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他们朝夕相伴中，一个寻常的傍晚。
卢俊义在院中与几个伴当厮扑作耍。
燕青走过来，笑道，“主人，怎么不唤小乙来服侍？”
卢俊义转过头，也笑道，“小乙，我才要命人去寻你呢。”随意轻斥几句，“一天到晚在外面疯不够。”
那一众才被卢俊义放倒在地的人，都慢慢的起来，纷纷唤，“燕小乙哥。”
燕青因见卢俊义兴致正好，便去解了上盖衣裳，系在腰间，裸露健实的肌键与那锦绣般的刺纹，一边笑道，“我来陪主人耍子。”
卢俊义笑道，“正要看看小乙近来长进了也未？”
那一府里的人都团团的围过来观看，连廊下都站得满了。
二人相互摆出架势、使出招式，互搏时，相对握住肩膀、短暂的相持时，对视一笑。
卢俊义刚提住燕青的腰胯，却不防被他顶住肩，虽是不觉甚么劲道，却顿感他的巧力，那双脚却如菟丝子般跘住卢俊义的双脚。卢俊义稍不留意，争些儿被他过肩摔将下去，忙稳住了，各自挣开、倒退几步，又同时弓步扎住。
围观的人众齐齐喝采。
燕青复冲上来，与卢俊义相互抱住臂，却被卢俊义肩胛下发力拗住，脚底虽稳稳擦地而去十余步，身体已轻轻仰倒在卢俊义的臂弯里……
虽是厮扑，却有一时切近、静静相对。卢俊义在上、燕青在下，两两对视一笑。
燕青一展身形、轻捷跃起、直抵半空。那结在腰间的衣缕纷曳开来，恰如展开的羽翼，辅衬他玉色团花的姿影……在暖橙色的暮晖里，美如宗教画里，姗姗来临的天仙子之类。
众人仰起头，都看得呆了。
之后两人换作好一阵猛攻快打、以至于亦步亦趋，但见白色的袍裾与银红色的衣缕交错翻飞，激起股股旋风，使人眼花缭乱。
嘎然而止时，燕青抵靠在假山石旁，笑道，“我输了，主人。”
卢俊义一手抵在他的头顶上方，另一只手却轻轻揽了他的腰胯……因为两人双腿仍相互盘踢，所以卢俊义却是借了他的力，才立稳的，姿势更其俯近燕青……
卢俊义一边笑道，“小乙果然进益不少！”才要拉他起身，不妨两人一同动了动，便把脚不稳，一齐趔趄跌下去。
卢俊义忙就势几个回旋飞跃，重又将燕青挽在臂弯里，免使他倒地……
当下二人身形越是贴近、衣袍交错，在瓦蓝色的幽晖里徐徐纷飞……
卢俊义与他对视。
燕青向他绽露甜润的笑靥。
卢俊义似是在不觉中缓缓俯首……
燕青已微微阖上双眸……
那些从人纷纷奔上来，一边喊，“主人、主人；燕小乙哥、燕小乙哥，没事吧……”
卢俊义放开燕青。
两人一同站起身。
卢俊义讪笑道，“不妨、不妨。”
燕青随在后面，也讪笑道，“嗯……”一边穿好衣裳。

……
燕青嚯然回首，于是又看到他……戴浅灰色巾帻、穿一领白色团花锦袍，腰横玉带，身材魁伟，面如冠玉，气宇凛凛……他的样貌落在男孩如晨星样莹然的明眸里，正与天将破晓时，好一派博大、旷远的情境相匹配，状如威严端庄的尊神冉冉临世、又不乏救世主般温慰的情怀……使男孩倍得钦慕、犹生依恋，甚或是感动……
燕青一路奔过去，边喊，“主人、主人！”
他紧紧拥住卢俊义。
二人就在漫天价抟揺的碧色青葙中静静相拥一时……

……
燕青仍倚在那巨型石环旁独坐。
他忽然察觉眼泪已淌到面颊上，回过神，忙揩了揩。
有人在背后喊，“小乙。”
燕青答应着，转回头来，“军师哥哥。”
吴用踱过来，素青色的氅衣随着夜风乍飘乍敛，就若来去崖前的缕缕浮云，在幽谧里流转不定。恰如燕青此时的心绪，几许彷徨、几许失措，但不乏激荡。
吴用微笑道，“怎么，小乙想你卢员外了？”一边在他身旁坐下。
两人并肩，背倚石环。
燕青轻轻点头，“嗯，军师哥哥。虽然小乙相信此去，必定可以救出主人。但小乙只要一想起现在主人的处境，还是会难受。对不起，军师哥哥。诸事小乙会妥当处置的，请军师哥哥莫要忧念。”
吴用用羽扇抚了抚他的肩，“嗯，小乙。军师哥哥省得，小乙是聪颖慧通的好孩子，以此我很放心。但军师哥哥想陪小乙坐坐。”
燕青听了，望着他微微笑的皎净容姿，恍惚忆起幼时。那是邂逅卢俊义之前……母亲早逝，只剩了尚在稚龄的他继续在周府为奴……他便是依赖那些耽于幻想的温馨之情一日日捱下来……此刻燕青与吴用相对，嚯地省悟，原来时至今日……温暖依然，却已不再是梦幻一般的虚妄，而是足可信赖、确确实实的济危解难。燕青和吴用相拥，“谢谢军师哥哥……”

次日起兵。当时梁山好汉久不临阵，皆生战斗之心。正是战马肥满、兵甲充盈。那些头领并军士欢天喜地，收拾枪刀，拴束鞍马，磨拳擦掌。自离山寨，吴用只教缓缓潜行，于路又使戴宗先去北京城打探，直到一日得报，往城里作内应的头领们无虞抵至，各自安置已定。吴用才命大军加快速度，浩浩荡杀奔大名府而来，看看将至。那梁中书并王太守得知消息，急命城门jieyan；令兵马都监李成、管军提辖使索超，引兵往城外三十五里飞虎峪并槐树坡下寨，呈犄角之势，日夜提备。一边写表申奏朝廷，又修家书报与太师蔡京，请求征调精兵救应。
且说那个索超，生得七尺以上长短，面圆唇阔，一部落腮胡须，威风凛凛，惯使两把金蘸斧。平生性急，撮盐入火，只要当先厮杀，人送诨号，“急先锋”。原为大名府留守司正牌军，当初在东郭校场曾与杨志有一场比拼，大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梁中书看了喜欢，把二人都升做管军提辖使。索超因见杨志虽是迭配来的，本事高强，也自钦服。至杨志押送“生辰纲”之前，两个在北京城早引为至交。这日索超正在飞虎峪寨中坐地，只见探马来报，梁山军马不计其数，已至前方不足二三十里的庾家疃。索超听了，又教飞报李成槐树坡寨内。李成忙带了人马前来同索超会合，两个商议一回，拔寨而起，赴庾家疃，摆开一万五千军马，列成阵势。李成、索超俱各全副披挂，策马出到门旗下，向东一望，却见远远尘土起处，一彪军马倾刻而至，为首的一个女将，正是“一丈青”扈三娘，金铠辉煌，紧束一条渗银红罗抹额；生得玉雪肌肤，海棠模样；妖娆标格，杀气如霜。李成看了，笑向索超道，“成日价说什么梁山好汉，原来当先的只是这等女流之辈。何足为道！”索超正要出马，后面一员偏将，唤作王定，高声道，“杀鸡焉用牛刀。主将、先锋都不必挂念，小将愿斩这个贼婆娘！”手拈长枪，引本部一百马军，飞驰冲将过来。扈三娘那里放在眼里，举日月双刀迎上，只十合之内，把那王定一刀挥于马下，一颗头颅连半边肩膀齐齐削断，死于非命。众皆吃那一惊。
索超见了大怒，手搭金蘸斧，拍马杀奔前来。
扈三娘并不恋战，回马向山凹里便走。

索超性急，又忿怒她斩了王定，先灭自己一阵，那里肯放过，引军直赶上来。忽听平地一声大吼，“兀那厮鸟，你黑爷爷在此！”正是李逵举着两把板斧，跳将出来。
索超正要抵敌，不防那边项充、李衮二人，各执团牌，直卷入阵，后面紧随五百滚刀手，呐喊着冲杀过来。标枪、利刃如暴雨般飙射，凡望风尽皆披靡。李逵合上来，圆瞠怪眼，乱发虬髯扎开，只管抡双斧，不论什么，排头砍去。这三个摆成队形，如同轻型战车，一路轧进，横扫之势，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索超措手不及，不由得勒马后退，官兵大乱。李成见状，忙指挥人马，接住溃散之众，尚且未曾稳住败军，忽又闻四下里喊声震天，左侧冲出陈达、杨春；右侧冲出李忠、周通，披开血雾，早杀过来。扈三娘拨转马头，也往回杀将来。赶得官军四分五落，万余兵马几乎折损殆尽，只剩了李成、索超二将，拼死冲开那合围的人马，夺路而去。
梁山军马大获全胜，也不追赶，收兵就在庾家疃扎下营寨。
再说李成、索超收拾残兵，回到飞虎峪，重新安营，慌忙差人入城报知。梁中书大惊，连夜再差闻达，速领本部军马，前来助战。三将就飞虎峪寨内，商议退兵之策。
闻达道，“你等二人今日不曾防备奸计，故有此败。待明日闻某愿决一阵。谅这等腌臜草寇，擅离巢穴，浑是找死。必定年衰命尽，何足挂意！”
三个计议已定，平明又拔寨，向庾家疃进兵。早见那梁山军马，泼风也似滚滚而来。

闻达命军马摆开，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咚咚”擂起花腔鼍鼓（看成凤阳花鼓了哈哈哈），摇动猎猎杂彩绣旗。但见来路兵马越近，人人都带茜红巾，个个齐穿绯衲袄，紧系脚绷、牢拴裹肚；密密麻麻的手持柳叶枪、火尖枪，三股叉、四棱简，青铜刀、偃月刀……赤旗如漫天飘举的烈焰，辉耀霞光。秦明纵马而出，头戴朱红漆笠，披挂连环铠甲，腰束狮蛮宝带，拢一领绛色战袍；手持一柄狼牙混棍，高叫道，“你这般北京滥官污吏，早把俺梁山好汉石秀、并卢员外好好送回，若有半个不字，你秦爷爷管教昆仑火起、玉石俱焚，只在眼前！”
闻达未及开言，脑后索超忿怒，已冲出阵前，大骂，“你这落草为寇的贼！我今日拿住你时，定教碎尸万段，死有余辜！”
秦明也是个急性的人，听了不禁大怒，抡动狼牙棍，拍马向前，直奔上来。
索超纵马大战秦明。两个都性烈，二马相交、两般军器并举，正犹如炉中添炭、火上浇油。斗到二十余回，不分胜败，二人全部气势汹汹，暴躁无已。
李成见索超急切不能取胜，飞马上前。索超虽与秦明恶斗，一边大吼，“李成休来！爷爷定要与这个爆炭分个胜负！”
秦明咬牙切齿，“爷爷一棍把你这块爆炭打个粉碎！”
因此索超一边厮斗、一边执意横身挡着李成、不肯教他襄助，稍一分神，双斧抡空，秦明一棍上去，索超提斧，在鞍上转马，疾撤一着，乘这个当儿，李成接上去。
秦明复来战李成。
索超怒气冲天，一边高叫，“那块爆炭是爷爷的！”还奋马上去，极力要挤走李成。
梁山阵中，韩滔策马，舞枣木槊迎住索超。
索超大怒道，“那里来的小白脸儿，也敢来搅爷爷的事！”抡起双斧，与韩滔战在一处。斗不过二十合，韩滔拨转马头便走，索超那里肯放，拍马举斧赶上去。韩滔勒马，向鞍旁挂了枣木槊，拈弓搭箭，觑一觑索超，“咻”的一箭，正中索超左臂。
阵中花荣喝采，“好！”
索超撇了一只斧，却挥着另一只斧，怒气冲冲的还来赶韩滔。
谁知那边李成招架不住秦明，不敢恋战，回马向本阵便走。秦明挥动军马，一齐卷杀过来。
闻达在阵中也立不稳，转马退走。
梁山兵马呐喊掩杀而来，官兵大败亏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索超在乱兵中仍不甘心，大嚷，“别跑！都向前冲！跟爷爷向前冲！”（冲鸭~）眼见闻达、李成望风而遁，无影无踪，周遭的官兵死的死、伤的伤，幸存者毫无战意，惊骇地大叫着，争先恐后地往回路奔逃。索超气急败坏，大骂，“你们这般鼠辈！鼠辈！后退者，爷爷砍了你们！”不防扈三娘疾驰上来，抛出红绵套索，将他拽下马来，只管拖行。索超狂怒，仰卧在飞扬的尘土里，向天连声嘶吼。两边刀斧手赶上，剥了他的衣甲、粽子也似捆个扎实。
梁山大军乘胜赶过庾家疃，追至飞虎峪。闻达、李成未及扎寨，又被一通冲击，好如千里大堤垮塌。秦明引欧鹏、邓飞；花荣引吕方、郭盛；林冲引扈三娘、黄信；呼延灼引韩滔、彭玘……泄洪般四面横杀，呐喊声扬、战鼓齐鸣。征尘竞起，众军纷走。闻达手舞大刀，并住李成，且战且退，乱中杀开条路，却猛可里见晁盖策马挺刀，由坡上冲来，背后孙立、李应，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马麟、蒋敬……众头领跟进。这一战，直杀到次日天明，已至城下。梁中书在城里闻讯，惊得三魂荡荡、七魄幽幽，急教紧闭城门，准备檑木炮石、踏弩硬弓，灰瓶金汁……一齐从城墙投下来。那闻达、李成百般的叫城不开，惊惶失措。
晁盖赶上，挥刀将李成斩于马下。（捡漏处主任）
林冲一矛搠进闻达后心，把他挑下马去，死于非命。

梁山大军在东门外重重围定。
戴宗赶到，报说，“军师来了。”
晁盖听了，引众头领接上。
杨志引后合的兵马，护卫吴用到了，问及战事。众人争相备细告诉。
众头领在中军帐取齐。
吴用先教带索超来。
那索超被绑缚着，推上前，怒气未熄，好一阵咆哮。却见杨志过来，惊喜地喊，“索超！”连忙为他解了绳索，紧紧拥抱，“索超！俺们也是许久未见！”忽又道，“索超，你受伤了！”扶至旁边，亲为他左臂箭伤敷药包扎。
索超怔住。
杨志一边絮絮道，“索超，自从前番，洒家因押送‘生辰纲’与你分别，俺日日好生思念。索超，今次之战，俺已知晓。并非你未曾尽力、也并非俺们梁山咄咄逼人。你看那李成、闻达两个，身为堂堂兵马都监，不独狂妄自大，亦且临阵脱逃，虽有些本事，却尽是些毫无担当的鼠辈；你再看那梁中书，洒家之前也同索超一般的深信他的知遇之恩，但他为了自保，竟不顾那些败逃回去的兵将性命。幸而索超勇猛，被俺们梁山好汉所执，不然的话，你就同那李成、闻达一处，屈死在城下了！索超，恁般污滥的的上官、恁般污滥的世道，岂不埋没索超这等人物！索超，来俺们山寨吧，洒家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晁盖、林冲、呼延灼……等人在旁，也劝道，“杨志兄弟说得极是。”
秦明向前道，“喂，你这块爆炭，俺还要和你再大战几百合！你就来山寨吧，往后机会尽有！”
索超是个急性的人，见他们如此，也不犹豫，大声答道，“好！俺决定了，就同杨志一处，投托山寨！”
晁盖爽落笑道，“索将军真痛快人也！”
众人都欢喜。
杨志大喜，扶了索超起身，“索超，来我帐中养伤吧。洒家正有许多话……”
索超点点头，随他去了。
这里吴用道，“索超既已负伤，就教他好好将养。”向蒋敬问道，“现下我山寨大军围住北京城。那梁中书折了许多兵马、并数员将佐，他必定要征招民夫上城防守。为免伤及无辜百姓，炮轰东门，宜早不宜迟，今夜初更，贤弟以为可行吗？”
蒋敬道，“但请军师哥哥放心，小弟已与凌炮手商议停当。悉听军师哥哥号令。”
吴用点点头，这里又布置军马。

至夜，蒋敬选定在大营前的位置，距离城门还有十数里，教凌振架炮。
凌振道，“这都是按照蒋兄之意。万一事有不谐，伤及百姓，延挨军机，不是耍处。”
蒋敬笑道，“一切都在你哥哥俺身上！”
当时众头领都来观看。
凌振同副手一起，低头忙碌。
蒋敬笑向众人解释道，“天王哥哥、军师哥哥、教头，呼将军……你们请看，这是俺经过精密测算，拜托凌炮手改良后的子母炮，俺给它新取了个名，唤作‘流星炮’。旧式子母炮，四十九响子炮回接母炮，可以连发连射，适合平野大面积攻击，杀伤力很强。但子炮散射，难以控制准星儿；俺这个流星炮，取子母炮连发连射之长，使用单一炮型，回接统共一百零八响，通过计算，保证集中攻其一点……至于威力么，却不在杀伤。”
晁盖问，“不在杀伤，那么如何作用？”
蒋敬笑道，“天王哥哥请看。”一边请问吴用时辰。
天色已全然暗下来。
吴用道，“可以了。”
蒋敬下令，“开炮！”
凌振发动机关。

众人看时，沉沉的夜色里，却似一道弧线，轻飘飘落到城墙那边去了，声响就像一般的爆竹，毫无威慑力可言。
众人都忍不得问，“这是何意？”
晁盖道，“是否未曾打到城墙？”
蒋敬道，“这个炮弹虽小，但俺同凌炮手商议，做成梭形，又改良了材质，它的射程，远超弓弩的射程。俺们恁地远远开炮，夜里见不分明，俺已计算准了，其实那炮弹早打入城墙里去了。”
晁盖问，“既有火炮飞过去，那城上为何如此安然？”
蒋敬道，“天王哥哥莫急。”一边教凌振调好炮架角度，连连发炮。
倾刻间一百零八发已响过。
蒋敬道，“再等一时……”
只说对面城上，那守军相互疑惑道，“下面在放爆竹么……”因暗夜里看不清楚，并不知那一百零八发小小炮弹，连续击中城墙正中同一位置……只消一刻，隐隐闻那墙内传出“轰隆隆”的声响，愈演愈烈，如同滚雷。众军迷迷，四下里察看，不得要领，还未及回过神，忽有人发一声喊，“地震啦！”说时迟、那时快，城墙自那个炮洞龟裂开来，裂纹犹如沟壑，纵深纵宽，疾速延展……瞬时整条城墙轰然坍陷，声音震人发聩。平地烟尘弥漫，直卷上云霄，就如大潮那样翻腾涌动，场面壮绝。
人们惊骇大叫，身不由己，纷纷跌入。
对阵梁山大军早已见到这等动静规模，不觉惊叹，一齐喝起采来。
蒋敬欢呼雀跃，振起双臂，大叫大嚷，“哇——”又与凌振把臂抱着，兴奋得大说大笑。
吴用道，“兄长，更待何时？”
晁盖省过来，朗声发令，“我众家兄弟，杀啊——”（冲鸭×2~）一马当先，率众冲出去，踏过那东门的瓦砾堆，长驱直入。

且说城中也听得这炸雷一般的响声，那时迁因连日只在翠云楼周遭踅，当时施展飞檐走壁的功夫，不消几下腾挪，翻入翠云楼顶上，点着了硫黄焰硝，登时烈焰冲天，火光夺月，十分浩大。
那梁中书在留守司衙前坐地，心绪不宁，猛听得东门处震响，未及处置，抬头又见火光，情知不好，忙带了马，一边点人去看，一边大声喝问，“城东什么状况，那里起火又是如何……王太守怎不见来回话！”原来于途探马早被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堵在街口劫杀。梁中书上马，料东门去不得了，急命偏将周谨引军马扈从，直往西门而来。当路两条大汉，口称，“穆弘、史进在此！”手拈扑刀，大踏步杀来。把那守门官军一气砍翻数十个，余者四散逃走。杜迁、宋万，穆春、薛永，分作两班，自梁中书一行后面杀过来，又把那亲随的兵丁掀翻一多半儿，六个会合一处，把住西门。梁中书见不是头势，带领残存的随行伴当，由周谨护着，飞奔南门。早见一个胖大和尚抡动铁禅杖、一个虎面行者掣出双戒刀，赶着众军杀过来。梁中书急急回马，没奈何，再到留守司前，只见解珍、解宝手拈钢叉，在那里东闯西撞，梁中书不敢上前，催促周谨。周谨被他逼勒不过，拼死过去相斗，不防邹渊、邹润又冲出，四人把那周谨攧下马来，钢叉枪戟，戳得血肉模糊。梁中书乘乱打马往北门狂奔，对面见那王太守骑着马，飞驰过来，背后刘唐、雷横、李云、杨雄，杨林五人赶杀上来。众头领团团围住他两个，刀枪棍棒齐上。梁中书被乱刀砍死，王太守被打得脑浆迸流，二人死于街前。
晁盖大军入城。林冲率扈三娘、黄信；呼延灼率韩滔、彭玘；秦明率欧鹏、邓飞；花荣率吕方、郭盛……众将抖擞精神，施逞骁勇，催动人马，扫荡城中残军。那西、南、北，三门的头领渐渐的也汇过来。大家在留守司前集结。

再说那李固在家中，闻得外面大乱，又见那里火起，惊得眼儿跳，便和贾氏商量，收拾了一包金珠细软背了，方欲出门，只听得府前府后，排门倒塌。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燕顺、郑天寿……六人抢入，各拈着刀，逢人便问李固、贾氏两个。家下众人一见这等凶势，忙不迭四下寻出他两个，纷纷指认。二人那里走得脱。孙二娘揪住便要杀，顾大嫂阻住，“且等卢员外回来，他自发落！”孙二娘道，“大嫂也说得是！”把两个一似捆牲畜一般，四肢作一处，绑个结实，吊在房梁上。
话分两头。是夜，那蔡福一见四处乱了，忙吩咐了蔡庆，“我自回家看看便来。”才进得家门，已见柴进同乐和正面坐地。一应原委既明，蔡福领着柴进、乐和径奔牢中，索性抡起那铁铸般的大胳膊，一阵打散那些狱吏。蔡庆听见动静，却取下发髻边的簪花，原来是一支长镖，执在手中，杀将出来接应。早开了锁，接出石秀和卢俊义。
石秀也不顾向卢俊义引见柴进、乐和等人，更不与人搭话，绰起一把朴刀，直杀出去。
蔡福、蔡庆无奈，告诉卢俊义诸事。
卢俊义忙问，“我小乙在那里？”
柴进道，“估莫此时，应随大军入城，回家里策应了。”
卢俊义听了，也绰了一把朴刀，赶出去了。
蔡福、蔡庆，柴进、乐和一见，都是无奈。
蔡福与蔡庆相顾道，“却没曾想，卢员外也似这等。”
柴进笑道，“不然怎么是俺们山寨之人呢？”
大家都笑了。
那边卢俊义出到街上，逢着官府之人，无论逃窜的官吏、败将，散兵游勇……一率杀了，直到家中。孙新顾大嫂两口儿、张青孙二娘两口儿，并燕顺郑天寿，持刀迎上。恰逢燕青奔进来，一边大喊，“主人！”上前和卢俊义紧紧拥抱。
那六个头领始知原委，自房梁解了李固与贾氏，丢在地上，请卢俊义发落。

卢俊义揽了燕青的腰肢，俯首连连亲吻他的额际并脸畔，“小乙……”才与燕青慢慢分开。
燕青瞅着卢俊义，“主人……”
卢俊义提刀上前。
那李固直喊饶命，看看已无生路，发疯也似叫道，“卢俊义，你道我为何要占你老婆、谋你家私！如今我说与你！你也不想想，自我李固来你卢家，休说你河北称绝的家私，那里不靠我李固！可怜我李固为你卢家耗尽了心思，却反不如燕青这个不知那里来的小猴子！我不服！哼，你真当我看上你老婆，呸！我只是利用她而已，教你堂堂‘玉麒麟’卢俊义也尝尝作那绿毛乌龟的滋味！”
那贾氏听了，嚯地转过头来，怒瞪着李固。
李固凄凄惨惨道，“娘子，你也莫怨我。如若不是这个卢俊义自你来卢家，竟不与你半点儿恩爱……你会看上我么！你这几年，与我李固一处，不是尝够了老公的滋味了么！”又恨恨道，“卢俊义，我李固恨你！同样是被卢家收养的人，你却恁厚此薄彼！我李固恨你，生来就安享尊荣富贵，既调教燕青那个小猴子、又占着花儿一样的一个老婆！哼，那屋里人人都知，你连你老婆的衣裳都未曾碰过，却连累得我李固只能作个偷情的奸夫！我李固为你卢家白操了这一世的心，要宠信无宠信、要女人无女人，你却与燕青二人坐享其成、日日苟且……我恨你们两个，我不服！就是死了也不服！”
燕顺在旁怒道，“员外只管听这污滥厮说什么！”
卢俊义听了，方才回过神，不知那里来得一股忿气，手起刀落，先杀了李固。
贾氏一见，魂飞魄散，忙忙跪下来，战战兢兢的哭告，“丈夫，你都听到了，我是被李固骗的……”又朝向燕青，“小乙、小乙，救救我，你最好心了……小乙，想当初你不是还相劝丈夫要分我恩爱……小乙，你知我的苦处……”

燕青实有不忍之意，却微微摇头，“主母……不，事到如今，你那里配作主母，那小乙就依你娘家的乳名，唤你堇姐吧。堇姐，你虽有苦处，却不应与李固一处，要害主人性命……”调向卢俊义，“主人，堇姐她虽然与李固有私，但那些事都是李固所为。她毕竟是个女人家，若依小乙愚见，就教她自己了断吧，也算是主人对堇姐的仁德之心。”
卢俊义想起在狱中与石秀曾经交谈之语……叹道，“就依小乙。”
燕青应着，为贾氏松了绑，向房中取了一条白绫递与她。
贾氏见了，更是哭号，“主人，求求你，奴家不想死；小乙，求求你，奴家不想死……”
卢俊义将手中牛耳尖刀丢在地上，背转身去。
燕青也稍为避远。
郑天寿扯了扯燕顺，拉他走开。
下剩的四个头领叹着气，待要也离去。
不防贾氏爬起来紧奔几步，向地上拾了那刀，便来扎燕青……众人见了，齐齐发一声喊。燕青轻巧避过，早夺了她的刀在手。
卢俊义转回身，抢步上前，将贾氏一掌掴倒在他，打得她嘴角都撕裂了，鲜血涌出。
贾氏披散了头发，瘫在地上、仍浑身抽搐。
卢俊义怒气又上来，指着骂道，“小乙好心求情，放你自行了断，你为何要杀他？你这蛇蝎妇人！”
贾氏抬起头，哭着嘶叫道，“都是因为他，奴家才不得丈夫半点儿恩爱，落得今日境地！奴家的命，恁么苦、恁么苦，都是他燕小乙害的！”
燕青怔怔望着他。
卢俊义听了，更怒道，“你这心肝全无的蛇蝎妇人，爱小乙的是卢某、宠小乙的也是卢某，不与你半点儿恩情的也是卢某！与小乙何干！好心放你自行了断，你偏不要。也罢，这番活剐了你！”
燕青听了要阻拦，却已迟了，卢俊义只向贾氏胸窝一刀，剜出她的心肝来，登时鲜血淋漓。
那四个头领都称赞，“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