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铭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间解剖教室,福尔马林的气味刺鼻得让人流泪。王若水站在他身边,手里握着银质镊子,正在剥离大体老师手臂的浅筋膜。阳光透过樱花树的枝桠洒进来,在解剖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学铭,"王若水突然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研究人体吗?"
他抬起头,看见王若水的眼睛在护目镜后闪着光。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柠檬糖的包装纸,那是他们用来抵御防腐剂气味的秘密武器。
"为了了解生命的奥秘。"他回答,声音在口罩后显得闷闷的。
王若水摇摇头,镊子尖端轻轻点在他手背上:"是为了理解死亡。只有真正理解死亡,我们才能明白什么是活着。"
解剖刀突然从他手中滑落,发出清脆的声响。陈学铭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皮肤下淡青的血管狰狞凸起。福尔马林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他感觉呼吸困难,仿佛又回到了车祸那天的车厢里。
"叔叔!"
青禾的声音突然响起。陈学铭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冷汗浸透了睡衣。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他抬手摸了摸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青禾的吻的温度。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陈学铭试图坐起来,腰部却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咬紧牙关,手指摸索着找到止痛药的瓶子,倒出两粒吞下。
药效发作的间隙,他又想起了那个吻。轻如羽毛,却在他心里激起惊涛骇浪。他知道自己应该推开青禾,应该严厉地告诫她这是不对的。但在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选择了装睡。
"我真是个混蛋。"他喃喃自语,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
月光下,他看见床头柜上摆着青禾小时候的照片。那时的她扎着羊角辫,笑容天真无邪。照片旁边是一个玻璃相框,里面是他和王若水在医学院毕业时的合影。两张照片并排而立,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软弱。
陈学铭伸手拿起相框,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王若水的笑脸。他突然想起毕业那天,王若水在樱花树下对他说的话:"学铭,你总是太理性了。有时候,人需要学会放纵自己的情感。"
当时的他笑着摇头,说医生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理性。现在想来,或许王若水早就看透了他内心的脆弱。
止痛药开始发挥作用,陈学铭感觉腰部的疼痛渐渐消退。他摸索着找到轮椅,艰难地挪动身体坐上去。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极了青禾站在走廊里的样子。
他转动轮椅来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照亮了书桌上的速写本。那是青禾落在这里的,他本应该还给她,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陈学铭的手指在速写本封面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翻开了它。月光下,那些素描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张都是他的侧脸,每一笔都饱含着难以言说的情感。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上的线条,突然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未完成的素描,画的是他熟睡的样子。在画纸的空白处,青禾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如果月光能说话,它会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陈学铭感觉喉咙发紧,眼眶突然湿润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合上速写本,应该把它放回原处,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但他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继续翻动,直到看见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完整的素描,画的是他坐在轮椅上的背影。在画纸的右下角,青禾用红色铅笔画了一颗心,里面写着:"即使全世界都说这是错的,我依然爱你。"
月光突然被云层遮住,房间里陷入黑暗。陈学铭感觉呼吸变得困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境里。他摸索着找到台灯开关,暖黄的光线瞬间充满房间。
速写本摊开在膝头,青禾的字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陈学铭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他必须面对这个事实,必须做出选择。
但当他转动轮椅准备去找青禾时,腰部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止痛药的药效已经过去,他感觉自己的脊椎像被无数根钢针穿刺。冷汗顺着额头流下,他不得不停下来,靠在轮椅背上喘息。
月光重新透过云层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陈学铭看着那道月光,突然想起王若水说过的话:"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他知道,这颗种子已经在他们之间生根发芽,再也无法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