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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抗战狙击手(全书)第二章 南京外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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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第二天是12月7日,阴历的十一月初五。论节气,是“大雪”。 

 从这天起,萧剑扬他们正面的鬼子部队,陡地加强了攻击的势头。 

 首先是炮火更加猛烈了。堑壕前面弟兄们辛辛苦苦整起来的一大片鹿砦,给炸得七零八落。 

 日本人的平射炮更是打得凶,专找中国军队的火力点轰。班上的轻机枪给逼得东挪西藏,打几个点放就得换个射击位置。 

 【鹿砦――设置在防御阵地的前沿、用于防止或阻滞敌方进攻的障碍物。一般由树干、树枝经削制而成,下端埋在土里,露出地面的部分形似鹿角。 

 鹿砦大致分防坦克、防步兵两种。以削去小枝的较粗树干交叉设置,用于防敌方坦克的,又叫树干鹿砦;以削去小枝的树枝交错或并列设置,用于防敌方步兵的,又叫树枝鹿砦。】 

 鬼子步兵的冲锋也加上劲儿了。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排里那挺窝在水泥掩体里欢叫着的二四式重机枪,突然哑了。 

 趁中国人的压制火力一下蔫儿了,一个波队的东洋兵迅速逼近到二连的堑壕跟前。 

 双方对着甩开了手榴弹。 

 半空中升起了两排黑色的小圆点,在硝烟中交错滑过――从战壕里向外飞的,是中国人的木柄手榴弹;从战壕外往里飞的,是日本人的铁瓣儿疙瘩。 

 【波队――日军步兵在向对方的防御阵地发起冲锋时,会排成几列波状的冲击线,这种冲击线被称作波队。 

 每两列波队之间相隔几十米。波队的数目,少则3列,多则6、7列。 

根据攻击正面的宽度和己方的兵力数量,每个波队的人数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也有上百人一个波队的情况。】 

 仗打到这个距离,步枪的意思已经没多大了。萧剑扬也放下了手中心爱的中正步枪,从单兵掩体壁上的崖洞里抄起手榴弹,拽开弦儿,玩儿命地往外扔。 

 总算是把鬼子兵砸回去了。 

 趁这拨鬼子退回去,下拨鬼子还没上来的间隙,二排长叫了两名弟兄,冲进那座钢筋水泥的重机枪掩体,去看个究竟。 

 萧剑扬也跟着钻了进去。 

 里面已经不像是人待的地方了――日本人的炮弹,准确地从那个大张着嘴的射击孔飞了进来,就在刚才。 

 【抗日战争期间,尤其是前期和中期,日军炮兵的射术相当精良。 

 在第三次长沙会战期间,1942年1月4日,日军炮兵轰击长沙城中的国货陈列馆(他们误以为这里是中国军队的炮兵观测所),连续三发炮弹从该建筑三楼一个朝北的窗户射入,造成伤亡。】 

 重机枪射手和他的同伴,基本没有完整的了,断胳膊断腿散落在地面上。灰色的水泥墙面上,是血和肉酱的图画。 

 那挺宝贝似的的重机枪,也散了架。枪身前部那个又圆又粗的冷却水筒,被弹片击穿了,里面的冷却水流了出来,和着地上的血水,聚成一汪。 

 草绿色的机枪枪身上,沾着块块点点的灰白色东西,粘糊糊的。 

 那是弟兄们的脑浆。 

 二排长何进财傻愣愣地站在里面,眼睛里像冒出了个血窟窿。 

 “早说要挪出来了……早说要挪出来了……”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两只手在地上毫无目的地划拉着,一会儿碰到散落的重机枪零件,一会儿碰到残破的碎掌断指。 

 萧剑扬和弟兄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二排长从水泥掩体里拖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笔杆儿连长也正匆匆往这赶。他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握着指挥用的手旗。 

 等毕铭成也从重机枪掩体里钻出来,萧剑扬发现,连长的脸灰青灰青的,嘴角在不停地哆嗦。 

 旁边不知是谁轻轻嘟囔了一句: 

 “刚从军校出来的,就是呆……” 

 萧剑扬知道这指的是什么。 

 正在这时,观察哨呼喊起来了,嗓子像打摆子一样地颤抖着: 

 “上来了!……鬼子的战车!” 

 大伙儿的心都抽了一下,赶紧往掩体里各就各位。 

 枯草与弹痕交织的原野上,出现了土黄色的铁棺材。 

 铁家伙的后面,跟着半弯着腰的鬼子步兵。 

 “一辆、二辆、三辆……” 

 萧剑扬默默数了一下――一共是四辆。 



IP属地:河南41楼2006-02-18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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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瞅见这种铁甲战车了,尽管在淞沪战场上跟它们打过几次交道,可萧剑扬还是觉着,自己的后脊梁上升起了一股凉气。 

     这铁家伙的确是厉害。 

     移动速度快,火力凶,而且皮糙肉厚,别说是步枪了,就连二四式重机枪扫上去,也只是冒一阵青烟、几颗火星。 

     自己的队伍上,战防炮少得可怜。眼下只有靠人和手榴弹。 

     【战防炮――即“战车防御炮”,也就是现在所称的反坦克炮。 

     抗日战争开始的时候,国民革命军所装备的战防炮,多为德制的Pak35/36火炮,口径37毫米。部分精锐的中国部队(如36师、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还装备有一种苏罗通机炮,口径20毫米,可高射、平射两用。在平射时如使用穿甲弹,对日军的装甲部队能形成一定威胁。】 

     他扭回头,嗓音有点儿干涩: 

     “抓了阄的弟兄,准备上……” 

     副班长跟另外一个抓到了阄的弟兄,默默放下手里的步枪,解下子弹袋、手榴弹袋、挎包、水壶…… 

     旁边有战友递过来两捆东西――每捆10个木柄手榴弹,用绑腿紧紧地扎着。 

     【在抗日战争初期,中国军队广泛使用集束手榴弹对付日军坦克。每捆集束手榴弹中手榴弹的数目由几枚到十几枚不等。 

     “1.28”抗战期间,国民革命军78师156旅6团的士兵,曾在上海闸北一带,用10枚一捆的集束手榴弹,英勇地抗击了日本侵略军的装甲部队。】 

     一旁的小苏北,身子在轻微地抖动。 

     他一下望望正迎面而来的日本战车,一下瞅瞅堑壕里的副班长――自从昨天副班长从他手里接过画着小圈的纸片,他心里就一直不塌实。 

     副班长倒是宽慰他: 

     “黄泉路长着呢,先走后走不差这几步。” 

    日本人的铁甲车越逼越近。土黄色的车身,跟冬天荒凉的原野混成一片。 

     副班长在堑壕里立起上半身。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收紧小腹,然后将腰间的皮带死命地往紧里一勒。 

     他用右手搂起那一捆手榴弹,夹在右肋下。堑壕壁上有踩脚的窝窝,他用左脚尖踏住这里,准备向堑壕外跃去。 

     在动身前的一刹那,他顿了一下: 

     “哥儿几个,来年清明,给俺坟头儿来碗烩面啊。” 

     他头也没回,噌地爬出了战壕。 

     其他班、排坚守的战壕里,也爬出一个个抱着手榴弹捆的灰蓝色身影。 

     萧剑扬不知怎的,觉得鼻头有点儿酸。 

     可这当口,哪还顾得了许多。他迅速据枪,瞄向鬼子战车后头跟着的步兵。 

     战壕里的不远处,二排长的嗓子也在扯着喊: 

     “机枪!扫住鬼子的步兵!” 

     四辆土黄色的战车,拉开距离,基本成一条横线,迅速地移动,像四幢长了脚的铁房子。后面跟着弯腰前进的步兵。 

     十来个灰色的人影,从中国人据守的战壕里爬出来,缓慢地向前匍匐,迎向这四座会移动的铁棺材。 

     萧剑扬觉得自个儿的手心里都是汗。 

     低沉的轰隆声从鬼子战车发出,让他的心也跟着乱跳。战车的履带折腾出的金属撞击声、摩擦声,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他尽力地克制住自己的心绪,瞄准伴随战车冲锋的鬼子步兵射击。随着手里中正步枪的击发,不断地有土黄色的身影倒下。 

     但更多的鬼子步兵依旧在跟着战车前进。 

     战车吼叫着,颠簸着。 

     战车上射出的炮弹落在阵地上,腾起团团土色的烟柱。战车前头的机枪,也把子弹朝这里飞洒过来。 

     萧剑扬一边射击,一边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找寻副班长他们俩的身影。 

     “咋爬得那么慢啊?” 

     他心里有点儿发急。 

     突然间,副班长的身子一下停住了。好像是给子弹或者弹片打着了。 

     萧剑扬心里一紧,他吃不准要不要再找弟兄上。 

     好在另一个夹着手榴弹捆的弟兄没事。他匍匐得很好,接近了一辆鬼子战车。那铁东西开得很快,朝六班的阵地猛冲过来。 

     灰色的小点和土黄色的大铁罐儿,两个大小悬殊的东西越靠越近。仿佛地面上有一个无形的旋涡,正把它俩往一块吸。 

     在它们即将交会的一瞬,灰色的小点儿猛然往起一跃,然后向右边闪开。 

     一团硝烟夹着土雾,遮住了土黄色的战车。集束手榴弹的爆炸声,压过了战车的吼声。 

     “打着了!” 

     萧剑扬兴奋地右手握拳,在胸墙上使劲儿捶了一下。 

     可转瞬间,他一脸的兴奋就变成了惊愕: 

     那辆鬼子战车从硝烟土雾中钻了出来! 

     它的车头向左面凶猛地一转――那个灰色的小点儿,消失在了它的履带底下。 

     刚当上班长不久的萧剑扬,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没了主意。脑袋像给灌了洋灰似的,懵了。 

     “手……手榴弹……快……” 

     他冲着班里剩下的弟兄,嘶哑地喊着。


    IP属地:河南42楼2006-02-18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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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日战争初期,日军使用的毒气,主要是二苯氰胛,军用代号为“红1号”。 

       这是一种喷嚏性毒气,主要刺激黏膜,能引起喷嚏、呕吐,也可以引起流泪。一旦中毒,在半分钟之后便能使战斗人员丧失战斗力。 

       尽管二苯氰胛是一种刺激剂而不是致死性毒气,但浓度过高时也能造成人员严重中毒,伤员口鼻出血,最后窒息而死。 

       日军通常用火炮、迫击炮和毒气筒施放此种毒气,有时也用小型毒气炸弹施放,使之产生一种微粒气溶胶云,以此来杀伤人员。 

       在抗日战争初期,中国军队装备的防毒面具对此种毒气无法进行有效防护。】 

       结果,弟兄们只好用土法子,往毛巾上浇水,没水的时候就用尿,然后把这湿毛巾堵在鼻子嘴巴上。 

       有条件的连队,还发一些碱面,到时候和在水里洒在湿毛巾上。没条件的,就自个儿整点儿草木灰,将就。 

       眼下,大伙儿赶紧着准备。碱面肯定是没有了,草木灰倒是现成的――阵地上被炮火烧成灰的荒草不少。 

       萧剑扬也从挎包里摸毛巾。 

       旁边的小苏北却急得直蹦――小家伙粗心,不知道把毛巾丢到哪里去了。 

       萧剑扬伸过手去,把自己的毛巾递给小苏北。 

      “班长,你呢?” 

       “没事,俺有法子。” 

       萧剑扬边说边撕开棉军衣的下摆,从里面往外扯棉花――他这是跟别的老兵学的,棉花团浇湿了也能对付着用。 

       萧剑扬晃了晃水壶,还有水。他正要往棉花团上淋,有人从背后扯了他一把。 

       一回头,是二排长。 

       二排长手里拎着个橡胶的玩意儿。这是从日本人那儿缴获来的防毒面具。 

       淞沪战场上,51师发现上面发的防毒面具对鬼子的毒气不起作用,师部赶紧下令:注意缴获、搜集日军的防毒面具。 

       命令下来,但实际执行很有困难。 

       日本兵真他妈的邪乎,断气之前,只要还有点劲,就把身上的武器、装备往坏里整。 

       打完淞沪,51师总算是多少收集了一些日军的防毒面具,但数量实在有限,只能给一线的排级军官每人配备一个。 

       如今二排长拎的这个,就是团里发下来的。 

       二排长何进财把小日本的鬼脸面具递给萧剑扬: 

       “拿好。” 

       萧剑扬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 

       “排长,那你咋整?” 

       二排长一歪嘴角: 

       “操!让你拿着你就好好拿着!” 

       他把防毒面具往萧剑扬的单兵掩体旁一放: 

       “你那对眼珠子可是个宝,还指着你多放几枪咧。” 

       边说,边转身走了。 

       这头萧剑扬刚刚拿起那个面具,那头的观察哨就喊起来了: 

       “烟!烟!” 

       萧剑扬慌手慌脚地把那个日本造的防毒面具往头上套。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 

       一道白色的烟墙,出现在二连阵地的前方。 

       此刻的风力不大,堑壕前残存的几株枯草,在风中轻微地晃动。 

       那道烟墙向中国人的阵地上不紧不慢地逼过来,所过之处,无声地将很多东西吞噬了: 

       弹坑、血迹、散落的枪支、没来得及拖下去的尸体…… 

       大家其实吃不准这道烟墙里有没有毒气。 

       鬼子实在是很鬼,他们有时候只放普通的烟幕,有时候却在烟幕中混杂毒气,真真假假,实实虚虚,搞得大伙儿心惊肉跳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见到烟幕,那就得赶紧防备。 

       呼出的潮气蒙住了防毒面具的眼窗,萧剑扬的视线模糊起来。他使劲儿地瞪大眼睛,紧张地瞅着那越逼越近的雾霭。 

       风刮得紧了起来。身边已经有弟兄开始打喷嚏。 

       烟墙越来越近了。 

       【对于毒气的使用,当时日军的条例通常规定,在风速每秒3米以下开始施放(最好是在一天中的早晚时分);当距离比较近或者阴天的时候,风速在每秒3―5米也可以施放。】 

       有个蓝灰色的身影,从萧剑扬旁边的一个单兵掩体里往后挪,然后爬上堑壕的后沿,打算向后逃。 

       是小苏北。 

       他一边爬一边打着喷嚏,惊恐的脸上满是被毒气熏出来的泪水。 

       萧剑扬一下子扑过去,把他从堑壕的后沿上拽下来。 

       “我的妈妈呀……” 

       小苏北疯狂地嚎起来,脸上的肌肉在恐惧地抽搐。 

       萧剑扬抄起小苏北落在掩体里的湿毛巾,摁在他的口鼻上面。 

       “别叫!小口吸气!” 

       他的声音从防毒面具中传出来,瓮声瓮气的。 

       其他堑壕的掩体里,也有不少给吓坏了的新兵想爬出战壕往后?G。 

       二排长左手用块湿毛巾堵着口鼻,右手挥着自来得手枪,朝那些想逃的人头顶上方开枪。 

       从脑袋上面飞过的子弹,让他们暂时退回了原位。 

       这时候,风更大了一些,把烟墙吹得薄了一些。

       隔着蒙上了水汽的防毒面具眼窗,萧剑扬拼命往烟雾深处张望,希望能发现鬼子兵的踪影。 

       可是,他什么也没瞅见。 

       萧剑扬尽量把枪身端平。戴着这防毒面具,他没法子像往常那样,把腮帮子顺顺当当地贴在枪托上,感到很别扭。 

       想要瞄准,就费劲儿了。吸气的时候,眼窗上的水汽就薄一些;呼气的时候,眼窗上的水汽就糊一些。他的视野就在一吸一呼之间,忽明忽暗地变换。 

       风势弱了下来,白色的烟墙又重新厚重起来,而且颜色开始变灰,依旧不紧不慢地向萧剑扬他们逼过来。 

       【1938年11月3日,国民革命军第18集团军所辖属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将军,致电第18集团军总部,谈及日军使用喷嚏性毒气的具体情况时写道:“……(日军)施放毒气筒,此法多在近距离内使用。毒气施放后,顺风可吹至下风4公里处,仍能使人中毒。颜色呈白色,后逐渐变成灰色。施放的毒气多为辣味,或似胶皮烧灼之味。中毒后即刺激眼睛,打喷嚏、头昏、脸发红、发肿、呼吸不畅、全身无力……”】


      IP属地:河南44楼2006-02-18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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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萧剑扬失去了重心,身子朝地面摔倒下来。 

         透过沾着血迹的防毒面具眼窗,血红色的视野在急剧地倾斜、翻动。 

         一股灰涩而冰冷的气息转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那是濒临死亡的气息。这气息伴随着他一同重重地跌倒在地面上。 

         脑子里突然间变得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这一刻似乎都被冰冻住了。 

         然而,随后传入萧剑扬意识里的,是在不远处发出的一声枪响。 

         紧接着,他感觉到了一个身子沉重地扑倒在了自己身边。 

        求生的本能刺激着他迅速向左翻了个身,然后用手撑地爬了起来。这下看清楚了,刚才那个端着刺刀向自己捅来的日本兵,此刻脸朝下地倒在了地上。 

         而在几步远的战壕边,傻愣愣地站着新兵小苏北。他平端着上了刺刀的中正步枪,枪口在颤巍巍地轻轻晃动。 

         不久前日本人冲上来的时候,小苏北正用双手捧着湿毛巾蒙住口鼻,蜷缩在掩体里瑟瑟发抖。 

         当二排长下口令投手榴弹的时候,他随便抓了一颗,拧开盖儿,扯出弦儿,头都没抬就甩了出去。 

         在二排长领着大伙儿跳出战壕准备拼刺刀的时候,他的腿肚子直转筋儿,腰还没直起来,人就软在掩体里了。 

         缓了几口气,小苏北总算是鼓足了劲,浑身发着抖爬出了掩体。 

         刚在战壕外面立直身子,他就看见身旁很近的地方,自己的班长摔倒在了地上,一名个子不高的鬼子兵正端着三八大盖冲班长刺去。 

         小苏北急眼了,平端着中正步枪就搂了一火。 

         子弹从后背而入,穿透了那小个子日本兵。他的身子向前一冲,扑倒在萧剑扬的身边。 

         等萧剑扬爬起来的时候,这个中了弹的日本人仍然很顽强地扭过脸来,用双手紧扣着地面,似乎仍旧不想放弃继续搏斗的尝试。 

         萧剑扬赶紧捡起刚才从手中滑落的中正步枪,倒转枪身,用枪托的底部狠狠地砸在那日本兵的脸上。 

         日本人防毒面具的眼窗被中国步枪的枪托击碎了,那张面具后的脸立时瘪下去了一块。血从破碎的眼窗中涌了出来。 

         他的双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拼命地抓挠了一气,然后渐渐地松软下来。 

         萧剑扬收住枪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周身上下布满了湿漉漉的冷汗。 

         他冲着小苏北无力地摆了摆手,那意思是,别傻站着,赶紧去帮别的弟兄啊! 

         小苏北这才缓过神来。刚才倒在他子弹下面的那个日本人,是他扛枪当兵以来打中的第一个鬼子。初试身手的喜悦和激动,让他来了精神头。 

         由于入伍的时间太短,没受过什么拼刺训练,对于使用刺刀他完全是个外行。于是,小苏北干脆把枪身调了个个儿,拿步枪当棍子使,挥舞着枪托朝着冲上来的日本兵迎了过去。 

         【当时中国军队的新兵普遍缺乏拼刺训练。因此在白刃战的时候,只会把步枪当棍子那样抡起来,用枪托砸对方。】 

         小苏北救自己命的这一枪,倒是给萧剑扬提了个醒。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咋那么笨啊! 

         在他手中的步枪枪身里,也躺着一颗顶上了膛的子弹。而且刚才在战壕里由于时刻准备着射击,他步枪上的保险也是打开的。 

         他心里有了底儿。 

         就在这时,另外一个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的土黄色身影向他扑了过来。 

         萧剑扬叉开两腿,站稳身子,将步枪端在身前,摆出一个“预备用枪”的架势――在入伍以后照猫画虎学的那些刺杀动作中,就这个“预备用枪”他是整得最似模似样了。 

         他的左手握住枪身前部的护木,右手的食指却悄悄地伸进了扳机护圈,轻轻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中正步枪那略带弯曲的握把,给他的右手以很自然的支撑。瞅着那越逼越近的日式刺刀,萧剑扬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 

         【中正式步枪仿自德国的毛瑟98步枪。毛瑟98的握把是一种“半手枪握把”,有一定的弯曲度。】 

         扑过来的是一个肩膀很宽的日本士兵,刚刚一口气连着用刺刀挑倒了两个年轻的中国士兵。在他枪头长长的刺刀上,新鲜的血渍在冬日寒冷的空气中散发着隐约可辨的白气。 
        


        IP属地:河南47楼2006-02-18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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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打退了日本人的这次烟幕进攻,萧剑扬所在的二连伤亡比较大。营里命令他们连收缩一下防御正面的宽度,把部分阵地交给了增援上来的一连。 

           经过一番白刃格斗,二连活下来的弟兄没有身上不带伤的。 

           上午的时候,连里的看护兵就被一颗流弹给打死了,营里的裹伤所也挨了几发炮弹,没几个活下来的。团里的卫生队派来了几个人,帮着受了轻伤的弟兄处理伤口。 

           【看护兵――即卫生兵。】 

           【裹伤所――当时国民革命军的部队,在营一级设有裹伤所,相当于战地救护队。】 

           负了重伤的弟兄躺在阵地上,没法子往下运。 

           萧剑扬身上也挂了两处花,都不算重,右边的小臂给日本人的刺刀拉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深倒不深;左边的肩头挨了一枪托,肿了起来。 

           说起这一枪托,他挨得可真是冤枉,在刚才的混战中,四班的一个弟兄杀红了眼,抡着步枪乱砸。萧剑扬脸上戴着日本人的防毒面具,这位弟兄把他也当成鬼子了,上来就是一枪托。亏得萧剑扬反应快,往旁边闪了闪腰,把砸下来的劲儿卸了卸,否则这整条左胳膊就要让他给废了。 

           对于身上的伤,萧剑扬倒没怎么在意,对付着包扎了一下。 

           让他心疼的,是自己这把中正步枪。 

           自从入伍领到这把步枪以来,他就把它当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对待。平时总是尽可能地轻拿轻放。站岗的时候,他把枪托不直接放在地面上,而是放在自己的脚面上。为了这,他没少挨当官的骂。 

           可在刚才的白刃战里,他的这把宝贝步枪不知多少次跟日本人三八大盖磕来碰去。步枪的护木和枪托上,添了许多印子与划痕,而且还沾了不少血污。 

           萧剑扬蹲在堑壕里,抻起袖子,在枪身上使劲地来回擦拭。嘴里还低声叨咕着:“刚才可让你遭罪喽,兄弟,……” 

           他不停地擦着,直到有人从边上踢了踢他的腿。 

           抬头一看,一名高个子军人正站在自己面前。那人一身蓝灰色的棉布军装,穿着布鞋,打着绑腿,顶着钢盔,腰里扎着士兵用的小皮带,手里也拎着一把上了刺刀的中正步枪。 

           再仔细一瞅,敢情是团长。萧剑扬赶紧扶着堑壕壁站了起来。 

           【当时国民革命军部队中的军事主官,包括师长这一级,在作训、演习、作战的时候,经常穿着普通士兵的服装,甚至也穿草鞋。 

           这样的装扮,可以避免敌方辨认出己方的战地指挥人员。】 

           团长张灵甫,带着团部的几个参谋和自己的卫兵,来一营二连的阵地上瞧瞧战况。这会儿,他也认出了这个窝在堑壕里擦枪的中士,正是那个枪法出众的小子。 

           张灵甫上下打量了萧剑扬几眼。中士的右小臂松松垮垮地缠着绷带,棉军衣的右下襟被日本人的单刃刺刀划了个大口子,露出了灰白色的棉絮。 

           张灵甫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过脸,冲陪着他的二连连长毕铭成说了一句: 

           “传我的命令,以后不许这小子参加拼刺刀。” 

           笔杆儿连长右脸上被三八大盖的刺刀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从下巴直到鬓角;右胳膊也被戳了个洞,此刻用半截绑腿吊在胸前。听了团长的命令,他沙哑地答了一声:“是!” 

           张灵甫带着部下继续沿堑壕朝前走去。萧剑扬站在那里,听到团长最后撂下的一句话: 

           “这小子枪法好。要是让刺刀给挑了,太浪费!” 

           暮色悄悄地拢起来之后,87师的弟兄接过了萧剑扬他们的阵地。团里下来的命令是,部队向新的防御地点转进。 

           【87师,为当时国民革命军的主力精锐部队,下辖二个旅四个团,装备精良,曾在“1.28”、“8.13”两次淞沪抗战中浴血奋战。 

           南京保卫战期间,该部负责防守城南的制高点――雨花台。师长为孙元良。 

           该师于雨花台浴血苦战,重创进攻的日军,自身也伤亡惨重。262旅旅长朱赤、264旅旅长高致嵩、团长韩宪元、华品章等,先后壮烈殉国。】 

           【根据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馆藏的《陆军第51师卫戍南京战斗之经过》记载:“我第305团于(12月)7日晚将原阵地交由87师接替。当以该团位置于管头左翼构筑阵地,掩护淳化部队之战斗。” 
          


          IP属地:河南49楼2006-02-18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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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在正式炮击之前,日本人还是照老样子,升起了观测气球。 

             萧剑扬左边的单兵掩体里,探出了小苏北的半个脑袋。这个新兵蛋子扬扬手,指了指飘在半空中的那个灰黑色的玩意儿,扭过脸对萧剑扬说: 

             “班长,你枪法好,能不能给那东西来一家伙?” 

             萧剑扬笑了: 

             “那玩意儿又高又远,别说我这手里的步枪了,就连机枪都够不着啊。” 

             小苏北很是遗憾地咂了咂嘴。 

             右边的一个掩体里,萧剑扬班上的另一个弟兄嘟囔了一句:“看样子,也只有飞机能打着它。” 

             提到飞机,大伙儿都不吭声了。战壕里沉寂了下来。 

             他们上一回见到自己的战机,还是在几天前。 

             那天下午,晴朗而寒冷的空中,飞来了4架飞机。 

             看样子,两架是鬼子的,两架是自个儿的。它们在半空中捉对厮杀。 

             【据参加过当年南京保卫战的国民革命军第51师师长王耀武回忆:“我空军及苏联空军志愿大队的轰炸机及战斗机,奋勇向来犯的敌机反击,空战甚烈。敌机被我机击落两架,我机也被敌击落一架。”】 

             战场上立时一片安静。在地面上对峙的双方,此刻都屏住呼吸瞅着天空。 

             战斗机飞快地上下翻飞,机翼上红膏药和青天白日徽都看得很真切。 

             萧剑扬瞧着瞧着,觉得眼晕。 

             在阵地上连着泡了几天,没好吃没好睡,萧剑扬已经感到有些疲倦。但此刻,他还是努力支着脖子往半云天里瞧,嘴张得合不拢。 

             他想起了在淞沪战场的那天,一架中国的飞机从天而降,撞向鬼子的炮兵阵地。 

             在他心中,从那时起就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开飞机的兄弟,好样的! 

             空战在一片寒冷的半空中持续着,基本是一架咬着另一架的尾巴。 

             几个圈子兜下来,局面明晰了――三架飞机先后栽了下来,剩下一个有两层翅膀的影子,孤单地飘在空中。 

             大伙儿都提了口气,搞不清谁胜谁负。 

             最后那架飞机在空中俯下机头,在305团阵地上空盘旋了一圈。 

             离得近了,萧剑扬和弟兄们看清了: 

             草绿色的机翼下,涂的是青天白日的机徽。 

            一片遏止不住的欢叫声,顿时从阵地上升腾而起。弟兄们一边跳着,一边把手边能拿得到东西都往空中扔去,钢盔、步枪、水壶、步兵铲、子弹带…… 

             有的弟兄撕开了衣襟,用两手疯狂地拍打着胸口,胡乱地喊叫着。 

             飞机又低飞了半圈,左机翼摆动了几下,像是在向步兵弟兄们致意。 

             然后,它向西北方的天空飞去。 

             一个头部负伤的弟兄,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绷带,然后高高扬起,不停地挥舞。 

             满是血迹的绷带,像条残破的旗帜,在飞机滑过的天幕下无声地飘扬着,直到飞机的影子彻底消失。 

             从这天过后,在南京的天空,萧剑扬再也没有看见过自己人的飞机。 

             这会儿,萧剑扬收住了回忆,冲两边挥了挥手: 

             “赶紧注意隐蔽吧,小鬼子的铁疙瘩马上就要砸过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日本人的炮弹就落在了二连的阵地上。 

             萧剑扬抱着步枪,缩在掩体里,心里挺静。对他来讲,对于日本人的炮弹已经很适应了。 

             炮击过后,他探出一点头,瞅了瞅小苏北的掩体。那里没啥动静。 

             萧剑扬怕他出事,顺着堑壕爬过去一瞧,这小子正两手抱着头,还在那儿哆嗦呢。 

             萧剑扬乐了――“老兵怕机枪,新兵怕炮弹”,这话可真对。 

             他想起来在淞沪战场的罗店外围自己第一次领教炮击的情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时候自己身边战壕里的弟兄,没几个活到现在。 

             “赶紧起来抄家伙,鬼子要上来了!”他推了小苏北一把,然后又爬回到自己的掩体里。 

             仗打到下午,要命的问题来了――弹药不足。 

             自从淞沪会战以来,在弹药供应方面,弟兄们基本没闹过饥荒。尽管飞机没鬼子多,大炮没鬼子凶,可轻兵器方面,中国人倒不大离。弹药更是比较充足。 

             【不大离――东北方言,差不多,差距不大。】 

             粮钱多了,人就容易养成大手大脚的毛病。在弹药方面也是一样。 
            


            IP属地:河南53楼2006-02-18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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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萧剑扬再次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地形―― 

               这一带的地形还可以,开阔而略有起伏。一条土路由南向北穿行,忽高忽低。 

               那辆战车斜蹲在土路的东侧,这里正好是个小土包,比四周的地表高出一块儿。 

               战车的南边和土路的东西两侧,各有一片水塘。水塘占地不少,就像两个小湖。 

               战车的东边,下了一道土台阶,是一大片收割后的稻田,很开阔。田埂间残留着一些稻梗茬子。稻田中有几滩水洼,上面结着薄薄的冰。 

               在稻田的南边,靠近水塘的地方,有两排稻草垛子,活像一个个表面粗糙的棒子面窝头。 

               稻田往北,是座小土岭。土岭上长着一大片枯黄的灌木林。 

               这时,南方口音的少尉从战车上跳下来,又一次瞅了一眼萧剑扬,有点不耐烦地挥了挥胳膊: 

               “赶紧撤吧。要是日本人上来了,你想撤都不好撤了。” 

               他的语气里,透出一股子对这名步兵战士的不屑。 

               萧剑扬有点被激怒了。他利索地把中正式步枪抄在手里,在战车少尉眼前没好气地挥了一下: 

               “你们开的那是铁家伙,俺手里的也不是高粱秆儿!” 

               战车少尉怔了一怔,倒没有生气。从这位陌生的步兵战士身上,他感受到了某种东西――某种让他颇为欣赏的东西。 

               他想了想,然后扬手指了指战车东北方的那座小土岭: 

               “那这样,你埋伏到那片树林里。等鬼子上来了,你多少放几枪,就当个‘疑兵’吧。” 

               他的语气和缓了许多。 

               萧剑扬收回步枪,点了点头。他没听懂这“疑兵”到底是个啥玩意儿,不过大致也能了解那少尉的意思。 

               萧剑扬觉得,这少尉大概也是很念过几年书的人,起码不比自己连里的笔杆儿连长少。 

               一面想着,他一面顺手摸了摸腰间的子弹带。 

               这一摸,心里不觉有些怅然――“飞子”剩下的太少啦…… 

               【飞子――东北绿林的黑话,指子弹。】 

               年轻的中士这时已经开始往战车车身里头钻了。 

               太阳升高了一些,但还是没带来什么暖意。 

               东面和西面陆续响起了炮声。头顶的空中,也开始有日本人的飞机掠过。 

               年长的少尉一只脚踩在履带上,准备往炮塔里爬。 

               “兄弟,你也赶紧准备吧!”他偏转过脸对自己的步兵同伴说。 

               萧剑扬应了一声。 

               “咕噜噜……”他的肠胃里发出了一阵急促的鸣叫。 

               战车少尉瞧了瞧萧剑扬的脸,那脸上充满了饥饿的神色。 

               他从战车履带上收回脚,从身上的挎包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塞给萧剑扬。随后重新爬上车身,很快地消失在炮塔里。 

               萧剑扬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个白面饼子。他心头不禁一热。 

               使劲儿咬了一口饼子,他一面嚼,一面沿着稻田边儿往北走。他也要抓紧时间熟悉熟悉自己的伏击阵地。 

               走到稻田的最北头,他突然站下了,没继续往小土岭上走。 

               那两排稻草垛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草垛子一人多高,腰肥肚圆。 

               他一想,既然昨天夜里自己可以缩在这种草垛子里睡觉,那这当下不也可以用它当个隐蔽的射击掩体吗? 

               况且,跟那座小土岭相比,这里更靠近土路,射击位置更好。自己身边剩下的飞子没几颗了,待会儿开起火来,为了保证“飞子上线”的准头,最好的法子就是缩短伏击的线路。 

               【飞子上线――东北绿林的黑话,指让子弹击中目标。】 

               主意定了,他三口两口吃完剩下的饼子,然后跳进稻田,走到草垛子跟前。 

               两排草垛子一共有十一二个。萧剑扬仔细观察了一下,选中了一个。 

               这个垛子不是最高大的一个,因此不会太惹眼。而且,它的位置相当好:朝南,射界相当开阔――步枪的火力可以控制一大片地界;朝北,有一片荒草通向那个小土岭――这样在情况不好的时候,可以隐蔽地转移到小土岭上的灌木丛里去。 

               他先绕到这草垛子的北面,把步枪背在身后,伏下身子用两手使劲,在草垛子的下半身刨了个窟窿。 

               然后,他把身子探进去,轻轻地把草垛子肚皮里的稻草往外抽。 

               很快,它的肚子就空了,里面出现了个能容一个人藏身的小窝。 

               接着,萧剑扬把整个身子钻进这个小窝,用刺刀在朝南的垛子壁上挖了两个小小的口子,一个偏东一些,另一个偏西一些。 

               他再从稻草垛子里钻出来,绕回到垛子的南面,把那两个刚挖成的小口子修整了一下,让它变得更不起眼儿。 

               拾掇停当,他绕回到垛子的北面,摘下背后的步枪,轻轻钻进那个窟窿,静静地等着。 

               半个白面饼子下肚,萧剑扬觉得身上有了暖和劲儿。 

               他小心地把中正式步枪从偏西的那个窟窿伸出去,摆好,然后注意着观察。 

               田野像块儿皱皱巴巴的浅黄色麻布,沉默地铺向很远的地方。天挺蓝,没有一丝云。太阳没什么热乎气,像个摆设。 

               不太远的小土包上,那辆中国人的战车,静静地安卧着。它像个废弃了的铁皮子堡垒,没有一丝生气。但它也像只孤零零的怪兽,在等着最后一顿猎食。


              IP属地:河南59楼2006-02-18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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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日本人的飞机刚刚跑远,从中华门城楼上,传来了捷克式轻机枪的射击声。萧剑扬听出来了,这是个长点放,而且是朝空中射击的。 

                 他一愣:“咋的?鬼子上来了?” 

                 原来,在中华门的城楼上,有一个观察哨。上午的时候,部队规定了相应的联络信号。这对空的轻机枪长点放,就意味着:日本人出现了。 

                 笔杆儿连长的四川口音响起来了: 

                 “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小苏北一边慌慌张张地拉动枪栓,一边很困惑地问: 

                 “这鬼子是怎么钻出来的呢?” 

                 萧剑扬没吭声,重机枪后面的二排长何进财发话了: 

                 “鬼子的老法子,从雨花台两边绕过来的。” 

                 十几个土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护城河的对面。日本人的队型散得很开,基本是两个一伙,交替跳跃前进,渐渐朝护城河逼过来。 

                 二排长低声喊了一嗓子: 

                 “弟兄们,别忙着开枪!这是鬼子的尖兵。” 

                 笔杆儿连长手里拎着十响自来得,机头大张着。他也低声提醒大家: 

                 “别暴露火力点,这是日本人的威力侦察。” 

                 说着话,他弯腰来到萧剑扬的身后,拍了怕六班长的肩头: 

                 “萧剑扬,你可以随意射击。捡要紧的目标打。” 

                 【威力侦察――旧军队中对于“火力侦察”的称呼。】 

                 萧剑扬默默地点点头。他早就知道,这种活儿自己是跑不了的。 

                 往护城河对岸观察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河这边的地形,他想了想说: 

                 “俺还是爬到工事外面去开枪吧。” 

                 二排长从一旁抓起个空的麻袋,扔给萧剑扬: 

                 “把这玩意披上。” 

                 萧剑扬想想也对,相比身上这套灰蓝色的军服,这麻袋的黄褐色与地表的颜色更接近些。再说,披个麻袋,也能改变身体的轮廓。 

                 他把麻袋在身上比划了一下,不够大。于是他从左腰间的刺刀鞘里拔出刺刀,把麻袋口的两侧割开。然后,他把面积大了一倍的麻袋片儿披到背上,在脖子那儿打了个节。 

                 带上中正式步枪,他从沙袋工事的右侧爬了出去,稍微绕了个弯,然后向护城河边匍匐过去。 

                 在护城河的边上,不规则地排列着几个弹坑。萧剑扬慢慢地爬进其中一个弹坑,微微探了点儿脑袋,朝河对岸观察。 

                 对岸的十几个日军尖兵,看样子很会利用地形地物。他们纷纷找好了依托,有的猫在断墙后面,有的趴在瓦砾堆后面,然后噼噼啪啪地冲护城河这一边放枪。三八大盖射击时那特有的“乒勾”声响成一片。 

                 萧剑扬观察了一会,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他注意到,在半堵被炸塌的矮墙边上,时不时地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冒出来。 

                 那是一架日本人的望远镜,正在观察护城河这边中国军队的工事。 

                 萧剑扬轻轻地把步枪枪身顺了出去。 

                那架望远镜的主人应该是个当官儿的。这家伙很精,每次只把望远镜伸出来瞅两下,随后很快就收了回去。过一会儿,再伸出来瞅两下。 

                 萧剑扬稳稳地把枪口瞄向那半堵矮墙。 

                 他慢慢地把右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冲右手食指吹了口气,然后把食指平静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心平气和地等着对方。 

                 这时,一串机枪子弹从护城河对岸射来,打萧剑扬头顶的左侧飞了过去。听声音,萧剑扬判断出,这串子弹的弹道很高,显然不是冲自己来的。应该是冲自己这边的沙袋工事去的,显然是鬼子的火力侦察。 

                 看这情形,河对岸架起了一挺歪把子机枪。 

                 萧剑扬在心里说: 

                 “别急啊,伙计。等俺收拾了这个当官儿的,就来招呼你!” 

                 就在这时,矮墙边的望远镜又冒出来了。萧剑扬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中正步枪的子弹,擦着望远镜的上沿掠了过去,把它主人的头盖骨毫不客气地掀开了。 

                 望远镜跟着自己的使用者,一起倒在了那半堵矮墙的后面。 

                 萧剑扬迅速拉动枪栓,顶上新的一发子弹。他正想搜寻那挺鬼子机枪的位置,没想到,歪把子机枪子弹却先朝他飞了过来。 

                 他赶紧把身子缩进弹坑里。很显然,那个日本机枪手听到他的步枪射击声,立刻把机枪瞄向了他这里。 
                


                IP属地:河南68楼2006-02-18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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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蹲在弹坑里,萧剑扬心中有点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应该先把这鬼子的机枪手敲掉。 

                   不过,树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萧剑扬又乐了。 

                   他判断出来,那挺歪把子机枪,一会儿往左边打两个短点射,一会儿往右边打两个短点射。子弹的弹着点散布得很开。 

                   萧剑扬心里明白了,就凭一声枪响,那日本机枪手并不能很准确地判断出自己的位置,也就只能估摸个大概。 

                   这下,心里有谱了。他抱着步枪,心平气和地待在弹坑里等着。 

                   连着打了几个短点射,没见到什么动静,日军的轻机枪手停止了射击。 

                   萧剑扬把身上披着的麻袋片儿解下来,罩在头顶上。然后,他一点一点地把脑袋探起来,直到眼睛可以望见弹坑外的景物。 

                   很快,他就发现了鬼子轻机枪的位置。那挺歪把子架在一堆瓦砾中间。 

                   萧剑扬把呼吸平稳了一下,然后迅速出枪。 

                   在这种时候,比的就是谁的动作更快那么一点。据枪、瞄准、击发,这几个动作萧剑扬一气呵成。 

                   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在枪响之前的一瞬间,出了意外。 

                   问题出在萧剑扬的左肩上。 

                   大前天在白刃格斗的时候,他的肩膀被自己弟兄的枪托误砸了那么一下。尽管后来让二排长何进财治了治,可并没好利索。 

                   今天上午,在中华门外修筑沙袋工事,萧剑扬在跟一个弟兄挪沙袋的时候,力气用大了,原来的伤处又疼了起来。 

                   这会儿,他迅捷地做射击动作,左肩的肌肉又被牵动了。就在要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他的左肩不争气地抽搐了一下。 

                   这一下,他用来托住前护木的左手,猛地一抖。他的步枪立刻失了准头。出膛的子弹偏离了原来瞄准的方向,“嗖”地一声从日本机枪手钢盔的右面飞了过去。 

                   一出手,萧剑扬就知道不妙了,赶紧往弹坑里一缩。几乎与此同时,日本人的机枪子弹就到了。“啪啪啪”,弹坑的外沿溅起了三团小小的土雾。弹头溅起的土粒,落到了萧剑扬头顶的麻袋片儿上。 

                   这下可好,不但没打着鬼子的机枪手,反而把自己的位置完全暴露给了对方。 

                   日本人的机枪子弹准确地飞过来,接二连三,把萧剑扬死死地压制在了这个弹坑里。 

                   萧剑扬苦笑了一下:“好嘛,没拍到马蜂,倒叫马蜂蛰了。” 

                   又是几个短点射之后,鬼子的歪把子机枪不响了。弹坑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萧剑扬倒没给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迷惑住。他心里清楚,危险依然存在。小日本那黑洞洞的机枪枪口,正稳稳地瞄着这里。只要自己一探头,或者打算往弹坑外面挪,身上立刻就会被钻出几个窟窿。 

                   深吸了口气,萧剑扬定了定神。他有个好习惯,越是到出麻烦的时候,心里反而越是静。 

                   琢磨了一下,他从身上的手榴弹袋里,摸出了一个木头柄的家伙。拧开手榴弹的后盖,把拉火弦儿一拽,在心里默默数了两下,然后一抖手,他把手榴弹轻轻扔了出去。 

                   手榴弹在半空划个短短的弧线,落到了护城河里。 

                   随着“轰隆”一声爆炸,护城河河面上腾起了一个不小的水柱。浑浊的水花飘散开来,形成了一片水雾。 

                   借着水柱的掩护,萧剑扬飞快地跃出弹坑,猛地一个滚翻,滑进了左侧的另一个弹坑。 

                   身子刚滚入弹坑,他手里的中正步枪就伸出了坑沿。 

                   护城河河面上突然升起的水柱,大出那名日军机枪手的意外。水柱以及细碎的水花,遮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等水柱落下,水花散去,日本人下意识地冲着原来的那个弹坑打了一个长点射。 

                   几乎与此同时,他感到有些不太对劲儿。 

                   然而,还没等他品味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萧剑扬的子弹就已经到了。 

                   弹头高速旋转着,钻透了日本人脑袋上那顶暗绿色的钢盔,然后进入他的颅腔。 

                   机枪手很不情愿地跟他的那挺歪把子撒了手,仰面倒在一摊砖瓦碎块中间。 

                   护城河的水面重又平静了下来。


                  IP属地:河南69楼2006-02-18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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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护城河桥畔的战斗结束后没多久,四周的光线就黯淡了下来――傍晚了。 

                     冲过护城河桥进行反冲击的那个连,从桥对面撤了回来。在中华门的城门洞外面,他们简单地列了个队,清点人数,也顺便点验一下缴获的战利品。 

                     刚才,萧剑扬他们独立排没接到出击的命令。这会儿,只能待在沙袋工事后面,干干地瞅着人家摆弄缴获来的东西,很是眼馋。 

                     那个连排了四列横队,站在第一排的士兵,手里拎着缴获的武器。看起来三八大盖约莫有十几条,另外还有两挺歪把子轻机枪。 

                     队列里面,不少人手里拿着日本人的暗绿色钢盔。有个身子骨粗壮的弟兄,身上还披了件日本人的黄呢子大衣。 

                     在队列前面的地上,扔着十来个圆滚滚的东西。每个玩意上面都满是黑红而粘稠的血污。萧剑扬仔细瞅了瞅,发现这些圆圆的东西,是人的头颅。看样子刚刚从日本人的脖子上割下来不久。 

                     那名刚才手挥长刀的连长,此刻站在队列前面,讲了几句什么。他右手握着自己的长剑,左手抓着一面小膏药旗。这旗子多半是从哪支三八大盖的枪头扯下来的。 

                     一面说着话,他一面用旗子布在长长的刀身上来回擦拭着。 

                     萧剑扬认出了那名军官――昨天傍晚在那个小村子宿营的时候,见过他。 

                     整好队,讲完话,这个连向中华门城门洞里开进。他们的三个弟兄,跑到萧剑扬他们工事这儿借了几条麻袋,把那十来个日本人的首级塞了进去,然后拎着麻袋追赶自己的队伍去了。 

                     暗红色的血,从棕褐色麻袋的底部渗了出来,一点一点地滴在路面上,形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 

                     这条细细的血线慢慢地向前延伸,消失在中华门那高大、幽深的城门洞里面。 

                     接下来,那几个88师的战防炮炮兵弟兄也开始往下撤了。他们在一些步兵弟兄的帮助下,把炮架收了起来,又拴上了牵引绳。 

                     那名炮兵上士,弯着两腿,一摇一晃地朝305团独立排的工事走来,没有敬礼,而是拱了拱手: 

                     “51师的弟兄们,我们先下去了。多保重吧!” 

                     二排长掏出身上剩下的小半包“哈德门”,塞到炮兵上士的怀里: 

                     “今儿个多亏你们这炮了。眼下要往哪儿撤啊?” 

                     炮兵上士也很茫然地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先撤进城里再说吧。” 

                     他把眼光转向了萧剑扬: 

                     “好小子,枪打得不赖啊,脑子也活。要是当炮兵,也是一把好手……” 

                     萧剑扬倒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哥您那炮才叫打得好呢!” 

                     炮兵上士摆了摆手: 

                     “没炮弹了,这炮也就成摆设了。” 

                     说完,他转过身,又是一摇一晃地走开了。 

                     那门打光了最后一发炮弹的战防炮,在沉默中撤离了自己的炮位,慢慢地朝南京城里移去。 

                     目送走了炮兵弟兄和他们的炮,萧剑扬倚着沙袋蹲了下来。他想抓紧时间擦擦枪。 

                     暮色袭上了南京城高大的城墙。 

                     这时,萧剑扬瞅见笔杆儿连长坐到一个弹药箱上面,从身上的挎包里摸出个布面的小本子,把那支黑颜色的粗杆儿自来水笔从左胸前的口袋里拔出来,趁着天色没完全黑下来,抓紧时间往本子上记着什么。 

                     这已经不是萧剑扬头一回瞅见笔杆儿连长往小本子上记东西了。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凑过去小声地问: 

                     “连长,老看你在本子上记啊记的。究竟记点儿啥啊?”

                    笔杆儿连长没停下手,就着越来越暗的光线紧着写了几笔,然后合上笔帽: 

                     “我这是写点儿简单的日记。这习惯还是在念大学的时候养成的。后来到了军校,也是天天写日记。” 

                     说着说着,他扬起头,望了望伫立在暮色中的城墙。萧剑扬发现,此刻连长的脸上显出一种很轻快的表情。大概是他回忆起了自己在学堂里的那些时光吧? 

                     在萧剑扬看来,这位笔杆儿连长人还不错。跟一般行伍出身的军官相比,他对待当兵的弟兄比较和气,懂的东西也多,喜欢跟大伙儿拉拉家常。要说有不行的地方,就是身上书生气重了些。不少时候,萧剑扬觉得他不大像个连长,倒更像个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在南京念中央军校这两年多,对我来说是有特别意义的。我从一名


                    IP属地:河南72楼2006-02-18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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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护城河桥畔的战斗结束后没多久,四周的光线就黯淡了下来――傍晚了。 

                       冲过护城河桥进行反冲击的那个连,从桥对面撤了回来。在中华门的城门洞外面,他们简单地列了个队,清点人数,也顺便点验一下缴获的战利品。 

                       刚才,萧剑扬他们独立排没接到出击的命令。这会儿,只能待在沙袋工事后面,干干地瞅着人家摆弄缴获来的东西,很是眼馋。 

                       那个连排了四列横队,站在第一排的士兵,手里拎着缴获的武器。看起来三八大盖约莫有十几条,另外还有两挺歪把子轻机枪。 

                       队列里面,不少人手里拿着日本人的暗绿色钢盔。有个身子骨粗壮的弟兄,身上还披了件日本人的黄呢子大衣。 

                       在队列前面的地上,扔着十来个圆滚滚的东西。每个玩意上面都满是黑红而粘稠的血污。萧剑扬仔细瞅了瞅,发现这些圆圆的东西,是人的头颅。看样子刚刚从日本人的脖子上割下来不久。 

                       那名刚才手挥长刀的连长,此刻站在队列前面,讲了几句什么。他右手握着自己的长剑,左手抓着一面小膏药旗。这旗子多半是从哪支三八大盖的枪头扯下来的。 

                       一面说着话,他一面用旗子布在长长的刀身上来回擦拭着。 

                       萧剑扬认出了那名军官――昨天傍晚在那个小村子宿营的时候,见过他。 

                       整好队,讲完话,这个连向中华门城门洞里开进。他们的三个弟兄,跑到萧剑扬他们工事这儿借了几条麻袋,把那十来个日本人的首级塞了进去,然后拎着麻袋追赶自己的队伍去了。 

                       暗红色的血,从棕褐色麻袋的底部渗了出来,一点一点地滴在路面上,形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 

                       这条细细的血线慢慢地向前延伸,消失在中华门那高大、幽深的城门洞里面。 

                       接下来,那几个88师的战防炮炮兵弟兄也开始往下撤了。他们在一些步兵弟兄的帮助下,把炮架收了起来,又拴上了牵引绳。 

                       那名炮兵上士,弯着两腿,一摇一晃地朝305团独立排的工事走来,没有敬礼,而是拱了拱手: 

                       “51师的弟兄们,我们先下去了。多保重吧!” 

                       二排长掏出身上剩下的小半包“哈德门”,塞到炮兵上士的怀里: 

                       “今儿个多亏你们这炮了。眼下要往哪儿撤啊?” 

                       炮兵上士也很茫然地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先撤进城里再说吧。” 

                       他把眼光转向了萧剑扬: 

                       “好小子,枪打得不赖啊,脑子也活。要是当炮兵,也是一把好手……” 

                       萧剑扬倒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哥您那炮才叫打得好呢!” 

                       炮兵上士摆了摆手: 

                       “没炮弹了,这炮也就成摆设了。” 

                       说完,他转过身,又是一摇一晃地走开了。 

                       那门打光了最后一发炮弹的战防炮,在沉默中撤离了自己的炮位,慢慢地朝南京城里移去。 

                       目送走了炮兵弟兄和他们的炮,萧剑扬倚着沙袋蹲了下来。他想抓紧时间擦擦枪。 

                       暮色袭上了南京城高大的城墙。 

                       这时,萧剑扬瞅见笔杆儿连长坐到一个弹药箱上面,从身上的挎包里摸出个布面的小本子,把那支黑颜色的粗杆儿自来水笔从左胸前的口袋里拔出来,趁着天色没完全黑下来,抓紧时间往本子上记着什么。 

                       这已经不是萧剑扬头一回瞅见笔杆儿连长往小本子上记东西了。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凑过去小声地问: 

                       “连长,老看你在本子上记啊记的。究竟记点儿啥啊?”

                      笔杆儿连长没停下手,就着越来越暗的光线紧着写了几笔,然后合上笔帽: 

                       “我这是写点儿简单的日记。这习惯还是在念大学的时候养成的。后来到了军校,也是天天写日记。” 

                       说着说着,他扬起头,望了望伫立在暮色中的城墙。萧剑扬发现,此刻连长的脸上显出一种很轻快的表情。大概是他回忆起了自己在学堂里的那些时光吧? 

                       在萧剑扬看来,这位笔杆儿连长人还不错。跟一般行伍出身的军官相比,他对待当兵的弟兄比较和气,懂的东西也多,喜欢跟大伙儿拉拉家常。要说有不行的地方,就是身上书生气重了些。不少时候,萧剑扬觉得他不大像个连长,倒更像个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在南京念中央军校这两年多,对我来说是有特别意义的。我从一名普通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军人。当然……” 

                       年轻的连长有点不好意思:“还不算是个很称职的指挥官。” 

                       停了停,笔杆儿连长接着往下说: 

                       “等从军校出来,上了战场,就顾不上写日记这玩意了。在上海打了两个来月的仗,统共也没记下几个字。” 

                       一边说着,笔杆儿连长一边把那支黑自来水笔在手中轻轻敲打着。 

                       “可不知怎么的,到了南京城外的时候,忍不住又开始写日记了。” 

                       “日记”这个字眼,萧剑扬听起来觉得挺新鲜。他小时侯在村里的私塾念过几年书,但没听说过啥叫“日记”。 

                       笔杆儿连长翻弄着那个布面的小本子: 

                       “今天是12月10日。从12月6日第一次跟鬼子接仗,到现在咱们一共打了五天。” 

                       连长收起了那个本子,声音低沉了下来: 

                       “也就是说,南京咱们守了五天。五天……一个营打得只剩下这三十来号人。还能守几天呢……” 

                       他收住了自己的话头,扭过脸朝雨花台的方向望过去。 

                       萧剑扬一边擦着枪,一边听着笔杆儿连长的话,没有做声。 

                       在听到连长这番话之前,他没关心过这南京到底守了几天,甚至也没操心过这座城池到底还能够守几天。 

                       不论是在上海,还是在南京,打仗对于萧剑扬来说都是简单明了的――行军、转移阵地、挖战壕、躲炮弹、瞄准、扣动扳机…… 

                       在没当上班长之前,最让他觉得亲近的,就是手里这三尺来长的中正步枪。那时他每天的精力就放在三件事情上――让步枪保持良好的状态,让眼睛保持明亮和松弛,让手指保持柔韧和富于弹性。 

                       那时,只要身边能有充足的食物和子弹,他的心就很平静。 

                       等当上了班长之后,他开始要为身边十来个弟兄的性命负责和操心了。这让他感到很不适应,甚至有点儿力不从心。 

                       好在,这班长当了没几天,随着队伍的缩编,他又回复到了普通一兵的身份。 

                       此刻,随着笔杆儿连长的视线,萧剑扬也往雨花台的方向望了望。 

                       在那个不高的山岗上,日本人的炮火并没有伴着夜幕即将来临而有所减弱。一团团炮弹爆炸时发出的火光,在渐渐浓密起来的暮色中显得愈加明亮。 

                       萧剑扬在他的细皮绳上,默默地系好第五个疙瘩。


                      IP属地:河南73楼2006-02-18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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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第二天,也就是12月11日,南京城城南的战况继续恶化。 

                         从中华门这里望过去,雨花台中央一带的炮火依然很炽烈,但两侧高地上的枪炮声已经沉寂了下来。 

                         这情况说明,雨花台的主阵地还在中国军队的手中,然而东西两侧的阵地已经失守了。 

                         越来越多的日军部队出现在中华门城楼前。 

                         上面下来命令:驻守城外的部队撤进城里,上城墙继续坚守。 

                         萧剑扬他们独立排,在城楼上兄弟部队的火力掩护下,撤进了中华门的城门洞。 

                         一进这城门洞,萧剑扬觉得一股寒气就扑面而来。他用眼睛估摸了一下,这城门洞宽有六七米,长则不下五十米,人走在里面,好像钻进了一条幽深的山洞子。 

                         走在旁边的小苏北,惊讶地大张着嘴,一会儿仰起脑袋望望城门洞的顶部,一会儿伸手摸摸青石砌成的洞壁。走了好几步才说出几个字:“我的妈妈呀……” 

                         许多士兵正忙着往城门洞里运沙袋、木料,看样子是要把城门堵死。 

                         穿过城门洞,萧剑扬发现接下去还有三道类似的城门。 

                         一道宽阔的斜坡道通向城头。这条坡道完全由巨大的长方形青砖砌起来的。 

                         走在上面,萧剑扬往左右两边打量了一下――好家伙!这么宽的坡道,并排跑四匹战马也是小菜一碟啊。 

                         城墙顶上也同样非常宽阔,按小苏北的话说就是:“我的妈妈,在这上面可以跑汽车啊!” 

                         墙顶由一块块青灰色的砖块砌成,原本齐整的砖面,如今有的地方被炮弹炸出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坑。 

                         墙体顶面的外侧,伫立着一个个青砖垛口,每个都差不多有一人高。不少垛口被日本人的炮弹击中了,坍塌下来的砖石碎块堆了一地。 

                         有的地方趴着一具具穿着灰蓝色军服的身子。那是阵亡弟兄的尸首,还没来得及运下去。 

                         在他们的身子下面,聚着一滩滩已经发黑了的血。

                         登上城头,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正南方,离城头大约两里路远的地方,是一个不高的小山冈。 

                         萧剑扬瞅了一下,认出来了――那就是雨花台。 

                         此刻的雨花台,就像一艘不堪重负的小舢板,在由炮火形成的浪涛中艰难地漂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一个大浪掀翻。 

                         观察着雨花台的地形,萧剑扬暗暗吸了口冷气: 

                         这座小山冈的高度比自己脚下的城头还要高出一截。如果东洋兵占领了山头阵地,居高临下,炮兵和机枪火力可以完全压制整段城墙。 

                         不知道88师的弟兄还能支撑多久,萧剑扬低低地吐了口气。 

                         接着,他挪过头,向东北方眺望过去。 

                         一座挺拔的山岭映入眼帘。从那座山岭的方向,传来阵阵低沉的炮声。山岭的顶部同样被黑色的硝烟笼罩着。 

                         到南京附近已经好些天了,萧剑扬这还是第一次瞅见一座像样的山岭。 

                         挺拔的山姿,勾起了他的思乡情――这江南的冬天,山色依然是浓重的深绿色。而故乡的长白山,此时早已是银白世界了。 

                         正巧这时笔杆儿连长从他身边匆匆走过。萧剑扬扭头问了一声: 

                         “连长,那是啥山啊?” 

                         笔杆儿连长站下脚望了一眼: 

                         “那叫紫金山,是南京城的制高点。” 

                         说完,笔杆儿连长没挪窝,立在那里盯着紫金山望了半晌,嘴里不知是冲萧剑扬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应该是教导总队在那儿守着。如果紫金山丢了,南京可就保不住了……” 

                         话音没落,他接着忙自己的事去了。但萧剑扬看得出来,很明显,连长的神色有点黯然。 

                         【紫金山――位于南京市区东面。东西长约7公里,南北宽约3公里。山上有三座山峰,最高峰海拔400余米,为南京最高点。 

                         此山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占领此山,即可以火力控制南京市区。】 

                         萧剑扬转过身子,朝北面望去。 

                         一个庞大的城市在他脚下向远处铺展开去。他这是第一次看见南京城里的市容,也是生平头一回看见这么大规模的一个城市。 

                         在他眼前,一排一排的房屋密密匝匝地簇拥在一起。可以望见几条宽阔的大道在高高低低的屋宇间穿行。 

                         这城市让萧剑扬感到陌生而紧张。在他看来,整座城市就像一个他从未进入过的灰色丛林。 

                         眼下,这片丛林被四周稠密而令人不安的枪炮声包围着。日本人的飞机在丛林的上空盘旋,许多地方腾起被轰炸后的浓烟。 

                         中华门后面一带的民房,被炸得尤其惨重…… 

                         正看着,二排长的声音从身子背后传来了: 

                         “操,傻愣着干啥?赶紧收拾阵地!”


                        IP属地:河南74楼2006-02-18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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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最后一番声嘶力竭的拼杀声终于也沉寂下来了。静默的气息,仿佛一股逐渐冷却的液体,渗过夜色的指缝,从南京城墙的顶端慢慢地流淌下来。 

                           攻守双方都筋疲力尽了。日本兵在城墙顶部占据了两个突破口。中国守军无力将他们打下去,他们也无力进一步扩大战果了。 

                           萧剑扬把手中的中正式轻轻放在一堆砖块上,疲倦地舒展了一下自己握枪的双手,然后把右手的食指含在嘴里。 

                           护城河对岸,有几处民房着了火。借着火光,可以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在匆匆地晃动。看样子是日本人在忙着搬运伤兵和尸体。 

                           城墙外很是安静。想来小鬼子今个儿也是元气大伤。 

                           东边偏北的地方,紫金山燃烧着大火。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呻吟声。 

                           他们独立排眼下连他在内,只剩了七个人。 

                           “毕连长……毕连长在吗?”黑暗中传来了压得很低的声音。一个人影弯着腰来到了独立排的阵地上。 

                           萧剑扬爬起身来,迎了上去。 

                           “我是306团团部的,我们邱团长有命令,要传给你们毕连长。” 

                           萧剑扬带着这个传令的士兵去见笔杆儿连长。连长毕铭成白天在城墙缺口的战斗中又负伤了,这会儿正躺在后面的一堵女墙下面。 

                           【女墙――城墙顶端靠内侧的一道矮墙。】 

                           他扶着女墙挣扎着往起爬,萧剑扬赶紧过去撑了他一把。 

                           传令兵冲着笔杆儿连长敬了个礼: 

                           “毕连长,上峰的命令:撤退。” 

                           “撤退?不能撤啊!咱们一撤,南京怎么办?南京城里的老百姓怎么办?!” 

                           笔杆儿连长悲愤地喊起来。 

                           【根据史料记载,1937年12月12日下午三点,南京卫戍司令部下达了《首都卫戍司令长官作战命令特字第一号》,命令中规定―― 

                           “首都卫戍部队决于本日晚,冲破当面之敌,向浙皖边区转进……本日晚各部队开始行动……突围后运动,务避开公路,并须酌派部队破坏重要公路桥梁,阻止敌人之运动为要。”】 

                           “当初不是下令跟南京城共存亡了吗?怎么又变卦了?”笔杆儿连长继续激动地说着,嗓音开始变得颤抖。他那一口四川腔,在夜风中听来显得无比悲愤。 

                           没人回答他的问话。 

                           半空中飞过几发曳光弹。橘黄色的弹迹把冷清的夜空衬得更加寒冷。 

                           传令兵走后,萧剑扬扶着连长站在女墙边上。他听到笔杆儿连长嘴里在翻来覆去地叨咕着:“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听着听着,萧剑扬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位书生连长,怕不是真的要…… 

                           他一下子回忆起来,在淞沪战场上的第一天战斗中,自己的老连长在撤离阵地的时候,也曾经要拔枪寻短见。 

                           正想着,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棉军衣的前襟。 

                           萧剑扬抽出右手轻轻摸了一下――那是个圆滚滚的东西,吊在身边笔杆儿连长的皮带上。 

                           他记起来了,这是笔杆儿连长拴在自己皮带上的那个圆蛋形手榴弹。 

                           “毕某肯定要跟南京城抱到一起死!”――笔杆儿连长第一次给弟兄们训话时曾说过的一句话,此刻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耳畔。 

                           萧剑扬默不作声地用右手踅摸着,偷偷地把这颗手榴弹从连长的皮带上解下来。 

                           笔杆儿连长靠着女墙,喘了几口气,然后让萧剑扬集合弟兄们。 

                           稀稀拉拉的几条人影,在黑夜中排成一个短短的横队。萧剑扬站在右边的排头。 

                           “报数!” 

                           “一” 

                           “二” 

                           …… 

                           低低地报数声,报到“七”就为止了。萧剑扬心里一酸,算上笔杆儿连长,一共不过八个人。 

                           这就是他们51师305团1营剩下的最后一点儿人马了。 

                           笔杆儿连长扶着女墙艰难地站起来。 

                           “上峰的命令,让咱们撤……”说着话,笔杆儿连长突然笑起来了:“死守南京,死守南京,结果是‘鸡公拉屎头节硬’啊,哈哈……” 

                           在萧剑扬听来,这笑声比哭声还让人难受。 

                           【鸡公拉屎头节硬――四川民谚,意思是做事情有始无终。】 

                           “萧班长,你带着弟兄们撤吧。跟着306团的弟兄,别走散了。”笔杆儿连长无力地挥了挥手。 
                          


                          IP属地:河南84楼2006-02-18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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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撤一块儿撤……”萧剑扬低声说道。 

                             “嘿嘿……”笔杆儿连长突然笑起来了:“我以前说过,毕某肯定要跟南京城抱到一起死。现在是说话算话的时候了。”

                             他用手在自己的皮带下面一摸,气急败坏地骂起来了:“手榴弹呢?还给老子!还给老子!” 

                             萧剑扬在黑暗中没吭声,他上前搀住连长,往城墙下撤。 

                             笔杆儿连长倚着萧剑扬的肩膀,默默地走了几步,又慢慢地站下了: 

                             “萧班长,让我再看一眼这城墙,行吗?”他的声音显得平静而恳切。 

                             萧剑扬踌躇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扶着笔杆儿连长,走到一个还没倒塌的城垛口前站下了。 

                             笔杆儿连长靠着城垛口,安静地站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个打火机,在手里把玩着。 

                             “你去帮我弄枝步枪来行吗?我拄着它走路能省劲些。”过了一小会儿,连长打破了沉默。 

                             萧剑扬略微犹豫,从背上摘下自己的中正式,递给连长: 

                             “就用俺的吧。” 

                             笔杆儿连长笑了,摇了摇头: 

                             “这枪可是你的宝贝,我可舍不得用。你还是帮我另外弄一枝。” 

                             萧剑扬收回枪,转身去找其他弟兄。等他追上一个弟兄,刚想伸手拿枪,就听见背后传来笔杆儿连长的声音: 

                             “弟兄们,都趴下……” 

                             大伙儿不知道是咋会事儿,以为有了敌情,赶紧往下趴。 

                             萧剑扬一惊,赶紧扭回头――一团火苗映入他的视野。 

                             在被冬夜包裹着的城墙顶上,这团小小的火苗,好像一簇突然怒放的野花。 

                             这火苗来自那个小小的打火机。此刻,这个打火机正握在笔杆儿连长的手中。他把小东西贴近自己的脸庞。 

                             橘黄色的火光,把笔杆儿连长的面部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 

                             还没等萧剑扬作出反应,日本人的机枪子弹已经从城墙外飞了过来。密集的子弹穿透了笔杆儿连长的头部、脖颈、胸脯…… 

                             那朵刚刚绽放的橘黄色火花,在刹那间就凋谢了。 

                             等日本人的射击停止之后,萧剑扬朝连长的身子匍匐过去。用手一摸,连长的脑袋已经变了型,到处都是粘乎乎的脑浆。 

                             大伙儿捡了些被炸碎的砖块,草草地铺在连长的尸首上。在黑暗中默默地敬了个礼,剩下的弟兄们朝城墙里面撤退下去。 

                             在撤离之前,萧剑扬掏出挎包里的细皮绳,沉重地系上第七个疙瘩――七天,整整七天。从第一天跟日本人接火,到今晚,一共是七个昼夜。 

                             萧剑扬把皮绳留在了城头,留在了笔杆儿连长的尸体旁。 

                             走下中华门城楼之后,他忍不住回过头望了一眼。 

                             夜色中,古老的城墙宛如一道长长的剪影,沉默不语。


                            IP属地:河南85楼2006-02-18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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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萧剑扬背着枪一边走,一边努力地竖着耳朵听四周的动静。从东、南、西几个方向都传来了稀疏而凌乱的枪声。他注意分辨了一下,除了三八大盖那独特的“乒勾”声之外,还能听见一种焦脆的枪声――这枪声萧剑扬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中国士兵的中正式步枪发出的声音。 

                               “就是说,除了我们这帮子人,还有别的弟兄也留在城里跟日本人干仗。”萧剑扬有几分激动地想着。 

                               【1937年12月13日,南京城陷落之后,许多中国官兵自发地留在城中,与攻进南京的日军展开巷战。 

                               据当时中央社记者的报道:“军人爱国,杀敌心切,于是十三日晨曦中,城内外各处枪声大作,敌我巷战开始,冲锋肉搏,我孤军均作壮烈卫士之牺牲。”】 

                               走在他身边的麻子脸中士,扭头低低地对大伙说: 

                               “拉开距离!走快!” 

                               连萧剑扬在内,他们这十来个人彼此间拉开两三步的距离,武器都端在手里,保险打开。 

                               路面上散落着不少步枪和手榴弹,麻子脸中士吩咐大家: 

                               “多捡点手榴弹,打起来了用得着。” 

                               萧剑扬从路面找了个被踩得有点变形的洋铁皮水桶,把捡起来的手榴弹都搁在里面。 

                               穿过一个路口,马路的路面变得略微狭窄起来。柏油铺成的马路上,到处扔着各种东西,都是撤退的部队和逃难的市民遗弃的。有半新的军用毛毯、木头箱子、布包袱、瘪了胎的人力车……一辆黑色的私家小汽车也可怜巴巴地歪在马路边上。大概是在逃难的时候抛了锚,被原来的主人无奈地丢下了。 

                               马路两边有不少是两层楼的民房,其中一部分在前几天的轰炸中,被日本人的炸弹炸得只剩下了一层。 

                               走到这里,带路的那个弟兄停住了。他伸着脖子轻轻地叫了两声: 

                               “马营附……马营附……” 

                               从一座二层楼废墟的顶上,露出两三个身穿蓝灰色军服的身影。其中一人冲下面挥了挥手,小声地喊道: 

                               “别吵吵!赶紧上来。” 

                               萧剑扬他们七手八脚地爬到这废墟楼的顶上,麻子脸中士冲一个身材魁梧的上尉军官敬了个礼: 

                               “马营附,我又找到了几个弟兄!” 

                              上尉军官挪了挪他那像头小熊一样的腰身,健壮的肩胛骨在棉军装下面扭动了一下,挺高兴地咂了咂嘴巴。他宽宽厚厚的嘴唇下面,一颗门牙只剩了半个。 

                               萧剑扬瞧着他那又粗又长的双臂,心想:“要是打起肉搏战来,这老兄可是一点都不吃亏啊。” 

                               上尉军官用他那一双牛犊子似的圆眼睛瞅了瞅萧剑扬左胳膊上的臂章,一口湖北口音粗声粗气地问: 

                               “51师的?我老乡也在你们师,炮连的。你们师都撤了吗?” 

                               萧剑扬低声地回答道: 

                               “俺跟弟兄们走散了……” 

                               上尉军官叹了口气,换了话题,给麻子脸中士他们介绍了一下情况: 

                               “我们这儿原来有十一个弟兄,都分头藏在马路边的房顶上……”他伸出黑黢黢的大手,冲周围的几座房屋的屋顶指了一下。 

                               萧剑扬的眼睛跟着他的手指,朝周围看了一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些蓝灰色的身影。他们大多两三个人一伙,有的趴在完好的平房房顶上,有的猫在被炸得半塌的二层楼断壁后面。 

                               “大伙儿身边都备了不少手榴弹,都是在附近捡的。你们带来的这些也正好用得上。” 

                               上尉军官接着又指了指那辆给扔在路上的银灰色私家小汽车: 

                               “我叫弟兄们在那小车的车座子下面,塞了两捆手榴弹,拉火环连在一根挺细的棕绳上面。”上尉军官颇有些自得地指了指那辆银灰色的小汽车: 

                               “绳子从车门的缝子里穿出来,一直伸到路边……看见那扇门了吗?门后面躲着个弟兄。等会一听我这打响,他就拉绳子……” 

                               萧剑扬他们沿着上尉军官手比划的方向,看见了那扇破旧的门板。从门板到小汽车之间,扔着不少烂布、破衣裳。萧剑扬估摸着,这些破烂是用来遮蔽住那条细棕绳的。 

                               “没想到,这位马营附瞧起来五大三粗的,脑子倒挺精!”萧剑扬在心里嘿嘿笑了笑。 

                               “我刚才给弟兄们已经吩咐过了。这会儿跟你们几个刚过来的再说一遍,等打起来的时候,听我的命令动手。第一个手榴弹我先扔,然后大伙儿一起砸那帮狗日的。” 
                              


                              IP属地:河南88楼2006-02-18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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