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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时候会削这么长的苹果皮了?”
男人醒时她正在削苹果。刀尖擦过果皮,险些盖过他低哑带笑的声音。
赤井秀一昏迷的这段时间,她每天过来探一次病,从她之前收到的果篮里挑出一个苹果,削了啃完就走。
灰原哀神色不变,利落地断掉果皮,然后跳下坐椅,扯出一张纸垫在柜面,放下手中的苹果。与此同时,持刀的手手腕翻转,食指指节按下呼叫铃。
我一直都会。她淡淡道,语气有些生硬。
反正他也没亲眼看见过,无非就是从监听器里听到江户川“灰原你削得太丑啦”之类大惊小怪的抱怨罢了。
刀锋沿着果肉下压少许,拇指抵在刀尖前行的路上,手腕用力,剩余四指推动刀尖前进,然后重复。
有什么难的,不会比毒理更难了。
值班的护士叫来主治医生,医生详细查看记录监测仪器上的各项参数,又俯身问男人几个问题,最后跟护士交待需要注意的细节。
灰原哀让出床边的位置后就远远站着,呆滞地看医护忙碌,看赤井秀一用微弱的气音回答医生的问题。半干的果汁粘在指尖,粘腻的质感叫人心烦。
身体里的血液乱窜,四肢在失去知觉变得僵硬。眼眶泛起热意,她有些喘不过气。
这里太闷了。她胡乱想着。等医生一走她就要去外面透气。赤井秀一?谁管他。
她再次坐回床边时,苹果已经爬满锈迹。赤井秀一嘶哑着说别吃了,扔了吧,换一个。她充耳不闻,拿起苹果狠狠咬了一大口作为回应,连同赤井秀一慢吞吞的话一起嚼碎了咽下。
他是对的。过分氧化的苹果口感有些软烂,甜意都泛着层难以言说的味道。
一时无话。赤井秀一脸朝着她,大概是刚醒还没什么精神,眼睛要闭不闭,不知在看什么。她三口两口囫囵把氧化的苹果吃完,把果核“嗵”一声砸进垃圾桶,起身去洗手间,开门前听到他微弱的声音。
小哀,你要好好的。
我当然好好的。她硬邦邦地扔下一句,然后冲进卫生间把水流开到最大,挨个洗去手指上粘稠的苹果汁液。
没有你的保护我也好好的。她在心里补充一句。
赤井秀一苏醒之后,来探病的人多了起来。灰原哀偶尔会碰上几位熟人。
少年侦探团大概是最让人轻松的访客。尘埃落定后他们被告知一些加工后的信息,比如江户川柯南的真实身份,比如博士隔壁家那个笑眯眯的哥哥在和坏人的搏斗中身受重伤躺在医院。
三个人眼泪汪汪地挤在他的病床边,像三只小动物。步美把侦探团求来的平安符挂在床头,光彦一板一眼地叮嘱长期卧床的注意事项,元太说要多吃鳗鱼饭,妈妈说营养跟上会好得快一些。三个人叽叽喳喳,比病房里每天更换的香水百合还有活力。
她笑着看三人吵吵闹闹,给他们一人削了一个苹果。她削得越来越好,能把一个苹果从又薄又长的外皮里剥出来。她去卫生间洗掉手上和刀上的果汁,回来时他们正在规划,说等赤井秀一好了要一起去郊区新开的公园玩,他们说灰原同学也一定要一起,她说好,她一定会去。
赤井秀一的家人也会来探病。遇上秀吉和真纯那天,她坐在走廊多待了三十分钟——或许是希望他们会带来好消息,她自己也说不清。
羽田秀吉虽然看起来泪窝子极浅,刚到医院时说话都带着哭腔,眼角是藏不住的泪意。但却意外地可靠,进了病房和赤井秀一谈了半小时也没任何崩溃大哭的迹象。世良真纯听到一半就走出病房,沉默着坐在灰原哀身旁,身上不再有以往面对她时那种小刺猬一般的敌意。
我没见过秀哥这样,世良忽然开口。他和妈妈吵架;他教我截拳道。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她有些语无伦次,但灰原哀想自己能听懂。
那可是赤井秀一。现在给他一把M200,他都能扛着枪从病房窗口狙中八百码外的任务目标。灰原哀安慰道。他不会有事的。
世良失笑,拇指揩去眼角的湿润,你说得对,那可是秀哥。
但她并不能冷静地面对所有访客的情绪。
遇见朱蒂和卡迈尔那天,她正准备离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在门口等待他们。朱蒂太过憔悴,虚弱得像一座摇摇欲坠的沙堡。听江户川说,她自行动结束就几乎没日没夜地投入到收尾工作中,探病的这段时间或许是她为数不多喘息的时机。
他们来探病的时间总同灰原哀错开,这是他们第一次遇上。朱蒂的情况比想象中还糟,当她走出病房时,灰原哀意识到“喘息”这个词和现实相差有多远。
她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拍拍她的背,想告诉她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一切的前提。
沙堡在她的触碰下轰然瓦解崩塌。朱蒂倏地蹲下把她勒进怀里,迸出一阵压抑的哭声。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从没有见过秀这样。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气声字词无规律地从她发紧的喉咙往外蹦。
灰原哀艰难地抬手替她抚背顺气。白色的天花板瞬间变得模糊,有液体不堪重负,沿着脸颊快速下坠又隐入朱蒂肩膀处的织物。
她也没见过这样的赤井秀一。
不是没见过赤井秀一狼狈的样子。那是还在组织的时候,Gin安排他去某黑帮控制下的生物医药公司窃取资料——情报科传来他们在端粒酶活性重激发研究中取得重大突破的消息。宫野志保在外围接应,同时检验资料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