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个故事。
      请不要悲伤。
1
      我叫沈昌珉，今年读大四。
      和许多大学生一样，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填满阳光的童年，还有为数不多但很铁的哥们儿。
      我要讲的便是他们的故事。
2
      认识金在中和郑允浩是在高一，刚入校时。
      我记得那时在夏末，空气里还有些来不及褪去的燥热，我拖着行李来到S校，手上拿着刚领的宿舍钥匙，满学校找我的房间。
      找着找着便迷了路。我杵在原地，有些茫然的拭着刚才淌了满脸却来不及擦去的汗。
      寂静的空气中隐约弥漫着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像是一滴水瞬间溶解了我凝成一团的思维。我抬起头，循着那声音找去，心想那声音的尽头一定有人在。
      我忽然很庆幸自己长了对可爱的大耳朵。


                             3
      S校食堂很大，由于现在没到吃饭的时间，只有寥寥几个人。
      我向来对食物没有抵 抗力，拉着同样两眼发直的允浩跑去打饭。回头看了一眼在中，他只是无奈的笑着将纸板收进怀里，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我拍了允浩一下：“在中不用打饭么？”
      允浩头也不回，接过饭盘：“噢，我给他打。”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两个盘子，有一个盘子里只装了一点饭，菜也不多。
      我转过身，去接我的饭盘：“在中吃的真少。”
      “是啊，在中总感觉不太饿……”允浩望向在中，一脸担忧，“或者说，他根本感觉不到饿。”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在中坐在那里，阳光轻扑在他瓷白的脸上，漂亮的不可思议。
      可是那种漂亮，有些无力，有些苍白。
      甚至说，有些苍白。
      “呀，这里的饭真难吃。”允浩忿忿的将筷子插 进饭里，“在中~明天我要吃你做的便当。”
      我从饭里抬起头，瞟了他一眼：“明明很好吃。”
      在中笑了，将纸板平放在桌上，笔尖在上面轻柔的飞舞。
      “是啊，你真挑剔。宿舍又不像家里那么方便，将就一下啦。”
      在中从竖 起的纸板后伸出脸，看着允浩笑弯了一双黑亮的大眼。
      允浩扁扁嘴，只好埋头作罢。
      为什么不讲话呢？
      我这样疑惑着，忽然发觉到允浩难看的脸se。
      这才发现，我竟将心里的疑惑变作声音，讲出口来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啊……对不起。”我忙埋下头，有些难堪的红了脸。
      纸板被轻轻移到我面前，上面写着：“我不能讲话。”
      “在中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允浩说的有些无力，“之后就失去了语言能力。”
      我抬起头，怔怔的望着在中。
      他却笑的很平淡。
      似乎释然了。
4
      在中的病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严重的再生障碍性贫血，血小板也少于常人的一半。
      为此我问了我那个做医生的妈妈，得了这种病会怎么样。
      “那太脆弱了啊……”妈妈擦着刚洗干净的碗，让碗边都发出犀亮的光来，“即使保证不会受伤出意外，也活不过三年的。”
      三年啊……
      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5
      入校典礼上，允浩和在中合奏了《Silent Love》，是典礼上唯一的表演节目。
      我也是到那时才知道学校给他们准备练琴间的原因。
      或许他们根本不用练习，也能弹的那般默契。
      他们身上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契合。
      我突然想到了八卦阵中的阴阳鱼，相偎相依，身体密合的毫无缝隙。
      或许他们上辈子就是阴阳鱼吧。
      那么这辈子，仍然要阴阳相隔吗？
      我哀哀的笑出了声。
   
      10月份，入冬了。
      我还穿着单薄的长袖，在学校冻了一老天，挂着鼻涕神志不清的回到宿舍时，看见允浩在给在中准备明天要穿的衣服，厚厚的一大叠。
      “靠，你兄弟我冻的七荤八素，你怎么没想到给我送件衣服。”
      我愤愤的扯了团卫生纸，捂住正在开闸放水的鼻子，对着允浩发泄满腔愤懑之情。
      允浩瞟了我一眼，转身从抽屉里拿了一盒感冒药扔给我：“关我什么事，穿那么少装梅超风？”
      我捏着感冒药，心里一股愁绪油然而生。
      哎……
      想家了。


在中在午休的时候会去练钢琴。
      哦，前面忘了说，允浩是小提琴手，而在中是钢琴手。
      都是技术很好的人才，允浩曾是小提琴大赛冠军得主。而在中虽然没有什么名分，但我总觉得，他的琴声很有穿透力，能轻易漫过每个人心里那道冰冷的墙，直触到人心里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也许这就是钢琴的最高境界了。音乐最神奇的地方便是能震撼人心，而在中将这真谛演绎的万般出彩。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今天允浩有事要回去一趟，我便带了饭去给在中吃。
      ——允浩走前对我嘱咐又嘱咐，多盛菜，少盛饭。菜不要油腻不要有怪味不要有霉点不要……啊，我记不住了。
      一男生怎么跟娘们似的啰嗦。我嘟哝着来到练琴房前，房里传出的琴声让我的心“咯噔”一下停了拍。
      是《假如爱有天意》。
      这曲子异常悲怆，隔了一道门听，我仿佛听见悲伤蔓延一地的声音，细细碎碎，黏了人心一身伤。
      我就这么拎着饭站在门口聆听，不愿打断。
      在中是全身心在弹的。每一下敲击琴键，都异常用力，琴声亦异常清晰。
      每一声，都敲进我心里。
      我仿佛听见在中那安静的躯壳内灵魂的痛声血泣。
      等了不知道多久，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渐逝，我才拧开门进去。
      忽然响起椅子与地面撞击的巨大响声，我一惊，一抬头看见在中一脸泪痕，慌张的将纸板藏进琴盖，伫在琴旁边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在中？”我走过去，“你哭了？”
      “……”在中摇摇头，看见我手上的饭盒，突然一把夺去跑出了琴房。
      我愕然。
      在中这是怎么了？
      一低头看见掩上的琴盖下压着一点露出的纸角，我才想起在中走前慌着将这纸板藏起来，便揭开琴盖，将纸抽了出来。
      定睛一看，我彻底呆住。
      满纸都是一句话，密密麻麻。
      “允浩，我爱你”
      “允浩，我爱你”
      “允浩，我爱你”
      “允浩，我爱你……”


6
      那张纸被我收起来了。晚上，允浩回来了，在中却很奇怪的一直躲闪，即使见到允浩也总把手藏到身后。
      吃晚饭的时候，允浩一直盯着在中看。直到在中伸手拿，允浩的脸忽然就垮下来，脸色铁青的像怪物。
      “在中，吃完饭一起回宿舍。”允浩说。
      在中一愣，死命的摇了摇头，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两只颤抖的手将饭盘端到腿上来吃。
      我微微转过头，目光落在在中抖的不可遏止的双手上，一惊。
      那双白的近乎透明的手上一片紫淤，指尖甚至青的看不见颜se。
      ——血小板少，哪怕是一道小伤口也会血流不止。
      “我叫你听话你听到没有！”允浩忽然站起来，脸被怒火扭曲成可怖的样子。
      说完他又走了出去，走前甩下一句冰冷的话：“你不来，我就像三年前那样对自己。”
      在中猛的一颤，眼里露出张惶的神色，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饭盘被掀翻了也顾不上，直直的向外面冲去。
      我看着撒了一地的饭菜，咬咬唇也跟了出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允浩对在中发火，也是最后一次。
      我一直跟到宿舍，在楼下就听见允浩惊心胆颤的怒吼声。
      “为什么那么用劲弹琴？！为什么不听话？！你知不知道血出多了会死啊，你知不知道啊！？”
      我上了楼，允浩和在中的寝室门虚掩着，我站在外面看见允浩愤怒的又摔又吼，在中只是紧拉住允浩的袖口，一直哭着摇头，嘴张着做出“不要，不要”的口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突然，允浩安静下来，看着跪在地上只能无声痛哭哀求的在中，也慢慢跪下来，将在中不停颤抖的身体抱进怀里。
      那一刹那，我看见允浩雕塑一般的侧脸，有一粒晶莹慢慢滚落，顺着在中柔软的发丝温柔的破碎。
      我轻轻走开，没有再打扰他们。
      爱的如此辛苦，也还是要爱下去罢。
      哪怕能抓住的。
      只有那不过一寸的美好。


8
      确实，梦总会醒的。
      然后，是回到冰冷的现实。梦里仅存的那些温存也消耗殆尽，手能触及的只是一片骇人的冰凉。
      那一天，在中和允浩在合奏那一曲《假如爱有天意》。同样的默契，同样的节奏，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气色。在中的脸今天惨白一片，就像……
      像死人一样。
      我闭上眼轻轻听着。这段曲子，两人真的只是用手去演奏吗？
      那为什么我听见了心的悲泣，灵魂的嘶鸣？
      那为什么我听见了生命乐章里最高亢的那一段泣乐？
      ——是用生命在演奏吧，是用鲜血在演奏吧。
      如果爱情真的是烙印。
      那他们一定是彼此身上最深的那道烙印，最疼的那道烙印。
      一曲终了，在中忽然倒在琴上，琴键低声哀鸣。
      允浩的小提琴掉在地上，碎裂成了数片。
      一切都安静了。
9
      将在中送到医院，允浩和我坐在手术室长廊外等在中出来。
      活着出来。
      允浩目光呆滞，眼睛盯着前方眨也不眨，好像风干了的干尸。
      允浩的爸爸妈妈来都已经是后事了。
      我只记得那一个刹那。
      在中被推出来了，精致的脸庞安静的好像天使。
      “我们尽力了。”医生无奈的取下口罩，“节哀。”
      允浩没有再讲话，他的表情很温柔。
      “在中，回家了。”
      “我们回家了。”
      他低头温柔的吻着在中早已冰凉的唇，将自己同样冰凉的温热传递给在中。
      然后他推着床向外面走去。
      医生想要阻拦，我挡住了他。
      “让他去吧，”我轻轻笑着，“别这么残忍。”
      然后我轻轻跟过去。
      很轻很轻。


允浩将在中带到医院不远处一个花园里。
      他将在中抱在怀里，在中安静的脸庞也顺从的埋进他怀里。
      “唉……”
      他突然一只脚跪倒在地。
      “在中，我居然都没亲口说过。”
      他另一只脚也软在地上。
      “我爱你啊。”
      “在中。”
      然后他倒在了地上，和在中嵌在一起。
      好像阴阳鱼。
      午后的阳光安静的不像话。
      我早已泣不成声。
      再然后，我走了过去。
      他们仍紧紧搂在一起。
      脸安静的像天使。
      从允浩怀里掉出来一张纸。
      我捡起来。
      上面有很多字。
      密密麻麻。
      “在中，我爱你。”
      “在中，我爱你。”
      “在中，我爱你。”
      “在中，我爱你。”……
      “允浩，我爱你。”
      “允浩，我爱你。”
      “允浩，我爱你。”
      “允浩，我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