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今日（1）
滴，滴，滴……
“四十八块。”小卖铺老板站起来麻利地扫完价码。
“再拿包烟。”封夕摸兜掏出手机，想起什么，又点了点玻璃下自己常抽的烟。
他拿出烟，抬头看了下正操纵着轮椅朝这边过来的人，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才扫了码，“一共九十”。
封夕付款后拎起袋子正要转身走开，余光里看到轮椅上的女生侧脸不禁愣住。
“林锦初？”
正费力用蜷缩的双手颤颤巍巍试图把一大包东西抬到结账台上的女人闻声转过头来，只是转了神手腕就脱力摔下，东西回落到那双穿着睡裤仍显瘦弱的腿上，歪了歪差点掉下，又被反应回来的她用腕部慌忙扶住。
“封夕？好久不见”她微微仰着头，目光停留在那人耳下那颗熟悉的痣才敢确认，又收回目光看了眼地面，才挂起微笑。
小卖铺老板早已坐下，方才压根没理睬颤巍巍举东西的林锦初，听了语音到账播报，就回到躺椅上放着声看剧看得正欢，现在听两人打招呼反倒瞥了眼，见封夕望过来连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砸吧几下嘴继续看剧。
封夕本有些无措，见到小卖铺老板的举动，此时才意识到了林锦初此时的窘迫，那些微妙又莫名的情绪都被暂时扔回了脑海里，上前靠近了轮椅。
林锦夕看回腿上的东西，脸上笑容的勉强略微透了出来，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对方靠近又弯下身来拿推送的东西，不由咽了下口水，身子也向后靠了靠。
封夕把东西拿到台上，才想起得说点什么，脑子却在这个关键地方卡了壳，说我帮你？太冒犯，说顺手？顺什么手了？
老板抬起眼看了下，懒散地站起来扫码。
不知是被老板说价格的声音惊扰到，还是才反应过来刚才突然的凑近，林锦初右脚脚跟上提弹着抽动了两下，鞋底轻触踏板。
她的心猛然提了起来，见没更多动静，情绪才稍为回落，抿了下唇，蜷着的右手往睡衣口袋里伸准备摸索着拿出手机。
“我已经付了。”林锦初抬头，看见一张有些傻的笑脸。
“谢谢。”她声音变得有些冷漠，把手机看似熟练但仍然费力地掏了出来，用拇指点开，左手手腕收过来夹紧手机，“收款码，我转给你。”
“你还是原来的那个号码吗？”封夕一手提着林锦初的东西一手提着自己的。
“……嗯。”
“那不急，我回去加你好友再转给我就好。”她往上提了提东西的高度示意自己双手已满。
“我的放我腿上吧。”林锦初看着她手上提着的，声线越发冷漠。
“好。”封夕觉察到对方的情绪，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在把东西放回去时，她看到了这包大但并不算太沉的东西上的字，是成人纸尿裤，她咧开的嘴角骤然收紧。
轮椅上的人扶稳腿上东西，就急迫地操纵着轮椅绕开封夕向外驶去。

那年今日（3）
林锦初的头向后靠上头枕，全身发着抖，急促地吸着气，来不及吐气却还是感觉肺里的氧气在流失，眼前出现黑色，如以往那样是看管窒息的死神在嘲笑和观赏。
她的双手挛缩着抽搐，不断张开又缩紧的右手蹭拍在操纵杆上，一下就打出红痕。
腿脚也跟着凑热闹，不止蹬踹歪了踏板，脚踝教完处抽搐得更厉害的左脚挂着的鞋还直接被踢了出去，袜子也几乎没过多久就褪至脚跟。
旁边路过的人被吓到，在驻足看热闹和远离中选择了后者，俱是看两眼就匆匆离开。
轮椅上的人紧闭着眼，眼角发红但并未失去意识，她感受到自己筋骨不断收缩敲打出伤痕的手被温暖的柔软拿开操纵杆，并包裹在其中。
在这近乎炽热的温暖中，这么久来，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手已变得如此冰凉。
身上束缚的带子被三两下解开了活扣，身体如想要折腾着翻身立起的一尾鱼神经质似地不断摆动，又被轻柔缓慢地抱起，几乎是禁锢般地被按进了那个怀抱，那个多年来朝夕妄想、无比留恋的怀抱。
她四肢向各个方向无规则地挛缩、拍打，头也不住向后抽仰，差点脱离臂弯，被托着后背放靠于颈窝，嘴边的晶莹也都擦拭于此及肩部的布料。
极其矛盾的是，她内心无比难受，又控制不住地生出无比的安心来。
被抱起晕眩感未过，心脏被名为失重的怪兽猛地拉扯着向下不断坠落，她却又感知到，这下坠的地方无比熟悉，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要跳入的那处坠落之地。
晕眩过后，随难受过去的，也还是安心，它们被一同埋葬于恐惧之下，林锦初抗拒得想胡乱挥舞双手推开对方，刚发作玩痉挛的四肢却只是软软地搭在封夕的手上与自己身上，微微发着抖，无力且脆弱。
内心溢满的恐慌使她不止想要叫喊，还想要咒骂，喉头微抽发出声来，却只是轻声的呜咽。
“没事了，没事了，……”，她紧贴着的这具身体所带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
抱着怀里的女人，封夕因未曾预料到的偶遇打乱了计划而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早已断掉了。
她与想念的人此时的距离这样小，身体里无法填满的空洞却还是在嘶吼着叫嚣着，想要吞噬一切，她不免将怀里的人抱得越发的紧。
不知是因为流泪还是因为一遍遍的安抚，自己不知何时变得干涩的声音让封夕一下清醒过来。
她看了看轮椅，想用脚将它踢到前面树后的一旁，却没掌握好力道的方向，将它踢得侧翻了过去，自己也向旁跌了俩步才站稳。
封夕心下一惊，向怀里看去。
还好有抱紧她，她松了口气，忍着没叹出来，小口地呼出。不过，这要强的女人果然是一点眼泪没掉，只有自己哭得一塌糊涂，脸上湿湿嗒嗒的，又没手腾出来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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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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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今日（5）
“你可真是没有心啊，林锦初。”封夕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怎么像个缺爱的小孩”，林锦初的身体跟着心颤了一颤，不顾自己还喘着气，想要用嘲笑的话语盖住内心的一团乱麻。
“难道就因为当年的那个晚上就一直缠着我？你快长大吧”。
“长大？”听完这些封夕气极，微红再一次爬上眼角，这次甚至渗入了眼中。
她攥住怀里女人的一只手腕，侧身将她按进床铺，被子被她拱起的身体挑落在一边。
她不再如以往温柔，更像是一头狂暴的野兽。
突然的高度变化明显使林锦初的脸色白了一度，她想捂住自己乱跳的心脏，却逞强忍住。
未用手臂将没被控制的左手拖拽过来，任由手指在掌心乱颤，不愿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示弱。
“别再自欺欺人了。”林锦初看着面前的人颤动的瞳孔，喃喃自语，声音微小，字与字之间的发音却界限分明。
封夕的眼噙满泪水又始终不肯放任它流下，那几欲落泪的煞红眼眶似乎要被撑破。
“小初，是谁在自欺，又是谁在欺人？”
泣血般的低声追问后，随之而来的是放任留下的泪水，一点一滴尽然滴落在了她的脸上。
脸颊，鼻侧，睫毛，这场零落又密集的大雨将林锦初淹没，她终于无处可躲，只能任由湿润的酸涩沾湿尚有知觉的全部。
她向后仰了仰头，修长的脖颈从下颔显露，筋骨分明的喉部连接着她厌倦的软弱身躯。
这是林锦初最有力的部位，却只能让她更加深陷于酒店这过于柔软的枕头。
“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回答我。”封夕将深处封藏的委屈全部抖落出后，语气愈发坚定。
她多年来都陷入在自我妄想的挣扎之中，一遍又一遍，不知道对自己说了多少次，算了，却还是在深夜用毕业时拍的集体照抚慰自己空洞无比的心。
这是她们唯一的合照。
即使在照片里，她们之间也隔着这么多人。
在面临事业变迁，将要踏上异国他乡之际，封夕下定决心扔掉了照片。
这次是真的算了，重新开始吧，她这样想着。
不去了，工作繁忙，以后与大家有时间再会。
在机场候机她发了这句话，却赶上正为同学聚会活跃的班群里，有人拍下那张毕业照，分享发到了群里。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就再看一次。
封夕点开图片，一边看着她的脸，一边放任手机自动息了屏。
近年来手机的更新换代并未带来什么真正的技术变迁，只是屏幕越来越大。
她就在这大得竖屏也足够看见自己双眼的黑屏中，陡然望见了自己的眼神。
这眼神，与回忆里林锦初看向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就因那些模糊的回忆，和自己紧攥着不放的那点执拗，封夕带着行李走出了机场。
她打听了许久，才来到这湿润的南方小城，找到了龟缩于此却已然破碎不堪的林锦初。

那年今日完结啦，下一个故事叫晚灯，如果被吞请去lofter或afd看

晚灯（1）
在一条斜着穿过街道的巷子里，一侧是热气腾腾的小吃摊面，一侧是架高了台阶的狭小店铺。
在这其中，勉强单向通行的车辆时不时按响恼人的喇叭，催赶着摊面前等候的人站去一旁，它们前侧刺眼的灯光也不耐烦地闪动着。
逼窘的巷子里，喧闹与高调轻易就夺去了来往人们的注意力，无人看向高处昏暗又平静的照明，除了黎锦。
“要辣吗？”小摊的摊主两手灵活翻动着大把鱿鱼串，鱼肉贴在铁板上，隔着薄层的热油，随香味一同发出滋滋的声音。
“要，少辣就行。”回过神来的黎锦在回答之余，不禁耸动鼻尖吸了一大口，嗯，还夹杂着隔壁摊上烤蒜蓉生蚝的香味。
摊主拿刷子在铁板上涮上红油，方才还算清新的热气立马添上了一股辣味，黎锦没来得及闭气，被呛得不住咳嗽。
待她从一阵猛咳中缓过，生理性的泪水已盈上了眼眶。
透着一层水雾，她看见对面的高处一个瘦弱的身影缩在椅子里，正好在方才她盯着发呆的昏暗灯光之下。
似是没料到她会望来，视线刚一对上，对方就立马侧过头去，动作带了少许慌张。
目光交叉之间，隔着模糊的水光，那人发中隐约可见的精致侧脸透过理发店门口昏黄灯光的努力映入了她的眼中。
车流的喧闹和周遭的说话声仿若都已远去，黎锦眼中盛着的一滴的泪水从眼侧流下，她无暇擦拭，只微张着嘴，愣愣地仰头看着对面台阶上坐着的人。
她胸膛处的心脏如刚苏醒的手握棒槌之人，咚，咚，咚，规律地敲打着。
与以往不同，黎锦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在人群中，在车流间，在这条喧闹的小巷里，她好像，一见钟情了。
“嘿！”耳旁的叫喊将她从那个世界猛拽了回来，她下意识接住了摊主塞过来的袋子。
“怎么喊好几声都不应咯，我还有其他生意要做。”摊主抱怨完，黎锦连忙道歉。
抱着餐盒里的鱿鱼串，她鼓起勇气又向上望了一眼，竟又是一次相望。
对面的女孩像株含羞草，被她望来的视线再次惊到，立刻移开目光之余，身子还跟着抖了一下。
好可爱。黎锦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痴相，回忆起刚才的举动，黎锦只觉自己整个人都热了起来，脸颊瞬间被热气染红。
她喉咙微动，将袋子拎在手上，撞到了人也未曾停下，直接冲到了巷口。
但她刹住脚步，又冲了回去，驻足于台阶之下。
高处的女孩露出不解的神情，睁大眼低头看来。
“我，我最近刚在巷口开了家早餐店，你有空的话可以过来。”黎锦埋着头说完，不顾对方是否听清，便匆忙逃走。
这次没再回头。
女孩面带紧张地听完，面上显出惊愕，而后看见她仓皇逃走的背影笑出声来。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其下一片死寂，而在其上，往常生硬的面庞透着生动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