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宫丨太液池 】：自雨亭
张娘子家有个寡言少语的小郎君，平日总也不声不响，比之小攸开口即算掷地有声，简直可爱很多。我在廊下看他读书，轻轻招手令人把浸过冰的桃子拿来，
“三皇子，给你，这个。”
话说的很慢，怕他看不真切，我把桃子搁在掌心，又忍不住说，“无牵无挂，耳根清净，不必为风言风语所扰，真好。”

李持水1
沁着凉意滚落掌心，怀中揣了一颗蜜桃，来自陆娘子的一份善。
“多谢陆娘子。”
并未着急来用，怕冰到一片牙，意会了她的话，打个手势。
「也有坏处的，比如讲话慢吞吞，为人不喜。」
似乎，总有一个活络心，本想问十九为何不贴在她身边，一开口，却又转了个弯。
“娘子有烦忧事？”

桃子上湿漉漉的水气沾在手心里，我伸平手掌，让亭下行经的风将它吹干，而后才抱起盛着红瓤西瓜的碗，咔滋咔滋地吃起来，“嗯…让我看看。”
一边吃瓜，一边看他两手翻花一样变化，大概懂了是个什么意思，“是吗？阖宫众人，谁敢不喜欢三皇子呢。”
大概有的，人们会躲起来，偷偷地用口舌去诟病所有他们所厌烦之人，不论天潢贵胄，还是百姓贫民。
“烦忧倒是不算，只是担心。”

李持水2
噙上笑待陆娘子嚼起果肉，却并未觉得自己说的有何错的。即便是尚且亲近的陆娘子，一双慧眼还要转些弯来才知我所意，更何况是他人？福生已不介意了。
“担心？”
齿入肉肌翘下一口，软桃流下汁水浸聚掌心，只是太冰了，忍不住打了个颤。
“是为十九吗？”

“嗯。”一边缓缓倒出一个字音，一边朝他点点头：我担心，自有妊开始便是如此，此后年年，恐怕已无机会再拥有那样不需担心的岁月。
犹豫着是否与他说明，终有一叹，“小攸是个个性清傲的女娘。”
“正邪、是非，由心而已。”优也、劣也，“宫里的事，却远不止随心而动那样简单，身家所系，何止本心。如同近日商女一事，岂非一句【后宫风波】所能带过。”
“还要劳烦三皇子对她多加护持。”

李持水3
若论及后宫风波，总绕不过女人的事。福生身为皇嗣，有作为后妃的母亲，也拉着丝丝绕绕的线，纠缠一处，尽是解不开的结。
「如果陆娘子需要福生做什么，尽管吩咐。」
落了铜豆子，便一股脑地倒。吃下一口茶，将商女二字咂在茶叶子的浮沫中，抬眸将片刻闪动的清澄瞳孔稍对一眼，这次反倒没去打手势。
“其实…个性清傲，是她护身的本事。”
“我便做不到。”

“小殿下何出此言？”
各人秉性，素来如刀剑两刃，优劣并有：一如清傲一词，喜爱者见其自矜之性，不与秽者同污；贬损者却见它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极尽折辱之能。
烹茶的炉火正沸，水汽氤氲，正如雾霭湿潮的长安。
“我只怕她自矜体面，放任有心之人蜚短流长。”

李持水4
「公主的体面不需别人来给。」
掌心蜜桃缀得生冷，懒得握，重索性吃罢几口，丢一个囫囵胖核，落在侍门之手。
“身份所然，不是商户可及。”
不论今下看不看得起商户，无人可言及之事，不在旁人是否多心。
“福生再遇十九会多加提点，陆娘子也请不必太过忧虑。”

“可正因为她是公主，身份所然，反而被更多人的目光审视。”
金尊玉贵的囚笼、珠玉满身的枷锁，唐皇的公主生来有无需他人馈赠的体面，却也承担着被天下万民注视的责任。
只余一声叹，“有你此言，我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心下忧虑暂按不表，又说，“前几日我起了几坛青梅酒，想给张娘子送去——不知道她素日吃不吃酒？”

李持水5
春日的青梅酸涩，唯有成酒，将涩苦的果榨成醇浓酿液，才得入口后的甘。世事大多如此，若非圣意如此，如何有得如今商户的风光。
世族各有自己的路数，国库虚乏，总要抓些毛利。当即敬过，
“陆娘子的心意，福生可代为转至。”
「若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如让手下的奚女也噤言危身，一切自当以公主为重。」

他这样说，便是默认张氏素日能饮几杯，才好笑纳我的好意了，暂将这事按住，只应声点头，吩咐小桃过后随他回去。
手中握了一只青花茶盏，轻轻一晃，有些零星的光芒折返出来，“我倒是怕她们压慑不住她。”
摇摇头，想起一句【女大不中留】的俗语来，“你说小攸这性子，日后谁能管得住她呀？”——顽笑闲谈而已。

李持水6
福生顿了顿，再度替张娘子谢过。事情可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只要公主懂得这个道理，自然后续风平浪静。
“她是主家，只要身旁的人管好自身不给十九添乱，落不下什么罪名。”
「花非摧折，更添傲立之姿，倒也不需做辣手催花之人。」

“是嘛？我看小张娘子就未必——”这又是顽笑了，“未必不给她添乱。”当然并非责怪，又怕他误会，便说，“她总替小攸抄书的，你也吓唬吓唬她才好。”
想着想着，思绪就越来越远，一直远到不知何年何月，也许远到小攸觅得良缘、也许远到煐娘也有佳婿，“不摧不折自然好，只是我也不愿意她将来许一个只会唯命是从的郎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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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力点头算是应下，却并未在意抄书这样的小罚生出什么更大的祸端。
“张娘子更宠爱女子，十九多个人疼…我看很好。”
大抵是母亲的关心总是看得长远，闻言噙笑，将她的唯命是从细细拆了，给得出个品性佳的名头。
“论她的夫婿为时尚早，只要是对她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