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静止的呼吸这才骤然急促,他手脚发热发麻,一时间竟头晕目眩。柳靖节将牛牵起,走到马伯身边说道:
“万幸相安无事,马伯,我来赶车,你歇会吧。”
马伯躺在无盖车舆的干草堆上疲惫地闭上双眼,小雪之后明亮的月光像杀人凶剑出鞘时的瞬光,闪得他眼皮下的牛眸不住地流泪。高孤木方才轻轻捏着的那把环首刀,在他泛黄生锈的噩梦里突然变成了一柄长六尺二寸的八面铁剑,挟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而来!
在颤动着覆压住他眼球的剑尖和刺得生疼的锐气中,他目眦尽裂地瞪大双眼,在模糊的眼泪和耀眼的剑光中,他看见剑身上镌刻的三个大字:
道生剑!
形貌粗忍的少年收刀入鞘,不料下一刻一头虎斑犬像道闪电般从案板上横七竖八的鸡肉块中夺走一只鸡腿。
“啰啰!我揍死你!”
少年手指抚上侧开的刀鞘口,以便对准刀刃的特制磁石皮边能紧密贴合。他嘴里喊了一声,双腿竟瞬息十步般追上了虎斑犬啰啰,布满老茧的手塞入啰啰的嘴又把鸡腿抢了出来。
虎斑犬发出委屈的气音蹲了下去,正当少年的老拳要捶上它的脑袋时,它双耳一竖,突然立起看向院墙。
一股鸟屎味散入少年的鼻腔,他将鸡腿丢入啰啰嘴里,喊道:
“师父!”
只见话音刚落,院墙上便翻入一个身穿黑色油衣的中年捕探,他一落地,便将沾满鸟屎的黑色短披甩到院里的木桌上。中年人摸了摸自己头上腌臜的葛巾,原本方正的面容变得愁苦起来。
“罗三,这两天有事吗?”
罗三替师父拿下后腰横挂的宽刀,一边跟着向中堂走去一边回道:
“杀了七个流窜入境的海寇,建康那边没有新任务下达。”
“没有新任务?”中年人熟练地将油衣换下葛巾取下,换上便服和黑色小冠,“‘滴光花’被通缉了,没有建康方面的授意?一个乡正怎么敢呢?”
他粗大的手指抵开油衣袖袋里堆叠的杂物,拈出一张染了污水的银光纸。
“梅一魂归,五色会暗查计划中止。”
咵!
一张铁钩爪陡然穿破纸窗,落在铺在桌上的油衣上,雀爪形状的钩爪一开一合,抓住油衣瞬间飞走!
“李破尘,你又坏我大事!”
“夜送信!”
李破尘抓起罗三提着的宽刀从破碎的窗棂一头撞了出去,在接连响起的撞击声和啰啰的狂吠中他远去的喊声才慢慢飘回来:
“罗三交代你师母修书建康然后去双剑乡查探乡正及通缉一事切忌对上‘滴光花’……”
罗三跃起,在空中虚踏一步旋身从窗棂的破碎处穿过,看了一眼已经把鸡肉全都吃完的啰啰,哼了一声:
“吃饱了吗,走吧!”
脚步声和犬嚎声一并响起,闭合的大门掩去了冰冷的高座以及正悬上方的一条长匾,长匾上书:禁民为非!
是夜。
罗三从寻阳出发,半日功夫便已到达庐山北麓东林峡谷。
自他山中迷途两年被师父救出后,已是三载有余,但庐山的草木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熟悉。
他的鼻腔也一如既往地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和罪恶的味道,像山南的瘴气一般,令人发昏呕吐,却使他忍不住攥紧腰间的环首刀。
罗三的步履越发地快,以至于称得上巨犬的啰啰跑得甩出了舌头都只能望其项背。
在庐山北麓的东西林寺脚下,半间破落的山神庙前,几具腐朽的散乱白骨掩在江南西的红土地里,在孟冬既望皎白的月光下熠熠生辉,一如当年。