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48年12月4日，晨，当山海关外的朔风再一次光临天津这座摩登城市时，带来的不再只是一如既往的严寒，还有厚重烽烟。人声鼎沸的早市不复嘈杂，开门的商家少了大半且一反常态的无人吆喝吆喝。密布的红砖堡垒与森严的哨卡阵地，街上除去为数不多行色匆匆的路人就是荷枪实弹的宪兵，昔日的北方经济城市如今已然化生一座军城。
“唉，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护国大道路口，十字街脚一位咖啡馆老板看着萧瑟的街道发出长长的叹息。
“顾老板，再加一碗豆浆。”孤零零的店里没有人能回答老板的疑问，而唯一的回应不但与他的提问毫无关系，而且也和一家咖啡馆毫无关系。
“路先生，我这是咖啡馆不是早点摊！”顾老板抗议，但又确实取出一只巨大的咖啡壶给这位头戴考克帽身穿翻驳领西服的客人倒满一大杯温热豆浆。显然这不是客人第一次提这种无厘头的要求，而顾老板对此也早有准备。
“确实兵荒马乱。我看顾老板还是别在开店了，你家也不在天津，这会儿赶紧从码头弄张船票顺海路回南京老家避一避比什么都好。”那路姓客人举起咖啡杯抿了抿那漫着白气的豆浆。

“唉，路先生以为我不想走？可少东家早就传了信，这几日还要上天津来公干。让我守在这里莫要走动。听您这话样子，天津城守不住？”顾老板满脸的愁容，前两天他才被迫应捐掏钱给天津城防军在金门桥修混凝土碉堡，这要是破了城，指不定得被人给他挂路灯上。
“哈哈，顾老板您想哪去了，天津怎么可能丢？你看满街的堡垒宪兵，守个一年半载都没事。有陈司令在，天津城固若金汤，你不需怕这些。”路姓客人大笑。他的面容掩在那豆浆升腾的白雾里，顾老板虽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也知道他在打哈哈。
这位奇怪的路姓客人全名路明非，是顾老板咖啡馆这些年的常客也是天津市政府的干部。
半月前顾老板曾在大生纱厂附近看到过他在几个政府职员和一队宪兵的簇拥下检查那一带的工事，那前呼后拥的阵仗让顾老板惊讶。顾老板很早就知道他在政府上班，但也只当这家伙就是个普通政府职员，因为在路明非身上他感受不到一点儿上位者的派头，而他也太过年轻，在一个讲究年龄资历的官僚机构实在不算多见。这样的人要么天赋异禀能力出众，要么皇天贵胄根正苗红。他建议你回南京避一避，这天津能守住才怪。
这边顾老板心思百转千回，那边路明非却没这么多思绪。他一面漫不经心不喝着豆浆，一面却垂着眸子用余光心透过家咖啡店明亮的大型橱窗打量街道上的哨卡，宪兵以及堡垒。
顾老板猜的对，他不但是政府工作且职务非同一般。顾老板不可能猜的全对，他不但天赋异禀且身份特殊，就算天津市长在他面前也会小心翼翼。他一皱眉头都会让对方噤若寒蝉，而他要是神色不悦地开口，那对方一准汗流浃背亡魂皆冒。他是国府元勋后裔，衡阳路家当代家主，更是国府辖下天津保密局让人闻之胆寒的行动科上校科长。要是顾老板知道自己的食客是这样的危险分子，只怕拼了辞职不做也要赶紧离开天津。
“叮铃，叮铃”
门前的风铃晃了晃，咖啡馆今日破天荒来了新客。

多年的工作经验他，他在这里遇到苏茜并不是偶然。无论是对方张口就点豆浆的行为还是那块代中央报社记者工作铭牌都在告诉他今天的相遇并不简单，故人重逢本该喜悦，但对于已经习惯危机思维的路明非来说，苏茜在这样关键时刻出现让他心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少东家，您要的豆浆。”
转变路明非思绪的是顾老板那毕恭毕敬的一声少东家。难怪苏茜一上来就没有半分违和地点了豆浆，这本就是苏家的产业，少东家下自家馆子，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和路家一样，苏氏是南京一带的名门望族，比起路家，苏氏更善行商。
“我说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原来是苏师姐在这里蹲我。”最后看了一眼退去的顾掌柜，心下了然的路明非望向苏茜笑了笑。
“没告诉你我会来让你生气啦？我可是专程从南京跑来看你呢！”苏茜也笑，她歪着头打量路明非，端庄温润的眉目中透着几分俏皮。
“这哪能呢，黄埔十九期那些同窗要是知道他们心里的冷月神女这么挂念我，不知道会不会悲从中来。十年不见，苏师姐也变坏了，以前你可不会这样开我的玩笑。”路明非也不上当，红尘历练多年，他已经过了看见漂亮妞就脸红的年纪，索性插科打诨，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我陷在紫金山那年他们一个不来，今天悲从中来已经晚啦。”苏茜端起豆浆抿了一口撇嘴说。
“苏师姐风采不减当年，如今更胜往昔。”路明非接着说。
“苏师姐苏师姐，你怎么就和我这般生分？”面对他的赞美，苏茜鼓起嘴反而显得一点也不开心。

“沈先生接了老爷子委托让我这做学生的来天津走一遭，看看自己家的产业还留不留得住。”苏茜看他突然严肃，也随着敛去了笑意。
“尊师是？”路明非下意识追问。天津如今对苏茜来说已经是一座危城，这时候依然闭着眼睛往这泥潭里跳，这位沈师份量属实惊人。
“家师沈安娜。”苏茜回答得格外认真。
沈安娜？这个名字让路明非茫然，但出于对情报工作的职业习惯，当他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脑内已经开始迅速地检索信息，而马上这份茫然就变成了对某种危机的警觉。
沈安娜的名字其实常常出现在那些或可以公开或仅仅针对内部知情者的南京最高政治军事会议通告末尾那一连串的署名中——国民政府特级速记沈安娜。
“……老爷子姓蒋？”短暂的沉默后他追加提问。
苏茜没有再开口说话，昔日有问必答的苏师姐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这次出声回应他的，只有突然乍起拍打在落地橱窗上那凛冽的冬风。
这下他终于知道自己在看到苏茜时那不好预感源自何处了。

第一章发完。现在贴吧的审核比以前严格了很多啊，这种情况不知道能不能更完。另外这是不定期更新

第二章
1948年12月4日夜，受到宵禁政策影响天津夜幕里只有零星的灯火。路明非快步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穿行，最终在一扇木门小院前停下。灰瓦下雨巷鹿记客栈字样的旗帜在风中翻卷。路明非哈出一口白气，搓着手敲响木门。
“包子早已经卖完，本店每天下午五点准时打洋，客人有什么需要明早些来吧。”漆黑的屋内有人回应，也许是被打搅的缘故，他的语气拒人千里之外。
“我知道老板包子好卖现在来确实没得吃了。只是我今天有事耽搁没功夫吃饭，看在老主顾的份上还请楚老板卖些剩下的耳朵眼炸卷给我对付对付。”路明非也不走，就继续敲门。
“……炸糕也没有，要吃得现做。价格一翻，你确定要吃？”回答的人似是极不情愿，希望用高价打退这恶客。
“要吃，价钱两翻，麻烦老板快些。”路明非也不脑，干脆给出三倍价格。
“唉……你进来吧！”终归还是屈服于高价的店主叹气。
路明非笑了笑，又在门前站了两三分钟，木门伴随着咯吱声裂开一条细缝，透出昏暗的油灯光芒。
“路先生好没眼力，我哥才忙完歇歇，你非要吃什么破炸糕。”开门的不是老板而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儿，此刻她正如仓鼠一般鼓着精致的面盘直勾勾盯着门前的客人。
“夏弥妹子这是放假了？”路明非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今天是九九重阳，故人们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面前。
“唉，我才打扫的庭院，被你这么一踩又废了。”被称作夏弥的女孩扶额哀叹道。
“新作的牛津鞋，不脏你的地。”说话间路明非已经穿过庭院往内屋走去，而夏弥在最后扫视了一遍巷子上也合起了门。
“要吃东西手可洗干净了？”
十分钟后，鹿老板出现在路明非所在的房间门口，此时室内与走廊都未上灯，唯一的光亮只有门前鹿老板位置所在两点明晃晃的火光。
“夏弥已经确认过了，没有尾巴，手脚干净。”路明非顿了顿，接着道“师兄能不能点个真油灯，你那黄金瞳属实太亮了些。”
显然这位鹿师兄并不仅仅只是客栈老板这么简单，鹿师兄全名鹿芒，当然这并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是楚子航。之所以会被路明非称为师兄，是因为他同样毕业于黄甫军校，十八期学员比路明非那一届还要早上两期。而鹿记客栈也不仅仅只是旅店饭馆，它同时还是共产党人在天津的地下工作站，作为客栈老板，楚子航同就是天津地下党最高领导者，代号夜灯。

相比楚子航，路明非的情况更加复杂，但在他诸多身份面具下隐藏的真实面貌，是天津潜伏在国民政府内最深的共产党暗柱——龙雀。这也是路明非今晚到这的原因。
“这不能怪我，你这种时间出现是严重违反组织流程条例。我必须对你所带来的一切保持警戒。”真正的烛灯被点亮，被路明非称为师兄的楚老板面无表情在确认没有危险后淡去了他那近乎熔岩赤金般的眼眸。
“师兄连我也防？”
“龙雀同志，我必须提醒你，作为党在南京最重要的敌内工作者，在工作中掺杂个人感情非常危险。”
“夜灯同志你还有脸说我？给我开门的那姑娘怎么回事？她现在什么身份？你的妻子？我可不记得你给组织打过结婚申请。”他的揶揄让楚子航瞬间噎住，但还不等再次开口就遭到了反制。
“只是表妹啦，龙雀同志要是喜欢我也还是有机会。”门外的夏弥已在他话音刚落时窜到他面前，为了和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天使般的笑颜拉开距离，路明非本能的后仰，然后差点翘翻板凳的他在最后关头探手抓住身侧的桌腿险而又险的停下。

“不过我想龙雀同志应该是不需要了，衣裳上这么重的月桂香，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姐？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中央特科临时派天津方面情报员夏弥，你也可以叫我东风，我们原来那套发报手法可能已经不再保险，组织安排我过来使用新的电报作业向外转送消息。”恶作剧达成，夏弥往后跳了一步，弯弯的眼睛里全是魔鬼般的戏谑。
“东风你先出去，我有事单独和师兄讲。”路明非扶额，他得赶紧把这小魔女打发走，免得接下来的对话她又使出别的恶作剧来。
“说吧，如果不是要紧事，你不会这么冒失。”在夏弥很不情愿的消失在房间里以后，楚子航率先开口。
“苏茜出现了。”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止，室内只余下蜡烛中跳动的光影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苏茜的到来显然也同样出乎楚子航的意料。而这个人，同样是他的旧识——特殊的旧识。

对于楚子航的猜测路明非点头应是，对于苏茜，楚子航认识的远比他早。从过往的传言来看，他们不仅同样是南京有头有脸的大户，而且两家关系亲近，苏茜与楚子航虽说没到约定夫妻的地步也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要说这偌大天津有谁最了解苏茜，那就是自己这位楚师兄了。
“她打小善于倾听且富有主见，外柔内刚富有韧性。如果她是我们的敌人，情况确实会变得非常棘手。我们要做好和她敌对的准备。”楚子航沉吟片刻说
“所以她也是龙血后裔？”
“苏家确实是龙血世家，但我不清楚她是否觉醒了血脉，1938年她只是十六岁。”
“苏家的言灵谱系呢？”
“已知的有血脉结罗，王之侍和蛇。”
“这么多？”路明非一惊。虽然通常情况下，一个混血种所掌握的言灵只有一个，但一个龙血家族通过漫长时间积累，运用战争，联姻等等手段却能掌握复数的言灵。家族传承言灵数量的多寡一定程度上代表家族底蕴。
1937年前国内龙血家族有超近百余家，但在往后的十年战乱中这些家族有的为国死战满门尽灭，有的与敌勾结被完全清算，有的袖手旁观远走他乡，如今国内已知传承没有断绝的龙血世家一共五十四家，掌握有两道以上言灵传承的只有三十二家，而像苏家这样三道言灵的家族全国不超十五家。
“虽然数量众多但多是辅助性质的言灵。即便是敌人她多半也不会与你正面冲突，除非她带了大量部曲。”楚子航顿了顿，接着说“毕竟这个国家里能从言灵上压倒你的存在几乎不可能存在，你不必太过忧虑。”

“唉，也只能这样了。”路明非谈了一口气，接道，“吃的还没好吗？我现在更饿了。”
“你今天不是吃尽了天津美食了吗？”楚子航有点懵，他原以为这只是路明非的借口。
“那是苏茜吃尽了天降美食，我光顾着伺候大小姐套话，基本没怎么吃。”路明非又灌了一口茶水。买炸糕确实是借口但也是真话，此刻他因为饥饿胃部已经隐隐抽疼。
“东风！找些吃的来！再给他道一杯牛奶，龙雀有慢性胃病。”楚子航起身出门，对着黑乎乎的楼梯招呼道。心思缜密的他，此刻使用的称呼依旧是各人的代号。

这个题材太难发了，被抽了无数楼

第三章
1948年12月5日凌晨。当路明非手提一大袋炸糕终于出现在自己家门前时，远处金汤桥的钟楼上时针已经过了一点。由于灯火管制的缘故，此刻全城看不到半点光亮。摇曳的树影在月色的映照下晃过小楼墙壁，如欧洲恐怖小说里女巫的古堡般显得神秘且危险。
路明非打开房门，强打着精神视线迅速略过屋内各种设施。在确定各种设施都没有任何移动，地面也没有多余痕迹后他走向客厅。全城灯火管制的情况下他已经没发使用电灯，只能用客厅储物柜里的蜡烛来制造一点光明。但仅仅一瞬，伸进柜子的就闪电般的缩了回去，下一刻所有困倦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再也不用去找什么蜡烛了，众多的炸糕滚落在地的同时，远比楚子航还要璀璨的黄金瞳在客厅里亮起，如同黑夜里突然升起的两轮新日。他没能在储物柜里翻到任何东西，住所已经遭到了入侵！

在压低身形进入战备状态的同时无数年头闪过路明非的脑海。
首先是敌人意图判断，自己暴露的可能性极低，这些年他的潜伏工作就算称不上天衣无缝也差不多算是滴水不漏，所以对方多半别有目的。其次是敌人数量判断简单的居室内没有潜伏有大量敌人的空间，原本对他这样的目标而言，想要造成威胁或杀伤，必须大量精锐或者海量凡人用命去填。但事实上，这次潜伏进入的敌人恐怕数量不超两人。再次是敌人实力判断，来的必然是远超精锐的王牌，否则即便人数再少也不可能在他面前做到悄无声息。最后是对方可能对他做有功课，毕竟作为龙血后裔路明非无论反应速度还是身体素质都远超常人让他们仅凭战斗技巧就能以一挡十。而龙血后裔们引以为傲的言灵在普通人眼中犹如神迹，如楚子航一类掌握高危言灵的高阶混血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一个人就能在数分钟内杀掉一个排普通士兵，更何况是他这种连高阶混血都不想与之为敌的混血君主。
如果说掌握言灵的多寡是一个家族底蕴的体现，那能释放言灵的种类则是个体实力的体现，龙族的遗产固然拥有令任何人都为之羡慕的威能但也极其危险难以控制。通常情况下即便是优秀的高阶混血所能掌握的言灵也有且只有一种，无论该混血所能释放的言灵威力如何，本质上他依旧是一名人类。而能行使两种言灵的人则已经脱离了人类范畴，无论先天神赋还是后天改造，这类生灵自出现起就是族群的领袖，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他们都是耀眼的辰星。而当一个混血种掌握言灵数量达到三种，那他就是是天生时代枭雄，他们不是历史，他们是历史的执笔人，他们创造历史。
而掌握有四种言灵，代表着混血种中的顶点。在过去有记载的几千年时光里，在这个星球上达到这种程度的生灵往往被称之为传奇。刘秀的多重言灵连锁反应造就了天罚一战击溃了百倍于之敌；摩西则通过融合这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神迹劈开了红海。
常德路家在战火的侵蚀下如今仅剩路明非一人，但他掌握有四种言灵，路家因此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混血家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