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头白鸳鸯失伴飞
南宋绍兴十五年(1145年),苏州城西南,太湖小岛。
早春二月,阴雨霏霏,归云庄后的山道上白幡纸钱随着西风漫天飞舞。
铁手捧着妻子陆梦芸的牌位目光呆滞、神情木然,由长子修远搀扶着走在出殡队伍前列,数日来强自压抑的满腔悲痛此刻就如决堤的洪水般淹没了他,快要无法呼吸……
自去年夏末,这些年一直体弱的陆梦芸突然病重,人迅速消瘦,很快就卧床不起了。彼时李医官已谢世,铁手心急如焚,遍寻名医奇药,甚至拜托韩世忠帮忙从临安请来了大内御医。但多方诊治用药仍未见好,都说是夫人年轻时受的毒伤刀伤虽然当时见愈终究亏了根本,如今到了更年之际因着体弱一并发作,病情已入膏肓,恐怕时日不多了。
铁手闻言大恸。倒是陆梦芸虽也舍不下丈夫儿女,但还是平静接受了现实。她流泪劝慰丈夫:“师兄,我这一辈子与你这般厮守了三十年已得心满意足,死也无憾了。只是遃儿尚未成家,阿玉还没出嫁,孩子们还需要你,为了这个家你也须得多多保重。否则我又怎能去的安心?”
这几年间,他们的长子修远已经成家,娶了铁手的好友,同样定居于平江的王皋的三女儿惠娘为妻。夫妇恩爱,已育得一儿一女。这些年来修远一直协助父亲打理家中经营;次子修遃自小就跟着李家学医,颇有天份,于是铁手又将他送去叶问舟那里拜师习技;小女儿如玉还未满十六,但已与韩世忠的次子彦直订了亲,后年就要出阁了。
本来战事也停歇好几年了,虽然大宋向金国俯首称臣、失地受辱,但总算南方的百姓获得了喘息的生机。铁手有时虽觉愤懑,却也知如今天下大势已成定局,索性不再多想,只守着妻儿修心养性地过日子。原指望就这般岁月静好、白首偕老,却未料最心爱的妻子竟要撇下自己先去了。
铁手写信给修遃让他恳请叶问舟同来苏州替母亲治病。可等叶问舟带着遃儿从千里之外的蜀地赶到平江,陆梦芸已经奄奄一息。叶问舟见了也很难过,对着铁手无奈地摇头叹道,“铁师兄,我只是医者,没有回天之术。如今也只能让师妹尽量少受些苦痛折磨罢了。”
铁手闻言只觉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不禁脸如死灰,一阵晕眩跌坐在床边。叶问舟赶紧将他扶住,伸手替他号脉,安慰道:“人各有命,铁师兄莫要太伤心了,自己也要善加保重。”叶问舟临走时嘱咐遃儿:“你父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且年轻时心脉处受过大伤,我号出他已有胸痹症兆,你们可得要留意啊!待你母亲走后,到时须得多加劝慰,勿使他太过悲伤激动。”
果然,陆梦芸勉强熬过新年正月,二月头上便去世了。铁手伤心欲绝,觉得自己的人生瞬间陷入黑暗,他强自压着心头巨痛料理妻子后事。
因陆父早年就把太湖归云庄赠予了女儿女婿,而这座小岛背山环水的旖旎风光也是陆梦芸最钟爱的居所,所以按着她生前意愿,铁手将妻子的灵柩运到归云庄后的山上落葬。
葬仪上,眼见着妻子的棺椁入土,耳边传来儿女们阵阵嚎哭,铁手忍不住涕泪纵横、悲痛难当。他突觉心口一阵绞痛袭来,不由得起手按住了胸膛,待要运气抵御,疼痛却愈加剧烈,未几口中竟溢出血沫来。铁手只觉眼前一黑,身体竟软瘫下来。幸好修远一直扶着父亲,见此情形抱住他身子大声呼救。
众人大惊。铁家兄妹见父亲晕倒更是心急如焚,赶紧过来救护。亏得修遃听了叶问舟的嘱咐,对父亲的身体状况暗自留心着,他立即取出师傅留下的“护心丹”置于铁手舌下,又施以按摩心胸、金针刺穴等急救之术,总算将人救醒。修远见父亲虽已苏醒但神志迷离虚弱不堪,忙小心翼翼背了他回转自家庄内休养。
自此铁手大病了一场。病因还是由于巨大的悲痛引起了旧伤新疾并发,以至于心脉淤塞,肺络不通。毕竟六十开外的人了,上了年纪恢复得慢,竟卧床了半月余。这期间,铁家兄妹与阿荷轮着昼夜服侍,终于,在他们体贴入微的护理下,铁手逐渐康复。但他的身体状态却再不能承受修习“一以贯之”神功的重负了,以至于内力比之从前损了大半。
铁手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他对长子说自己不愿再回城中去,要在归云庄住下。“我要留下陪你母亲,不然她一个人会孤单的。你做事向来勤勉我很放心,以后家中经营便全交由你操持,凡事皆可自行做主,无须再问我。”
修远闻言心下哀伤,却也知父亲心意已决是劝说不动的。他将此事告诉弟妹,如玉听后坚持要留下陪伴父亲:“什么!爹爹一人在此,这如何能放心?我留下陪他。”
铁手老来得女,这孩子又是陆梦芸冒死所生,所以平日最得他夫妇宠爱。而如玉也是乖巧伶俐,承欢膝下极其孝顺。如今母亲不在了,她怎肯留父亲一人在这岛上孤独。况且明年她就要嫁去临安了,自然更珍惜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光。
修远和修遃都觉得妹子愿意留下照顾父亲最好不过,毕竟她曾在三清山学艺三年也有些医药功底,若有突发状况基本的救护手段还是会的,如此他们也感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