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令飞六七巡，酒也饮过几盏，我酒量尚好，偶也小酌一番，实在算不得什么。将一把酒筹握在手中，另一手捉酒盏，往静嫔处去。）
静嫔姐姐。
（ 静嫔汉话不好，诸位便点她做酒令官。但我琢磨着，她旁观一个自己瞧不明白的游戏，也太无趣了些。宫袖盈香，金杯浮影，我便把这一盏浸碎月色的酒奉到她眼前。）
酒令官却没喝酒，岂不是亏了一遭。
（ 我与她相交太少，但曾阅过游记，讲安南习俗，将米酒视为待客茶水。便又道，咬字清慢。）
不算醉人，可以一尝。

（敷臣贵人唤我时，我正沉浸在阖屋衣香鬓影间，窗外月半轮，窗内婢女们悄然拿剔亮了烛火，月光便只能逡巡在菱花窗前方寸地，再想趋进就难了。）
（我亦徘徊在众人的诗筹娱戏之外，细咀着一知半解的诗词，偶尔行监督之责——指淹没在席间轻声道一句该谁饮了。）
谢谢。（单是这两字足以令雪颊泛热，酒未入口，已有了醺色。）我见你喝了不少，可还好吗？

（ 我从未见谁的封号如此恰当，恰当到一目了然。她恬静羞赧，我连声都不由又放低了几分。）
我在家中常小饮几杯，酒量尚好，何况宫中姐妹作乐，这酒并不醉人。
（ 她很美，这毋庸置疑，否则安南也不会将她送来。我排开手里的酒筹，像扇子骨一般捏着。）
是不是有些无聊。
（ 诗词千万，日积月累的读几句，自然知道的多了。倒是静嫔背井离乡，学汉话至已能交流，才是不容易。）
那下回便聚在一起讨论绣样针黹，像我这样粗手笨脚的，便要傻了。

（安南有许多酒，真正尝过的还是母亲酿的米酒，微微的甜，盛在椰子壳中，捧在手里啜上小口便是难得的惬意了。）
（清国的酒该更好，这并非是源于我对酒的评判，而是中原的君王建造出的这座宫殿里理应汇集了世间最好的人与物，譬如我面前的姝丽。）
你们说的，好听，只是听不太懂。（摇一摇头，恳切地称赞，也赧然说出了自己的愚拙。）就像…你刚才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越过那诗筹排出的扇面遮蔽，仰起的秀眸澈清。）刺绣，我会，可以教你。

(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方才是这一句，于是我又慢慢的念了一遍。)
是说雪花嫌春天来的太晚了，所以飞过庭院树间，把自己当作花。
（ 我撞入那双澄澈的眼里，才明白我所谓的解围言语，于她而言太过迂回。我自认坦诚，但言语乔饰也不能避免一二。心中豁然洞开，索性与她直言。 ）
我其实不喜动手刺绣，你与我讲讲绣样针法，我浅知一二，以后大家提及或者观赏绣品的时候，便不会哑口无言啦。

（她们吟咏诗句，像唱着一支又一支轻缓的歌。敷臣贵人的讲解仍令我一知半解，我见过了第一场雪，与我想象的不同，它来得气势汹汹又蛮不讲理，一夜间便将紫禁城红墙黄瓦尽数调换成了厚重的皑白，还压断了前院的几株老竹。）
（这样的雪，怎么能变作轻盈的花呢，我不仅打个哆嗦。）那太冷了，春天，早来吧。
（再抿一口酒，咽下肚暖和些也踏实些，让我从满院飞雪中回转归来。）安南的绣，和中原，有不同，我——我不会说，你下次来，我给你看。

（ 的确太冷了，下雪天哪有不冷的。只有披着狐裘，围着炭火的富贵人才觉得诗意盎然。更多的人，大概只想冬天赶紧过去。）
（ 路有冻死骨。）
是啊，春天还是早来的好。
（ 其实她的汉话比刚来的时候好很多了，我想，是不是学习的最快方法，就是将一个人置于那个位置。）
安南是不是没有雪的，那紫禁城的雪是你第一次见的吗？
（ 我也浅饮了一口酒。）
我没有去过安南，但见了安南的美人，又要见安南的美物，也算领略风情了。

去年，第一次见，好重的雪。
（似乎用错了字眼，但我心底却觉得重这个字正适宜，铺天盖地的霜雪，将万物压得透不过气，再用寒意刺骨的冰将其彻底封结。指尖如撩到了窗槛间透进的一点寒风尾巴，藏回了袖间。）
安南没有，安南只有…雨季，旱季。雨季每天下雨，旱季，雾很多。
（低眉又笑，摆手时腕上银镯摇晃。）我…不是安南的美人。（实际要说的是不算，但现有的汉文水平仅能说出是与不是）敷臣贵人，家在哪里？

（ 谁讲她汉话不好，我看这个重字，就用的妙极了。我最不爱雨季，黏糊糊，湿冷冷的，一不小心就脏污了裙边。但安南无雪，想来气温不低，那这样的雨，至少没有那么冷。）
（ 我的家就在京城，所以紫禁城的雪，和我从前见过的雪，别无二样。）
我家就在京城，可惜了，我只见过这里纷飞密集的雪，连诗歌里绵软易融的雪都没有见过，还不如你呢。
（ 至少来紫禁城的一路上，她一定见过不一样的风景。）

那你的家就在这里。
（在这里，却又并非在这里。一道宫墙隔开，墙外是她生长十几载的故土，墙内是今后几十年相依的地界。）
（不愿见她闲散的神情间掺入怅惋，举杯轻碰，学起她奉酒的姿势。）写诗的人，都不住在京城吧，真想看一看，诗里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