谰言【五】
伊万布拉金斯基家是新式家庭,宅郅却是最古旧的深宅大院,雄霸一方的布拉金斯基家自然是大气。但真真的是人丁单薄,亚瑟携港借住在了朋友家,只剩王耀一行人随着伊万身后,穿过了几处厅堂,小厮丫头却不多见,直至一处草木奇异的人工湖前,伊万方停下,指了指身旁的小楼,说道:“耀君暂就住这里吧。房间已经命人收拾过了,虽是闲置倒也干净,四面皆是竹树,也清静些,小楼前面就是湖,可惜过了季,菡萏也枯败了,但赏月这里却是极好的去处。” 说罢,命身前的一个丫头去帮王耀提行李,伊万指着她说,“伊莎自小在我家长大,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知晓,你们若有什么事差遣她便是了。”
王耀见伊万如此周道,不由连连道谢,湾年纪尚小不懂事,看伊沙与她年龄相仿,索性将行李往地上一丢,跑去拉着伊莎的手与她说话。王耀口中责怪妹妹不懂事,但还是看着湾不觉微笑,菊在身后也不说话,只是背着画夹抱着一摞的画出神地看着湾,没注意一只金黄色的小鸟横冲直撞地朝他扑来,待菊发现时,下意识地去躲闪,却不想手一松,又偏遇小风,画全都散落在了地上。
菊“哎”了一声,慌忙蹲在地上拣画,生怕被人看到,无奈画太多,散得哪里都是,耀虽斥了菊一声“怎能这样不小心。”但还是蹲下身子去捡拾,身边的随从丫鬟也都慌忙地捡拾。恰有一张落在了伊万的脚下,伊万向下一瞥,好奇地拣来扫了一眼,正是那张在火车上菊所画的旗袍肖像,那样好看的眉眼,可不是湾么?伊万“喏”了一声,笑着将画递给菊,菊看到画像石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了眼对方,伊万挑了挑眉,催促菊将着画理一理,菊这才沉声说了一声“劳驾”,飞红了的脸埋进画中,半晌不再言语。
安置好了王耀一行人,伊万只与他们撮了一圈麻将,便匆匆离去,王耀深知军中事忙,不做多挽留。处理了军务,已是傍晚,天边余霞散绮,凉风舒爽,身边近卫离他足有一丈远,红艳的夕阳将他影子拉得老长,他并不想回房,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地绕湖走,这样的时节菡萏枯败,残荷映在泛红的湖水中,却又一番别样的心情。他不禁向湖岸走去……
湾湾见伊沙谈吐不凡,不过半日,便与伊沙混熟,不曾将她当奴才看待,方才打牌也叫上了伊沙,伊沙也不含糊,故意输给王耀了几局,王耀见她聪颖机敏,不觉微笑,将她另眼相待,这是后话。
且说没过两天,布拉金斯基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王耀是伊万的贵客,自然对王家十分客气,各方面都极妥帖。这晚的晚餐自然丰盛,湾湾的女校放学早,跟同学约了去看电影,菊也忙去进货,王耀一人空对着一大桌子菜,不觉意兴阑珊,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向窗外偶一瞥,见今日月圆,甚是好看,才想起伊万所曾说,这里赏月是极好的去处,意兴大起,一人慢悠悠地下楼去,环着湖踱步。
湖畔上是滋养得肥壮的草,鲜嫩油亮,耀走了几步便驻了足,那湖虽说人工湖,但水是极清澈,还可看到发亮的鹅卵石,东面惨白的月亮静静地躺在天上,而在微波荡漾的水中银光一闪一闪,像是夏日繁星,银光映照水中那飘荡的影儿,那影儿似乎几度被水流走,寂静无声,就像是一幅画,看着景象,耀不禁随口吟了句前人的诗句“长沟流月去无声”。王耀本是忘神了,忽然身边有人轻笑说“倒不想你竟有这样的好兴致,我在你身后站了许久,你却未走动一步。”王耀心下一跳,回头看,正是伊万,那唇边上扬着一丝戏谑的弧角,王耀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这可别叫伊万发觉,便掉过头,再无赏月的闲心。
伊万见他不理,也识趣地闭上口,走到王耀身边,停了一停,他才迟疑地出口道:“我可是有几日未见耀君了,今夜也只是恰巧路过罢了,”他顿了顿,转过脸,看银光直射在耀的脸上,越发显得棱角柔和,面容静好,鬼使神差地,话也就多了,“这样的月色固然好,我却没耀君那样的兴致去赏爱,顶多只想起‘皎皎空中孤月轮’这样的句子来,说出来又徒是伤心罢。”
“伊万你少年称雄、意气风发、戎马江山,整个天下都是唾手可得,这样悲悯世道又是何苦来?”王耀眉头微蹙,大将的军衔得来虽不易,转念一想他出身,相较别人的步步为营,恐怕他得来要轻巧许多。
“真可惜……少年称雄、意气风发、戎马江山……都不是我想要的。在后人看来,我也不过是个军阀,”伊万微笑,那些他人羡慕而无法触及的荣膺,在他口中却像是小孩子玩罢了的玩具,“我想要的,不过是……也罢,也许我永远也无法得到了。”
他从衣袋里抽出了那张旧照片,银色的月光刹那黯淡成铅灰色,小小少年眼底的笑意温暖如斯。
“耀。没有人知道,我父亲死了,足有3个月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