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转眼大一上期已结束,陆元慈期末考试成绩不错,专业第一,拿了一两项奖学金。寒假闲来无事,便上午学法语,下午做家教,倒也过得充实。
家教对象是父亲同事的女儿,刚上高一,整个寒假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将近年关也天天埋在题海里。陆元慈负责下午的英语和数学,上完课已是六点过,温言婉拒了对方父母的留宴后,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出小区。
又开始下雪了,薄雪团团,纷纷扬扬往下落。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更爱下雪,陆元慈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无端地想到平安夜时她同程暮寒一起看雪的场景,他先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微微一笑,说:“因为我得到了想要的圣诞礼物。”
她当时不是不好奇的,但拘于礼节,也不便发问。
她仰着头看了看落雪,呼出口白气,继续推着自行车朝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只是,他后来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静静看了会儿雪景,程暮寒开口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陆元慈点头,“只是,宿舍恐怕是进不去的,只能麻烦师兄送我回家了。”
“无妨,一样顺路。”
陆元慈转身去拿围巾,因为手背上扎过针,还隐隐有些疼,系围巾时也不利落,半天还是没弄好。程暮寒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拿过围巾,绕过她的脖子,微微俯下身,帮她系上。
靠得有些近,陆元慈能闻到之前那种清洌的薄荷味,干净而自然,萦绕在她的鼻息间。而他低下头,微微偏着脸系围巾时,陆元慈能清晰地看到他侧脸的每一个细节,太过亲近,她没来由地赧然,稍稍仰了头,正准备隔开段距离,他却已经系好围巾,退开了一步。陆元慈不自觉地轻轻松口气。
回程的路上,程暮寒接到几个电话,大概都是与案子相关的。她看着他冷静地分析,清晰地处理,与他向来的清隽温文不同,是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着与自信。陆元慈感叹,何时她才能同他一样,独当一面,全盘尽在掌握之中。但她如何知晓,历经世事之后,在她身上沉淀的是岁月的风华,而非人世的险恶。
陆元慈还在思索,就听到程暮寒沉静的声音,“不要想得太多,也不要无谓地猜测未来无法确定的事情,一步一步来。”他看了眼她,“你太急切了。”
陆元慈皱眉小声嘀咕:“为什么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律师能看穿很多人的想法?”
程暮寒略带笑意地说:“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我了解你,会明白你所困惑的。有时候看到你,就会想起以前的自己。你还是个孩子,即使再聪明,了解得再多,毕竟看到的只是世界一隅。我曾经对你说过,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只凭借理智和思考能解决的。你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习惯了理性的分析与思考,忽视了许多东西。”
陆元慈惊愕,怔怔地望着他。程暮寒腾出右手,摸摸她的头发,微笑道:“你忽视了时间的神奇与伟大。”
陆元慈沉默一阵,才轻声问道:“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呢。”
他沉思许久,并非是在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想怎样的回答于她来说是最好的。
他侧过脸看着她,她的脸在窗外疾驰后退的夜景中显得有些朦胧,路灯的光晕在眼睫毛处渲染上一层细致的温柔。烧退了,但还是有些恹恹的病态,却衬得那双眼睛异常地亮,像是一块明镜,纤尘不染,纯净地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靠街停下车,手仍扶着方向盘,并没有看她,慢慢说道:“有时候看着你,我会想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还是简单地快乐就好,不需要想得太多,不必像你这样对人生对世界太过执着地思考,反而会带给自己烦恼。但更多的时候,我却希望你能保持自己的天性,一直秉性而为,即使不必苏世独立,横而不流,但当其他人只是为了生活而生活时,元慈,我不希望你也泯然众人。”
他停顿一会儿,继续道:“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得要更为复杂,你只是个孩子,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一个人在摸索世界认知世界的时候难免会遇到很多困难,看到社会的阴暗面与不光彩的地方,许多人就在这个过程了被撞得头破血流,无路可走,而后学会了妥协,学会了社会的规则,也磨平了棱角与天性。但你不该也是这样的,元慈,你比你自己想象得还要好。”
他微微笑着,看向她,“所以我提点你,只是希望你能一往无前,恣意而为。”
陆元慈泪盈于睫,只是看着他,良久,才慢慢笑道:“师兄,我有没有说过,和你在一起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谢谢了。”
他仍是温和地淡淡笑着,重新启动汽车。
车内暖气开得足,她的心房也小小的温暖着。陆元慈望着窗外,街景和光影都一逝而过,细雪轻盈地盛开在半空,一路灯光温暖地铺开柔和的光华。远远地高楼被夜色掩盖,退却了喧嚣和冷漠,这个城市此刻温柔而安静。
她好像从来没有注意到白色圣诞节是这样美好的。
到了公寓楼,陆元慈下车,正准备说再见,程暮寒突然说道:“陆元慈,你真的以为你的那些信息我是通过档案资料才知道的吗?”
因为还在感冒,陆元慈有些钝钝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他却笑了笑,“快点回家吧,别让父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