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花了大半夜的工夫,麻子脸中士带着萧剑扬,终于找到了下水道在墙外面的入口。
赶在天亮之前,两个人撤回到菜园子的草屋里。天亮之后,他们倒头睡了一觉,养足精神。然后麻子脸出去搞吃的,萧剑扬待在草屋里,为晚上的行动做准备。
他先是把中正式步枪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擦着擦着,他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擦枪了。对于今晚能不能从那日本人的指挥部里活着出来,他心里也没有把握。
有些时候,他心头也闪过一丝犹豫――是不是一定要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然而,犹豫过后,他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江边月光下那令人窒息的尸体堆,还有在日本人机枪下挣扎呼号的人浪……
萧剑扬忘不了那名矮个子日本军官挥动东洋刀,下令扫射的情形,他更不能原谅自己打高的那一枪。
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失手。
枪擦好了。摸着熟悉的枪身,他轻声叨念:
“今晚就瞧你的了,兄弟!”
接着,他把身上子弹袋里的步枪子弹取出来,只留下一个弹夹的子弹,一共五发。他清楚,今晚的猎杀,是在鬼子的巢穴里进行,环境险恶异常。如果不能用头一发子弹、最多头两发子弹解决问题,那完蛋的就是他自己。
因此,不必带那么多步枪子弹。
他把这五发子弹挨个擦拭了一遍,然后脱下脚上的布鞋,拿着子弹的弹头,在布鞋鞋底用心地蹭了蹭。
布鞋鞋底,由于长时间的走路,嵌进了许多细细的砂砾。所以,这鞋底几乎变成了一块砂纸。步枪弹头上的黄铜被甲,在这样的鞋底上蹭过之后,留下了几道不规则的划痕。
这一招,是萧剑扬在东北义勇军的时候学会的。步枪子弹经过这么一番拾掇,在射入人体的时候,会发生打滚。这样一来,子弹射入的地方,是一个小孔,但射出的地方,就是一个大窟窿。
今晚,萧剑扬不想让他的猎物死得好看。
【中正式步枪子弹的弹头,里面是铅心,外面包着一层黄铜,叫做“被甲”。在被甲上划出痕迹,可以改变弹头外形的对称性。
经过这样处理的弹头,射入人体之后,会发生剧烈的翻转、滚动,释放大量动能,加重枪弹损伤的程度。】
收拾好步枪子弹,萧剑扬又熟练地把20响自来得手枪拆开来,认真地擦了擦。
等全弄好了,麻子脸中士也带着吃的回来。两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把晚上的行动步骤商量了一下。
他们商定,当萧剑扬进入下水道之后,麻子脸中士便摸到日本人指挥部的大门附近。
等萧剑扬在院子一开枪,麻子脸立刻用“花机关”朝日本人的岗哨开火,同时投出手榴弹。这主要是为了吸引日本人的注意,给萧剑扬争取出几分钟的时间。
至于萧剑扬能否利用这几分钟逃出日军指挥部,那只有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
细碎的雪花,从灰暗的云层中飘落,飘向如坟墓般阴郁的南京城。
萧剑扬背好中正式步枪,腰间别上20响自来得手枪,默默地走进风雪中。
【旧式汽车的保险杠,是以金属材料为主,用厚度为3毫米以上的钢板冲压而成,与车架纵梁铆接或焊接在一起。】
中正式步枪的子弹,飞出枪膛,准确地击中了汽车的保险杠。金属的弹头与保险杠的钢板撞击在一起,产生了火星子。
这火星子溅到了地面上流淌的汽油,“轰”的一声,火焰顿时腾空而起,汽车被裹在了大火里……
躲在汽车后面的日本军官,发出一声惨叫,从车后面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他呢子军服也被大火烧着了,整个人看上去像根移动着的火把。
迎接他的,是萧剑扬的第四发子弹。中国人的子弹愤怒地撕开了他的胸膛。剧烈翻滚的弹头,无情地搅碎了他的心脏。他像一捆被点燃的柴禾,瘫倒在积雪的地面上。
大火越烧越旺。火焰引燃了那几排汽油桶。装满汽油的汽油桶,仿佛是一枚枚重磅炸弹,猛烈地爆炸开来。
爆炸把日本军官的尸体炸裂成碎块,巨大的气浪把这些碎块抛到半空。
望着眼前的一切,萧剑扬那黑瘦黑瘦的脸上,掠过一丝复仇之后的快意。
他用步枪枪膛里剩下的最后一发子弹,打灭了远处的一盏探照灯,然后举起20响自来得,打灭了离自己较近的另一盏探照灯。在爆炸与黑暗的掩护下,他悄悄地朝大楼后面匍匐而去……
尾声
两天后的黎明,长江北岸。
萧剑扬站在北岸的江滩上,肩头是他那支形影不离的中正式步枪。
在他的腰间,多了一把20响自来得手枪。
两天前的夜里,趁着日军指挥部的一片混乱,萧剑扬钻进了伤兵医院大楼后面的窨井。当他从另一头钻出下水道的时候,麻子脸中士正守候在一旁。
在黑夜的掩护下,两个人从挹江门附近的那条古地道,潜出了南京城。
他们沿着长江南岸往下游走了一天多,后来在下游的一个小村子里,找到了一条小船。趁着夜色,他们划船渡过了长江。
此刻的萧剑扬,踏在江边的土地上。麻子脸中士站在他身旁。
两人回头朝江对岸南京城的方向望去,都没有说话。
在东面,太阳跃出了地平线。寒冷的霞光,投射在浑浊的长江江面上,把滚滚的江水染得一片血红。
半晌,萧剑扬转过身子,向北方眺望。大地在他脚下向北铺展开去。
――是该去找自己的队伍了。
他沉默地上路了,背着他心爱的步枪。
在他的身后,血色的大江,低低怒吼着向东奔流而去……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