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到底还是准了，我却不知道他是因为舍不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仿佛这一年的夫妻恩爱，就因为这一件事烟消云散了。]
[ 跪坐在他身前，抬起手来为他上药，两个人的距离这样近，他却始终没有看过我一眼，而我心中的惶恐，也一字都不敢提起。]
[ 为他上好药，没有离开，而是学着林氏女方才的模样，伏在他的膝头，他也没有推开我，两个人这样偎在一起，却像是相隔天涯。不知道过了多久，连小腿都有些麻了，外头忽然有人奔了进来。]
“君侯，找到人了。”
[ 阿正从外面奔进来，脸色难看得厉害，看到他的模样就已经猜到了结果。一口气吐了出去，人被他一搡跌在地上，抬头就只看到他急奔出去的背影。]

[ 太守府举丧，我这个当家的女君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每天安安静静的歇在寝房里，不叫别人看见，而这七日里，他都歇在府衙，不曾回府。]
[ 当他让我留在门外的时候有些愣，旋即暗自苦笑，昔日他口口声声不在意我的姓氏时，尚且没有让我随他一起进祠堂祭拜，更遑论今日。可即便我不当进，他的意思却是要带着林氏女进，叫我如何能不难过。]
“君侯！”
[ 身旁一道嗓音传了过来，回头看过去，竟然是军师祭酒周彦，今天给谢夫人烧头七，他一早就赶了过来，陪了一天，此刻正是他在开口。见燕侯停了脚步，与林氏女一道回头看他，他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这祠堂论理只有女君能进，便是妾室都不得进门，林氏女郎只是表亲，随您进去怕是不大合适。”

[ 门扉关上那一刻，心口像被重重砸了一下，站不稳退了一步，被芸娘扶住了手。]
“女君……”
[ 周彦在旁边轻唤，自打我来幽州，他对我一直尊重有加，方才也是为我说话。不忍驳他的好意，咬了咬牙，逼回眼眶里的热泪。]
：无事，我想君侯也不愿我在这里等他，有劳军师。
[ 转身回了自己的院落，仆役都有自己的活计，吩咐芸娘去给自己准备热水，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以后，也没有进屋，就势坐在门口的青阶，向一旁靠在石柱，扬起脸来望向天空。]
[当初也并不是不肯让林氏女入门，是他先给了我从一而终的妄想，如今谢夫人一去，我竟成了千古罪人，兜兜转转这一遭又是何苦。只觉得满腹的委屈，眼泪终是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

[ 林氏女追上来那几句挑衅的话实在无足轻重，一早我便知她并不是如表现出来的亲和大方。我在意的从来不是她，而是那个身为我夫君的男子，心中真切的想法。]
[ 泪水不自觉的止住了，面上泪痕已然干透了，没察觉他什么时候走到身边，披在肩上的氅衣温暖，却暖不了一颗在冷风中已经寒透了的心。]
：君侯……
[ 一声叹息，自成婚起便唤他夫君，只在少数要紧时候才会唤君侯，而今日我却不知晓，他是否还会愿意听我唤上一声夫君。他和我都知道，这件事并不是我的错，是谢夫人的善心害了她，如若不拿出口粮分给难民，便不会遭遇此等惨境。再往前说，如果不是她性子执拗，坚持要离开幽州，更不会如此。但我也深知，在他眼里，他若肯听从他伯母的话不娶我进门，亦或他愿意纳林氏女进门为妾，他伯母就不会死。所以追根究底，还是我的过错。]
[ 抬眼望着他，眸中还有水光。]
：你当真还会担忧我受寒凉？

[ 委屈到了极致，忍是忍不住的，随着他开口，眼泪扑簌簌往下坠落，饶是他如何温柔去擦，也擦不干。]
[ 泪眼婆娑的望着他，一颗心没有因为他的宽慰而转暖。我曾经真的信他，信他会不在意谢陆两家的世仇，愿意为我试图放下。但真的发生事情之后，他甚至连挣扎犹豫都没有，一切都转回原型。当初是他掷地有声永不纳妾，如今也是他连同我商议一声都没有就要纳林氏女进门。伤我心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他。]
：我知道了。
[ 垂下眸，迟疑了一刻，还是倾身过去，偎进他的怀里。我明白他对我的情意，但是今儿才发现情意又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仇恨、愧疚、责任，什么都能盖住它。]
[ 咬了咬唇，说出来的话音儿轻之又轻。]
：我会善待林氏。

[ 被他抱在怀里头仍觉得冷，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终于清醒。]
：你要自己走，是吗？
[ 那是一场极美的梦，梦中我的夫君愿意为了我放下血仇。]
[ 在他怀里头扬起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还记得他婚后第一次出征，在军师祭酒周彦与一干手下的反对中坚持带我随军，那时我自己也是不愿意去的，并不是怕吃苦，而是怕被人非议。而如今，他这样正式的与我解释，像是怕我不知道详情，其中用意不言而明。]
：君侯，我知道你眼下心中愧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
[ 轻轻推开他，直起身来，望着他的眼眸仍旧柔情似水，但少了一些亲昵。]
：我会在家里操持家务，等你回来。

大汉文景十年，四月
[ 大军开拔，一走就是两个月，这两个月来未曾收到一封家书，如若说对他还有一丁点儿的期盼，在这个两个月的等待当中，也渐渐的湮灭了。]
[ 林氏女被养在她原本的院落中，虽未行礼，但一应吃食用度皆照应如夫人的份例，燕侯不在她也懒得做出许多情状来，两个人不曾碰头，也算各自相安无事。]
[ 平静的日子几乎就要这么过下去，直到收到军师的来信，才知道燕侯在战场时中了冷箭受了伤，眼下情势不太好，请女君尽快赶来照料。收着信时不免心惊，忙命人收拾行囊，轻车简行昼夜赶路，仅用了五日就赶到青州城外的军营。]
[ 到达时已经戍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因为提前命人送了信，周彦亲自在营地外等候，接了我进军营，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主帐之外才告退，留我一个人进去。]

[ 主帐内静悄悄的，虽然是四月，夜里仍旧有些冷，帐内点着几个火盆取暖，倒也不算太难熬，缓步走过去，就见他侧身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厉害，手臂上的布条更是厚厚的一层。]
[ 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坐在榻边上，伸出手去碰他的脸颊。]
[ 他向来警醒，夜里我翻个身他都知晓，我如今都坐在了床边他还无所察觉，可见是伤得厉害精神不济。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心疼得厉害。]
：君侯
[ 眼泪低落在他肩上，似乎惊醒了他，对上他睁开的双眸，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问道。]
：你的伤怎么样了，疼得厉害吗？

：你别动，别动。
[ 连忙去扶他，见他只是动一动，又扯得伤口疼，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得往他身边凑了凑。]
：军师给我写信，说你受了伤，让我过来照顾你。
[ 到底还是舍不得，他上一次受伤还是在兖州。虽说他这些年征战沙场，受伤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但我却不能习惯，谁愿意自己的夫婿整日里与伤痛为伍，旁人只见着他战场的威赫，唯有我见着了他的伤痛。]
：我接了信就马上赶过来，昼夜不停，也花了五日。
[ 脸色也不大好看，他是最知晓我惯来都是娇气的，这五日夜奔波，已然是咬着牙根硬挺过来的。]

：你伤得这么重，怎么是小事，军师都跟我说了，你别再骗我。
[ 眼圈红彤彤的，看着他手臂上缠得厚厚的布条就难过。军师信里说他的伤极重，皮肉伤倒在其次，严重的是箭上有毒，当夜他就已经昏迷了，才请我过来。]
：你现在还好吗，毒都解了吗，还发不发烧。
[ 想要去摸摸他的额头，却被他搂在了怀里头，怕弄痛他的伤口，便动也不敢动。想起来收到信时的恐慌，中了毒有多可怕，我多怕来这里以后见不着他，还好上天垂怜，他眼下气色虽然不好，但看起来人是没有什么大碍的了。]
：军医怎么说的？我带了好多药材过来，也许有你用得上的。

[ 他柔声安抚，又像是回到当初新婚，那个舍不得我蹙一蹙眉的夫婿。可我心里却不能安，他死里逃生，我怎能不害怕。]
：我怎么能不来。
[ 睁着一双泪眼望着他，话音儿里还带着哭腔。]
：你都不知道我收着信有多害怕，要是你真有个万一……
[ 言及此处闭了闭眼，有些说不下去，像是那个可能只要是想想都令人觉得心碎。靠过去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真切的听见了他的心跳声，才觉得真正安下心来。]
：你要是有个万一，我可怎么活啊？
[ 轻轻一声带着颤，说不出来知道他中了毒时，是怎样如遭雷击的一个感受，那一刻只觉得天塌地陷，若他真是不治，我也没法活了。]

：我哪也不去，如今我有名分了，可以陪着你一同入葬了。
[ 他的话听得窝心，喃喃低语回应着，却也没有再睁开眼，一路赶过来着实累了，被他抱在怀里一颗心安了下来，疲惫就爬上来，不多时也就沉沉睡过去。]
[ 营帐里的床榻并不很舒服，但自从谢夫人出事，两个人再没有同床共枕过，便是在幽州时他也是住在府衙里。身边都是他的气息，睡得便很沉，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来以后他正支着胳膊偏头看自己，忙坐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你是不是该换药了？
[ 刚醒过来，睡得云鬓松散，领口也散开了些。外头能听见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忙拢了拢领口，就要下榻。]
：你还疼不疼，我去找军医。

[ 垂眸看见两个人相握的手，忍不住扬起唇角笑了笑。]
：一路担惊受怕，马车又颠簸，几天没睡个囫囵觉了。
[ 他还活着可真好，似乎这一刻觉得先前那些在意的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活着，还活生生的在我面前，就足够了。凑过去再一次抱住他的腰身，脸颊埋进他的胸口里。]
：睁开眼就能看见你真好。
[ 深深吸了口气，心满意足到了极致，却还挂记他的身体。]
：我带了好多补气血的药材过来，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好不好？想吃什么？

[ 颇为不赞同的看着他，又不忍心重话，只得劝他。]
：你刚解了毒，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不可贪欢。
[ 想要起身，却被他压住了半边身体，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更别提还担忧他的伤口，只得由着他暧昧的蹭了蹭自己，原本就散开的衣领被蹭得更开了些，露出了脖颈间更多白嫩的皮肤。]
[ 晓得他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两个人也确实有两个多月不在一起，他会想也是自己招的，就更不忍心断然拒绝。掌心抵在他胸口，没有使劲儿去推。]
：你让我省省心，再养几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