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极夜,只有酒和内心的独白。
简单的数字游戏是每天必做的功课,等待,岁月蹉跎。
子弹划过臂膊,心涌出了血。恐惧总是这样袭来,不因夜黑,只为夜长。夜长,休眠无期。
在他的周遭,一切都需要掩饰,多少次身份的更替,哪里是个记忆的结节?每过一刻,那之前的一切便尽皆融入时光的默片,只有黑白两色的空间,白色压进心底,黑色泛作迷失。
酒,是伴侣,是黑白世界里唯一有色彩的东西,酒里,一切不必遮瞒。
谭忠恕又唱起了那支《陆军军歌》,应回溯到哪里才能触摸到灵魂汪洋中那段真实的河床?是芳草连天处两个风中少年携手长成?还是黄埔校园里英姿勃发的将官一如夕阳下的那片山外青山。生死边缘散落一片战争的惨烈,杀伐决断,心里凝固的又何止是烽火狼烟。那视自己如己出的母亲,如今已年迈孱弱,长亭一别,何处再是家?!二十几年的兄弟相处他太清楚的知道谭忠恕待他比家人还重,害怕失去自己,害怕一切转头成空。自己呢?自己又到哪里寻一颗冷硬的心面对愈行愈远的知交谊,那些生死契阔蛮横的亘在心里隔成天各一方的撕扯。他更知道,谭忠恕对自己可以宽谅但却不会被蒙蔽,当真相如明礁浮出水面,一切,都将辜负。
伤,藏进酒中,暂且放浪形骸。
这是一座内心的伤城,寒光朔朔。他是那样急切的要救边日南,他不能让水手孤军奋战。十年休眠,他知道恐惧既不来自于牺牲也不来自于同志的背叛,它来自于孤独和目睹战友殉难时必须承受的无助。血,触目惊心,人的身体里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把天地尽染鲜红,他只能再次以不动声色的脸掩饰内心的激流暗涌。哪一次算作屠戮的开篇?是开始于为了保护自己宁可熬尽毒刑也不选择痛快结束的沈明铮,还是月余前钱宇牺牲的那个雨夜?那又是谁的血,像岩浆淌过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是伏在身前的毕玉海还是倒在不远处的周汉亭?温热的液体凝固成硕红的花在眼前放肆盛开,美丽的令人绝望。
痛,融进酒中,酒色如血。
这是一处燃烧的街衢,尘沙漫天。前面便是段海平,迈一步就能进入安全通道为什么还不离开?他已顾及不了掩饰,顾及不了身份,顾及不了曾极力隐瞒着的种种端倪,他只想知道如果把一切都舍弃自己能不能救段海平。放开一切换取一次,只一次不再痛彻心肺的失去。可是,阿九呢?谁该来谴责自己这种寡情的取舍?是与他相濡以沫的爱人,还是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婴儿?遥远的爆炸声是最后的诀别还是烈士为自己奏响的生命祭歌?心碎如毒,人有多少坚韧禁得住这般缓慢而刺痛的侵蚀。如果晕倒是身体自卫的保护,可不可以,就此倒下不再醒来?!
血,滴进酒中,悄然无痕。
还有谁?还能是谁?余下的还又有谁?谁说过未曾拥有便不会失去?于是,在爱的世界里自己太过贪婪的妄图一切都不要拥有。然而,已成定局的命运撒下天罗地网,怀中的身体已渐渐失去体温。无论如何,请一定记得,刚才在你耳边呢喃的那个真实的姓名,因为,没有从前,再无今后,只是现在——怀中有你。自古男儿两行泪,一行为苍生,一行为美人。除了那些相识的来龙去脉,他已身无长物,无从去、无从觅、无从寄。从此,不会再有一个人记得你,像他记的那么多,记的那么好。原来,爱更是伤心酒,饮了便是宿命里的孤独。苍凉弥漫,无以复加,那些再也无法麻醉的殇在风中狂乱,心已碎,如裂帛。
是血还是酒?
别了,此一去再无缘相见的兄长,从今后天涯海角各自终老。把所有的泪凝在心里冻结那些古老的秘密,长歌当哭啊,千年之后,白云苍狗,那时的人们将怎样评述他的生前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