璃制的屏，密不透风，围困长廊屋舍。静听着他话，案上事物不必遮掩，却也毫无兴致与他分享，支桌起身，手替话语送客。】
这与三哥何干。
【他有骁骑营的差使，我有我的，显无意再作深言，极简略称。】部中事务已办完，只随便看看。【待要查证事还有许多。】

【他开口驳问时我并未在意，大抵是靖王爷的为人便是如此，所谓面子上应有的照拂、皇家应有的礼仪体面，与他这一处皆是累赘。他更为熟识的，是像眼下这般，开口便是叫人哑口之言。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却仍觉口舌干燥，便在他的注视之下又灌下一盏温茶。】
茶不错。【连饮了两盏，总归是要有句评价才是。是以，我不同于他的“唐突”，将赞赏脱口而出。也不曾告离，大步流星便往外去，行至门前，方才想到什么回身再道】户部事稠朝吏部要人的折子从未断过，你却是能清闲？看来....
【未道后言，只轻哼了一声，负手而离。】

最近事情多，不过最重要是还是陛下的生辰宴会，将整理好的礼单和菜单所需要的材料前来户部，礼部可没什么银子，这事情还得上户部要银子去安排，至于采购，这单子里头的材料自然让光禄寺去操办，首先将银子给要来才是，轻车熟路的到了户部，好歹自己也是户部待过的人，和认识的同僚招呼了，说明来意之后便到了沈大人这儿）
沈大人，许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